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从告别刘晴开始算起,李离已走了近半小时,从商店街直走到南小门。

不是为了省那几个车钱,实在是晚高峰时期太堵;与其搭乘计程车在市中心的车海里兜兜转转,还不如跟着导航的提示自己走过去。

这一路走下来,伴随着街景的变幻,市容从繁华至落寞,人声自喧闹到寂静,无形中揭示出秋阳市的现状——在连续发生事件的社会背景下,人们即使不得不在夜间出行,也只会选择人流量集中的商店街。

也不是人多就一定安全——李离在心里默默想道。

“已抵达目的地,导航结束”,“已抵达目的地,导航结束”…

李离停下脚步,抖落身上的雨滴,再抓了抓被雨淋湿的头发。所幸雨还没下大,不怎么影响仪容。

他动手关掉导航,再看了眼邮件内容确定无误后,走进眼前这家名叫“Moonlight”的酒吧。

伴着他从推开门到关上门的动作,室内的音乐声脱出门外雨声的干扰,渐变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you give your hand to me

and then you say hello

and I can hardly speak

my heart is beating so

……

李离站在门口,耳听着自喇叭中播出的悠扬的音乐,环顾四周——这是一家仅有一层的酒吧,未设舞池,只零星摆着几张座椅和一张台球桌。或许是受到风气影响,店内没什么客人;酒侍正自得地用干布擦着高脚杯,丝毫没有招呼他的意思。

李离往远处座位看了眼,见到一个身着露背礼服的银发女子正带笑看向这边。在与她对上眼神的一瞬间,几乎是反射般的,一句来自书中的话穿过他的脑海——吸血鬼通常偏爱盛装打扮。

古人诚不我欺!被这突如其来的梗击中内心,李离不禁现出会心的笑,为免失态,又赶紧捂住嘴巴,免得让对方看见。

走近那座位并坐下后,李离终于得以一睹这位银发吸血鬼的音容——在这年代,吸血鬼可比熊猫还稀有——只见她留一头及肩长发,露出圆润的额头,一对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睛闪着知性的光辉。

眼见李离坐在对面,她抿抿唇角,轻声说:

“你笑什么?”

“这……”

李离暗道一声糟糕,虽然教会的百科全书里也曾说过“吸血鬼夜视能力极佳”,但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程度。

毕竟是在面对重要的“证人”,斟酌再三后,他还是决定选用最稳妥的方法,直接道歉:

“对不起。”

“呵,”

银发女子轻嗤一声,露出玩味的笑,对低下头的李离继续说道:

“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李离抬起头,微皱着眉看她,无可奈何地问:

“您想怎么样?”

她端来一杯早已备好的酒,推到李离面前,朝他努努嘴:

“把酒喝了,我就饶过你。”

李离看着眼前盛满了金黄色液体的酒杯,在心中默默掂了掂自己的斤两后,决定尝试委婉地拒绝她的要求:

“女士,为着妥善完成交谈并如实记录证言之故,我恳请你允许我在任务完成后饮用这杯酒。”

银发女子笑着伸出手指,摇了摇,说:

“我叫罗莎。”

李离点点头,应承下她的话,他抬了抬眉毛,无奈地再次复述道:

“罗莎小姐,我请求你。”

“呵,”

像是被李离逗乐了似的,罗莎漏出银铃般的笑声,末了还是用不容置喙的口气笃定地说:

“No wine,no talk。连酒都不会喝的男人,怎么做得好工作?”

李离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开口问她:

“请问你是哪里人?”

听他这么问,罗莎愣了片刻,如实回复说:

“我来自北方的特罗斯地区。”

“难怪……哎……”

李离轻叹一口气,举起杯子,闭上眼后一饮而尽。

罗莎轻拍起手掌,笑着为他助威:

“хорошо!”

“咣”的一声,李离示威似的将酒杯砸在木桌上;换了口气后,他竭力用温和的语调对罗莎说道:

“那么,请开始吧。”

 

 

雨渐下渐大了,刘晴漫步在灯红酒绿的商店街上,如迷失了方向般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并未上李离为她叫的车。在经过酒后的那场谈话,并再次眼看着那个人背对自己走远后,她只觉得气到胸闷,非要走上几公里才缓得上这口气。

她踱着步,七歪八扭地走着,不慎磕到鞋跟,险些摔倒。总算站稳后,她忽然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我算什么?”

她脱口说道。

沉浸在酒后的余韵中,她已无法像平日那样控制自己,双唇如受冻般颤抖起来。

以这句话为标志,她仿佛失去了控制,开始不自觉地将脑中浮现出的句子诉诸言语:

“朋友,还是更差一点,朋友的朋友?”

“你到底是聋了还是瞎了,看不出我的心意,难道我只想问那些吗?”

刘晴再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去,像在黑暗中摸索般,探到音乐喷泉的边缘,转过身来踉踉跄跄地坐下。

雨渐下着,低落在池中,如演奏般奏起“滴答”的轻响。时间只八点,却已四下无人。伴着一声“叮咚”的脆响,在她身后,灯光开始闪烁,只为她一人,尽职地变幻着七色的光彩。

刘晴回过头去,看着正发出耀眼光芒的音乐喷泉,沉默片刻后,露出释怀的笑。不顾衣服正被雨水和喷泉淋湿,她久久地坐在池边,直到这无声的音乐落幕后,才自言自语了一句:

“柳茹总以为我想和她争,刻意让我,其实我连起跑线都没上。”

抬头仰望了漆黑的夜空一眼后,她大叹一口气,鼓劲似的对自己喊道:

“好,回家!”

然后迈开步子,往马路方向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就见到不远处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晴眯起眼睛细看了会儿后,用不太自信的口气自语道:

“柳茹?”

 

 

时间回溯到三个小时前。

黄昏时分,茜色的夕阳笼罩着秋阳大学,如美酒般浸透了枯黄的树叶。

柳茹从学生会办公室走出来,向门内的同学倒一句别后,往楼下走去。

像在捕捉时间似的,即使在下楼梯的时候,她也一刻不停地翻阅着手机中的短信和邮件,处理与工作相关的事务。

Dress in black——这是刘晴讽刺她只爱穿黑色衣服的话,但她一向不以为意。理所当然的,她正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一如往常那样,色彩简洁,样式优雅。

纯粹是为了洗起来方便——这个秘密就算扯烂李离的嘴,他也不敢说出来。

“他前天晚上又去了一趟教堂?”

柳茹停下在屏幕上迅速滑动的手指,细看了眼后,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搜索起和秋阳教会相关的信息。

“黑魔法师数量,check;人事文件,check;预算文件,check;行政文件……”

她猛地停下步,站在楼梯间的平台上,用锐利的目光一行又一行地扫过屏幕上的文字,用疑惑的口气自言自语道:

“吸血鬼庇护许可,三天前?”

像是要再确认些什么似的,她又划动起手指,在切到与李离相关的报告短信后,仔细地审视起来。

沉默片刻后,她用极度憎恶的语气从唇间挤出一句话:

“那个老头又在搞什么鬼?”

再对着屏幕思索了会儿,她点开另一个软件;在输入一串指令成功调动权限后,开始查阅起另一个部门的人事文件。随着浏览速度的增快,她的目光也愈加险恶起来:

“临时人事申请,15天后生效……好啊,跟我玩花招是吗?”

“学姐,能不能请你让一让?”

从下方传来某位学弟的话,请她让路,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柳茹可没好脾气去计较是谁的责任。用仿佛能杀死人的视线吓退眼前的学生后,她奔跑似的冲下楼梯,拨通了某人的号码。

“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让李离去做什么了?”

可怜的学弟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那位学姐的咆哮声,仿佛才回过神来般,吓得浑身一颤。

 

 

时针拨回三个小时后……

那人影渐近了,像是奔着刘晴来似的,直跑到她眼前。来人果然是柳茹,只见她头发和衣服上都落满了雨水,像刚从泳池里爬出来似的狼狈不堪,比刘晴还惨上几分。她好不容易跑到刘晴跟前,却没力气说话,将手搭在膝盖上猛喘了几口气后,才开口说道:

“我听了林勇的话追你来的,小离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刘晴握住她的手,手忙脚乱地替她理了理头发,再拍拍她的背为她顺气,说:

“我们刚分开不久,怎么了?”

柳茹抬起头,紧盯着刘晴,问道:

“他往哪去了?”

刘晴愣了片刻,本想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这么匆忙,但被那双写满了焦急的眼睛盯着,她只觉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答道:

“可能是南小门方向。他怎么了?”

“糟透了。”

柳茹丢下这句话,没去答刘晴,又火急火燎地往南小门方向跑去。

刘晴望着她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惊得张大了嘴巴。

“……到底怎么了?”

她的声音消散在池边,为喷泉的声音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