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雨那时超恐怖的，大白天的我还以为见着鬼了。可能就是听到那件事后受刺激，就提前回家了」
「是那样的吗？」
「哇，你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不过你跟我说这话，你要彩雨帮你保密这事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十月份国庆结束后的某一天，我被玲玲约了出来，要我拿早些时候彩雨拜托玲玲办的一些材料。不过不是很懂，她自己本人拿给彩雨不就好了么？
今天的天气还很热，热到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八月份一样。虽然已经过了秋分，按理来说白天的时间会一天一天减少，秋高气爽的天气也应该迎来了才对。不过这一定律在南方的省份上似乎没有发挥到作用。我和玲玲坐在咖啡馆里，享受着店内的免费空调。玲玲坐在我对面，一边大口吃着甜点一边跟我唠叨着回本校时候发生的那些事。
「哦，对哦。我又不小心说漏了，哥哥不会生气吧」
玲玲垂下头有些担心地问我。
「不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毕竟是“滚滚”嘛，说不漏嘴我才觉得奇怪」
「哇，火大！你这话算什么意思呀」
玲玲作势就抬起双手，晃动着双手抗议。
「喂喂，勺子先放下再说，别等会甩了出来」
玲玲停下晃动着双手，一手紧握勺子一手握住拳头同时往桌子轻轻一锤，闹着别扭看着我寻求解释。
「我是说，你不擅长藏住事情」
「是没错……」
「替别人保密对你来说还太高级了点」
「嗯嗯……」
似乎说到了玲玲的痛处，玲玲丧着脸一口一口把甜点吃完后才吭声。
「我觉得最近你跟以前一样越来越猖狂了，时不时就毒舌一下」
「哎？」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小时候我就是被你们这样性格恶劣的兄妹给拯救了」
「噗——拯救……」
玲玲红着脸挥着手中的勺子作势要打我。
「我是说认真的，才不是犯了中二病好不好！姑且……还是挺感谢你们的」
是吗？小时候啊。那时候的事情已经相当地模糊了，但我仍记得跟玲玲相识的那一天。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听说彩雨班里面有一个直来直往，说话从不知道顾虑人的古怪孩子。没错，那个孩子就是当时的玲玲。小学的生活并非漫画描述那般总是友爱的氛围，孤立不合群的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能是玲玲运气不好，搞砸了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便就被孤立了起来。因为班会开晚了，去彩雨的班级迎接她时，就看到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师里扫地。彩雨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当时我就只好叹了口气推了彩雨一把，两人一起帮玲玲打扫了教室。从那以后，玲玲就跟我们兄妹两人混在了一块。
「你们兄妹俩真的像。一个动不动就喜欢捏人，一个动不动就突然毒舌，而且还都有点不擅长表达自己。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在某些方面确实出奇地一致」
「哎？」
我被玲玲的话震惊了，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个事情的？
「嗯？怎么了？」
玲玲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不……」
是彩雨告诉她的吗？不，彩雨不应该会知道。可是，也就只有这个才能解释的通了。难道是彩雨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个事情？
「啊，对了。这是前些日子彩雨拜托我弄的材料」
聊了很多的玲玲终于想起了正事，从小包包里拿出了要交给彩雨的材料，把它递给了我。
「说起来，哥哥还没到过我的新家那里玩吧。下次带上彩雨一起过来玩玩吧，爸爸妈妈肯定会很欢迎你们的」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
「哈……」
玲玲叹了口气。
「你和彩雨还没和好吗？」
「和好？我们没有吵架呀？」
「刚刚聊的我藏不住事情的那事，我觉得你们兄妹俩应该向我学习一下，有时候变得坦白一点会比较好哦」
「……」
玲玲注意到了我的沉默，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给你们制造契机了，加油吧哥哥。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材料记得拿给彩雨哦」
我看着玲玲拿上背包结账离开后，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彩雨……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了吗？
※
从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开始，父母就一直因为双职工的原因而常常不在家。即便如此，那时候我还是拥有一般家庭所应该拥有的幸福和快乐。哥哥替代常常因为工作不在家的父母来照顾我，这让我的童年不至于那么枯燥无味。只是比我大两岁的哥哥那时候在我心目中是高大的，处于比较年长一方的他也努力地扮演着世间所评价的“好哥哥”的角色。
还是孩子的我总是跟在哥哥的后面，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年幼的我们在大街小巷里走过不知道多少的路，探索过不知道多少陌生的地方。在我们找到的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基地里，我们玩过家家、大富翁、飞行棋。就连漫画里的妹妹说长大以后要成为哥哥的新娘子的桥段我们也干过，那时候仅仅想着只要结婚了就能跟哥哥永远在一起，不过那个事情哥哥应该已经不记得了吧。后来认识了玲玲还有其他的朋友们，童年时候的大家总是找各种新鲜的事情欢闹着。那段欢快的童年时光在我的回忆里依然闪烁着光芒，即便大家在小学毕业以后变得零零散散了，虽然感到有点寂寞，但我还有哥哥和玲玲陪在身边。
有点平淡却又幸福的童年随着长大也跟着时光逐渐逝去了。到了初二，失去爱情这根支撑柱的家庭终于不再能支撑表面的幸福家庭样貌，从整个家庭破碎倒塌的那一天起，我的家人就只剩下哥哥一个人了。面对着残酷的现实，我和哥哥开始紧锁在自己的房间里，然而作为年长的一方注定不能这样逃避着，哥哥代替我承受了多少伤害，又是多么努力地在这个破碎的家庭里微笑着面对我，我看在眼里是清楚地知道的，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开始自我厌恶时也是哥哥带我出去散心安慰我的。两人好不容易地撑过了痛苦的一年，到了初三的时候哥哥却要求我一定要考到外面的学校去。
「那哥哥怎么办？我不想考到外面去，我不想离开哥哥」
「没关系的，我也再呆一年也要高考，然后也会考到外面的学校去的。彩雨，你已经到了需要到外面学会独立生活的时候了」
哥哥的言下之意我听得很明白。这个家里父母已经没有照顾孩子们的余力了，而作为年长一方的哥哥，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一直保护我，雏鸟是时候振翅高飞了。所以，在我考上高中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开始变得越来越远了。没有太多的联系，没有过多的接触，只有假日在家时才能看到哥哥，即便如此，那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回过神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偶然有一天，从哥哥的房间里看到了他的体检报告，我得知了哥哥并非与我用着血缘关系的事实。体检报告上的血型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确实是我们家不应该会有的血型。偷偷混入妈妈的卧室里翻找着多年来都不让我看过一次的户口本时，我才知道哥哥是养子，并非爸爸妈妈亲生。得知这一事实的我，感到高兴的更多之余是觉得悲伤。原来我和哥哥之间，没有确实的纽带联系在一起。那种过去的亲密关系在长大后消失云散之后就真的不会再有东西能够将我们联系在一块了。没有家庭，没有血缘关系，仅仅存在着过去的回忆，但那也逐渐被时光所遗忘了。
咯啦——
嘭——
是哥哥回来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笔，看了一眼依旧毫无进展的曲子，然后走出房间去迎接哥哥。
「哥哥」
「嗯，我回来了。给，这是玲玲要我交给你的材料」
我的材料？为什么会交到哥哥手上？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材料。玲玲叫哥哥出去见面了么？到底聊了什么我有些好奇。
有两张纸条从材料中滑落了下来，哥哥从地上捡了起来。
「嗯？游乐园门票？这是学校的材料么？」
「不是」
为什么材料中会夹着这种东西？正当我和哥哥两人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恰如早有预料了一样我的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拿出来一看，是玲玲发来的。
『记得在门票的期限之前利用好游乐园门票哦，期待你和哥哥有一个美好的约会~?就这样，有什么好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by你的大亲友玲玲』
「……好像是玲玲送给我们的，说让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玩」
哥哥挠了挠脑袋，低声嘀咕着设么。
「契机是指这回事么？」
「怎么办？」
我抬起头来看着还在摸着后脑勺的哥哥，哥哥一脸为难的样子，似乎在犹豫着。
「嗯……」
我想跟哥哥一起去玩，这是我心里的实话。但是恐怕对于哥哥来说，这是个麻烦的事情吧。在这样的时期，在还处于应该考研复习的阶段里去游乐园玩对于哥哥来说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的吧？而且哥哥会对去游乐园玩这种事有兴趣么？如果去了会不会觉得无聊？我的内心感到种种忧虑。这里我还是努力忍耐一下，不要为难哥哥吧。
「哥哥……很忙的吧，没空的话还是算了吧」
我低着头，尽量努力地不透露出那一丝难过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其实我是真的知道自己的心情，我很希望能跟哥哥一起出去玩。
「哎，我不忙我不忙。我是突然被说要去游乐园玩有点意外，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而已。彩雨愿意的话，我也想一起去。那个……嘿嘿，说实话整天呆在家里感觉有点腻了，也想出去玩玩放松自己」
哥哥挠着自己的脸颊苦笑着。
「真的吗？哥哥也要一起去吗？」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有点亢奋起来，声音也不禁抬高了好几个档位。
「嗯」
哥哥露出笑脸回应了我的再次确认。
到了预定去游乐园玩的日子的前一天晚上，我体会了那种小学生在出去远游的前一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的那种心情。脑海里装得满满的一段又一段美好的幻想，衣柜的衣服被翻了个底朝天，反复好多次地确认了行程表和物品的准备。难得早早地躺在床上想要摄取充分的睡眠，自己却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这种又辛苦却又高兴的心情，弥漫了整个晚上，直到不知何时入眠。
「哥哥，怎么了？」
在早饭的饭桌上，终于忍受不住哥哥的视线的我鼓起勇气向哥哥提问。难道是我的穿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装作平静的口吻问哥哥。
「哎，没事没事。只是觉得平常都见惯彩雨的穿着了，没想到今天的私服这么好看，感觉有点新鲜啊哈哈」
哥哥笑着想要含混过去，我则是埋着头吃着早餐想要掩盖自己害羞的神情。
我们所去的游乐园是最近建成的游乐园，说是最近但也开了两三年了。到达的时间是十点之前，游乐园的门口已经一片人海，带着孩子游玩的家庭，相互牵手的情侣，聚在一起开玩笑的朋友们。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哥哥的侧脸，哥哥的眼里映射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景象？我有些害怕哥哥注视着别人家庭的眼神。
「怎么了么？」
哥哥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没什么」
「嗯？是吗？那边可以排队入场，我们去那边吧」
哥哥指着在游乐园门口排队等着入场的队列对我说，脸上看起来挺开心的，但我的内心里依旧有些不安。果然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会比较好吗？我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个消极的想法。不对不对，今天是个出来玩的好日子，应该积极一点，今天一定会玩得很开心的。
「嗯……进来是进来了，不过首先要去哪里玩呢？」
我和哥哥进入了游乐园，在游乐园的门口不远处的地图前哥哥有些犹豫。
「彩雨有什么想要玩的项目吗？」
「那个怎么样？」
其实我是希望哥哥能够自己选的，不过哥哥似乎对于游乐园的游玩项目并不太熟悉的样子。这也难怪，自从小时候以来就没来过游乐园玩过了。事先有过调查的我，指着游乐园里最显眼的项目之一，游客们在半空中欢呼和尖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跟背景的吵杂声融为一体。
「唉……一大早就过山车么」
「不行么？哥哥？」
我有些弱气地问了一下哥哥，哥哥立马就慌张否认了。
「啊仔细想想，坐过山车挺好的，还能醒醒神嗯我们去坐过山车吧」
咯啦咯啦——
过山车尚处在上升的阶段，还有一段距离到达顶点。我们运气比较好，前面的人刚好都坐上了前一班的过山车，所以我们现在坐在了过山车的第一排上。我和哥哥两个人无言地坐在过山车上听着后排的人吵吵嚷嚷，想要打破无言状态的我主动提出了网上看到的过山车介绍。
「哥哥，听说这个过山车2.8秒内从0速能够提速到92千米一小时时的启动速度，全程有6个螺旋走廊，5个360度环形轨道，号称南方最厉害的过山车」
「哎？」
哥哥一脸惊呆的表情看向我这边，似乎在表示「我根本没听说过这回事」。
「为什么会这么不好运坐在第一排唔……」
哥哥一脸哭丧的表情，我似乎提了不合时宜的话。
「哥哥难道有恐高症？」
过山车爬到了顶点，我有点担心地问着有些瑟瑟发抖的哥哥。
「我没有恐高……」
哥哥眼泪溜溜地刚说完，过山车开始加速起来。
「我只是害怕G的力量哇啊啊啊啊——」
……
「哥哥没事吧」
过山车之后，我扶着走起路来有些飘飘然的哥哥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事。啊哈哈，还是彩雨厉害，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习惯了？」
「嗯？没有，我很少来游乐园的」
「好了，接下来要玩什么？啊，那边有旋转咖啡杯」
发现了旋转咖啡杯的我们走去那边排队，原本以为应该会让哥哥轻松一点的……
「哇，等等，等等，这个是不是转得有点快了」
哥哥死死地抓住咖啡杯中间的桌子挣扎地叫着。
「哥哥，冷静一点」
我在哥哥的正对面努力安抚他，但周围一片尖叫和欢呼，似乎声音没有传达到他耳里。
一趟下来之后，哥哥像虚脱了的人一样靠在了休息用的长椅上，脸上盖着我带来的湿纸巾。
「哥哥，没事…不，好像是有事的样子」
「唔……感觉地球在转」
哥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无可恋的样子。
啊哈哈，这应该是说“感觉世界在转”吧。我无奈地在心中苦笑着吐槽。
「彩雨，现在几点了？」
就只有嘴巴在动的哥哥问起了我现在几点，我看了看左手的手表。
「刚过十一点不多久」
「嗯……是时候去找吃饭的地方了吧，不然等一下会很多人」
「哥哥还需要休息的吧？」
「嗯……我没事，我能走得动」
似乎好像没什么底气，哥哥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大概，应该」
我看我还是扶着哥哥走比较好。听了这如此不确切的回答之后我如此想到。
我和步履有些蹒跚的哥哥找到了游乐园里的我事先调查过的家庭餐厅，哥哥似乎喜欢这种看起来氛围比较平淡的餐厅所以事先调查了一下选择了这家。还没到正中午，家庭餐厅的座位就已经坐满将近了一半，若是晚点来的话，估计就不是这么点人了吧。今天休息天，家庭出游的人很多，哥哥在等待上餐的时间里，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别人的家庭，果然哥哥还是相当在意别人的家庭的吗？
「客人您好，您点的套餐已经好了，这是本店附送的俄罗斯轮盘章鱼丸子。那么，请慢用」
服务员把我们点的套餐送了上来，注意力转移回来的哥哥有些好奇地看着附送的章鱼丸子。这附送的食品我事先并不知道，但感觉这小吃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嗯……是附送的吗，只有六个耶，俄罗斯风味的？」
哥哥拿起牙签戳了一个，准备往嘴里送。与其同时，我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等一下，哥哥！」
但似乎慢了一步，已经将丸子送进嘴里的哥哥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但还没到三秒的时间，表情瞬间变了样。
「唔——」
看着哥哥一脸苦涩的表情，我心里喊着，糟了。看来哥哥这是一发抽中了大奖，肯定很辣的吧……
「哥哥，水」
我急忙把冰茶递给哥哥，哥哥一口气喝完才缓了过来。
「我去！这原来是生死左轮么！辣死我了！」
看着哥哥活蹦乱跳的，一点都没有蹲在家里时那有些阴暗的样子，总觉得……好像有点新奇。
吃完午饭后，歇了蛮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在家庭餐馆里，聊着平时我们所没有聊过的话题。我们互相聊着自己过去的经历，找出相互之间的共通点互相讨论着。
「对对，我那时刚去大学的那会，出去看个景点，走完一遍我才知道那原来就是旅游景点，我还以为是商业街呢！还有那里的小吃，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鱼丸，蘸醋吃的，刚吃的那会有些不习惯，后来吃得有点上瘾了」
「嗯嗯」
我默默地听着，感到十分开心。我是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哥哥说那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啊，好像呆得挺久的了。等会要不要去玩玩碰碰车，我看离这里也挺近的，人应该不多吧」
注意到时间的哥哥，主动提出了到碰碰车项目游玩的主意。可惜的是，哥哥想要玩的项目意外地多人，可能是休息日带小孩的家庭比较多的缘故吧。有些沮丧的哥哥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家庭不怎么去游玩的卡丁车。
「哥哥，我来开真的好么？」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哥哥摇了摇手，笑着说。
「没事没事，说是模拟越野卡丁车，但也不会难开到哪里去的」
但这之后的展开，似乎超出了哥哥的想象。
「哇啊啊啊，彩雨前面前面，要撞上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哥哥惊慌失措地提醒着我，我努力地顺着哥哥引导的方向转了过去。这个跑道，似乎不是用“模拟”的程度来形容地那么简单。不过我们的记录，似乎刷新了卡丁车项目有史以来的最快记录。我自己都有些好奇，我们是怎么做到的？
「呼……这玩意有安全带和头盔真的是太好了」
下了车的哥哥擦着汗松了口气。
「另外还得感谢工作人员标记得不适合小孩子游玩的提醒才行。话说我们是怎么刷新记录了？」
哥哥有些好奇地问我，我歪了歪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随处逛逛，看到哪个有趣就选择到哪个地方游玩。
「呐，彩雨」
哥哥抓着安全防护装备的两边把手，问了一个我认为理所当然的问题。哥哥好像对这些东西不怎么了解。
「怎么了哥哥？」
「这为什么叫做『无情大风车』呀？这哪里有风车的特征了？」
「因为这等会要转起来的，看官网介绍好像说是可以能横着竖着转」
「哎？」
哥哥有些傻眼。
「这不是升上去然后落下来的东西么？」
「嗯，好像是能一边升降一边调整角度旋转」
我刚说完，设施就开始逐渐加速转了起来。
「妈呀呀呀呀呀呀——你倒是在我坐上来前先告诉我啊！」
很快地，哥哥挣扎般地吼声被周围吵杂的声音给淹没了。
从大风车下来后，哥哥差点跪在了地上。
「我的天……感觉……中午哦噗……吃的午饭要吐出来」
我又一次扶住哥哥，避免他随时瘫倒在地上。
「还是……别选择那么刺激的项目吧」
「嗯……也对。看来怎么选择游玩的地方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哥哥有气无力地回答了我。
……
「感情破冰船啊，总感觉这附近的游乐项目的名字怪怪的」
我和哥哥坐在小船上，在满面冰雪的隧道里穿梭飘荡。
「哥哥，你看那边那个企鹅，好像跟真的一样」
「还真是跟真的很像」
似乎是以南极北极为主题的游乐设施，两岸都放上了能够做出简单动作的两极动物的雕像和模拟的却看起来像真的一样的冰山。时而小船穿梭在南极大陆上，跟隧道里的呈现出立体效果的雪地互相配合，造成一种在广阔的冰雪大陆之间飘荡而过的错觉。时而小船穿越在北冰洋的冰山之中，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撞上冰山了却又峰回路转突然绕开了眼前的冰山，犹如走在迷宫里一般。
在一番曲折的飘荡之后，小船终于驶出了一片白色的世界。白色隧道上的白雪逐渐消退，最终变成了裸露的岩石隧道。
「啊，好像要结束了」
「哥哥，你看那边」
「嗯？还有什么吗？」
哥哥转过头来，看向我指的那个方向。在隧道的前方立着不算是很醒目的告示牌。上面写着『敬请留意，准备进入破冰阶段！前方三百米45度破冰滑落』。告示牌的前方是亮着白光的隧道出口。
「哎？三百米？四十五度？等等等等！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一段滑落！设计师是谁我要打死他！去你妈的感情破冰船！哇啊啊啊啊——」
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伴随着哥哥的尖叫，小船急速滑落开始了真正的破冰之旅。
「哈……G的力量太可怕了」
哥哥抓着出口的铁柱深受感慨地叹了口气。
「哥哥，前面好像有鬼屋，去吗？」
「嗯……歇会就去，感觉比起这些还是鬼屋好受一点」
在哥哥进行了短暂的休息之后，我们来到了『心跳?浪漫鬼屋』的入口，在入口的地方时不时响起阵阵从哪里的喇叭里传来的惨叫声。哥哥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维持了好几秒这种微妙的状态，哥哥吐槽了。
「心跳是没错啦，但这个心形符号是几个意思？还有这哪里有浪漫的要素在里面了！？我说这附近的项目的名字也太奇怪了点吧？」
「怎么办哥哥？要进去么？」
我歪了歪头问着有些嫌弃起来的哥哥。
「额……嗯……还是进去看看吧，反正都已经来了」
哥哥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就率先走了进去。
「啊好疼！搞什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暗」
「啊，等我一下哥哥」
好像是哥哥走得太快，没有注意到前面撞上了什么。我赶忙跟了上去，总觉得晚一秒都会觉得哥哥又要搞出什么差错。
「哇……为什么都这么黑漆漆的，灯光也不多一点」
「因为是鬼屋呀」
从入口进来到现在为止，经历了不少鬼屋该有的经典要素，像是骷髅的雕像，突如其来的惨叫声，迎面而来的喷气，突然掉下来的头颅之类的。不过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太吓人的地方，哥哥好像比起这些吓人的东西来也更加担心看不清的脚下而已。说实话，并没有多少心跳的感觉，谈得上有些特别的地方的是有不同的路可以自行选择。
「唔……半天都没有碰到其他人，这会不会是个迷宫呀，要是走不出来该怎么办？」
「一直往前走应该就行了吧」
一直往前走的我们走到了一个大的岔路口，两边的路口前都竖起了用红色的扭曲字体标记的告示牌。左边的是『绝情崖』，右边的是『恐怖谷』。
「哥哥，走哪边好？」
哥哥有些愁眉苦脸地盯着告示牌。
「嗯……绝情崖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恐怖的样子，但总觉得有猫腻，还是选恐怖谷比较好吧」
我和哥哥选择了右边那条通往『恐怖谷』的路，进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哥哥一副不妙的表情。
「我觉得好像应该选择另外一条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利用了跟『感情破冰船』里的隧道一样的效果，我们现在行进在大黑夜的荒山野岭之间，头上偶尔会有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鸟类飞过，并且叫着不祥的鸟声。一轮大大的满月挂在夜空中，远方能看到破败的村庄。唯有道路的两旁的护栏在确实地告诉我们，这些看似真实的景象其实是人造的虚幻之物。
啪——
天上飞着的鸟儿掉了下来，哥哥吓了一跳，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察觉到之后又赶紧松了开来。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被吓到了」
「没事」
「总觉得莫名地真实，刚开始的那段不怎么算恐怖的路程难道其实是热身运动么」
「嗯，我觉得也是」
「不会突然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吧？啧，早知道来鬼屋就应该带个武器过来了」
哥哥砸了砸舌头，好像真心地感到遗憾。
「请不要这样，要是伤到人了那就不好了」
「可是这刚好能证明那是假的呀，这要是来真的我就得带枪了！」
哥哥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的，听起来让我有点无法反驳。明明前面都不这么害怕来着，为什么到了这里就成这样了？
在村庄里，一有什么个风吹草动哥哥就马上抓住我的胳膊贴在我身上，跟哥哥体验到的心跳不同，我时不时被另一种意义上的心跳给袭击到。我和哥哥穿梭在破败的村庄里，似乎有些受不了的哥哥主动提出话题打破了我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彩雨，那些在屋子里面发着红光的是不是眼睛呀？」
「嗯？大概是吧」
「唔……感觉都在看我们，会不会突然冲出来？话说彩雨一点都不害怕的么？」
「一般般吧」
「什么叫一般般啊？」
「这些都是假的吧，所以事先有了个心理准备，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了」
「突然觉得作为哥哥好丢脸」
我们穿过了村庄，似乎又走到了岔路口，这回是三条路可以选择。左边是『医院』，中间是『继续前进』，右边是『上山』。我借着“月光”看着哥哥，向哥哥使了个怎么办的眼色。
「还是医院吧，那边应该亮一点，我想早点离开这阴深深的地方」
「同感，再这么下去，我的心脏也要受不了了」
「哎？彩雨不是不怕的吗」
那方面的心理准备完全没做好啊。
「哥哥，赶紧走吧」
「哎，等下我」
我赶紧敷衍了过去。
「好像……还是没见到其他人呀，而且这灯，时亮时灭的，跟刚才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哥哥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着周围，缩在我身后并且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跟我说话。
从左边的路走进了一家凄凉狼藉的医院，医院里的节能灯大多数都是时亮时灭的，照明效果并不是很好，加上徘徊在耳边的阴深深的音乐以及周围传来的莫名的声响，偶尔在前方快速掠过的阴影一样的东西，让人有一种置身于恐怖游戏之中的错觉。而且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其他游客，似乎就真的到了别的地方一样，让人迷失自己其实还身在游乐园的事实。话说回来，这个鬼屋到底是有多大？
「哥哥，好像要开门」
顺着路线走，走到了一个值班室的大门前，上面提示我们需要找到开门的按钮。
「嗯？啊，好像是这个吧」
哥哥望了一眼周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找到了一个显眼的红色按钮。
啵嗤——
哥哥果断地按了下去。结果啪的一声门口自动打开，随后头顶上的节能灯炸裂开来。借着门口的对面照射过来的光线，我看到从值班室的桌子底下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盖在了哥哥还放在红色按钮的手上。
「噫——」
哥哥青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桌子下方突然冒出一束绿光，绿光中出现了一个面目挣扎，笑容恐怖的人头。我感到有些不妙，赶紧向哥哥搭话。
「哥哥冷静点，那是假……」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哥哥从打开的值班室大门冲了出去，直直往前面跑去，然而中途突然从上方的通风管道里露出了半截身体惨死的医生。
「妈呀呀呀呀呀呀！」
「啊等下哥哥，那里不是路是贴图！」
我慌慌张张地想要跟上去，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
………
……
「刚刚从手机上查了一下，网上介绍说是以恐怖的氛围和多种可选择路线为卖点的鬼屋，里面的鬼是用立体投影仪和道具假扮出来的。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惊悚更贴切一些」
「真的是心差点都要跳出来了，话说浪漫的要素到底飞哪里去了」
作为来游乐园玩的最后一个项目，玲玲特意给我们预约了摩天轮的座位。
「啊额头还是有点疼……而且也没力气了，从一大早开始就一直是惊险刺激的游玩项目，刚刚的那个鬼屋差点被吓出心脏病来」
「总觉得……对不起了，哥哥」
傍晚的余晖穿过摩天轮的窗口，投射在了我和哥哥身上。听到我的道歉，哥哥露出了苦笑。
「为什么突然向我道歉呀，今天我玩得挺开心的，而且也看到了不少彩雨的笑脸，有点小赚到的感觉」
哥哥……
哥哥顿了一下，望了眼窗外的景色。
「游乐园真是个好地方呀，像我这种人都能玩得那么开心，今天或许就是今年里玩得最开心的一天了，啊哈哈，虽然一整天都玩得很折腾就对了」
哥哥……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卑微？哥哥不是“像那种人”的人，哥哥明明就是我最重要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我想从心里传达给他，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
「不过呀……还是有点羡慕呢，那些带着孩子的家庭，看上去是那样的幸福。虽然不可能，但时不时总会在想，我们家要是也那样就好了」
哥哥眯着眼睛，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彩雨……」
我的名字被叫了出来，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盘绕在心头，必须阻止哥哥接下来的话才行。
「我……」
「哥哥你看」
我赶紧指着窗外的夕阳。
「哎？」
「夕阳，很漂亮呢」
「啊、嗯，很漂亮」
「来拍下一张留念吧」
摩天轮到达了全程的顶点，夕阳与远处的山边相交，那漂亮的茜色铺满了地表上一切的风景，火红色的夕阳上有一行越冬而来的大雁飞过，火烧云在天上飘荡着，往远处的地平线飞去。哥哥发呆地看着夕阳那一方，不知道从那里看到了什么，是过去的景象，还是单单地停留在风景的表面呢？
「嗯……是呢，拍下照片留作纪念吧」
……
在坐着轻轨回去的路上，哥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今天玩了一整天，体力应该已经见底了吧。记得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呢，不过那时候是我靠在哥哥的肩膀上睡着了。突然有点怀念过去了。
「妈妈，为什么那个哥哥靠在那个姐姐边上睡觉？」
「嘘，他们是情侣啦，打扰到他们就不好了，啊不好意思」
坐在左前方的年轻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我道了歉，我挥了挥手说了句「没关系」作为回应。
我看了眼在我旁边酣睡的哥哥。我们在别人的眼里比起兄妹更像是情侣多一些吗？心情有些复杂，虽然感到高兴但又有些莫名的情绪在里面。肯定是我舍不得割弃这一层兄妹间的关系吧。哥哥，你又会是怎么想的呢？
我仔细看着熟睡中哥哥的睡脸，有些浮躁的心情终于变得安心起来。今天哥哥玩得尽兴时的表情在我的脑海里回放着，最初还担心跟哥哥一起来游乐园玩会是个错误的选择，一天下来哥哥那丰富的表情和精神的举止才让我打消了这个忧虑，仿佛就像见到了哥哥真实的一面一样。这让我感到由衷地开心。
只是在最后的摩天轮上，哥哥本来是想要说些什么呢？我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内心却十分地在意。
哥哥……
我用另一边的手摸了摸哥哥的头发，似乎惊动了哥哥，还在熟睡中的哥哥又往我这边靠近了一点。
「……彩雨」
哥哥，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
※
十月份的时间转眼就结束了，书桌上的月历已经翻到了下一页。就算如此，体感依然追不上时间逝去的速度，想要停下回忆一下十月份做了什么，回过神来时时间又在指缝间流过。
天气逐渐变冷，微博上也宣告本省开始达到了进入秋季的标准，但在我看来，冬季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在我们这一带，体感上的春天和秋天总是短暂的，小时候每一次暑假过完后，一不留神，冬天就来到了身边。等过完春节时，到了开学的时候，尚还在刚开学的氛围中时，天气又开始变热，教室里开上了空调，这才意识到夏天又到了。周而复始的，这种时间上的错觉让我们在不经意间遗忘了许多本应该存在过的时间。
我和彩雨在十月份里做过了什么，除了彩雨从学校回来时以及去游乐园玩时的记忆特别深刻之外的事情，似乎就只有零零碎碎且有些模糊的印象了。自己健忘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健忘症一样。即便如此，我和彩雨间的距离确实在这样的充满琐事的一天一天的时间里逐渐缩短着，虽然离曾经的亲密关系还很远，但确确实实改善着。
宁静的日常持续到了十一月份，天气正要变冷的时候，从老家传来了奶奶去世的噩耗，我和彩雨不得不回老家一趟参加丧礼。意外是突如其来的，回老家参加丧礼的日子不幸地跟考研的现场确认时间重叠了在一块。幸好有三天的现场确认时间，所以让我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参加丧礼。而彩雨的情况似乎与我同样，作为交换生不得不上交报告的时间也迫在眉睫。
我和彩雨在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就出发了，寒潮准备袭来的晚风是冰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冰凉潮湿的气息，让人很不舒适。我们通宵地坐车回到老家时，已是凌晨四点多。乡路上一片漆黑宁静，只能靠着微弱的手电筒光芒前进，一路上彩雨沉默不语地抓着我的衣服跟着我前进着，因为天色很暗，所以行进的速度很慢，等摸到祠堂那里不知道用了多长的时间。在一片漆黑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在游乐园时鬼屋的经历，与那时的情况相反，我走在前面，彩雨走在后面。而且心情已经不是那时的害怕，而是此时的如鲠在喉般的复杂心情。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我们好不容易地走到了村里的祠堂那边。祠堂里的白炽灯明亮地照着里面，大人们包括事先到来的父亲母亲，都已经坐在里面守夜。听从了亲戚的指示，我和彩雨坐在了祠堂的一角，彩雨不敢跟我离得太远，几乎跟我贴在了一块。
一群人围在棺材的周围，非常地安静。所有人都是清醒着，但又没有一句话可说。所谓的守夜，就是这样的么？我心里冒出了一个这样的疑问。
铺着白布的棺材里安静地躺着已经过世了的奶奶。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让我有一种非现实的感觉，一度以为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对待去世了的亲人，是应该感到悲伤的。但如今在事实的面前，我却既流不出眼泪也感不到悲伤，是我比较奇怪还是因为没有真实感？借着祠堂那不算明亮的灯光，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无论是亲戚还是父母，表情都是冷冰冰的，就如凌晨的粘稠潮湿的空气贴在了脸上一样，让人感到难受。
我们在寂静之中终于迎来了黎明，守夜结束后我带着彩雨简单地洗漱完，并且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又要赶往祠堂参加下葬的仪式。在祠堂外面，闻讯而来的人们有说有笑，在祠堂里面，请来的负责仪式的人在里面装神弄鬼，敲鼓打锣地闹出很大的动静，还念着意义不明的怪异台词。这就是葬礼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到底是为了谁的葬礼？死去的奶奶真的会希望这样吗？我搞不懂。
在长长的仪式过程中，看不出父母悲伤的样子，唯有一些老家里的亲戚哭了又哭，拿着毛巾盖住脸哭了难以置信般漫长的时间。或许是我比较奇怪，我一点都没有看出哪里有人真心觉得伤心。我看到的泪水就除了平时照顾奶奶的姑姑们以外就只有在仪式最后一刻现身的爷爷。
在祠堂的仪式结束后，我们护送着棺材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最终来到了入葬的山头上。在简陋的坟墓前，烧掉了奶奶生前穿的衣服，然后将棺材置于土坑中，而后埋上填平。最后立上了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着奶奶的名字。刻在这石碑上的字迹，大概过了十年之后也会变得模糊不清了吧。我站在一旁，看着大人们作业时不禁这么想到。到那时候，就只是一个不知所属的坟墓而已，再过百年，甚至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埋葬着谁了吧。
比起奶奶死去这一个事实，这样的将来更让我感到悲哀。
葬礼终于结束，在回来的路上，老家里认识的小孩有说有笑地跟我和彩雨聊着村里发生过的事情，我只好装作精神地回应了他们。同时我心里又这么想到，说不定对于大家来说，老人过世，或许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吧。悲伤虽然会有，但心里应该已经早就接受了这一事实的发生了吧。
「明天就要走了吧？」
「嗯」
晚上在睡觉之前，我去了爷爷的寝室里准备道个晚安，顺便告诉他明天我和彩雨就要回去的事情。但是在我开口提起这事之前，老人家似乎就已经看透了。
「你不用拉拢着头呀，很正常的好吗？年底了大家都忙，我知道的」
我没有说话，我也找不到话可说。面前的爷爷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哎，我也得早点习惯过来才行。人啊，就是这样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这事怪不了谁，你也不用为这事感到什么内疚自责」
爷爷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但仿佛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人死了，不是现在就能习惯的事。等过了很久之后，才会真正地觉得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一把年纪，这种事经历多了」
「……」
「你奶奶死前呢，就已经有自己会在不久以后去世的预兆了。她啊，说自己一把年纪死了不要紧，但一生里有过的遗憾太多了，所以在去世前都一直想办法弥补。走之前，心里唯一挂念的就是你家的事情」
我想张开口说出什么，却发现内容空洞地无法发出声音来。
「你们家这样也有我们两个老人的错。当年的亲事是我们凑合着弄得，没有想过那么多。现在委屈你和彩雨了，才知道当年我们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
「虽然家庭已经那样了，但我和奶奶都希望你和彩雨以后能过得好一点。父母的事情，你们不用再理会了，我们只要看到你们能够好好地过日子，那就行了。我和奶奶都不希望你们会因为这事在以后有了遗憾，左右了本该过得好好的人生」
爷爷似乎说得很费劲的样子，停了一会叹了口气后才继续往后说。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你和彩雨只要走自己的路就好，虽然我知道很辛苦，但不要让这个家庭影响到了你们的未来。死去的奶奶也会希望你们能够活得幸福的吧。好了，时候不早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吧？早点去休息吧」
爷爷说完，没等我回应，就赶了我出来。我站在门外，低头沉思刚刚的话。等我不知道哪一天也要死的时候，要是回忆里尽是些后悔的事情时，肯定会很难过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彩雨就来到了车站。在等待彩雨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从远处走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母亲，她为什么会跟来了？
「我能坐在这里么」
这种软弱的态度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我以为我认错了人，但我还是往椅子的一边挪了一挪表示可以。
她慢慢坐在了长椅的另一头，与我空开了一段距离。沉默在我们之间流淌了一会，母亲开了口。
「我不放心你爷爷，所以过年之前要留在老家这边照顾一下他」
「嗯」
母亲会为了这点事情而跟过来车站这里吗？我觉得她还有话没有说完，估计又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我有些耐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该怎么开口的母亲，又张开了嘴。
「昨晚被你爷爷训了一顿」
「哎？」
「说我们不应该干涉到孩子们的自由」
预料之外的展开。
「我明明只是希望能够有一个一般的家庭而已，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指望着自己的孩子帮我圆满这个愿望」
我没敢出声，等母亲继续说下去。
「我估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母亲顿了一下。
「你并不是我亲生的，但你要相信，我还有你爸爸，都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不把你看做是儿子」
母亲说的话很没有脉络，难以理解她想要说什么。
「我曾经有一个闺蜜，跟我相同年纪，她是小时候跟我玩得最好的人。我们一起长大，却最后选择了不同的路。当时我们村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谈婚论嫁了，我和她都不例外。但是她跟我不一样，没能接受父母谈下的亲事，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就远走高飞了」
啊……
「过了好几年，我和你爸爸才在外地的医院里见到了她，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在最后将你托付了给我」
……
「后来我才知道，她爱上了住在医院里的一个得了绝症的男人，生下了你后被医院的人查出了她自己也得了重病。听医院里的护士说，他们两人虽然都病怏怏的，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生活得非常恩爱」
会在这种时候知道这样的事情什么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曾经也希望能够像她一样，有一个像她那样追求的家庭。所以即便我和你爸之间没有多少爱情存在，我都想要努力地维持这个家。只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对你还有彩雨感到很抱歉，没有给你们俩一个好的家庭，非常对不起」
事到如今，就算告诉我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只会让我感到困扰罢了。我低着头，依旧没有出声。
「我已经放弃你爸了」
母亲站起身来。
「以后你们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吧」
然后背过身去，从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孤单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融进了人群里。那旁边的位置，本来应该是父亲的，而如今只有她一人而已。
我从她来到她离开的全程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能看着她过来然后目送着她离去。我讨厌这样找不到话语的自己。
「哥哥，我回来了」
听到了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声音。
「刚刚那是妈妈吗？」
「嗯，来送我们的，顺便通知一下我们今年她要留下来陪爷爷，就不回家了」
在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情面前，唯一让我庆幸的是自己还有彩雨陪伴在身边。但是，如果有一天彩雨不在了呢？
「哥哥？」
彩雨疑惑地看着发愣的我。
「啊，抱歉。该走了对吧，快到车子要来的时间了」
要活得没有遗憾吗？这样的事情，我到底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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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来之后的某一天，我趴在阳台观望着远处的日落景象。像这种平时都能见到的东西，很少会有静下心仔细观察的时候。夕阳很美，但是我却很少仔细地去欣赏她。等想要去看的时候，那时已经不再是傍晚了。想要实现的事情，应该在时间的长河里抓住那一刻的时间去实现。
「哥哥，我回来了」
从大厅里传来了妹妹回家的招呼声，我依旧看着远处的落日。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了拉开门窗的声音，彩雨找到了我在哪里。
「哥哥？一直在外面会着凉的哦」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感到难受，但我决定挺过这难受的感觉。
「夕阳很漂亮呢」
「嗯」
「让人想起那天的日落了」
我转过了身去，背对着逐渐沉入山后的落日，面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彩雨。那一天，她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那一天，我没能说出口的话，今天，我希望能够告诉你」
「哥哥……」
彩雨的表情有些悲伤。没有办法的事，总有面对的那一天呀彩雨。
「我和你，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家人，我们并不是亲兄妹」
即使是真正的家人，都不一定会一直在一起，更何况是靠着虚假的关系维系在一起的我们呢？总有一天，彩雨会去到更远的地方的吧，到那时候没有任何关系的我们又怎么联系在一起。
「可是……」
彩雨想要说什么，但我阻拦了她。
「我明白，但是啊，知道这样的事实，我真的好伤心。我们以后要走上不同的路，到那时候我们又怎么联系在一起」
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冰凉。
「那个时候让你到外面去读书真的好吗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把你留在身边，我们现在就不会相隔那么远了吧，就不会让你有那么多寂寞的回忆了吧」
哈，真是自说自话，我这只会让妹妹感到困扰而已。我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搞不清楚。
「哥哥……」
果然呢，彩雨一副困扰的表情不是吗？
她静静地走了过来，张开双手抱住了我。
「哥哥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我要道歉才对啊」
妹妹的声音颤抖着。
「如果我那时候能够更加坚强点就好了。是我的软弱才让哥哥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不是吗？然而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呀，哥哥没有错！是我丢下了哥哥，是我让哥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明明……要是一直在哥哥的身边就好了」
彩雨松开了双手，从我的胸里抬起头来，两行眼泪从她那大大的眼睛流落了下来。
「我一直都在后悔，一直都想要回到过去，我一直想着自己跟在哥哥的身边那该多好」
为什么你要这么哭泣不可呀，为什么你要向我道歉，明明你才是最痛苦的人不是吗？是作为哥哥的我太无能让你担心了吗？
「哥哥……我喜欢你，我爱你」
彩雨搂住了我的脖子，踮起了脚跟，然后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咸咸的，有些苦涩的初吻。
然后，初吻我的那个女孩，落下了脚跟。茜色的光芒照在了她的脸上，眼泪的痕迹犹在，但表情却变得坚决，就像要立下什么庄重的誓言一样。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了，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