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景物,是死是生?”當在陰沉沉的雲層中倔強掙扎的陽光弱弱地宣告着白日之時,蜀羽微咬着筆桿看着平放於桌面的楚河地圖。

  

  “如有靈,肯定比我們「活」得久。”蔣林背靠着房門。

  

  “要是畫能說話,許多事也就不是秘密了。”蜀羽微放下筆,伸了個懶腰:“這裡真的比想象中清閑啊。”

  

  “楚河民風淳樸,甚至連鄰裡間雞毛蒜皮的爭吵也少有發生。”蔣林揉揉鼻子:“安安分分的話,倒是容易平平安安地生活。”

  

  “小林林。”蜀羽微笑了笑:“楚河這如此偏僻之地,年輕男子都拚命往外走。留下的也多是老弱婦孺。”看向蔣林:“他們不守望相助,恐怕便會有諸多不便啊。”

  

  “所以陸府對於楚河百姓而言,更多的是如同定心丹藥一般的存在。”蔣林也看着蜀羽微。

  

  “是啊。”蜀羽微點點頭:“百姓跟百姓,總會是比跟官府更為親近。”

  

  “話說,我們能活着回來,真是做夢一樣。”糖葫蘆忽然插嘴,“我們本來是沒可能打的過悵和紅衣女鬼。”

  

  “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面對忽然出現的聲音,蔣林扶額。

  

  “哈哈哈。”蜀羽微笑了起來:“糖葫蘆,你好像被誇了。”看向糖葫蘆:“能讓小林林聽不到腳步聲的人,着實不多啊。”

  

  “林林哥,我一直在你後面好不好!”糖葫蘆臉色微蘊怒氣。極弱之人的悲哀莫過於一直被人遺忘。

  

  “啊,那還真對不起。”蔣林挑眉,毫無誠意地道歉。

  

  蜀羽微看着站在糖葫蘆肩膀上的魍魎,又笑了笑:“是啊糖葫蘆,能從北山回來也是不容易。”魍魎似乎感受到蜀羽微的目光,從糖葫蘆肩膀上跳下,抱着自己的大尾巴一蹦一蹦地跳到蜀羽微面前。

  

  “小魍魎,也多虧你啊。”蜀羽微彎腰,抱起了純白色的魍魎。

  

  魍魎伸着鼻子嗅了嗅蜀羽微,然後非常自覺地順着衣服爬到蜀羽微肩膀,兩隻前爪揉了揉臉,愜意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蜷縮成一團,趴在蜀羽微肩膀上。

  

  蜀羽微被魍魎的毛髮弄得有點癢,側了側頭:“北山真是個超過想象的存在……”

  

  山勢險惡,有李太白的「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而楚河北山雖不如蜀道之險阻,卻比那難於登天的蜀道多了一層不知深淺的迷霧,神秘而詭異。

  

  厚重雲層下沉悶的風,似乎又把人帶回了那日濃霧不散的北山。枯骨執筆,妖風人間。

  

  “你表演完了么?該我了。”少年緩緩開口。

  

  霧氣隨着風而停住,那個名為糖葫蘆的少年明明連存在感都沒多少。但如今山霧和山風卻如同不敢接近這個少年般,在他身邊硬生生地劃出了結界!

  

  紅衣女子笑了,那小巧的舌頭舔着櫻唇,勾勒了那水靈靈的輪廓:“顧郎,我們好像遇到了不錯的獵物。”結尾留了個尾音,挑逗着聽者的感官。

  

  糖葫蘆閉目定神。他聽見了風吹過樹梢的聲音,聽到樹梢上葉子掉落的聲音,聽到掉落的葉子落在隱藏於某處的人身上的聲音……

  

  睜眼,若靜止的時空瞬間被解封,四周飄落的葉子隨着風旋轉着。

  

  “「凌風爻」!”

  

  糖葫蘆雙目圓睜,聲如洪鐘。

  

  原本柔弱飄零的葉子,此刻正與變幻莫測的狂風一同遵從着某種不可思議的詔令,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卻如同鋒利至極的兵刃,從四面八方刺向紅衣女子和倀。

  

  這無可躲避的一擊,萬千樹葉鼓動狂風,生生刺入紅衣女子和倀的四肢百骸。

  

  看着形同刺蝟的敵人,糖葫蘆欣慰一笑,眼神渙散。

  

  蔣林一把接住搖搖欲墜的的糖葫蘆,向他微笑:“作為夥伴,你幹得不錯。”

  

  這是被承認了么?糖葫蘆意志一松,眼前的景物都由於儘力一擊后的虛弱而模糊了起來。

  

  不,他不是蔣林!糖葫蘆想掙扎,但力量卻飛速地抽離。

  

  “作為夥伴,你幹得不錯。”那明明被刺成“刺蝟”的紅衣女子重複了蔣林的話:“但是,作為對手,你差遠了。”在力量消散之際,糖葫蘆看見那抹倩影端坐倀的肩膀,紅衣黑髮,毫髮無傷!

  

  “跑!”糖葫蘆拼盡最後的力量喊出這個字,但在他喊出這個字的瞬間,蔣林已經將他扔到一旁,撲向蜀羽微。

  

  蔣林雖然高大,但一點也不笨拙。加上二人距離並不遠,蜀羽微已無法逃脫!而旁邊的魍魎卻像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該不該撲上去咬蔣林。

  

  “噌!”劍氣忽起,所經之處草木皆被斬斷。蔣林在剎那間翻身,險險躲開。但也正是這一停頓,魍魎一聲怪叫,沖向前擋在了蜀羽微面前,雖沒有攻擊,卻朝着蔣林齜牙咧嘴。

  

  “哼。”紅衣女子冷笑了一下,側身依靠在倀的頭上,雙手勾着倀的脖子:“看來還有人啊?”眼神一冷:“不知好歹的東西!老娘今天就好好開葷!”

  

  “鬼,總是會迷惑人。”自劍氣發出的反方向,又有一把聲音淡淡傳來,如山間潺潺溪流,沁人心脾:“而人,卻總是貪得無厭,妄圖將一切握在手中。”

  

  她穿鵝黃的劍袍,輕綰一個髮髻,頭插一支白玉簪。腰配銀色長劍,背負玄鐵火銃。那是一張清麗的面龐,兩頰粉嫩圓潤,秀眉、瓊鼻、星眸共同構成猶如雪景般冷幽嬌媚容顏。

  

  那女子身形忽遠忽近,似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蔣林對上那女子澄澈的眸子,若迷津中引路的亮光。戾氣散去,旋即恢復神志,卻因靈魂動蕩,疲憊得倒在地上。

  

  他永遠看不清她的容貌,這女子,永遠將自己藏在迷霧中,如同夢中的神女。

  

  似眷眷迷戀青山的玉生煙。

  

  一半清醒,一半清歌。

  

  蔣林忽然莫名地覺得安心,能把自己從夢魘中帶出的人,大概也能凈化這喧鬧的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