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夜女神的咏叹

“所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终于从激动中平复了下来,向面前的少女发问。

这应该是在这种情况下最恰当,最不失礼的一个问题了。毕竟名字起出来就是让他人可以辨识这个人的。我这样想着,同时期盼着我的这份小心可以使对话顺利推进下去,不要产生什么尴尬。

女孩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她先是低下头,之后双手抓着裙子的裙摆,仿佛告诉我她的名字后什么不得了的事就会发生一样。最终她还是抬起头来,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做好了很大的觉悟之后,才开口说道:“嗯,我叫…不,你可以叫我,星光子。星光就是那里的星光,子指女孩子”说着,她手指向了远处,那片她刚才还在看着的星空。

她的回答令我有些迷惑,一小部分是因为她那有些可疑的语气,而一大部分则是因为那个更加可疑的名字。我看特摄剧,所以提到星光子,我第一反应是艾斯奥特曼(圆谷公司1972年特摄剧)中的女主角的演员。但那只是个艺名而已。如果眼前这个女孩的真名就是星光子的话,她是哪国人呢?她能用无口音的中文和我交流,又长着一幅亚洲人的脸孔,所以应该不是美国人吧。那么,是日本人么?一个会中文的日本人?这倒是有可能,来这里留学的日本人不少,而且“子表示女孩”这种说法也是日语里的。于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操起我那根本不熟练的日语,结结巴巴地地继续着我们的对话:

“ね、失礼します、でも、君の故郷はどこですか?教えてください。” 没有闲心管用词和语法的错误,我勉强抛出了这么一句。尽管不标准,如果她真的是日本人的话,应该能听懂并做出回应吧,这样的话,关于她的身世的一切就应该明朗一些了,今天晚上的小插曲便可告结束,我会多一个新的朋友,新的一天会开始。我这么想着,不禁打了个哈切。

然而,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她先是愣了几秒钟,看样子是听懂了,想做出什么回答,但是嘴角抽动了几下,始终没有开口。虽然可以看出她在极力克制-因为她正在用力吸气,这是人想克制住流泪的时候的自然反应-但是眼泪终于溢满了她的眼眶,使得那双本来看起来就不染尘世之物的眼睛变得更加澄澈。这很美,但是我无心欣赏。她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是现在的状况。但是很可惜,我并没有追问的机会,就在这时,凌晨五点半到了,草地两头的街灯便准时全部熄灭。在天还没全亮的情况下,一切便再次笼罩在模糊之中。等到我的眼睛适应了这片昏暗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但是草坪上还留着她踩过的痕迹。从痕迹上看,她应该是在这很短的一段时间,向学校的东边跑去,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月亮即将在西边失去它痕迹,在那女孩消失的方向,一抹鱼肚白正在缓缓浮现并不断扩大。天空的颜色比起之前亮了一些,星星的光开始变得模糊。但这些昭示黎明即将到来的标志并没有使我的内心有一丝激动,我仿佛丢了魂一样,呆呆地望着那个叫星光子的女孩消失的地方。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突然,也太不合常理了。我一度怀疑我是在做梦,但是周围的一切带给我的神经的触动又确切地告诉了这不是梦。最终,深呼吸了几口黎明时的空气,我终于回过神来,带起帽子,一言不发,快步地走回宿舍去了。 

Transient 

Transient, 这个词译为转瞬即逝的。作为不生不死之人,我大概可以用这个词形容我所见到的一切,无论是那些进入我的住所之内借书的学生,他们之间的关系,纠葛,还是这所学校,乃至这个世界本身, 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transient的。总有一天这座学校会因为维持不下去而关闭,这些建筑,包括作为我容身之所的这座图书馆, 都会被拆掉,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在另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继续待下去,直到,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想象力无法达到的时候。

正因为万物在我眼中都是transient的,所以比起人类,我自认为我的思维更为理性,但这也不全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我眼中有趣的事情就相应地变少了。不过还好,我所居住的图书馆是整个学校里人流最多的地方之一,每天在我的眼皮底下有很多事情发生。所以,即使没有什么事情能激起我长期的兴趣,我每天看热闹的愿望还是可以被满足的。 譬如今天,我就目睹了一些算是有趣的事情。之前我曾经突然有过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的预感,目前来看,这种预感似乎是对的。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十点,在大部分人还在上课的时候,一个女孩走进了图书馆自习。令人奇怪的是,我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孩。这是不应该的,现在正值学期之中,如果她有来图书馆自习的习惯的话,我应该早就见过并且记住她了。但确实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她,我之所以能够这么确认,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确切地说是很有一股单纯的气息,一尘不染,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如果曾经来过的话,我是一定会记住的。不过无论如何,她就这样进来了,找了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拿出一张练习题开始做。反正此时我也睡不着了,就走到她所在的那个角落看她做题。这张卷子本来不难,但是这姑娘的水平似乎不好,在第一题就卡住了,僵持了很久才写下了一点东西。就在我即将失去兴趣的时候,图书馆的门被打开,那个经常在早上九点的课之前来图书馆借书的学生走了进来。我有些差异,因为他平时这会他是不来的。这时图书馆里没什么人,所以他在扫视了一圈之后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女孩。他明显吃了一惊,而看见他的女孩也吃了一惊,甚至起身后退了几步,仿佛是要逃跑一样。但她身后就是墙壁,所以她只能又坐下,有些惶恐地看着刚进来的学生。那学生显然地愣了好久,但在踌躇了一下之后,他变得坚定起来,几步走到了靠近那女孩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呦,你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嗯,是叫星光子是吧。今天是咱们第三次见到吧,真巧啊。” 他这样说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写作业吗?” 他这样发问道,这还令我挺意外的,因为根据这位仁兄平时的表现,我并不觉得他是那种可以毫无障碍地自如地和女生说话的人。那女孩,嗯,名叫星光子的, 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便放松了下来,轻呼了一口气之后,星光子轻轻地回答道:“是的”。 之后就开始将东西收拾起来,似乎要换个地方学习。这时那学生连忙阻止道:“不用这样啊。我也就是在这呆着,然后还有我的事要干。你就无视我就行。” 说罢,他打开了电脑并开始写他自己的东西。女孩也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练习题上,不过很久也没能写下任何东西。她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那男生那里,不过男生的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女孩便转回身来,又盯着题看了几秒,她明显有些烦躁起来,不时抖了几下腿,还开始咬起指甲,但似乎还是一筹莫展。最终,她还是转向男生的方向,略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碰了碰男生的胳膊后小声说道:“诶同学,不好意思,能麻烦一下,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么。。。” 

男生似乎是因为之前思维过于集中,所以在被叫的这一瞬间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推辞。他走到女孩的桌子旁看了看后开始自顾自地说道:“啊。。数学么。。嗯,这门微积分课我现在也在上,不过为什么你现在在做我们两周前的练习啊? 嗯算了我看看。。这第一题就错了啊,我跟你讲,人家问的是以3为中心点的e^x的泰勒级数,你不能在麦克劳林级数上减去3后就完了啊,这个是得重新算的。。。” 他显然是沉浸了进去,但后来应该是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把女孩吓到了,便停了下来道歉道“啊。。那啥,抱歉哈,我这人就是沉浸进去就会不顾及别人,没事吧,要是有异议就和我说啊,我道歉。。” “没事。。是我的问题,抱歉,请接着讲,我要听的”。 女孩的脸略微有些红,但还是这样答道。

男孩身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似乎是暗示自己要平静一下,之后调整好了语气继续刚才的讲授:“好的,也就是说,这题得根据泰勒展开的公式重新求。所以咱们先从e^x的导数开始。所以说,e^x的导数是什么?” 

“诶? e^x的导数。。。嗯, 1/e^x?” 

男生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位星光子连这点基础的数学也不知道,便显然又有些着急: “啊不不不不,你不知道吗? e^x无论求多少次导都是他本身啊。不是,这可是微积分2啊,不应该是得会基本的求导和积分才能上的么。。。?” 不过很快,男生便后悔这么说了。他对面的女孩,在完全无效的忍耐之后,便开始哭的梨花带雨,滴下的眼泪打湿了那张练习题。男生便有些慌乱,连忙又向前一步打算安慰女孩,但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之中便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但他显然是第一次触碰女生的身体,手在刚刚触及之后便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最终,他还是决定开口道歉:“对不起啊,我,我只是不知道而已。所以,嗯,别哭了,我的错,是我不好,你还想看么,咱接着看这题好吧。” 

等了十分钟之后,女孩终于擦干了眼泪。尽管眼睛仍是红红的,但她还是坚持要听下去,并把笔递给了男生。男生也开始耐心下来,一步一步地将过程在纸上写下并向女孩一点点讲解。 女孩听的很投入,她前倾着身子,胳膊肘支撑在大腿上,又用这只手托着腮,眼睛紧盯着卷子。她的长发垂落在了那张纸上,虽然她多次把头发拨开,不过还是会落回来。男生在写到卷子的边缘,手将要触碰到女孩的头发时,就会突然将手很生硬地一转,另起一行,而不想把头发拨到一边。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男生终于将那张卷子上的所有题都跟女孩讲清楚了。他一手攥着笔,之后向后伸了一个很大的懒腰。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女孩突然说道 “呐,我有个请求,以后在周五的下午,教我数学,可以么?”

男生似乎对这个请求并不感到意外,但他考虑了几秒钟,之后一改他往日说话时冒失的感觉,一字一顿地说道:“可以,但与之相对地,我也想问个问题,行么?”

女孩似乎没有料到男生会提出这个附加条件,但是在低头并玩了几下头发后,她最终点了点头。

“那,你到底来自哪里。请告诉我,好么?”

女孩吃了一惊,思考了良久之后,她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此时她的眼皮低垂,似乎有些消沉,用握成拳的双手撑着两腮,她说道:“无论我的回答多么令人惊讶,你也要听么?” 

“是的。” 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女孩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身体倚着墙壁,之后伸出一只手指着天空的一隅说道,“我来自那边的一颗星星,是的,那里是我的故乡。” 她似乎是用全力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不等惊讶的男生作任何回复,她便快速地收拾好了东西,走到门口,在推门的时候说道“再见了,感谢你今天教我数学”, 之后便快步地走出了图书馆,越走越远。

我不知道她声称的自己来自别的星球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知道这大概应该是她的妄想,但我内心里居然有点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不过即使这是假的,这件事本身,一个腼腆但同时在心底藏有妄想的女孩与一个不太善于顾及他人感情的男生的相遇,也已经足够有意思了。她们今后的关系应该一定会发展到很有趣的境地吧,虽然这一切,乃至这两个人本身,都将是transient的。

晓夜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数学不好,而且还喜爱幻想的女的找到你,让你帮她补习数学。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听完老哥的叙述后,我如是总结到。

“嗨,可不是么。我也真是服了。亏我当时那么认真地问她问题,她回答时态度还那么严肃。她以为她是谁,是凤源(雷欧奥特曼人间体。设定里是从他毁灭的故乡L77星云一路来到地球)? 还是糖果子弹里的海野藻屑(小说中有藻屑为了逃避现实坚称自己是人鱼的情节)?唉我也是醉了。” 老哥在说出这番夹杂着梗以及无意义的感叹的评论的同时,在我的屋子里快速地走来走去,还一边举着右手并不时向前挥舞。尽管在他的话中他对那个女生嗤之以鼻,但从他的动作中我能看出,他是对此有些在意的。因为只有在这时他才会通过不断玩梗来舒缓气氛,并故意加大身体动作的幅度。

既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作为他的朋友,我就有指出来并开导他的责任了。

“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挺在意那个女孩的不是吗? 不用回答,我知道你肯定在意,不然你哪会真教她那么久数学,还跑过来和我说这事。你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老哥对我看穿了他的真实想法并不感到惊讶。他收起了自己那一套夸张的动作,叹了一口气之后在床沿上坐下来后说道:“是啊。其实我挺在意她的。从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是这么觉得的。怎么说呢,就感觉生活里突然有点可期盼的东西了。但是你也知道我,我不太擅长和女生打交道,那天能平心静气地和她完成对话已经是极限了。那你说我这以后到底怎么办啊。。” 老哥说着,便在我的床上躺下并拿出手机看了起来。

“既然在意她的话就去呗。你不是经常标榜说随心所欲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么。虽然我知道你不太愿意这么做,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想要什么,就去达成什么补救行了。而且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那女孩可能是海野藻屑那一类的人,生活中有着什么不能说的苦楚,需要什么人来开导。我知道你,见不得女孩哭,那你就能放任这个女孩的心去流泪么?所以说,在教她数学的同时,好好试探一下,并开导开导她吧。。这不应该挺好的么。” 我在确定了让老哥下定决心和那女孩相处的大方针之后就这么信口扯了起来,里面有些话我自己都觉得没道理。不过老哥听得很入神,并不时点头。最后,他放下手机从床上站起来,以一种更为坚毅的口吻说道:“好的,那我听你的。那我就告辞了。” 之后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便向门外走去。

“哎,追求生活中的目标可以。不过也别太累了。有时间也来我这玩玩galgame吧,没有您老的指导白色相簿我玩的令我胃疼了好久。下次还是咱俩一块玩吧,我买了Clannad和命运石之门,一起推一把呗。” 有感于最近老哥做什么事似乎都比以前努力了不少,我在老哥出门前发出了这样的邀请。毕竟我不希望他因为过于热切地追求生活中的什么目标而走火入魔,他这种在目前为止的生活中缺乏热情的人是可能这样的。

老哥并没有回头,一边往走廊深处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了,后天有个考试。我得去复习了。最近几次考试成绩不是我的真实水平,我这次要拿满。” 

听到原来只追求成绩拿到85%就可以的老哥说出这样的话,我便觉得有些欣慰,没有再说别的。毕竟,这是一个向好的转变,如果以这件事为契机他能对生活整体更上心的话就太好了,那样的话我们一定能有更多的东西聊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看着老哥下楼之后,关上了宿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