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洋娃娃

一户高级公寓的客厅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

伴随着茶杯、果盘等器物被撞飞到地上,一个披着毛茸茸头发的女孩赤脚跳上真皮沙发,张牙舞爪地向对面的西装丽人示威:

“吓——!”

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凶狠的眼中隐藏着一丝惊惧。

“萌萌别闹了,听姨妈的话,快把这件衣服穿上。”徐婉蓉慢慢靠近,手里拿着一件华丽到让人眼花缭乱的裙子,“这是前几天刚上市的新款呢,很漂亮哦!”

这件粉色的裙子蓬松可爱,领口是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袖口和裙摆下缝制了漂亮的蕾丝边。

面对徐婉蓉的步步紧逼,沈萌春脸色紧张的靠在墙壁上。

“不、不要过来!”

“听话,乖,姨妈最喜欢漂漂亮亮的萌萌了。”徐婉蓉跨过茶几,微笑着说。

沈萌春眼神绝望:

“不要啊——”

半个小时后,把裙子穿在身上的沈萌春两眼呆滞,任由抱着她的徐婉蓉拿起一旁的袜子,动作轻柔地套在她细瘦的腿上。

——这双加绒的白色裤袜上绘制着各种各样的Q版动物。

“嗯嗯!刚好合身呢,那么接下来就是化妆咯?”

“哦。”

沈萌春如同玩偶一般,呆愣愣的点头。

凌乱的长发被梳理起来,扎了个漂亮的花辫子;慵懒的睫毛刷上去,显得眼睛大而有神;圆圆的小脸略施粉黛,干巴巴的嘴巴上涂了层水润的唇膏。

整整一个上午,沈萌春都是在打扮中度过的。

“妈,你们好了没啊?”严立文过来敲了敲门,“我都快饿死了,什么时候煮饭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

正摆弄着发饰的徐婉蓉眼神一凛,扭头冲着门口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蛋儿子!吴妈呢?叫她给你做去!”

无缘无故被亲妈吼,严立文委屈地说:“吴妈今天请假……”

“自己不会做吗?每次都给你喂到嘴里是不是!”

“妈……”

“自己点外卖!”

“哦——”

严立文悻悻地走后,徐婉蓉画风一转,温柔地看着镜子里的小公主:“萌萌啊,中午想吃什么?姨妈给你做。”

“不想吃……”

“怎么可以不吃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饭才能长高个儿哦!”徐婉蓉亲了亲小女孩柔嫩的脸蛋。

沈萌春身子一抖。

小拳头紧紧放在蓬松的裙子上。

——这个玩偶控的小姨妈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又过了一会儿,徐婉蓉放下她走出卧室,把正在点外卖的严立文狠狠斥责了一顿,让他多点一些沈萌春喜欢吃的东西。

“……对了,这个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吧?”

“呃——”

“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呵呵,我怎么不记得给你试卷上签字了呢?你小子学聪明了啊!”

“妈、妈……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呸!你钱还不是我给的!我警告你,下个月的月考再给我丢人,你这一年的零花钱就别想了!”

“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笨蛋儿子!”徐婉蓉气呼呼的声音,“对了……以前常来咱们家的小薛是你同学吧?瞧瞧人家!又有礼貌嘴巴又甜,哪像你,整天要么打游戏,要么打那个脏兮兮的沙包……说起来小薛这段时间怎么没来家里玩了?”

“他……”

严立文刚开口,就被徐婉蓉打断:“闹矛盾了?你招惹人家了?不是妈妈说你,朋友间有点摩擦很正常,明天回学校跟小薛好好道歉,别再像以前那样……知道了么?”

“你都说到哪儿去了,我和哥们儿关系好着呢!”

“哦……那就好,小薛人不错,和你以前那帮子混混朋友不一样,你可要好好珍惜。”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给小妹烤了蛋糕么?怎么又来说我了……”

“我这个当妈的说不得你啊?”徐婉蓉眉毛一竖。

“不敢不敢,妈妈说得对,世上只有妈妈好,”严立文一边说着,一边把徐婉蓉推到厨房里,“小心蛋糕烤焦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徐婉蓉瞪了他一眼,走进了厨房。

严立文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跑到妈妈的卧室门口,冲坐在梳妆台边上发呆的沈萌春说:“嘿!嘿!回神了!”

“……干嘛?”

沈萌春扭过头,看着向自己招手的严立文。

“过来过来,哥哥给你看个好东西。”

严立文挤了挤眼睛,做贼似的说。

沈萌春皱了皱眉,跳下椅子踩在毛毯上,慢慢走了过去。

“什么?”她歪头问。

“跟我来。”

领着表妹到了自己的卧室,严立文观察了一下厨房那边的动静,赶紧把门关上。沈萌春瞥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咳咳……小孩子不要看这个!”

严立文夺过沈萌春手里的杂志扔到地上,一脚揣进床底,然后跑到书架前取下放在顶部的一个小盒子。

“知道这是什么么?”他眨了眨眼睛问。

沈萌春摇头。

“锵锵!”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台单反相机。

沈萌春眼睛一亮,嘴巴微张发出惊叹的声音:“哦——!”

“喜欢吗?”

“嗯嗯!”

“想要吗?”

“嗯嗯!”沈萌春的视线被那台单反相机黏住了,只知道拼命点头。

仿佛早料到会这样,严立文眼睛一眯,露出狼外婆的浅笑:“这可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还没有用过呢。”

“咕——”

沈萌春闻言看了看严立文,又低头看了看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单反相机,忽然从床上跳下来,举起两只小拳头:“可疑!”

说着威胁似的做出挥拳动作。

看到被打扮成洋娃娃的表妹一副拳击手的模样,严立文微微一笑:“怎么会呢?表哥可是专门为你借来的哦?”

“不信!”沈萌春摇晃着脑袋,“表哥是个大笨蛋,无事献殷勤,非、非奸即盗!”

“真的!相信哥哥!”

严立文蹲在地上,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

“……唔,真的?”

“当然!”

“那……”贪婪的视线又跑到了单反相机上。

“不过呢……”

“嗯?”

“等价交换,对吧?”严立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表哥我花了好大人情才把这个借到手,所以……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小的忙么?”

沈萌春的眉头高高皱起。

她的目光在单反相机和严立文的笑脸上来回扫视,半晌后问:“帮、帮什么?”

“很简单!”

见表妹松口,兴高采烈的严立文赶紧掏出手机。

“只需要照几张相就行了!”

“照、相?”

“对,你照我说的摆姿势……”

在严立文的指挥下,沈萌春坐回到床上脱下黑色小皮鞋,抬起小脚。

咔擦!

蹲在床边的严立文握着表妹小巧玲珑的脚丫子,拍下第一张照片。

“还有……”

这一次他让沈萌春背对自己趴在床上,像猫咪一样弓着腰,从后面、侧身,俯视三个角度连拍了数张。喜滋滋地把照片保存好后,他又叫沈萌春坐到自己怀里,从脖颈后面拍了一张。

“还、还没好么?”

“最后一张!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相片严立文希望沈萌春能跪坐在床上仰视自己,露出少女含春的娇羞。面对表哥贱兮兮的表情,沈萌春转了转眼睛,红着脸轻轻扬起头,抬手呈剪刀状档在眼前。

严立文一口气差点没喷出来。

“你你、你这姿势——”

“怎么了表哥?”沈萌春诧异的问,“我看漫画杂志上的那个小姐姐就是这个动作呢,表哥肯定很喜欢吧?”

听到这天真无邪的话,严立文脸都绿了。

感觉自己就是诱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总共二十多张照片,其中大部分是两人亲昵的画面,但不知是碰巧还是刻意,每张照片里都没有出现沈萌春的正脸。弄好这些后严立文把单反相机丢给沈萌春,自己则把这些相片上传到网络上。

顺便加上一段暗含炫耀的文字:

【外面下雪,只好和穿着可爱LO裙的女朋友在家里玩。】

很快,一些关注他的好友就在下面留言,嚷嚷着“现充去死!”、“羡慕!”、“女朋友好可爱”之类的话。

“嘿嘿。”

他浏览着大家的留言,傻呵呵的笑了。

可怜的家伙。

沈萌春穿好鞋子,捧着单反相机美滋滋地走了出去。

四、美术课

徐婉蓉端着烤蛋糕出来时,看到沈萌春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单反相机。

“萌萌吃蛋糕啦,”她把蛋糕摆在茶几上,看着相机问,“这相机是谁的?”

“表哥给的。”

沈萌春如实说,只是瞥向徐婉蓉的目光仍保持着警惕。

“立文的?他什么时候买的这个东西?”

徐婉蓉嘀咕。

“表哥说这是他借朋友的,给我玩几天。”

“哦?”徐婉蓉眼睛一眨,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样啊……那小子还知道照顾妹妹,算没白养他。”

“不过……”

“怎么了?”

“表哥把这个给我玩的时候,让我拍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照片,说什么‘等价交换’,”沈萌春脑袋一歪,疑惑地说。

徐婉蓉脸上的欣慰顿时凝固了。

“他、他……让你拍什么了?”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颤抖着声音问。

“嗯——让我脱掉鞋子把脚放在他手上,还让我像小猫咪一样趴在床上,还有还有……表哥还抱着我,让我亲他的嘴巴。”

沈萌春每说一句,徐婉蓉的脸色就越来越沉。

呼——

深吸一口气。

胸口剧烈起伏。

忽然,脸沉如水的徐婉蓉呼哧一下站起来,噔噔噔跑到严立文门口,嘭的一脚把紧闭的门踹开:

“狗崽子,给我滚出来!”

“妈?怎么——啊!疼疼疼!”严立文的惨叫传来。

“你这个混小子,都对你妹妹干了什么!”

“我没对……啊!这是误会,误会啊!”

“呸!老娘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当老娘是死了是吧!居然敢打妹妹的主意,老娘我打断你的狗腿!”

“哎哟——”

听到严立文卧室里发出的声响,沈萌春眨巴眨巴眼睛,又低头专注在单反相机上。

一丝笑容在嘴角绽放。

【有了这个,就可以把秋瑜同学的身影更好的保存下来了,嘿嘿嘿——】

她舔了舔嘴唇,花痴的想。

至于正在惨遭暴打的严立文……

嗯,那个自作聪明的笨蛋表哥不在她的关注行列里。

翌日,沈萌春把单反相机装进书包,早早来到了学校,从上次分座位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再也没有逃过学,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学校里,某种程度上来说,苏云卿的目的达到了。

临近早自习前几分钟秋瑜姗姗来迟,额头上挂着一层细汗。

“早……早上好,秋、秋瑜同学。”

“哦,早上好。”

秋瑜拧着书包走过来,轻轻点头。

顶着毛茸茸的头发,沈萌春用刘海下的眼睛偷偷瞄着秋瑜。这段时间在薛世衍的各种助攻下,她与秋瑜的关系可谓是“进展神速”,从一开始的冷淡以对到现在偶尔会露出善意的笑容,沈萌春内心无比感激着“兄长大人”,更幻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能和秋瑜走入神圣的礼堂,在众人的祝福中许下相守一生的誓约。

【秋瑜同学的嘴唇好薄好漂亮,嘿嘿嘿——】

盯着秋瑜的嘴巴,沈萌春红着脸陷入了自己的妄想世界。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啧。”

符珍妮撑着下巴,眼神阴鸷,脸上就差挂一个“我很不爽”的牌子了。

【得想个办法教训一下这个家伙。】

这一个月里沈萌春与秋瑜形影不离,走到哪里都是两个人,让想要动手的符珍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虽说承认自己输了,但她可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善男信女,“有仇必报”相来是她的人生信条,哪怕这件事还算不上“仇”,不过她很不爽,光这点就足够了。

在符珍妮眼里沈萌春就是个“不要脸的土鳖女”,仗着柔柔弱弱的样子死缠着秋瑜,让她觉得恶心又气愤。

——自己对秋瑜示好了这么久都没看过他笑,这个土里土气的丫头凭什么!

一想到前几天看到秋瑜和沈萌春说说笑笑的样子,觉得被抢走东西的符珍妮就恨得牙痒痒。

上美术课的时候秋瑜忘了带水粉颜料,觉得机会来了的符珍妮猛地站起来,把自己的整盒颜料啪的一下拍到秋瑜桌上,然后扬起下巴,神气的睥睨着沈萌春。

“你尽管用!”

她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秋瑜。

“嗯……那你怎么办?”秋瑜转过身看了看符珍妮干净的桌面问。

“简单。”

符珍妮淡然一笑,打了个响指,坐在不远处的几个男生顿时拿着自己的颜料盒跑过来,争相要送给符珍妮。

她本来想要在秋瑜面前炫耀一下,证明自己有多受欢迎,和那个土鳖妹不一样。却不想秋瑜一看到凑过来的男生便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阴沉。

“喂,那边几个!”讲台上的美术老师叉着腰,翘着兰花指呵斥,“上课呢上课呢!都挤到一起去做什么,看到毕加索了呀?都给我坐回到位置上!”

男生们放下颜料盒回去后,他又轻哼一声,指着符珍妮说:

“这位同学,你这站起来是想给同学们当模特么?坐下坐下!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呢!”

冷冷地翻了个白眼,美术老师忽然又笑靥如花,在讲台上摆了个妖娆的造型:

“哼哼,今天同学们的作业是画人物哦?你们要把自己心里觉得最美的人画出来,当然咯,这个最美的人也可以是老师啦~哎呀真害羞——”

听到这妖里妖气的话,台下的同学们集体打了个冷颤。

沈萌春趴在桌上,一边偷瞄着秋瑜一边在画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一个赤身裸体的秋瑜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画纸上,尽管还未上色,但脸上的爱意却已经透出画纸散了出来。

【咕嘿嘿——咕嘿嘿——】

都说欲望是创作最好的动力,画着秋瑜的沈萌春下笔如飞,笔下人物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头发她都了然于胸,根本没有任何停顿。

——因为秋瑜身上所有的细节都被她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那、那个……秋瑜同学,”上色的时候,沈萌春怯生生地转过头,“我的蓝颜、颜料用完了……能、能借一下么?”

她双臂围着画纸,暂时还不想让对方看到。

“我把它放在中间吧。”

秋瑜把装着水粉颜料的调色盘摆在两人课桌连接的地方,这样一来两人都可以用到了。

【和秋瑜同学共用一个东西……】

不知妄想了什么,沈萌春的眼神迷离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捏着水粉笔在明显用过一次的蓝颜料里蘸了蘸,仅仅是这个动作,她火烧云般红艳的小脸蛋便愈发滚烫,小巧的鼻子里仿佛能喷出蒸汽。

【太太太——太不知羞耻了!】

沈萌春脑子晕乎乎的,如同在里面灌了一壶沸腾的开水。

而坐在两人身后的符珍妮看到这个土妹子居然敢用自己的颜料,脸黑的能刷下锅底灰。纤细的水粉笔在她手中不堪重负,发出“咔咔”的声音。

啪。

终于,水粉笔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