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没有办法

如果是一般人,薛世衍或许真会被苏云卿刚才的表现糊弄过去。

以为这是个性格恶劣的老师。

但他了解更多内情。

从常理分析,一个刚提出辞职的人怎么可能在两天前去买空调?除非被开除,各个行业在辞职这件事上都有一个缓冲期,这是为了人事安排,通常在半个月或一个月。

薛世衍不了解学校老师的规矩,但初三还有半个月就要毕业了,这时候不可能临时更换一个班主任。

她至少要带完这个学期。

从这个方向推导,如果苏云卿说的是真话,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她现在就租了屋子。

这不符合常理。

要说提前找房子这没什么,可有人会提前半个月租下让房子空着么?锦城的租房还没有到这么紧俏的地步吧?

学校周边的租房或许很抢手,但她又不当老师了,整个锦城难道连一间能约到半个月后租的房子都没有吗?

就算是这样,空调呢?

谁会在一间要空半个月的房子里装空调?

如果说未雨绸缪的话,这也太夸张了吧?

更重要的是……

学校里主要流传的几个“内幕事件”他都有印象。除了“夏游女生告白”不清楚以外,泳池和宾馆甚至他本身就是当事人。

只是现实和传闻多少有点差距。

他在泳池和苏云卿摔了一跤,纯粹是意外;至于“情侣宾馆”,他记得那个老大爷开的是普通旅馆,和“情侣宾馆”半毛钱关系没有。

只能说流言蜚语在传播过程中扭曲的太严重了。

别人不清楚,他相信苏云卿绝不是因为这些才辞职的。

“原因出在那张照片上,对吧?”

薛世衍很快想到了关键点。

“泳池事件”发生在学校内,“夏游告白”在场也有很多学生,传出些离谱的谣言并不奇怪。唯一让人诧异的是“情侣宾馆”这件事,那个地点按说和学校没什么关系,应该也不会有人认出苏云卿老师的身份,学校是怎么知道的?

照片……

是谣言的巧合,还是有一部分真实性?

听到薛世衍的分析,苏云卿微微一愣,随后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摸了摸脸。

“没看出你还有当侦探的潜质。”

“所以……真的有那张照片?”

薛世衍皱眉。

这其实也不是他有多聪明,只是了解的内情比较多罢了。

苏云卿和他到了一处树荫下。

“今天早上教务主任找到我,给我看了张照片。”她在石凳上坐下,悠悠说,“那天清晨我们出门的画面被拍下来了,教务主任认为我有损教师的形象,让我主动辞职。”

“等等——就算我们那天被拍了,又能怎样?那只是普通的旅馆吧!”

薛世衍说。

他对面的苏云卿随即露出苦笑。

“可问题是,在那张照片的画面里我们的确是从情侣宾馆出来的。”

“……P图?”

这样的话就算诬陷了,必要时候可以报警让警方甄别那张照片。

“不,是角度问题,”苏云卿摇头,“在张大爷隔壁有一间情侣宾馆,拍照的人用了错位的技巧。”

“这……”

薛世衍犯难了。

不是P图的话,怎么证明他们是住在隔壁普通旅馆里的呢?

“对了!可以找那个张大爷作证!”

“我也想过,不过张大爷做事有原则,不会碰客人的事。”

“哪……那个警察呢!”

“你忘记我干过什么了吗?”

“呃——”

说起来,这时候的苏云卿应该尽量避免和警察接触才对。

那晚为了不制造更多麻烦,她谎称自己小区的钥匙掉了。如果找到那个警察,其他先不说,至少住的地方苏云卿就撒了谎。

到时候怎么解释?

说因为紧张说错了话?

以那个警察精明的样子,这样的借口显然无法成立。

“所以,没有办法了啊……”苏云卿轻笑。

只是风轻云淡的背后,是否真有这么洒脱呢?

她劝薛世衍:

“出了这事儿,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你心里明白就行,别说出去。”

“为什么?”

薛世衍不解。

现在学校里的舆论对苏云卿很不好,在刚才对严立文那番话传出去后会有什么反响更可想而知。苏云卿明明不是那样的,她知道,薛世衍知道,但其他人不知道。

任由这些脏水泼在身上,别说是海蓝中学了,以后她恐怕真的再也当不了老师。

这时候唯一能帮她的只有薛世衍。

【至少,得把那些过度扭曲的言论澄清。】

“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苏云卿定定地看着薛世衍,“你一个人是无法扭转舆论的,要让别人相信你,除非拿出证据……你是要对别人说泳池那个男生是你,还是证明那个女生是你?”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薛世衍能够承受的。

尤其是后一个。

“为了自己让学生牺牲什么的……”苏云卿轻笑,“你要是真这么做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让我不留遗憾的走吧。”

能把9班的孩子们带毕业,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我也有责任……”

“而且就算你拿出证据也没用,至少情侣宾馆那张错位照你没有办法解释,最多从不知名的女生变成学校的男学生……更糟对吧?”

的确。

不解释清楚那张错位照,就什么都没用。

相较于苏云卿看似洒脱的态度,薛世衍内心沉甸甸的,非要说的话,这件事他得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下午第四节下课,他把身边的人都找了过来——除了严立文,这家伙现在状态有点不好,为了苏云卿说不准会干出什么蠢事。

集思广益比一个人闷着脑袋想效率的多。

“这件事原来和你也有关系吗……”

多日不见的夏果看上去消瘦了许多,人却精神了。

身上更有一份沉淀下来的稳重感。

不止是她,薛世衍还叫来了李秋妤、秋瑜,甚至是秋瑜跟屁虫的沈萌春。

他们一群人在校外找了个咖啡厅,商量该怎么帮苏云卿老师。

“秋瑜同学……”

沈萌春有些担忧地捏了捏手指。

秋瑜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表哥,你找我们过来肯定有什么想说的吧?”李秋妤见现场的气氛有些凝重,笑嘻嘻地问。

于是薛世衍很简短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包括泳池和酒吧的事。

不知怎的,等他说完,几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沈萌春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秋瑜略微有些恍然,随即眼神更加冰冷;李秋妤仰起头,专心盯天花板上的花纹;夏果虚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薛世衍轻咳一声。

“那个……我的事先放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苏老师的事。”

“我为什么要帮她?”夏果问。

还未等尴尬的薛世衍开口,秋瑜说话了:“不能让苏姐就这样辞职。”

沈萌春咽了口唾沫,也跟着点头。

她一向以秋瑜马首是瞻。

李秋妤看出表哥的尴尬,替他缓颊说:“果果姐,这事表哥虽然很多不对……但主要原因也是为了帮小表妹嘛,你就暂时原谅他吧!”

“不想帮忙的人可以现在就走。”

秋瑜刺了一句。

夏果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忽然露出笑容:

“既然是青梅竹马专程来找我……好吧。”

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又扭头问李秋妤:“小秋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该对我们说说?”

“……诶?”

李秋妤眨眨眼睛。

“关于那位苏老师的流言里……其中一个是你吧?”

“诶——?!”

四、调查

因苏云卿辞职而引爆的各式各样流言中,唯有“夏游女学生告白”这一个是有多位目击者作证。

在她们的说法中,有个高年级女学生在活动途中忽然出现,拉着苏老师问了很多问题,还当场告白。

排除掉“告白”,其中提到一个细节。

——那个女生问苏云卿喜欢什么礼物。

“当然,只是这样是怎么都怀疑不到你身上的,”夏果轻笑,“只不过……刚才薛世衍顺便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你的表情很不自然呢。”

“呃……”

李秋妤不禁缩了缩脖子。

“再加上刚才秋瑜和沈萌春也下意识看向你……”

“呜——”面对夏果很有压迫力的眼神,李秋妤发出小动物似的求饶声,苦着脸说,“我承认,是我……”

“很好,证据确凿,可以抓起来了。”

“不要突然宣判我犯罪了啊!”

李秋妤跳了起来。

“呵呵,开个玩笑。”夏果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把手掌正面翻上来,勾了勾手指。

“果果姐你真是的……”

李秋妤抱怨着很自然地把脑袋伸过去。

夏果娴熟地挠着她的下巴。

仿佛是在逗小动物。

【等等——】

薛世衍捂住额头。

李秋妤所谓的“告白”肯定是乌龙一场,这自不必说。

但是……

【我的表妹什么时候被调教成这个样子了啊!】

看着夏果与李秋妤之间和谐的互动,他冷汗直流。

太可怕了……

夏果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李秋妤的事虽然是乌龙,但暗中传出来的人用心很险恶啊,”夏果一边挠着李秋妤的下巴,一边托着腮帮子分析,“她明显是想借‘情侣宾馆’的事往苏老师身上泼脏水。”

“那个‘她’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传出‘情侣宾馆’那个人——他和其他谣言的传播者不同。”

夏果虚眯着眼睛,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嗯……有什么区别吗?”

“你也说了吧?苏老师之所以会主动辞职是因为那张错位的照片……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早上才辞职,立马消息就泄露了出来?中考前夕,为了考生们、尤其是秋瑜她们班里学生们的情绪,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时候泄露出来才对。”

“是谁把苏老师辞职的消息泄露出来的?再者,‘情侣宾馆’的传闻为什么和事实这么贴近?综上所述,我不得不怀疑这两个消息的幕后藏着同一个人,甚至其他谣言能流传这么快也未必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想要把水搅浑?目的是什么?”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苏老师不能辞职。”秋瑜说。

“你说的没错,既然她是被冤枉的,这事儿还和薛世衍有关,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夏果把食指放在鼻梁上,低头思考。

其他人都眼巴巴看着她。

“你有什么头绪吗?”过了一会儿,薛世衍忍不住问。

“与其去向学生们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釜底抽薪,”夏果抬起头,扫了眼众人,“是谁把那张照片交给学校的?把他找出来,让他承认是错位拍摄。只要辞职被撤销,其他谣言随着时间流逝不攻自破。”

“可……那个人是谁呢?”

被挠着下巴的李秋妤疑惑地问。

“这还用问吗?”

夏果歪了歪脑袋。

一副“难道你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的表情。

“把照片举报给学校,那么有两点是肯定的:第一点,他和苏老师有恩怨,不然不会故意错位拍摄,第二点更直白,他当时肯定在现场。”

“那么问题来了,既在现场又与苏老师有恩怨的人会是谁呢?最简单的推论,在酒吧和苏老师冲突的人是谁?”

经过夏果这么一梳理,薛世衍几人恍然大悟。

其实这并不是很难推论的事,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消息又很杂乱,他们当局者迷又太过于在意苏云卿,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结果反而是夏果看的最清楚。

“当然了,这只是可能性最大的猜测,事实不一定是这样,”夏果给几人打了个预防针,“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先顺着这条思路挖下去吧。”

接下来几天,薛世衍从各个渠道打听了酒吧斗殴事件的后续。

除了苏云卿之外,还有几个人也跑掉了,不过主谋的符文没有及时逃脱。

因为没有造成严重的流血事件,造成的影响也不大,他只是被判了三个月的监禁,现在还蹲在看守所。

其他从犯大多是一个月左右。

“你或许可以从他妹妹那里试试。”

当薛世衍为接下来该怎么办苦恼的时候,夏果提醒了他。

【对啊,还有符珍妮……】

要说有恩怨,符文被抓了,她肯定对苏云卿怀恨在心吧?

“不过奇怪的是,符文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把苏老师供出来呢?”夏果皱着眉,“虽然恩怨的理由很搞笑,但他对苏老师没好感吧?”

“严格说起来,苏老师也是受害者啊。”

薛世衍说,“本来就是对面单方面寻仇,最多是防卫过当……”

酒吧那件事换作一般女性的话苏云卿也不用躲着警察了。

问题在于她强的变态,把几十个男人撂翻在地,任谁看了都会怀疑到底是谁打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一般女性,苏云卿现在估计在医院躺着了。

【不就一颗鸭蛋,至于吗……】

直到如今,他仍对符文和苏云卿之间的恩怨感到莫名其妙。

“似乎有哪里怪怪的,可能是我多心吧。”

夏果摇头。

去问了秋瑜,才知道符珍妮已经很久没了上学了。

“她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秋瑜脸色糟糕,还在为苏云卿的事担心,“不是要找举报的人么,你问她做什么?”

“嗯,随便问问……”

调查进度一再遇到阻碍,他不想让秋瑜更难过。

离开了秋瑜她们的教室,刚准备下楼,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及近。

“兄、兄长大人!”

会这么称呼他的人只有一个。

“萌春?”

“呼——呼——”娇小的女孩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兄长大人,你是要问符珍妮的事吗?”

“你知道她在哪?”

“不知道。”

沈萌春摇了摇头,又很快点头说,“不、不过!我可以去帮你打听!”

她两只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薛世衍,似乎很有信心。

不过薛世衍对她没太大信心。

这个女生内向又胆怯,和陌生人说话都很困难了,要她去打听符珍妮的事……说实在的,薛世衍光是想一想就有点负罪感。

“我、我可以的!”

大概是看出薛世衍的犹豫,沈萌春走近一步握紧拳头,很坚定的说。

“……这样你很为难吧?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问。”

“兄长大人你是高年级生,打、打听这些不方便,”沈萌春说,“符珍妮在、在我们班里有一些闺蜜,她们可能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仿佛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补充说:

“只是、只是同班同学的话,我……我也可以的!”

【难得萌春这么主动,拒绝的话很打击她吧。】

想了想,薛世衍点头,把这件事拜托给了沈萌春。

当然,他也不会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又是一个周末,薛世衍坐车来到了北城生态公园,想来这么碰碰运气。

可惜符珍妮不在。

到柜台问了下符珍妮的家庭住址,对方一脸怀疑,差点把他当成变态。还好有人记得前段时间符珍妮带他过来的事,薛世衍才免于被一群肌肉大汉包围。

不过对方也没有把地址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