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绯山私高的社团活动时间定在每天放学后的四点五十到五点三十之间,从图书馆的二楼,可以看到对面操场上的足球社,篮球社,跑步社,拉拉队社等。今天是篮球社举行的小组赛,来围观的人还真不少,嘈杂的声音远远地从操场传来,可以说与安静的图书馆格格不入了。

二楼靠窗的地方,女孩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三年A班的某个男孩漂亮地投入了一个三分球,引得全场一阵欢呼。背后的窗帘被风吹得飘动起来,女孩将视线拉回到面前的书籍上,小巧的指尖轻轻捻住书页的一角。

翻过一页。

最近的天气有些转凉,也快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明明夏天就在眼前了,但还是不得不穿上秋季的外套保暖。女孩不喜欢那种旧红色的米国校服,今天也依旧是少女的粉色系针织外套,小手缩在衣袖里,轻轻地哈了一口气。

在同岁的女孩里,像她这样文静而又少语的女孩已经不多了,尤其是爱看书的女孩。对于爱看书的女孩,空阳总是会莫名地抱有一种好感,死板的教科书就算了,但如果只是小说或者漫画的话……

空阳抬起头,他能从那名少女的脸上读出喜怒哀乐,偶尔的皱眉或者舒心一笑,也能牵起他小小的心绪。

女孩挠了挠她那黑色泛着细细光泽的短发,用袖子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随后便趴在了桌上不肯抬起头来,空阳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不能因为这个女孩而让大脑过热,但在这短短与她在一起四十分钟里,空阳选择去放空大脑。

下午的五点三十分,黄昏里迎来了闭校的铃声。空阳合上书走出图书馆,回头再看最后一眼那名少女,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绮丽,当他跨出这个门槛,他便将融入到绯山市的夜幕之下,一个与那样美好的她所格格不入的地方。

女孩像是注意到了男孩的目光,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那样天真无邪的清澈感,空阳却不敢多看一眼。

7.

今天姐姐没有在书店里值班,空阳还是稍稍有些意外的,绯山市商业区的兴旺,得益于附近庞大居民区的支持,然而城市越是光鲜的地方,就越是会有肮脏的蛀虫躲在阴影的背后,绯山市的东郊大概就属于那样一块地方。

东郊被称为贫民窟不是没有原因的。由黄色粗糙水泥和砖块糊成的墙,再加上几块木板就能成为一间栖息之所,像这样随意的房子在这里比比皆是。稍微好一点的两层小屋内甚至挤入了几户人家,封闭的环境加上蜿蜒狭窄的过道,杂乱无章的建筑导致这里几乎无采光可言,整个东郊都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空阳回家的时候,空晴正坐在客厅里的一角低着头沉默着,一身米黄色的裙子加上白色的厚过膝袜,亚麻色的头发被编成两条长长的细麻花辫垂在身后,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大概是刚从女子大学赶回来吧,还没来得及换校服,只是围了一条围裙就开始做饭了。

但是现在厨房里面站着的人并不是空晴,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正在狼吞虎咽锅子里的土豆汤,那种毫不顾忌吃相的猪样,让空阳根本不想承认那是他的父亲。

“嘁……”

“你刚刚说什么?”

那个男人放下了手里的锅子,铝制的锅放在灶台上发出“哐哐”的声音。

那个男人快步地从厨房走到空阳的面前,说快也算不上快,因为房间本来就小,男人只消几步就能从厨房走到卧室。

他一身酒气,巨大的身子将空阳压至墙角,然后用沙包大的手拎起了空阳的衬衫领口。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嘁——’的一声?”

空阳别过头去不想理他,他看向空晴,一旁的空晴担心地看了过来,眼里满是惊恐。

“我问你话呢?!”熟悉的力道还是砸了下来,空阳只感觉到脑子一震。

“你那么看不起你的亲生父亲吗?!你还记得到底是谁把你们养大的吗?!”

男人借着酒气怒吼着,巨大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空阳的脸上。

“哼,看不起。”

“你说什么!?”

男人感到一股由心而生的怒火,一下子冲到了他的脑门,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扼住空阳的脖子将他重重摔在地板上,空阳感觉到自己的脊椎几乎快要断掉,嘴角溢出了浓浓的血腥味道。

“不要!”空晴看不下去了,一把抱住男人想要挥下去的手,却被男人推倒在地,男人重重揍了空阳几拳后并不解气,翻身坐在空晴身上抽了她几巴掌,空晴顿时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卖的事情,你知道你给我丢了多大的脸吗!啊?别人在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戳!”

“我不在外面卖能养活空阳和你吗!你一天到晚喝酒还欠了那么多债,每次他们来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你根本就不知道!”空晴泪眼婆娑地嘶吼着,穿着白色厚丝袜的双脚乱蹬着想从男人的身体下爬出来。

“动手动脚?那你倒是来服侍服侍我啊?”男人听了之后更为暴怒,一双粗大的手扼住了空晴的脖子,另一只手便开始撕扯她的衣物。

空晴被扼住喉咙几次不能呼吸,她看着那个男人在她身上咆哮着却没有办法,然后,她看到了在男人背后,那个面无表情拿着刀的少年……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她不知道,少年的眼里并没有夹杂着一丝的愠气和恨意,那种虚伪的冷酷让空晴由心地感到一股恶寒。

厚重的肉块从她的身上翻滚而下,黑色的血迹沾染在了她米黄色的裙子上,少年将她拉了起来随后拥抱在怀里,胸口温暖的温度好久才让空晴有一种现实感,她听到少年在她的耳畔轻轻呢喃。

“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是这样么……

8.

本来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喝茶的濑世鸣在接到一通电话后,不得不提前结束他那短暂的休息时间。

乘着后辈开的车穿过市中心后再进入东郊,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落差感,绯山市近几年来的经济都在稳速增长,前年的报告还指出大部分地区的居民都已经实现全面脱贫,只是,每当他看到东郊里密密麻麻的乱巷和破屋的时候,新闻上美好的城市幻想就会再一次破碎那么一点,就好像砸碎的老式电视机屏幕,剥去上面摇摇欲坠的一小块,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报警的人是附近一所女子大学的大一学生,老实说出生在东郊还能考上市内的的重点大学,那孩子一定是付出了不小的努力吧。濑世鸣揉了揉眉间皱起的一小块,已经可以见到不远处闪烁着的电子警戒线了,看了眼左手的手表,时间是傍晚的七点二十分。

被害人家在东郊的一处老旧的公寓里,狭窄的过道,面对面式的蜗居公寓,没有良好的采光,连行动都很不方便。

濑世鸣一进到公寓里面,迎来的便是一股泔水的恶臭味,从楼梯慢慢走到报警人所说的203室,敲了敲门,发现门是开着的,里面已经站着一位片警模样的中年男子,濑世鸣认得,他叫王建。

濑世鸣在门口左右环视了一下,附近只有几个看热闹的老人,在一边小声地议论什么。

“林,去盘问下。”

“是。”

濑世鸣推开门,公寓内堆放着许多陈杂的旧物,本来面积就不足十个平方米,现在他一挤进来后,可以走动的空间就更小了。

王建的面前坐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也就是报警人,名字叫空晴,是附近女子大学的大一生,而旁边坐着的是她的弟弟空阳,脸上几处有被殴打的痕迹。

“尸体还没验吧?”濑世鸣用下巴点了下一旁的尸体,那厚重的身躯将小半个客厅都占满了。

“嗯,不过凶手是谁已经知道了。”

“哦?”

王建将他刚做的口供递给了濑世鸣,濑世鸣接过之后看了空晴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到一旁的空阳身上。

女孩的身上确实衣衫不整,校服和围裙上也沾满了血渍,从侧面看还能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痕,凶器显而易见地丢在旁边,应该是那把刀没错了,黑色的血开始在冰冷的刀刃上凝固。男孩默不作声地坐着,相比于他的姐姐,空阳则看起来更为冷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濑世鸣的错觉,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没有看到一个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愤恨与慌张,在与少年眼神交汇的一霎那,他从少年的心底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阴暗感。

濑世鸣缓缓地蹲了下来,紧皱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徘徊,这是他惯例的审问手段,无声的逼问,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有力。

“是你杀了你爸爸?”

“是。”

女孩,点了点头。

9.

回去的路上,濑世鸣有些懊恼地抓着头,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可凶手怎么会是那个女孩呢。

“前辈别想了,反正那男人死有余辜,听邻居说那个男人经常夜不归宿,而且一回来就是问那个姐姐要钱,侵犯自己女儿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真是人渣。”

“可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男孩说那把刀是从厨房里拿来的,随后姐姐拿刀插在了父亲背上?那么刀是谁拿的呢,只可能是那个男孩。”

“可教授不也说了嘛,刀是反手刺入被害人身体里的,以姐姐当时的那个姿势刚刚好。”林转了个弯把车从东郊开了出来,再过去一点就是市区了。

“难道是为了隐瞒男孩杀人的那个行为,姐姐才会说全部都是自己杀的?”

濑世鸣按着自己眉间皱起的一块努力思索着。

“前辈说的有点道理,说不定是男孩看见他父亲正在侵犯他姐姐,于是就从厨房拿刀想杀他的父亲,被他父亲发现后打晕了过去,教授也检查过了,那个男孩的脑部确实被打得很重,然后刀掉落在一旁被姐姐够到了,随后姐姐正当防卫杀死了她父亲。”

濑世鸣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小林的说法。

刀柄上最清晰的指纹是姐姐的,而刺入的角度也刚刚好,不管怎么样人确实是姐姐杀的应该不会错了,自己只是纯粹的怀疑那个男孩,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加上女孩也承认了,如果实在要怀疑是男孩杀了他父亲的话,那么他是怎么在后脑勺被重击的眩晕感下,精准地正手斜刺入他父亲的背上并一刀致命的呢,刀口可是从上往下插进去的,那种动作从背后下手实在太不自然了。

“喝杯酒怎么样?”小林提议。

“好啊,不过你不是要开车吗?”

“我家附近有家不错的店。”他笑着。

濑世鸣同意了小林的提议,他决定不再去想那件案子,女孩最多也是被判正当防卫而无罪释放,只是被父亲侵犯的心理阴影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走出来。

在那种地方,只要是一点小事就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之后那两位姐弟一定会过得很艰辛吧。

濑世鸣叹了口气。

10.

沾血的衣服已经换下,空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坐在房间的床上,朝向客厅的门没有关,她可以看到空阳就躺在那里,在这之前,那里还躺着一具尸体。

空晴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明白为什么空阳要她承认是自己杀死了父亲,也幸亏那几个刑警和那个前来验尸的教授没看出什么端倪,她只是按着空阳说的,在刀柄上重重地留下了指纹而已。

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她被判正当防卫,无罪。

想不通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空阳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么?如果他把事实告诉了前来办案的刑警,他也可以称自己为正当防卫,完全有理由骗过去的。

另外,空晴最不能释怀的,还是空阳拿刀刺向父亲时,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那种感觉,就像是空阳早就料到父亲会来侵犯她一样,他只需要拿刀刺下去就可以了……

忽然,空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这样一来或许就能说通了,但是……但是……

她猛然感到一股恶寒,漆黑的夜里,她蜷缩在床的一角捂着嘴,止不住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