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时候,我虽然极力逼着自己睡下,但还是在凌晨五点时就醒了。突然睁开眼的时候,屋子仍然被黑暗所笼罩,只有我睡觉之前忘记关掉的,位于床尾的小灯仍然闪烁着昏黄的光,在一片黑暗中尤为让人觉得不安。我眨了眨眼,由于昨天哭得太多了,眼角中有些有异物的感觉,有些疼痛。我便在插上耳机之后,闭着眼睛听歌,试图重新找回睡意,再稍微休息一会。但这并没有起到效果,音乐的旋律从我脑中流过之后,意识反倒越来越清醒,便开始觉得怎么躺着也不舒服了。在翻了几个身之后,我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睡得着了,只好爬了起来,按下了床尾的大灯开关。一阵剧烈的白炽灯光瞬间刺入我的眼睛,让本来就有些红肿的眼睛更加难受,缓了很久才觉得好一些。戴上眼镜之后,我无视眼睛的不适感,茫然地一遍遍地刷着手机,点开一个应用,刷一下,关上,之后再点开下一个。有时即使没有新消息,我也要再往下刷好几下,坚持地认为一条新消息也没有是因为没有加载出来,虽然这种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没有人在任何平台上联系我,也没有人在意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有以自己为主角的生活需要去过,虽然就在这么做的同时他们也充当着别人的背景。

我泄气地放下了手机,重新将它插在了充电线上,关上了灯。黑暗之中那指示电已充满的绿灯仿佛什么野兽的眼睛一样,让人感到一丝寒气。我便将眼睛移开,凝视着眼前的黑暗。我知道现在世界上至少有一半的地区是处在同样的黑暗的笼罩之中的,但是即使在同一片黑暗之中也有不同的故事吧,一定有人在梦中欢笑,有人在哭泣,有人在茫然地等着自己的大限,有人在挑灯夜战,有人在黑暗中看着北极星航海,有人在亚寒带树林里的雪地上升起一堆篝火。但大部分人,他们在沉稳地睡着,一夜无梦。他们不知道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地外文明遭受了毁灭,这是即使在他们梦中也不会出现的奇事;他们不知道在这世界的一个角落一个不可避免的悲剧即将发生,他们也不会关心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是别人的事。我之前看过一部叫“欢迎加入NHK” 的动画,里面令我印象深刻的论断之一是“普通人是与悲剧无缘的。” 现在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倒不是说普通人无法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去创造悲剧,而只是普通人的悲剧不会被人关注,不会被传唱,最终也不会有任何意义而已。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无端地觉得分外痛苦。明明这是基于一个人的死亡的悲剧,明明它会给我的人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但我却无法向少数几个人之外的任何人述说这一切。那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一个人努力,去试着在这悲剧到来之前尽量减少些遗憾了吧。最终我还是决定什么都不想了,闭上眼睛坐在床上,靠着墙壁,将两腿垂下去,就这么坐着。尽管这姿势并不舒服,但可能是因为我的心绪已经开始渐渐归于平静了,我居然感到了些许困意,于是我便保持着这姿势,重新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八点半的闹钟闹醒的,虽然订的大巴10点才开,但是早些起来再做些准备也是好的。我看向窗外,几缕苍白的光顺着卷帘的缝隙透了进来,看起来并不是正常太阳初升时的光的颜色。我于是凑近去看,才看到不知在什么时候,大雪已经漫天飞舞起来。聚集在一起,如鹅毛般的雪花充斥着目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使得视线里只剩一片模糊,连就在窗外的建筑都隐在雪里看不清楚了。这第二场雪比之前的一次大得多,不过这是好事,下完雪之后周围都会安静一些,万物也都显得更为辽远一些,而这种氛围是可以促进人暂时忘记就在不远处的残酷现实的。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穿好了衣服,再考虑了一会后,又将几件换洗衣服放入了原来已经封好的行李箱中。之后走下楼去,吃了饭之后径直向商院走去。

一路上人不多,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马上圣诞节了,校园里的大部分人已经回家了。商院水池旁边的广场上人屈指可数,即使偶有行人经过,也大多是行色匆匆,两手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前倾着身体匆匆走向远处。星光子在九点半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她穿着和那天去植物园时一样的那套厚厚的衣服,而且还带了很厚的棉帽,直接遮住了面部的一半,令人完全无法看到她的眼神。果然她还是在伤心着,却不愿让别人知道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失去了高声向她打招呼的动机,毕竟这次旅行无论对我还是对她,都只是强硬的苦中作乐而已,我们没有信以为真地沉浸在其中,真的高兴起来的理由。于是我只是简单地走到了她面前把她拦了下来,之后小幅竖起右手并打招呼道:“哟。” 星光子稍稍将帽沿抬起来一些,在看见是我之后,微微点了点头,我们便没有再说话或交换眼神,而是直接朝着大巴车站走去。

车站离商院的区域不算太远,我们得以在大巴开动前一刻钟就抵达了那里,尽管如此,现在在车的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备用手机给了星光子。星光子没有自己的手机与邮箱账号,所以我只能在备用手机上用自己编的信息为她买了张票,希望不要让人生疑吧。不过还好,检票的大叔只是扫了一下电子票上的二维码,认证通过之后就放行了。我们在队中的位置还算靠前,所以进去的时候还有很多空位,我么得以坐在一起。星光子在坐到靠里挨着窗户的座位上之后就歪过头去,一心看着外面的雪景,我于是在靠走道的位置上坐定,放好了行李后就只是看着手机。

很快所有的人就都陆续上来了,十点一到,大巴缓缓发动了起来。我们学校离要去的城市有二百公里,开车的话得要三小时多,而我知道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会很难熬的。很快我无法再通过强行玩手机来无视周围了。我朝星光子那边看去,她仍然看向窗外,不过似乎对看雪景失去了兴致,转为不时在车窗上哈气之后在上面信手涂鸦了。她涂鸦出的东西大多很简单,有一个圆和一圈放射线组成的太阳,一条垂线和一个三角组成的树,而更多数的时候则只是意味不明的漩涡形图形,而她自己却甚是沉浸于其中,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而从车窗反射出的影子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也是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作画的这一小块的区域。看到这时我很没出息地又有些想哭,明明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结了,明明昨天已经那么坚定地寻死了,你又为何要仍然保有这一份少女的纯真,让我在情感上仍不愿放弃拯救你的希望啊?我这么想着,当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哭出来,我早已下定决心,和她在一起的这几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哭了,一定要尽全力为她留下只有美好的元素的回忆。这么想着,我将头埋在了前面的座椅上,座椅上有一个把手,我就将头部使劲地顶在那上面,直到头骨有些疼痛,心中有的没的的想法被这直接的疼痛所打断之后才放开。之后我仍然低着头,徒劳地希望着自己可以就这么睡着,不用再面对心中感情的折磨。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最终我放弃了无望的努力,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我看到在我身旁,星光子停止了涂鸦的游戏,靠着车窗,沉沉地睡着了。现在雪越下越大,车里的温度也明显地低了很多,在睡梦中星光子的身体无意识地打着寒颤,我便伸手摸了摸她穿的羽绒服。吓,明明是这么冷的冬天,却只穿这么薄的一件衣服,她是怎么想的嘛。我一边在脑中这么抱怨着,一边想着如何让她暖和一些。最终我还是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把手搭在肩膀上,将她揽在了我的怀里,反正昨天我们已经紧紧地相拥过了,这么做的话她即使会抱怨,但也不会太在意吧,我这么想着。在睡梦中的星光子顺势一靠,就半躺在了我的怀里,即使隔着衣服,我仍然可以感到,她的身体明显比我冷,而心脏跳动得很微弱但很快。这可不是好兆头,说明她的生命之火已经越来越微弱了。我十分不安,却又完全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真的能保护她,把她从就在车窗外的风雪中盘桓的死神手中救下来一样。周围有人注意到了我们,他们投来了嫉妒的目光,有些人还小声嘀咕道:“看呐,他们感情真好,这不是公然虐狗么?” 我十分气愤,但最终不好发作,只是朝着那些人瞪了一眼,之后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星光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周围的情况之后,瞪了我一眼,但却没有从我身上挣脱开。可能是因为休息了一阵的缘故,她眼中的血丝稍微淡了一些,眼睛又恢复了些平日的神采。

“呐,给我讲个笑话吧。” 在沉默了一阵之后,她突然这么毫无征兆地说道。

“诶,为什么突然要听笑话?” 我有些诧异。

“因为啊,” 星光子一边轻轻地说道,一边将头埋入我的怀中,“我刚才梦到我在我的故乡,然后带你去我们家玩,遇上我父母了,我父母让你讲个笑话,你却讲不上来呢…”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我的怀中抽动了几下,就当是在嘲笑我了。

必须得承认,这话即使是从星光子口中说出,也是令我有些不忿的。我是那么缺乏幽默感的人吗?我一边这么赌气地想着,一边在脑中搜罗着我知道的笑话。我最近看过的笑话中以苏联的政治笑话为多,虽然和一个此刻依偎在我怀中的女生讲这些有点违和,不过也没关系。之前给她补习数学的时候顺带和她聊过苏联各个领导人的趣闻和糗事,而且这些从高压的环境中流出的笑话大多豪放甚至有一点粗俗,这种气氛可以冲淡些现在我和星光子之间驱散不掉的哀伤氛围。

于是我将头低下,凑在星光子的耳边小声地讲到:“嗯,听好了。有一天勃列日涅夫要访问波兰,波兰一位画家接到政府委派的任务,要画一幅题为”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的画。这哥们不乐意,但又无法违抗命令。当他画完之后,政府派人去验收,只见画上画着一男一女在豪华的大床上缠绵,而背景是克里姆林宫。去验收的人大怒,问画家道:“这女人是谁?” 画家答曰:“是勃列日涅夫的夫人。” “那这男人是谁?” 答曰:“是勃列日涅夫的秘书。” “那么勃列日涅夫同志在哪里?” “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画家如是答道。” 

其实讲出的时候我就有些后悔了,这种笑话在女生面前讲总归有些不合适,星光子如果因此讨厌我我也会认的吧。

不过还好,沉默了数十秒之后,星光子笑了起来,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却笑个不停,且身体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哈哈哈哈,这是真-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哈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这样吐槽道。

过了一会她笑累了,又趴在了我的怀中,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但却突然想起了她之前说的关于她故乡的梦,于是问道:“话说,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呢?” 

“呐,我的故乡么?啊,那里到处都是海,我们的栖身之处集中在七个大岛上,大岛之间有桥连接着,然后天空是绿色的。在那里时,嗯,我就喜欢站在桥上看着天空了…” 星光子以半睡半醒的口气说着,而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确认她睡踏实了之后,我稍微直起了一点身子,向上望去,依照刚才星光子的描述想象着她的故乡的样子。“都是海,七个大岛,绿色的天空么…这样的话风景肯定很好吧。” 我这样自顾自地想着,却突然觉得胸前有些湿了。我低下头一看,睡着了的星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流出的眼泪浸湿了我胸前的衣服。我肯定又不小心刺到了她心中的痛楚了吧,或者说,从昨天分别之后,她其实一定在强忍着哀痛吧。我有些自责地这样想着,把视线从星光子的脸庞上移开。

大巴在风雪中疾驰着,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我向窗外看去,仍然模糊的视线中无数的灯火渐渐地浮现出来,而身边驶过的车也多了起来。我们终于到了城里。大巴停了下来,我摇醒了睡得正香的星光子,之后走下车去。

“原来这星球上还有这么繁华的地方啊。” 星光子看着周围的高楼,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疾驰而过的车流,和街上涌动不止的人群,有些惊讶。

“是啊” 考虑到她自来到地球之后就一直呆在我们学校附近,发出这样的感慨也不奇怪。“我计划在这里呆四天。这几天咱们四处转转,更好地体会一下吧。” 我这样说着。

“嗯好啊!” 星光子朗声回应道,眼中带着憧憬。

至少她现在还是高兴着的吧,那真是太好了。我这么想着,一边拉着行李,一边领着星光子我订好的酒店走去。酒店离车站不远,步行两个街区就到了。我们上了楼上,办理了入住手续。其间前台的人看着作为一男一女的我们有些犹疑,但是还好,酒店入住只用看订房的人的id就行了。我们于是拖着行李上了楼,打开了房门。由于我是昨天才订的房,所以没能订到什么太好的酒店。整个客房的面积不大,大概三四十平米左右,进门左手有洗手间,而大厅并排摆着两张单人床,床边分别有沙发。床的对面,柜子上有一台电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家具了,标准的快捷酒店房间。我放下行李之后,觉得有些累,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对星光子说道:“先收拾行李吧,等收拾好之后咱们先去洗照片。” 便趴在床上看起了手机。

星光子很快放置好了她的行李,之后我们便出门去。我之前查好了,离我们酒店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图文社,走路五分钟就到了。整个的店面不大,此刻里面也没什么人,而且也灯也没有全开,在这个刚刚下完雪,天仍然有些阴暗的下午显得有些冷清。店中的墙壁上挂着不少照片,有世界各地的风景,有家长与孩子的合照,还有婚纱照,挂满了店里的两面墙。我简单地和店员交流完毕并付了钱之后就走了回去,和星光子一起靠墙站着,等着照片洗出来。

看着墙上挂着的有日期显示功能的电子钟,我突然意识到今天,12月23日,已经是圣诞节前的一天了。话说此刻街上的热闹也反映了这个节日的接近,进出商店的人多了起来,而这些商店也在门口挂起了花环,摆出了画着圣诞老人和其他夸张的卡通形象的宣传版,并且用音响高声地播放着圣诞题材的歌曲,我侧耳细听,有when christmas comes to town, 还有last christmas,而同时电子合成的铃铛声也不时响起。而作为对比,我所在的这家图文社里则完全没有这种节日的氛围,灯光晦暗,所有人脸上都没有喜悦的表情,也没有一点节日的布置,仿佛所有被人的热情所驱散的冬日的寒冷都聚集到了这里。想到这样,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喂,那张照片中的地方在哪里啊?” 星光子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她手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问我道。

“啊,那是维多利亚大瀑布。在非洲,是地球上最大的瀑布哦。” “哦,非洲是我们地球上的一个地理区域,在我们现在所在地方的东边再靠南一些。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北美洲。” 因为害怕星光子不了解地球的地理,我在简单地回答之后又补充道。

“哦...” 星光子似懂非懂地应和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指着墙壁上的另一张照片问我道:“那是哪里?” 

“那是冰火山,在冰岛。冰岛是地球上一个岛的名字,基本在我们的正东边,可能还偏北一些。” 

星光子有些疑惑,歪着头,用手向着东和西比划了几下,似乎仍然有点不太明白。此时我喜欢给人科普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在手机上搜出一张世界地图给星光子看。我指着五大湖区域告诉她:“你看,现在我们在这里附近。” 之后分别在地图上为她指出了欧亚非澳北美南美南极七大洲,又为她指出了维多利亚大瀑布和冰岛的位置。和之前一样,她听得饶有兴致,不时发出感叹。

“原来地球和我们的星球一样,大陆也是分七部分的啊。” 她这样评论道,之后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过我们的大陆没有这么辽阔,地势起伏很小,也没有什么火山活动什么的....啊,地球好神奇啊。” 

“是啊。” 我应和道,“这里有很多地方我也没去过。” 

“呐,你说我将来有机会能去这些地方都走走么?” 星光子似乎仍然只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却转过来看向我,看样子是在询问我。

我为难起来,我当然知道不可能,要是像她说的,她的身体状况最多只够她撑到明年三月的话,就算现在即刻出发,连在美国走完一圈都是不可能的,别说去别处了,更何况她没有护照,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既然说好了只为她留下美好的回忆,我还是顺着她说道:“嗯,可以的哦,这些地方之间的距离都是有限的。只要你好好地活着,珍惜每一刻,这些地方一定都能抵达的。”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轻声说道:“太好了。” 之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之前你是给我听过一首歌,里面也有一句“我们最终定能抵达” ,是日语,叫きつとたどり着けるさ,对吧?”

“是啊,那是take me higher(迪迦奥特曼日版op)。” 以为能把话题岔开,我连忙答道。

然而星光子似乎只是突然想起了这首歌,顺口一问而已。紧接着,她又将话题转回了墙上贴着的照片:“你说将来我们一起去了那些地方之后,我们会不会像那两个人那么幸福,并且有机会去拍一张那样的体现我们幸福的照片?” 她指着墙上的一张婚纱照,这样说道。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张照片上的男女正拥抱在一起,露出灿烂的笑容。没等我回答,星光子继续说道:“我们一定可以的哦,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能感到,我们都渴望着幸福。到时候我们要一起去那个...嗯,想起来了,维多利亚大瀑布去拍这张纪念照,到时候你一定要用能盖过瀑布流水声的声音,向我讲一个像你今天中午给我讲过的那个一样好笑的笑话,让我可以由衷地笑出来哦。” 她这么说着,有些天真的声音中带着憧憬。没有想到,这些地球上名山大川的图片居然有些驱散了她心中关于死亡的恐惧,让她可以重新衷心地流露出那样的憧憬。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她所说的一切都能实现啊。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店员将洗好的照片交到了我的手中。看着那张A4大小的照片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至今我仍然记得那片天空,那片在我和星光子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笼罩着我们的天空。空气的质量分外的好,整片天都是透明的,所以阳光可以穿透其中,把空气都染成晚霞的颜色,而这种颜色又随着云彩的飘动而忽明忽暗,建筑物的一角隐藏在阴影之中,但是这阴影却不像夜晚时的一样带有阴森之感,而似乎染着晚霞的颜色,带着一丝柔和与温暖,仿佛在招呼着外出的人们回家。而那时被我视作多余之物的几片落叶,也仿佛成为晚霞巨大的影子一部分,而同时作为点缀,又为整幅画面带来了一丝哀婉之感,让人觉得有些神伤,却又不禁地像身手去抓住些什么。

我看向星光子,她似乎也和我一样激动,因为此刻她的眼中闪着泪花。我两手持着这张照片,郑重地哦将它交到了星光子手中。她接过之后同样以两手捧着,仔细地端详着,一边端详着她一边感叹道:“啊,我还记得这一天,那天我在街道上彷徨,然后就和一个拍摄着天空的男孩擦肩而过,我当时就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只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因为要寻求什么安慰,才拍摄天空。然后其实那时我本来想追上你去的,但你似乎不想和我做太多纠缠,就快步走开了呢...之后还记得,没想到,没想到我们能在凌晨那个时段,以那样一种方式相遇,这些,这些我都记得....不,为什么我明明很高兴,却哭出来了…” 她一边这样感叹着,一边留下了激动的泪水,直至泣不成声。

老实说,回想起自那时起和星光子所经历的一切,我也很想哭,就像那样,和星光子抱在一起,痛快地哭一场。但我知道这不行,因为这样的话,星光子一定会再次想起在不远的未来等着她的结局,而我发过誓,要只让她留下欢乐的回忆的。我于是止住了要流出的泪水,使劲咳嗽了几声,除去了声音中的震颤之感,高声对星光子说道:“啊,你之所以会哭,那是因为你心中有热情,有不可熄灭的热情啊。这份热情,要是只化作眼泪流出就浪费了,你应该把它献给星空,将你的心意传达给群星,让它们知道这里有一个热爱世界的人,从而激励它们继续向这世间发出微弱但永恒的光芒。而之后,你只要继续努力地生活下去,继续保有这份热情,这就够了啊…”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过这么中二的发言了,不过我毫不觉得羞耻,反而愈加激动,伸出手去,紧握着星光子的两手。她的手有些冰冷,但我没有放开,而是一直紧握着,直到我的体温将她的手捂暖。此时我突然觉得这里不再寒冷了,相反这里成了世界上最温暖,最充满光明的地方。我不会再放开这手了,我这样想到,尽管我无法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或者抵达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人总是走向毁灭的,但是在你走入毁灭之前,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take you higher的。

整个后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我们都没有再伤心,也没有提令别人伤心的事。我们穿梭在这座城市的灯火中,充分地享受着眼前的生活。我们去逛了书店和百货大楼,去吃了比我们学校附近更为正宗的中餐,而在吃完之后,还沿着穿城市而过的河遛了很大的一圈弯,一路欣赏着映在河中的万家灯火被风吹起波纹的样子,直到走到这条河注入五大湖的地方。我们站在开阔的沙滩之上,远眺着星空和它在大湖中的倒影,任由湖水缓缓泛起的波涛打湿我们的鞋子,又拍摄了许多照片,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等我们终于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了。

回去之后,我们将所买的的东西放在旁边之后,还没有开灯,就精疲力尽地趴在床上。毕竟今天等于沿着城市逛了半圈,我们都累了,但都很满足。

这样在黑暗中躺了一会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星光子起身去洗澡,并打开了灯。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流水声,和所谓的正常男性的反应相反,我却突然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今天早些时候的那份热情似乎减少了些。我放眼望向房间周围,小小的房间中堆着我们买来的东西,我和星光子的外衣散乱地搭在靠我们这一侧的沙发上,屋子里的空气中还存留着星光子轻微的体香,而此刻窗帘还敞开着,整座城市辉煌的夜景尽收眼底。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熟悉。我寻思了一下,有些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轻小说“我想吃掉你的胰脏”中的部分情节吗,那本小说中不也有男主和患有不治之症的女主一起出来玩,住在一个宾馆中的情节么?我试着回想那本小说的整体,哦,想起来了,那时男主和女主在房间里玩了真心话大冒险,之后女主喝醉了,原来一直乐观的她在喝醉了后向男主吐露了自己其实很害怕死亡。而女主最后去世了,不是因为病症,而是因为遇上了无目的杀人犯,在男主还在等待着她赴约的时候香消玉殒了。

原来现实也可能在一定范围内和小说一样啊,我这么想着,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这个,这让我不禁觉得有些不吉利。我害怕的就是像那本小说一样,在最后我无法向星光子讲出我自己的心意,或者没能完成的心愿,留下永久的遗憾,或者说我这次带星光子来这里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的。想到这里,我不禁使劲摇了摇头,拿出自己经常劝慰自己的那句话,对自己说道:“没有的事,这可是在现实中,我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情节怎么可能像小说那样发展。”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星光子终于洗完澡,从洗手间中走出,她没有在里面穿好衣服,而只是裹着浴巾,光着脚就走向床边。即使我们之间已经十分熟悉了,看到这一幕我仍然有些脸红,不禁将头背过去,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洗浴用品,之后赶紧进洗手间去,把门关上。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狼狈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自己明明从来对星光子没有过哪怕一丝下流的想法,但为什么在刚才的那会还那么狼狈呢?我有些想不明白,便只能一边苦笑自己没出息,一边脱下衣服开始冲澡,但由于浴室中还残留着星光子的气息,我总归有些心神不宁,便匆匆冲了一下,就赶紧出来,仔细地穿好衣服之后推门出去。我看到星光子此时已经换上了睡衣,正抱着被子在看电视。我便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一下歪在了床上,打开手机开始看小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们之间没有大段的交流,仅有的对话便是星光子在看电视里的那部讲冷战的纪录片的时候,看到什么历史事件时,会回过头来兴冲冲地和我说“看,你和我讲过这个呢”, 我便抬头看一眼电视里在说什么,之后应和星光子一声,之后转头接着看手机。其实要是可以的话,我挺想和星光子一起看电视的,但我总会觉得不好意思。唉,明明和星光子相处这么久了,但是到最后仍然是有些不擅长和女生交流。我无奈地笑了笑,继续看着手机。

突然这份和谐的沉默被星光子的笑声打破了,这是这段时间内我第三次听到星光子大笑了,但这次程度比前两次尤甚,甚至不用看她,光从笑声中就能听出她是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从腹腔的空间里发出的“发自肺腑”的笑声。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眼看笑得越来越厉害了,我看向她那边,她果然如我所料,蜷缩成一团,两手交叉抱着肚子,在床上滚了起来,她在腰间束紧的睡衣由于她的滚动而有些松了,令我有能从某个角度看光的风险,我连忙把脸被过去,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强装镇静地问道:“不是,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电视上讲的,哈哈哈,勃,勃列日涅夫,访问那个,哈哈哈,波兰,勃列日,勃列日涅夫在波兰,啊哈哈哈哈...” 星光子一边这么回应道,一边仍然哈哈大笑着。

我看了看电视,哦,纪录片此时在讲勃列日涅夫访问波兰,而星光子肯定是想起我今天给她讲的那个笑话了。不得不说,虽然有些粗俗,但那个笑话的确挺好笑的,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笑了好久。但是眼下星光子笑成这样,尤其是以她的身体状况而言,怕是有点过了。于是我一边说着“别笑了!” 一边在她的床边坐下。我拍着她的背,想让她从大笑中平静下来,过了好久,或许是我的安抚凑效了,或许是她笑累了,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伸开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见她平静了下来,我本想回我床上接着看手机去,但是紧接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和那次我们发生争执时她咳嗽的剧烈程度一模一样。我连忙在走回她床边,把她扶起来,恢复了拍她的背动作,一边拍一边问她“没事吧”。 “没,没事。” 她一边咳嗽着一边这样回答道,但是很快,她就令我更加担心起来,因为她又重重地咳嗽了几下,有什么液体从她的喉咙中涌出,溅在了她的床单上。

我看过去,那些液体成淡粉色,在白色的床单上十分醒目。一定是星光子的血了。刚刚消失了一小段时间的紧张感再次在我心中升起。

而此时星光子也从咳嗽中平复了过来,看着床单上的血迹,眼中也流露出了慌张。

“手头事停下,赶紧睡觉。” 我以少见的强硬口吻对星光子说道。这次星光子没有抗议,轻轻地“嗯”了一下之后就顺从地顺着我扶着她的那股力气躺了下来,我为她把被子铺开并且盖好,一边嘱咐道:“一定注意,别凉着。” 这样折腾了一番之后,星光子终于在床上躺好了。我仍然有些不放心,对星光子说道:“果然你还是不舒服吧,我给你弄些热水吧。” 要是在平时,星光子肯定会急忙地说“不用了”,但此刻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的问题了,只是轻轻说了声“拜托了”。我于是从洗手间接了些自来水,放进咖啡机中加热,过了五分钟左右加热就完成了。我在柜子里找到了纸杯,盛出了半杯之后,我扶星光子起来,一边吹凉一边喂她喝下。就像小时候父母照顾得病时的我一样,此时我要担负起照顾星光子的责任。在喝下了半杯热水,星光子感觉好些,便躺下休息了。

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之后,我也感到身心疲惫,于是关上了电视,拉灭了所有能关的灯,便也躺下睡觉了。今天和星光子在外面逛了一天,还经历了刚才的风波,我应该是能很快入睡了吧。

我于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期待疲倦赶紧把我带入梦乡。

这样坚持了三分钟,好像不行。我仍然感到肌肉的酸痛,这种酸痛甚至有些深入了骨头,我双眼因为打哈欠已满是泪水,但就是睡不着。

闭上眼中,刚才星光子咳出的血仍然在我的视线中挥之不去,那一道浅粉色无论如何都让我觉得不安。

明白了,无论我怎么淡化这个概念,又怎么逼迫自己忘却,星光子要去世了这个事实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呼吸的感触。这间客房虽然号称有两张单人床,但是彼此挨得很近,其实和一张双人大床也没什么区别了。现在星光子一定正向着我这边,并且离我很近,因为我可以清晰地感到她轻柔的呼吸打在我的身上。

这么想着,我转过身来,视线猛地和星光子对上了,吓了一大跳。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到她此时正睁着眼看向我这边。

“喂,星光子,你,你还没睡啊…”

“是啊,睡不着。” 她淡然答道。

“快点睡吧,你身体成那样了,得多休息!” 我拿出平时老妈教训我的口气对她说道。

一阵沉默。

“呐,明天咱们去哪里?” 星光子突然这么问道。

本来其实看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明天想让她好好休息的,但是这么说肯定会让她丧气,于是我按照原定的计划说道:“明天我们再去湖边转转吧,去看看白天的湖景,之后去看看湖边的天文馆和水族馆。” 

“水族馆,很好啊。” 星光子的声音中流露出期待,“我在我家乡的时候,经常站在桥上看浅水中的游鱼,它们很不思议呢,明明每一条都是一个个体,却严格地组成一个集体行动,组成各种漂亮的漩涡形状,之后浪一打,它们就又都散开了…” 说道后面,星光子的声音又带了些哭腔。

“不许哭,说好的这几天谁也不哭的。” 我故作严厉地说道。

“你才没说。” 星光子轻柔的声音中有些赌气。

“那就现在说,这几天,谁也不许哭。” 我坚持到。

停顿了几秒钟,星光子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柔声说道:“好。”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我一度觉得星光子已经睡着了,但是我仍然睡不着。无论我怎么试图说服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一团星光子的血迹始终无法从我的视线中淡出。我突然又开始觉得不安起来,这是否预兆着什么,我这样想到,虽然我很想马上就将这想法从脑中驱逐出去,但是很不幸地,我神志的另一部分已经接受了这个假设,并已经自动为我筛选很想和星光子一起做单还没做过的事情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我们现在的行为已经完全与恋人无异,但说到底,成为恋人的步骤,我们却基本全都没做呢。

想到这,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转向星光子那边,小声问道:“喂,星光子,你还醒着么?”

“醒着哦。” 得到了干脆的回答。

“那个,我想说….” 

“什么啊?” 

“咱们之间,是不是还没有过那个什么,正式的,表白与接受表白的仪式呢?”

“为什么需要做那种仪式呢?” 

“因为,哈,你看,且不说性质,咱们之间的行为已经很像,就是,恋人了,所以说…”

“我们本身就是恋人哦,所以为什么需要那个仪式。” 星光子的提问甚是犀利。

对啊,我们现在明明已经是恋人了啊,为什么还要返回去去做成为恋人的仪式呢?

不过如果不做的话,总觉得有些怪异。所以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找了个比较牵强的理由。

“这是我们星球的传统。” 

“那你们星球的人可真怪呢。” 得到了毫不留情的吐槽。

“喂,那你现在可是和一个怪人几乎躺在同一张床上呢!” 我有些生气。

星光子噗嗤笑了一声:“哈哈,逗你玩的啦。既然之前在植物园时你已经向我表过白了,那么就补充上这仪式的后半部,我接受你的表白,就可以了吧。” 

这倒是个合乎情理的提议,我于是肯定道:“嗯,好的。” 

沉默了数秒之后,星光子轻轻地说道:“那,现在我接受你的表白,接受你为我星光子的恋人,之后我们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同进同退。嗯,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 我有些激动,又补充道,“嗯,一定要同进同退啊!” 

沉默了一会之后,星光子突然唐突地问道:“呐,我听说,在你们的星球上,要成为恋人的话,除了互相表白外,还要接吻,是这样吗?” 

这句话差点吓得我从床上滚下来,我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接吻?我当然想啊,这也是我脑子中列的要和星光子做,但是还没有的事情。只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如果我们就贸然接吻的话,纵使我定力再好,也难保自己不会做过激的事。

“那个的话,虽,虽然是有这么一回事没错,但是这个,现在你要做么?” 考虑再三,我只能这样回答道。

“不要哦,就算是恋人,每一步也要慢慢来。” 星光子说着翻了个身子,变成了平躺的状态。

帮大忙了。

“那好吧,那就赶紧睡觉吧,明天还不能太晚起哦。” 我这么说着,就想赶紧翻身回我那边睡觉去。

“等一下哦” 星光子要求道。

“怎么了啊” 

“我有些冷,拉着我的手睡吧。” 

没法拒绝的要求。我于是拉过她的手来,质感仍然细腻,只是比原来瘦了不少,也确实有些冰冷。我这么想着,直接将她的那只手搂在了怀中。

“那,晚安。” 星光子似乎很满意,这样说道。

“嗯,晚安。”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九点半的闹钟响起的时候了。不过看向窗外,我却发现今天天公并未作美,本来昨天停下的雪又开始了,虽然没有昨天那么剧烈,却也飘个不停,将马路都覆盖在一层白色之下。看向身边,可能是由于温度低,星光子仍然睡得正香,手仍然放在我的怀里不想放开,虽然不想打扰她,但是如果这会再不起的话,今天的行程可就赶不上了。于是我使劲摇了星光子几下,将她摇醒。

“嗯,早上好...” 星光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

“早安,现在到点了哦,如果不起的话就赶不上行程了。” 我向她这样说明道。

她很懂事地点了点头,之后从床上起来,拿起衣服,走去洗手间开始换衣服。

“喂,你的身体,有没有稍微感觉好点啊?” 隔着洗手间的门,我仍然有些不放心,这样问道。

“有好点哦,至少没有恶化吧。” 她轻快地答道,听声音确实至少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那么,我去楼下买咱们的早饭,你就不用去了,我知道女生换衣服需要时间长一些,你换好后就直接下楼吧,咱们在大堂吃完东西就去湖边吧。” 我这样向她讲着我的计划。

“好过分,居然嫌我碍事!不过算了,没问题,你去买就是了,我马上下去。” 星光子在答应的时候还不忘吐槽我一下,不过我习惯了。

我于是背起我的随身包,直接下了楼,踏着现在已经越积越厚的雪,去酒店旁边的赛百味买了两个三文治,装在书包中走回酒店。这整个过程虽然不长,但也有15分钟了,可我进了大堂并扫视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发现星光子的身影。

算了吧,可能女生换衣服确实费劲,我这么想着,在前台的沙发上坐定,开始看着小说。

然而在我又等了15分钟之后,星光子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

唉,她不会是忘了下来,或者迷路了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决定起身上去看看。就在这时,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通知显示有人为我在“我想吃掉你的胰脏”下的评论点赞了。

‘我想吃掉你的胰脏”….

不好!

突然一阵迄今为止最强烈的不安之感在我心中升起,那本小说的结局果然就是女主出现了意外,没能去赴男主的最后一个约,那么,星光子….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飞快地跑了起来,来不及等电梯,直接打开安全通道的门,发疯般地向楼上跑去。

“星光子,星光子!” 一边跑着,我一边这么高声叫道,终于到了我们所住的五楼。我连忙跑到我们客房门口,打开了门。

屋里乍看一切平常,衣服以及各种东西保持着我走之前的样子,丝毫没有混乱。

可是洗手间的灯仍然亮着。

这一瞬间我突然失去了一切劝慰自己的底气,连那一句“这可是现实” 都不好用了,因为眼前所有的线索都在无情地提醒我,这才是现实。

我唯一能做的事。只剩祈祷了,祈祷这只是星光子忘关灯了,之后她在酒店里迷路了,我再出门之后就能遇见因找不到路而原路返回的星光子。

我一边这样祈祷着,一边拉开了门把手,星光子进去的时候没有锁门,所以我一拉就开了。

眼前的一切彻底击碎了我一切的幻想,也彻底地打碎了我心中的所有的防线。

星光子趴在地上,虽然努力两手撑地,却仍然无法站起来。

而她面前,脸紧对着的那块地板上,已经流了一大滩淡粉色的液体,而此时尽管她试着紧闭双唇,淡粉色的血仍然不断从她的鼻孔以及她最终张开的口中流出,越流越多。

“星光子,你,你...” 我高声大叫起来,却无法再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

看到我进来之后,她微微动了动右手,算是打招呼,轻轻说道:“哟。” 之后看到周围的情况显然不是能隐瞒过去的了,只好勉强提起已经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啊….看来,这来到的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啊…” 说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这” 是什么,我早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是我岂能甘心,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试着要为她镌刻下欢乐的记忆,放手让她离去啊?

“你坚持住啊,不要倒下,保持意识清醒,多和我说说话,我这就叫急救。” 这么说着,我拿出手机,按下911, 准备拨出。但就在此时,星光子伸手拉住了我,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算了,叫,叫急救没用的,别忘了,我,我不是地球人哦,而且这身体的损,损伤是不,不可逆的,什,什么药物都是没用的。” 她在这么说着的时候,又剧烈地抽出了一下,吐出了一大口血。

虽然很不甘心,但她说的是对的,叫急救有用,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但是那怎么办呢?

无计可施。

我只能放声大哭起来,之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把脸凑近星光子,之后两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边哭一边喊道:”开什么玩笑啊,我,我虽然知道你早晚得离去,但,但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啊!!” 

“别,别哭了,你,你之前不是说过么,咱俩,咱俩这段时间谁也不哭的,所,所以说,说,擦去眼泪。” 她这么说着,想抬起手来擦去我的眼泪,但终于没有力气了,手垂了下去。她便觉得沮丧了,靠近我的身边,小声说道:“不过,不过,你骗人哦,之前你,那,明明说过了,我还能,还能走完地球上那些好地方,结果,今天就….”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又吐出了一口血,之后身体瘫在了我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开心啊。” 我紧紧地抱着她,但还是说出了为自己开脱的话语,真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星光子在我的怀中轻轻地点了点头,之后很费力地抬头看着我说道:“没关系的,我知道,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我最绝望的时候其实是之前,你也不想见我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么,你是我生活的希望的源泉,所以,所以那时我最绝望,之后,你愿意陪伴我一起的时候,我就开心了,一直很开心,就算在这个时候也是。” 

回光返照般地说完这一段较为连贯的话之后,她又吐出来一大口血,这次吐在了我的衣服上,在上面留下了斑斑点点的浅粉色的印迹,血液浸透了我的毛衣和秋衣,直接让我的胸膛感到了湿润。这时,似乎我的理智回来了些许,我看着周围,流失了这么多血液,星光子应该马上就要不行了。我终于放弃了任何抢救她的打算,只是执着地将她抱得更紧了,我能感到她那本来就有些冰冷的身体上残余的热量正在迅速散失,心脏也跳的越来越慢。

缓了好久之后,星光子终于勉强再次抬起头来,轻轻地用手抚着我胸前沾上的她的血迹,挤出了一丝微笑后,颤巍巍地说道:“看,看啊,多像樱花啊,你之前给我放过的那首歌ひ、ひらひら,里面不是有一句,你是否会再一次开放呢?那,来,我告诉你,我的话会的哦,我一定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的,对,对,就像那样,不要悲伤,所以…”星光子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之中了。

“别说了,别说了…” 我只能不断地这么重复着,之后将她的头紧紧地埋在我的怀里,仿佛我身体的热量能让她重新活起来一样。

过了一阵之后,她像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又费力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说道:“对,对了,我们是,是恋人对,对吧,如果,是恋人的话,按, 啊,按照,你们的,表,标准,得接吻,才行呢,那,那台,那太可惜了,等不到今晚了,那,那就现在了,吧,我的恋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星光子似乎集中了全部的力量一样,猛地直起了上身,将头抬到和我一样的高度,将身体向前倾去,想要碰到我的嘴唇,但终究失败了,就差一点点。紧接着,她的整个身体重重地向地面倒下,我连忙将她扶住,不过这已经完全没什么用了,在我眼见的速度内,她的瞳孔开始慢慢散开了,她不断开合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每次开口,嗓子里只能咳出血了。

“那,那个,勃列日涅夫!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却突然这样说道,虽然完全不可能,但是,只是可能,我心中仍然希望笑话能刺激她的内心,让她活过来,或者再多挽留她一秒吧。

星光子的嘴唇微微上扬,喉咙中发出我只有靠近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喂…..在.....别人死前…..讲….笑话…….不好哦.....但我好…..好开.....” 她没有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但她的声带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原本明亮的双眸渐渐地暗了下去,最终,她的头失去支持垂了下来,整个身体不再受任何控制,完全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没有哭,或者说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跪着,紧紧地抱着星光子已经失去了生气的身体。

窗外,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阴云开始渐渐散开,阳光照入,整个屋子中越来越亮,甚至映得星光子的血液的颜色都更为鲜艳了,楼下的街上,“铃儿响叮当”的声音不时响起。

今天是12月24日,12月24日离圣诞夜还剩13小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