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今想过,如果一个人失了忆,那么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究竟会有怎样的经历?他是否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失忆,又能否清楚地记起自己失忆时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他的感受和生活?关于这个问题,我在高三时得到了大体上能令我满意的答案。

期末时,当我通过期末考试的通知得知,我们这个学期已经结束,而高三下学期和高考考即将到来时,我才如恍然大悟一般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那一天天重复的日子叫我失去了记忆的能力,我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没有思想地执行我每天的任务。现在想来,那些日子已差不多被我遗忘得一干二净,那中午寻常的会面,傍晚在咖啡厅的见面,以及偶尔插入的却微不足道的假期生活,我只能够隐隐约约记得它们或许真的存在过,如同我从梦中醒来,却只模模糊糊记得梦中的景象一般。而我接着便意识到,我的青春居然就在这样的隐隐约约之中来到了尽头。

出现这样情况的大概不止我一个人,因为在临期末考试时,我曾听闻周围许多的学生讨论假期的安排,不少说要找个时间一起出去聚一聚。我不知道这是他们为了抓住青春的尾巴,又或是想把握这段相处的时光,同样,也不知道提醒他们的是否是同我一样的惊觉,又或是早已植于他们心底的计划。我也是这时才更加体会到,我们这些青春的孩子是一样的。

“你们寒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计划啊?”中午集会的时候,尉鸾问我们。

“这次寒假只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吧?也就比国庆假期长一点,还得做寒假的作业,真的有工夫去有什么计划吗?”

“半个月的时间还是蛮长的吧?除去春节那几天,富余的时间还是蛮多的嘛——如果家里人说要去走亲戚,我们完全可以说‘我们要准备高考了,不方便’,他们就不会要求我们一定要去了,这样时间就多出来了。”

“你倒是把作业考虑进去啊......”

“我们都是要高考的人了,交不交作业很重要吗?难道作业的交付情况,还能影响到我们的高考成绩不成?”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做题目还是求个心安。”

“确保自己高考能考个高分?靠做平时的这种作业?”

“是确认自己真的理解了这些知识点。”

“那我建议你还是多做做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的题目。”

“我的意思不是说为了让自己自信,而是‘认识自己’。就像DIO为了确认自己替身的能力强于承太郎,又为了确认自己暂停时间的能力变强了,会去使用自己的能力而不去马上解决承太郎,就是这个道理。这就是他说的‘心安论’,我对于这个观点还是很赞同的。”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欧阳帆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听懂而已——你应该听得懂吧?”我看向尉鸾。

“行了,别在这个话题上扯开了。回到我一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有什么计划吗?”

“我不喜欢出去,太冷了,大概会在家里看书——最近在看《荷马史诗》,篇幅还蛮长的。”

“那陈屹呢?有什么计划吗?”

“嗯......虽然没什么要紧的事,拜年这种事也肯定不会做,不过......出去玩的话,得有这个吧?”我用大拇指的指面同我的食指和中指的指面摩擦,“我可是没有红包可以拿的哦,即便拿了,估计也不会进我自己的口袋。”

“那没关系啊,我替你付钱就是了。”

“不,不,你也没有必要这么破费吧?平时喝咖啡的钱都是你代付的了,现在还要你付钱,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你看那些情侣,男友帮女友付钱的时候,女友会去考虑这种问题吗?既然男生帮女生付钱都可以这么天经地义,为什么女生帮男生付钱就不能是天经地义的呢?”

她举出这个例子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例子很不恰当,便红着脸看向一边,我接着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当的地方,不觉也脸一红,看向了别处。

欧阳帆见我们这个样子,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如果真要聚一聚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或许可以找个便宜店,到里头去看看书,或者玩玩桌游什么的;如果下了大雪,或许还能打雪仗呢——不过,我们这儿很难看到雪就是了。”

“读书会吗?”为了让场面显得不那么尴尬,我积极地搭话,“有什么规定的书目吗?”

“不是读书会,单纯看书而已。不过,我想某人没有这个耐心。”

“那你还真是了解我。”尉鸾也从刚刚的尴尬中缓过来。

“场地呢?现在要定吗?”

“就你们平时去的那家咖啡厅吧。把地址告诉我就行。”欧阳帆用一种神秘的眼神看了我们俩一眼,“至于时间,我想可以定在年初七的时候,那会儿我家里估计也没有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说?”

“我倒是没有什么事。尉鸾你呢?”

“我也应该是没有的。”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吧。”

于是,这个临时的约定就一直保存在我们的心中。在这个约定的光环之下,期末考试似乎也成了那无数被我遗忘的记忆碎片中的一片。对于其他人而言,期末考试或许意味着春节的通行证之一,有了好的成绩,才会在春节聚会的时候拥有生存权,才能在假期中在父母面前享有呼吸权,但是,对于我而言,它不过是个简单而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数字。我的春节聚会是十分简单的,像是在去年,甚至是连聚会都不曾有过的,而我想,这样的情况将会从去年开始就成为常态,那么今年的春节估计也是如此。我的父母恐怕会在春节加班,而他们各自早已病逝的父母让他们没有了返回老家的理由,而由于几年前的变故,老宅变卖后,他们就更没有了回到老家的理由;至于徐叔,这个失了父母,又没有伴侣和孩子的中年人,他的春节不过是在饭桌上多加一盘鱼,在电视里放着春晚而已。我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没有人会来问我的成绩,没有人会因为我成绩的好坏而对我摆出不一样的脸色,而这种自由,却让我觉得万分的痛苦,这甚至比受各路亲戚的盘问还要来得痛苦。

除夕那天,徐叔像往常那样,在傍晚回到了家里。他做好了饭菜,端上了一条鱼,接着,他就打开电视,一边吃着饭一边看起电视来。我想,他这会儿不放假,大概是他自己要求加了班,而能在过年的时候说服自己的老板让自己加班,恐怕也是需要一定的能力的。

“陈屹啊,你们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没有?”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这样问我。

“出来好多天了。成绩单都拿来了。”

“这样?那我大概是又老了,连这事都记不清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以后要上个好大学,别像我这样,没能读好书,脑袋现在都变得这么笨了。”

“就算读了好的大学,也不见得能聪明到哪儿去。”

“陈屹......”徐叔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不过也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对了,我初七的时候要出去。”

“去和同学玩?”

“嗯。”

“你不是要高考了吗?怎么还出去玩?”

“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要是让你爸妈知道了,非骂死你不可。”

“哼,他们连面都不露,怎么能骂我呢?”

徐叔又用那种不满的眼神看了看我。

“他们马上就要来看你了。”

“马上?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他们抽了空,说要在我这儿住一晚。”

“那我今天就去外面睡了。”

“别这么任性,陈屹。你至少让他们看一眼,他们已经搭大半年没有看到过你了。”

“大半年?恐怕都有一年了吧。他们这样突然要来看我,指不定是为了什么呢。说不定,是又要突然宣布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呢。”

“春节了,他们来看你是很正常的事。人心是肉长的,你们身上又流着一样的血......”

他正说着,突然,门被敲响了。徐叔站起身,打开门,说了句“来了”,接着便从门那儿退了回来。黑暗中,出来两个人影,那正是我的父母。

“我们刚还谈到你们呢。”

“我吃饱了,回房看书了。”

我把碗筷放在了水池那儿,接着便走进了房间。

“陈屹,在外面坐会儿。”徐叔对我说。但我没有理会,依旧进了房间,锁了门。

我躺在床上,屋外的声音透过并不厚的墙壁传进房来。

“我想,你们刚刚在谈论我们的时候,内容恐怕不是什么友善的内容。”这是我父亲的声音。

“那个孩子还是老样子,倔!”

“那怨不得他。”

“他说他初七的时候要出去玩,我说他一个要高考的人,出去玩不合适。”

“和谁?同学吗?”

“嗯。”

“让他去吧,挺好的。高考这事,我清楚,一天决定不了什么的,不是每天玩就行。”

“我虽然没有高考过,但也晓得高考是很紧张的,玩是肯定不行的。”

“高考紧张,但也没有那么紧张。老徐,如果你上过高考考场的话,应该就能知道那种感觉。”

“行,行,你们读书人的事,我一个大老粗是搞不懂的。”

“老徐,我买了点东西,你到时候叮嘱他,让他把这些给喝了,听说这玩意儿对脑子好,记忆力能变强些。”这是我母亲的声音,“还有,这些是给你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

“别这样客气,都差不多算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你们吃饭了没?我这儿刚烧了盘鱼,还没动过呢,你们吃几口?”

“嗯,吃几口。”接着,是椅子被拉出来的声音。

“你们坐了多久的车来这儿?我想,应该有三四个小时吧?”

“三个多小时,不费事。”

“听说我们这儿快通一条新的地铁了,从你们那儿转几站就能来这儿,方便很多,而且听说车费也比坐大巴便宜。或者,地铁造好以后,等什么时候用空,我带陈屹去你们那儿——我还没坐过地铁呢!”

接着,外面便没有了多大的声音,我只听见碗筷和电视的声音传来,三人似乎没有交谈了。见没有了动静,我也就不再去关注他们。我从床上起来,走到书桌边上,翻开了之前还没有来得及看完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心有不安,于是就从书包里拿出了历史书翻看起来,可我看了这一页,下一页的内容就自动浮现在我的脑中,这种极其无聊的阅读最终消磨殆尽了我的耐心,让我放下了历史书,转而去看地理书,可当我翻开其中的一页,下一页的内容又像刚才那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自然不认为这是什么糟糕的事,相反,我认为我到了这样的地步,是已经对书本知识滚瓜烂熟了,可在现在而言,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因为这完全没法让我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这时,门外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老徐,我们今晚,或许还是回去得好。”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我床都给你们空出来了。”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快点让我们过上正常日子,这能早一点让陈屹过得好些,也能减轻你的负担。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我连饭都吃不下了。你瞧,我的手都开始发颤了——我这是良心不安啊!”

“你自己也说了,休息一天不要紧的,一天决定不了什么。”

“这不一样,这事儿还是早一点好,就是早一秒,也是好的。”

“你这样,迟早要把自己的身子累垮的,到时候,说句功利些的话,你还得花更多的钱,要是运气不好,可能这一两年赚来的钱砸里面都还不够用。”

“如果真要那样,那我也是自有办法的。”

“你可别做什么傻事。等陈屹工作了,再解决这事也不迟的。”

“他要读大学,读大学就得花钱。这钱,我必须得搞到手。我现在就像是在赌博,赌注就是我自己的身体,如果我赌不赢,我也只能掀盘了,这样对谁都好。”

“别拿这种说法给自己压力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的。”声音在这里消失了一阵,而当它再一次出现时,音量就变得更小了,方向似乎是从门那边传来的,“新年快乐,老徐。”

“新年快乐,老陈。明年我们一定能过得更好。”

“嗯,一定的。”

门被打开,发出“只扭只扭”的声响,接着就是“咔哒”一声,这是门锁又一次被扣上了。

我从书桌前走开,重新躺回到床上。我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几个斑点在那白色的油漆上绽放,像是温热的鲜血,低落在了白皑皑的雪地里,散成了一朵朵梅花的模样。

当时间来到初七时,我的生活早就回到了过去的那种平常。徐叔早早的起床,我则也在他出门前起了床。他嘱咐我别忘了吃早饭,我就吃完早饭后便出了门,计划着当夜幕降临时,自己就又会回到那个几平米的小房间,在那些见了无数遍的题目上写上一串数字或者一列文字。

听说,这座南方的城是很难见到雪的,而现在,雪花正一片一片地从空中落下,像是春天飘扬在空中的小雨滴似的。它们落在地面,很快就化成了水,地上也湿漉漉的一片,像是雨后的模样。我看见道路两侧的行道树的树叶上,这时候已经积了不少雪,大概是昨晚积攒起来的,而那些路边停放的车辆上,一层薄薄的雪附着在前窗和后窗的玻璃上,一些则是连引擎盖上都积了一层雪。这样的情形,或许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已经是件过于奢侈的事了。

“陈屹!”有人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接着便看见了尉鸾的身影。她打扮得很讲究,不同我身上的衣服那般,显得我很臃肿,而显得她十分灵动。她这样的打扮,不会冷吗?我看着她衣服的用料,马上自己给了自己回答:不会,或许还比我这身还要暖和。

“你现在要去咖啡厅了?”

“嗯,家里实在看不进去书,就想先在外面逛逛。”

“那就一起走吧。”尉鸾跟了上来,和我并排走着,“不过,欧阳帆那个人只说了初七出来,也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时间,害得我只能选择早点起来了——等等!难道说他已经先通知了你,但没有通知我?”

“不,他也没有和我说过,而且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号也没有。”

“他不用社交软件,这点我是知道的,但他现在难道连手机通话都不用了吗?真是退化到远古人阶段了。”

“或许只是单纯的没有我的号码而已,况且,我也没有告诉过他我的手机号,我们两个也从来没有谈过互相联系的事。”

“不会吧?你们不是已经相处了一年多吗?而且,你不是经常去欧阳帆家的吗?怎么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一个。”

“或许这在你看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再者说,相识时间长,也没有规定一定要各自的联系方式,是吧?我也你也相处了差不多一年了,不也还是没有联系方式?”

“哇,你这是在诱骗我交出我的电话号码?感觉像是上个年代的人做的事。”她说着,拿出了手机,“我给你报下号码,你记一下。”

虽然这并非是我的本意,但我还是接受了她的要求,拿出了手机,记录上了她的电话号码。

“说起来,我们原定的计划里是不是还有打雪仗这么一环的?”

“好像也没有特定说一定要打吧?况且,这雪那么小,我看也很难打起来。”

“怎么就不能呢?”尉鸾说着,从一旁的汽车挡风玻璃上抓下来一把雪,把它们捏成小小的一块,接着,就把那小小的雪球塞进了我的脖子后面。

“啊!冷死了!”

“你看,这不是可以打吗?”

“真有你的啊......”我说着,也从那块挡风玻璃上抓了一把雪,把它扔向尉鸾,但雪太细了,根本成不了形,我手一挥,它们便同烟雾一样在我身前散开了。

“哈哈!你会不会做雪球啊?看我的......”

她抓了一大片雪,把它们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球,然后把它扔到了我背上。我见那辆车上已经没有了雪,就到另外一辆车那儿去抓了雪,学着她的样子捏了个球出来,扔了出去,可我根本没有把握好力道和方向,那个小雪球越过了她的头顶,砸在了离她几米远的街道上,而这一失误过后,迎来的就是更猛烈的反击。

我们就这样在街上打起了雪仗。她次次能够扔到我的衣服上,而我每次都扔不中她,即便快要扔中了,她也会灵活地躲开。她沿着道路,将路边车上的积雪一点一点地做成雪球,而我在没法从车上取雪的情况下,只能从路边的灌木丛的叶子上取下可怜的一些雪,将它们积攒成一个小小的实体后就扔出去。我们就这样一路跑,一路抓,一路扔,一路叫,我感觉我在那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孩童时代,在一场我至今都忘不了的大雪之中,和我的玩伴们一同在雪地里玩耍,而即便那样的雪现在已经无法再见了,那份快乐却真真切切地出现了。

“你们玩得挺开心啊。”

在我们玩闹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们。那是欧阳帆,他站在街口,很无奈地看着我们。

“你居然也已经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可能要到下午才会露面呢。”

“我睡觉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跟你们说过具体时间,就想着要不要早点出门,看看会不会撞见你们......”欧阳帆看了看我的衣服,上面正往下淌着水,“结果运气不错,刚出来没有多久,就撞见你们了。”

我这时观察起他的衣装来:高领毛衣外配着一件类似西服的外套,但这大概只是风格,它毛绒的外表就已经表明了它足够保暖。

“你们到底玩了多久啊,汗都出来了,而且......”他顺着我们身后的街道看去,“这一路上的车子好像都没有能逃出一门的毒手啊。”

我朝他摊摊手,接着问他:“那么,咱们现在就去那家咖啡厅?那里可只卖咖啡,点不了什么吃的。说起来,你们都吃过早饭了吗?”

“中餐的事之后再商量,我们先去那家咖啡店里坐一会儿。”他一边说,一边敲了敲自己身后背着的背包,“我带了几本书,还有一个桌游。你们难道什么也没有带吗?我记得我先前说过是要去看书的。”

“本来我打算带《少年维特的烦恼》的,可我前些天就把它看完了。你得知道,现在纸质书价格很离谱,一本稍微厚一点的、有名一点的书,起价都要五十了,我平时可拿不出那么多的闲钱,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收藏多少书。”

“如果你把你抽屉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玩具都卖了,说不定还能有些闲钱。我听说,那些小人一个就要几百,你有那么多,即便是卖的二手,估计也能卖出不少钱——不过,既然你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你又怎么会有这些小人的呢?这些加起来已经有几千了吧?”

在他这么一说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学校里的那些手办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最近一次关注它们,好像已经是去年的事了,这时想来,恐怕它们已经在我桌子里吃了不少的灰了。不过也是,以前那种看看动漫、混混日子的生活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闲暇之余,我所做的不过是补习和看书,以及每个周末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匆匆看几眼社交平台上的新资讯,以确保自己还同这个世界有必要的联系,而这种行为,到了我升入高三后几乎就完全消失了,而那些手办、那些ACG动漫,对我而言也早已没有了吸引力。对于这么一个对于二次元文化失去了热情的人而言,那些手办的的确确和废品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我却也并不想卖掉它们,因为它们还象征着我没有向那两个人屈服,如果我丢弃了它们,是否就意味着我认可了那两个人呢?这对于我而言是绝对不可能的。

面对我的沉默,欧阳帆大概是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并很快窥探到了秘密的影子,便不再就此话题做过多的延申了。

“我们去咖啡厅吧。”他说。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到了咖啡厅。在各自要了一份咖啡之后,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欧阳帆拿出了放在包里的几本书,分别是《沉沦》《青春之歌》《骆驼祥子》,而当他打算把包里的桌游拿出来时,他却犯了犹豫。

“在来这儿之前,我还以为这里只是挂着咖啡店的名头,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定价借着咖啡的名头能够高一些,但我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是正规的咖啡店。”他这么说着,打量起了周围的装饰,“装饰很精美,音乐也很讲究,价格也没有到离谱的程度。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真的可以玩桌游吗?”

“怎么了?你怎么开始对这畏首畏尾的了?以你的性格,居然还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害怕,还真是让我觉得挺意外的。”

“这不是害怕,这是敬畏,是出于对于这家店的尊重才会这样问的。”他抚摸起墙壁来,“作为这么一家店,想必店长一定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在设计装修上,如果我这时不顾这些,而是自顾自地玩起桌游,岂不是在糟践店长的心血了?我虽然不怕无理的刁难,可我却敬畏他的努力,而如果我这么一简单的动作却要毁了他的这些努力,那我可真就成了大恶人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乎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店长本人呢?”

“把店长叫出去,而只是为了问他一句‘请问这家店里可以打桌游吗’?我觉得这是十分......”

在他和我这番争论的时候,尉鸾已经从前台那儿走了回来,并告诉我们:“刚刚我问了店长,他说他不介意我们这么做,只要我们不闹出太大的噪声,不影响到其他顾客就行了。”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我朝欧阳帆做了个“就是这样”的姿势,“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是在想什么?”

欧阳帆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将桌游拿了出来。那是“达芬奇密码”。

“入门级别的桌游,应该很好懂。”欧阳帆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了写着游戏规则的小纸条,“如果你们有谁不懂的话,就自己稍微看一看。”

在我们完全了解了规则之后,便开始了游戏。洗牌和立牌、猜数时,我们都尽量减轻我们所发出的声音,生怕对其他客人造成影响。

“玩游戏的时候,我跟你们商量件事。”欧阳帆一边看着手里的牌,一边说,“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我想,为了避免你们理解出现什么偏差,还是在这里明说为好。”

“什么事?很重要吧——这是‘8’.”

“是关于M.T.C的——这不是‘8’,你猜错了。”他从桌上摸来一张牌,把它放在了自己的三张牌的最左边,“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虽然我对于高考并没有什么压力,但是,我想你们大概不会这么想——你这张是‘0’.”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为了不曲解原意,我还是选择了继续听下去。

“我想,暂停M.T.C的活动......不过,都已经是最后半年了,说是暂停,实际上,应该说是取消吧。”

“取消?我们部门建立还没有半年,做的事连十件恐怕都没有,就这么取消了?”尉鸾对此好像颇为激动。

“我们没有必要说要名留校史才算是有成绩的——到你了。”

“但至少......我们创部的目的,难道不是改变校园风气吗?”

“那不过是说辞。真正的理由你自己也清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躲避警方关于那件事的追查,好让学校和我们都能够幸免遇难。而虽然就算我有这样的目标,实践起来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这......”

“我具体的想法,我会再挑一个时间告诉你们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是连摸牌和报数字的人都没有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们收拾好了桌游,转而拿起欧阳帆的书看起来。在看着那纸上的文字时,我不禁浑身发抖,连骨头都禁不住要打颤。“冬天真的来了。”我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