疼痛。

  被撕裂的肉体向脑内发出警告,几乎能使他昏过去的痛感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本就脆弱的精神。

  不能晕过去。

  他如此给自己警告。

  放松神经的话就什么都完了。

  无数外伤带来的大出血会杀死他。

  恶劣的严寒天气会杀死他。

  身后仍在穷追不舍的追兵也会杀死他。

  要活下去的方法,只有驱动已经麻木的双腿,紧绷着神经,向前奔跑。

  “加油啊,就在前方了,就在前方了............”

  他看着前方,那座闪耀着灯火的繁华城市,努力地向前迈步。

  向前走,就会有医疗的设施。

  再向前走,就会有舒适的环境。

  继续向前走,就会有自己的归属。

  只要。

  朝前走的话。

  ————“找到了。”

  听不出感情起伏的冰冷声音,在背后响起。

  子弹上膛的声音与话语声重叠,尚且完好的听觉让他不用回头都能知道对方的位置。

  他艰难地回过身,看到的,是有如玩笑一般的画面。

  狙击手,在离目标仅有数米的平原上,架起了枪,摆出了狙击的架势。

  ————“这是你教我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警惕。”

  是啊。

  他听到自己用如此没有中气而自嘲的声音说道。

  突然暴起反击、预测对方的瞄准方向并进行规避、利用雪地的环境进行视觉误导............

  针对眼前近在咫尺的狙击手的对策,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中浮现,身体本能地开始做出反应,却因为动作牵扯到了伤口而只能作罢。

  

  他已经,死了。

  

  其实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几乎被废掉的双手甚至连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很吃力,从组里叛逃以后自己根本无力养活自己。

  而内伤与外伤带来的后遗症,能让他从此以后变成一个废人。

  即使从这里逃走,也会被社会杀死。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又因为这个举动触动到了某个伤口,而只能徐徐吐出。

  看这样子,或许以后连烟都抽不了了。

  “哈,忘了,已经没有以后了。”

  尚有一丝气力的手,艰难地点上一根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诚如他那灯枯油尽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寒风熄灭。

  在双方都很默契的沉默之中,他抽着烟,回忆着自己的过去。

  高中辍学,加入黑道,摸爬滚打到现在,也算是组里的一员老人,亲手带起了新的一批组员,并且一直在第一线活跃,如果不出差错,平安完成这次任务的话,组里的二把手就会由自己继任。

  如果自己没有亲手毁掉这次交易,或许现在的他,正在参与自己的着任庆典吧。

  在没有的如果现今,他被自己所教导出来的徒弟逼上绝路,在这个雪地中结束掉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是咖啡因与尼古丁带来的神经亢奋使充斥大脑的痛觉舒缓了一些,还是回光返照下自己的精神状态返璞归真。他现在能清晰地回忆起很多事。

  组里一直以来诡异的气氛、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参与的任务,劳苦功高的自己为什么只因为一场交易而被处分。

  “最后一个问题吧。”

  “我之前,还有多少人被这样处分了?”

  ————“6个人。”

  伴随着一声枪响,燃烧到尽头的香烟,缓缓掉落在雪地上,被染成猩红的血色。

  .....................

  “哈啊,啊............”

  我做了噩梦。

  被梦中过于逼真的场景吓得坐起了身子,浑身的冷汗。

  “不............”

  先前身临其境的梦,此刻化作一团模糊不清的灰色雾块,再如何尽力地去回想,也无法回想起其中的详细内容。

  身体先意识一步握住了枕头底下的手枪与折叠刀,但当我意识到枕头已经被展开的刀刃划破时,已经是自己的手臂被散落的棉絮盖住的时候了。

  我试着抬起手,散落成片,失去支撑的棉絮因为我的动作而飘散到各处。

  最终滑落到我的脚下。

  “梦吗?”

  应该说过于逼真好呢,还是太过写实好呢。

  那个梦境里映射出的只有绝望。

  我在逃跑,因为被人追杀,最终在雪原上,被一枪了解了性命。

  这种事情如果亲自经历过的话,应该会笑不出来,或者说能在那种状态下笑出来的家伙,真的存在吗?

  摇晃脑袋,试图将这些事情甩出自己的大脑记忆区,但似乎除了让因为奇怪的理由而醒转的我更晕了之外,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该死的,真是一个不愉快的早晨。”

  枕头坏了,手枪枪口里飘进了一点棉絮,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射击。

  当我发现自己会不知不觉地操心手枪精度之类的事情时,我又大大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真的有用吗?

  明明直到几天前我也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没摸过枪,对刀子的应用熟练度应该稳定控制在切水果和裁纸上。

  结果,拜这样的蠢梦所赐,现在的我应该可以流畅地做到装弹、瞄准、开枪这些基本的步骤。

  “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总觉得有点可怕啊。”

  普通地洗漱,普通地打个哈欠,普通地将面包机里的面包取出来食用。

  平均值的身高、平均值的成绩、平均值的运气、平均值的相貌。

  眼神既不是失去光明的腐烂死鱼眼,也不是对未来充满向往和憧憬的熠熠生辉的笨蛋眼睛。

  有的只是一个没什么光采,但很平常的眼睛。

  今天也要去上课。

  要走过早冬冷得要死的街道,顶着冷气流向前走,去温暖的关窗的学校里呼吸素不相识的各位呼出的二氧化碳混合空气。

  去听照本宣科的老师有气无力地讲课,观察台下同学爱听不听打着瞌睡开小差的样子,顺带在课间的时候去骚扰一下漂亮的女同学。

  嗯,真棒。

  这么一想,想要炸掉学校的心都有了呢。

  真好呢,作为高中生活着真是太有趣了。

  “不过,这样会不会太过平凡了一点?”

  我眨着眼睛这么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样可能有失水准,毕竟现在可是提倡梦想啊努力啊之类的正能量的东西,如果要这么没干劲地思考的话,岂不是在开始就输掉了。

  不不不,仔细想想,我现在的样子还是很普通的,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

  或许要好好和那些普通的人道个歉也说不定。

  本着这样的想法,我将面包塞进嘴里。

  “啊,忘记蘸酱了。”

  我在桌子上直接刮了一层酱,鲜红的血红蛋白沾染到白色的面包上,映出一层令人作呕的猩色。

  ——————以下通告镇中所有居民——————

  

  

  说起来,学校是在哪个方向来着?

  

  

  

  ——————听到此广播的居民请到避难设施进行避难——————

  

  

  

  “避难?避什么难?”

  我吃吃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笑的动作太夸张,手里的面包都掉在了地上。

  “这里只有一座空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