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羿和雅以的灰烬分身正在天空中翱翔。

说是在天空中翱翔也不太对,因为没有浮力就没有飞的实感。

不如说他们是在天空中移动,不受束缚的移动,一点浪漫的感觉都没有。

况且,这个世界不存在水蒸气、也就不存在云朵。

空旷的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仅能在上方看见封印的橙黄光芒、在下方看见混沌的黑色。

随着飞行高度的不断上升,于封印之下被烧成灰烬的巨龙才又给天空增添了一些色彩。

散落的灰烬随意的堆砌在封印下方。

它们反射着混沌的色泽、又被光给照得透亮,于是诡异的呈现出了蓝色。

这蓝色让没有太阳的天空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因为点点的光看起来像星光,却又有蓝色笼罩着天空、宛如白昼。

如此的景色,大概是夏羿这一趟不那么美妙的飞行旅程中,唯一能够欣赏的风景了。

——顺便一提,同样学会飞行的呜咕并没有被他们带过来。

他们始终是去战斗的,因此,尽管呜咕很舍不得老爸,夏羿还是把她托付给了大树。

“老爸,你们一定要安全回来啊!呜咕!”

离开前,小家伙含着泪与他们告别,如同夏羿是一位要去边疆保家卫国的战士一般。

然而夏羿却一点战士的觉悟都没有,即使他和小家伙上演了感人的离别一幕,他心里却在想着:“反正老大都搞不定昂,我去那里尝试几下,找个借口开溜好了!鬼才会舍身赴死的和没见过面的家伙硬抗到底!”

他很好的借着小家伙的忧伤掩盖了自己的意图。

并克制着自己,没有在离开时立下“老爸胜利归来就和呜咕结——呸!就带着呜咕去做环球旅行”之类的Flag,而是中规中矩的叮嘱了大树,便跟着雅以离开了。

一路上,他和雅以都在沉默着。

他不知道该和自己老妈聊些什么,而雅以只是单纯的保持着三无的姿态而已。

就这样,他们飞得越来越高。

将天空映照成蓝色的灰烬尘埃都被他们穿过,夏羿终于和万千上亿赶往战场的巨龙一样,直面了天空的尽头——这里的光比在混沌表面所见的刺目得多!它们不像太阳光那样聚集在一个圆球上,而是像水波一般忽明忽暗的荡漾在整个天空平面。

毕竟它们的本体是封印,既然是封印当然笼罩了整个世界。

从夏羿的视点望出去,不管前后左右都无边无际。

蠕动的黑色混沌和荡漾的橙色光芒好像分割了天和地。

其他所有的事物都那么细微,细微得在混沌的蠕动和光芒的荡漾里完全看不到。

置身于期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连那万千上亿的巨龙发动攻击的场面,都不再壮观。

【我们快要和封印接触了】

不知道又飞了多久,雅以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示意夏羿抬头看去,这一抬头,封印的边界就来到了眼前。

“这是!——果然荡漾着的光都在一个平面上!”

和地球的大气层完全不同,覆盖着这个世界的封印根本没有厚度的概念。

仅仅是慢慢靠近封印的平面,熵减的力量已经让夏羿感受到了灼烧感。

他的身体表皮在慢慢的熵减成能量,而能量又慢慢流回雅以切分世界碎片的地方、填补空缺。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最原始的状态回流,冲天而起的巨龙们,却为了抗衡这种伟力而不顾生死。

夏羿近距离的观看了巨龙们的自杀冲锋。

只见,再巨大、再威猛、简直能用脊梁撑起地球上的山脉的巨龙,也只能止步于光之平面。

荡漾着光的平面就横在那里,在巨龙的撞击下纹丝不动、连一点涟漪都不泛起。

巨龙却在碰撞的瞬间燃起了滔天的烈焰。

那山脉般、将夏羿映衬得渺小的躯体,立刻变成了被拨开表面的地壳,刹那间熔岩涌动。

巨龙黑色的外壳也像地壳般破落,露出下面被烧得赤红的血肉,又顷刻间化为灰烬散落。

这一切都在寂静的发生,因为没有意识的巨龙甚至都不会在被烧尽之前发出一声怒吼——只有火焰燃起的时候会有“呼”的声效,连它舍生忘死的撞击,都无法与封印平面撞出那么一丝一毫的“咚”的声响。

山脉般巨大的巨龙眨眼间在夏羿面前消失殆尽。

他都无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完吃惊的动作。

雅以却已经看腻了这种情景,她冷冷的,以夏羿无法认知的方式继续驱使着巨龙。

放眼望去,在光芒荡漾的平面之上,如夏羿所见的碰撞一直在发生着。

“这还是战争吗?这只是单方面的屠杀吧!”

【嗯,按你的知识来说,无法否定这点】

“那个家伙呢?叫昂的家伙呢?他屠杀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他就是光之平面,我能感觉到他,但他从来不理会我】

“所以老大你也很奇怪啊!为什么看着巨龙这样飞蛾扑火会完全没有感触?既然昂完全都不搭理你,那么这场单方面发起的战争、以及单方面进行的屠杀,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场面带给了夏羿很大的触动。

在见识到那么巨大的巨龙眨眼间消失的景象后,哪怕他知道巨龙没有意识,还是会兔死狐悲。

“逝去”这个过程对人类来说永远是悲伤的,他无法理解雅以把成千上亿的龙当炮灰使用为何不会心痛。

按理来说,受她控制的巨龙算是她的手足啊?就算是一只受夏羿控制的史莱姆掉入混沌,他都会在史莱姆消失之前刺痛一下。如果把这种刺痛扩大成千上万上亿倍,他根本无法想象雅以没有表情的脸下忍耐着什么程度的痛苦。

【意义在于,击破了封印,我(世界)能逃离熵减和熵增的影响】

夏羿的质问完全没法动摇雅以的决定。

这就是创世神级别的战争,什么消耗、什么代价都是无所谓的!

他们一个拥有世界的全部、一个拥有熵减的全部。

在这里对抗的是本源的存在和本源的力量!

夏羿突然发现,自己认为自己能够对抗昂,是一种多么天真的想法。

“……我还以为我稍微影响到了老妈,让你有了点人情味。结果,世界本身果然就是大自然的具象。没有什么比大自然更博爱、也没有什么比大自然更无情。其实你也知道吧,我怎么可能捅穿这玩意呢——你只是在进行尝试,在那无尽的可能性中,也不差我这一个,对吧?”

夏羿有些落寞了,他发现了自己老妈的真面目,让以前产生的所有旖旎思想全部烟消云散。

他觉得,如果他代表的生物能够量产的话,向着天空自杀冲锋的,将会变成千千万万个他吧?

他能不能和雅以交流并不重要,他能不能带给雅以新鲜事物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没有捅穿封印的价值。

对孕育出世间一切生物的创世神来说,孩子这种东西,已经多到数不过来了。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为如夏羿般无数多的后代操心。说不定啊,现实里会出现自然选择这样的生物进化法则,也仅是因为大自然没空一一为后代定制特性。

她和雅以一样偷懒得将一切都扔给了后代去解决。

而她们在等待的,仅是她们目的达成的那一刻。

——雅以等待着封印被击破。

——那么现实中的大自然在等待着什么呢?

越来越强烈的惊悚感环绕着夏羿全身。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博爱”能和“无情”划上等号了。

因为再怎么庞大的爱,等分到了无穷多的个体头上也约等于零,那么近乎于零的爱,对被分到个体来说,不就等于无情了吗?

他面对无情的母亲有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

他不确定自己再呆下去,会不会像巨龙那样,被迫撞向不可能撞开的墙壁。

被他认为不可能关注任何造物的雅以却察觉了他的状态。

她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突然向着夏羿靠近。

“你别过来——!”

【怎么了?夏羿,还没接触光就坏掉了吗?】

突然靠近的雅以,居然粉碎了她刚刚带给夏羿的印象。

原来她并不是没在关注着夏羿啊,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夏羿的不同啊。

尽管她问出的话中语气平静,但还是带着一丝丝的关心。

这丝关心打破了夏羿给她塑造的无情形象,一时间让惊讶的夏羿做不出反应。

【不应该啊,有意识的你,比巨龙坚韧许多】

【难道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思想暴走了?导致你从内部坏掉了?】

面无表情的雅以凑到了夏羿的身前。

出乎预料的,她突然用自己的额头,蹭向了夏羿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到夏羿曾和呜咕做出过这种亲密的动作。

总之她觉得这种动作和她特别的孩子做出来似乎挺不错的。

而且这次他们互相接触的身体并没有带来意识的冲击。

雅以的意识只是温柔的、温柔的抚摸着夏羿混乱的思绪,像一位安慰惊恐的孩子的母亲那样,用自己的温柔将夏羿的不安给抚平了下去。

“我……我大概真的思想暴走了吧。”

平静下来的夏羿,红着脸的离开了雅以的额头。

这动作导致母亲大人天然的歪了歪脑袋,有点搞不懂儿子在演哪出戏。

“你这么对我的话,我不做出点成绩,还真会产生负罪感呢……”

“没办法!为了回应老妈的期待,我会好好战斗的!”

人类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矫情。

前一秒他还惊悚于雅以的无情,后一秒就被雅以的温柔所打动。

或许正是有对巨龙的无情作为衬托,对夏羿的温柔才显得那么特殊。

应该没有哪个青春躁动的少年在遇到这样的区别对待时,还能沉得住气吧?

他感觉他回到了中二的年纪,想为这么重视他的老妈,带来辉煌的战绩。

他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封印。

然后还没碰到光之平面,就被烫得跳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