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夢到一個房子,牆壁上掛着各種獸皮,獸骨,還有一個滴答響着不停的古鐘,粗糙不平的木桌上放着早已變得干硬冰冷的骨頭,上面還夾雜着些許肉屑。

傍晚的陽光從窄窗流瀉而入,在草席上留下金色的條紋,上面還坐着一個女孩,她正在畫畫。

像是早已重複千萬次,他搬來一張木椅坐在旁邊,聽着古舊的鐘聲以及從外面傳來風車轉動水流的聲音靜靜等待着。

他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想要看到女孩最後完成的這幅畫,可往往在最後一刻他便被濃濃的睡意支配,這次也是一樣,他的眼皮又開始往下閉合了,迷糊的視線中是女孩一絲不苟手執畫筆的姿勢。

一絲帶着遠處花香的微風透過門隙吹進,沖刷着大腦,俘獲他的意志,他知道,這場夢要結束了。

“這次你想要什麼?”出乎他的意料,女孩喚醒了他,並將臉轉過來,嘴角似乎洋溢着微笑。

但他只能從那道輕靈的聲音中判別,因為始終有一層薄霧瀰漫在她的臉四周以及她筆下的畫上。

“只要是你心中所想,我都可以幫你畫出來,哪怕是一個世界......”她繼續說著。

此時一絲迷惘爬上心頭,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這麼呆在她的身邊,一直呆在她的身邊就好。

“永恆......”莫名地從他口中蹦出這個詞彙,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可以哦!”女孩發出了輕淺的笑聲,然後那根畫筆沾染上顏料,開始活動起來,筆觸由平緩到曲折,再到狂舞!最後甚至像是脫離主人的控制一樣,不斷將那五顏六色的顏料塗滿整張畫卷上,肆意縱橫,濺灑出來的油墨落在了女孩那件白色薄紗上,地板上,以及他的身上。

慢慢地,整個房間似乎也成為了畫的一部分,開始隨顏料的色彩而不斷變幻着,不斷晃蕩着,併發出一陣有節奏的響聲,似乎每一件物品都開始有了新的生命,歡呼着。

一縷淡藍色的火焰從灰白的畫卷中鑽出,以少女為中心不斷向外擴張,扭曲的火柱吞噬了所有,灰燼隨風散去后,卻出現了一片向四周延伸的花海。

他始終平靜地看着一切,從腳下傳來的柔軟觸感很真實,他抬起頭來,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站在一座山脊之巔上。

漫山遍野都是暗紅的花,活像一片血海。剛剛消失的火焰又從外圍向內席捲而來,整個世界又變成了青銅色,之前的花兒全部變成了瘋狂生長的雜草,莖稈白得像白璃。

直到這時他才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依稀記得這種草叫作鬼草,會殺掉其餘的草,然後在暗處藉由被詛咒的靈魂發光,有一則關於它的預言——當鬼草佔據全世界,屆時,一切的生命便將結束。

女孩哼着輕鬆的小調,赤足踩在鬼草上跳舞,她隨手拔起一簇鬼草,用嘴一吹,中間那個軟芯逐漸張開。吐出一圈藍色的花瓣,晶瑩剔透,猶如夢幻。

她將藍色花朵送至他的面前,迎着他那雙困惑的灰色眼眸輕聲道:“諾兒貝拉,永恆之花......”

永恆,他在心中不斷重複着,這樣便可以了吧......他的內心充滿難以抑制的激動之情,剛將右手伸至半空中,眼前卻出現了女孩惡作劇般的笑容。

“只要你能夠永遠、永遠記住我的名字,你便可以得到它,如果有一天你忘了,你將會再次與永恆失之交臂!”她的嗓音漸漸變得冰冷起來,目光閃動着其它一些陌生易碎的情感。

他的手不斷靠近那一小簇藍花,直到像是穿過空氣般越過了所有的藍花。

.......

“我又做了那個夢。”

“什麼夢?”

“就是夢見一個女孩,我已經不記得她的身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夢中了,可是每次夢見她我都在哭,醒來后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種現象非常嚴重!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到女孩......嗚,你不會是整天幻想着如何將那些嬌嫩天真,純潔無瑕的幼女佔為己有吧,不過沒關係,其實我早就看出你是一個衣冠禽獸的畜生啦!”貝利曼神父醉醺醺地將玻璃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地又舔了一圈杯沿,隨後才兩腿一軟,眼淚汪汪地跪倒在神像前。

“女神在上!您的信徒就是一個卑鄙齷齪,生如螻蟻,毫無節操,人賤人恨的十足人渣,所以就大人不計螻蟻過,原諒我這次又破戒喝酒了吧......”

而萊斯特趁其低頭懺悔的功夫偷偷地將神龕上的一隻雞腿揣進了破棉襖里,隨後一臉虔誠地說,“可敬的神父啊,我是不是着了什麼魔障?請幫幫我吧!”

“在神的面前我們都是善人,又都是罪人,迷途的羔羊啊,不必驚慌,只要你能付出三枚銅星子,我立刻就會幫你洗禮,讓你從地獄直接升到天堂!”

提到錢,萊斯特的臉頰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神父大人,像我這種窮人哪還會有錢呢,都叫那幫吸血鬼給剝削了!他們給我吃的都是剩飯剩菜,住的地方又如同馬廄,整日又冷又餓......這還不算,這麼冷的天還把我趕了出來.......”

神父忽地睜圓了那雙碧藍眼睛,隔着昏黃的燭火,他看見眼前這個年紀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人穿着件破藏青色棉襖,戴着一雙早已綻線的皮手套,疲倦地倚靠着神龕,雜亂的金髮自不用說,一張菜色的臉龐就像是幾天沒吃飯一樣,不時還有透明液體從他那紅撲撲的鼻孔中流出,一臉悲天憫人地訴說著自己的不幸遭遇,若不是神父早已混跡神壇十幾載,恐怕也會被這副“至誠”的模樣給打動了吧?

“如果有人說這城裡其他人都是窮鬼,我信,說你沒錢,打死我也不信!”神父嫌棄地轉過了臉。

“所以眼下有個發財的機會,如果成功,一輩子不愁吃穿!”萊斯特高高拋起神龕上的一個蘋果,又將它穩穩接住,他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

神父有些心動,“你先說?”

“告訴我殺死雷戈王子的真正兇手。”他平靜地回答,然而這對於神父來說無疑于晴天霹靂。

“整個王都貼滿了告示,殺死王子的人是高塔法師萊斯特!不就是你嗎?”神父有些摸不着頭腦,偷腥的貓說自己沒有吃魚?這無異於賊喊捉賊。

“那是有人假冒我的名字!”萊斯特糾正,“就憑我這個高塔學徒也能殺死騎士王?誰信啊!”

“那天來找我的人的確是你的模樣,”神父看定了他的臉繼續說,“無論是穿着打扮,言行舉止沒有絲毫異常,我還納悶呢,離行刺時間還有三天,可你卻提前來找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更不可能了!當時我還遠在三千里之外的馬格斯小鎮喝酒呢,你以為我是七級的大法師會施展裂空法術?就連當代的賢者都未必能做到!”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難道真的不是你?”神父手摸着下巴沉思道。

“你還想讓我解釋幾遍,現在的我只擁有一個記憶空格,能夠施展一道微不足道的一級法術的泛泛之輩。”此時萊斯特頭腦亂成一團漿糊,為什麼其他人會相信自己能夠有實力殺死雷戈呢?

“他們雖然能夠放逐你的身體,限制你的記憶空格,卻無法剝奪你作為法師的知識,而知識有時是黑暗中的一雙眼睛,令人畏懼!”神父躺在椅子上,交叉着雙手說道。

“我想這點你大可不必擔心,每一個被從高塔放逐的法師終生都要背負罪惡的枷鎖,自放逐之日起他便會逐漸失去與高塔有關的所有記憶,接着就連其餘的記憶也將受到波及,被扭曲......”一邊說著,萊斯特一邊雙手抱着頭顱沿着神龕自然下滑,深埋在其陰影之中。

“而記憶是魔法的源泉,我不知道再過三年之後,是否還能記起此時唯一的法術,不知道那時是否還能記起你,記起漢斯,記起昔日並肩作戰的那些已逝者的名字......”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輕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

“所有的一切都將失去,無論過去未來、甚或是光明,最後連失去的事實也不會記得。”

“屆時,我會變成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