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等车

“小瑜,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身着医护服的秋瑾走了过来,注意到秋瑜旁边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小女孩,“这两个孩子是?”

李炳与小刚两人瞬间汗如雨下。

他们当然是认识秋瑾的,知道她是秋瑜的妈妈,更是住院部的护士长!

此刻,极度紧张的两人像鸵鸟一样深深埋着头,依偎在秋瑜身上,脸都吓白了。

秋瑜同样很紧张,但她表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回答:

“不认识。”

“嗯?”

秋瑾皱了皱眉。

俩孩子一听到这句话,更是差点儿蹦跶起来——不带这么玩的!咋一下子就把我们给卖了?

“两个小朋友,你们父母呢?”温柔的秋瑾蹲下来,摸了摸李炳的脑袋。

李炳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小朋友,你很冷么?”

“没,没有……”

李炳细若蚊喃的声音哆哆嗦嗦,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已经后悔在厕所里的冲动了,根本就不该换什么女装!现在秋瑜毫不犹豫就把自己和小刚给卖了,一旦自己的身份被秋护士看穿,他已经想象到了母亲在愤怒中变身的样子……

李炳失去了思考能力,小刚就更不用说了,没尿裤子已经是超常发挥。

就在这时,秋瑜的声音响起:

“我刚才看到他们从医院外面跑进来,应该不是患者的家属,对吧?”

最后一句,是对李炳说的。

李炳反应过来。

立即说:“我和小……我和朋友只是进来玩,我家就在这附近的小区!”

还未经历变声期的中性嗓音加上“她”脸上不安害怕的表情,成功得到了秋瑾的信任。秋瑾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

“医院可不是玩的地方哦,会影响到病人休息的。”

“对,对不起……”

秋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插话说:“反正没事,我把他们送回家吧。”

“你?你行么?”

虽然那个文静的“小女孩”说自己家就在附近,但那毕竟也是医院外面,经历了上次事件后,秋瑾十分不放心让女儿出去。

但秋瑜只是摆摆手,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

“妈你就放心吧,不就是去外面走一趟么?再说了,我也不能老待在医院里吧?”

秋瑾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

秋瑜趁热打铁,推着妈妈往前走了几步:

“行了行了,你就安心去工作吧。我保证把这两个孩子平安送到!”

“你呀!”秋瑾没注意到女儿的一语双关,温柔的笑了笑,又嘱咐说,“尽量走人少的地方,被又脑子犯轴,知道了吗?”

“知道啦!”

等秋瑾走后,秋瑜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又转过身,对吓懵逼的两个小鬼眨了眨眼:“搞定!”

天知道她刚才是多害怕被母亲看出端倪。

但好在李炳没让她失望,临场反应优秀,一下子就把眼前的危机给解除了。

“哼哼,你刚才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了吧?”看到秋瑜赞赏的眼光,李炳浑然忘了自己被吓得如鹌鹑的表现,又挤兑起小刚。

小刚想反驳,然而事实是刚才他们能骗过秋护士,的确有李炳的功劳。

于是他干脆闭嘴,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找个机会扳回一城!

且不管李炳得势不饶人,愉悦的用各种话术刺激小刚。三人如愿“逃离”医院后,摆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问题。

“大姐头,我们是要打车么?”

正如之前所说,在秋瑜的原计划中,此时应该是夏果和薛世衍带两个孩子去双子商城。虽然在那两人面前,自己为了计划的另一个目的独自承担了带路的工作,并且表示没有问题,然而一走出医院,看到往来熙攘的人潮,她刚才还挂着的轻松神态立刻就崩了。

冷汗从额头滑落下来,位于左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

她捏了捏拳头,深知木已成舟,已经没有退回去的余地了。

“嗯……我们打车吧。”

只是坐在车里的话……

“大姐头,你的手好抖,脸色也好差,”小刚握住了秋瑜的手,担忧地说,“是又生病了吗?”

小刚并不知道秋瑜得过什么病,只是察觉到了对方此刻的不对劲。

事实上,若不是小刚现在从视觉上是“小女孩”,秋瑜立马就会甩开他的手。

为了让他们安心,秋瑜反而将李炳的手也拉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儿冷。”

李炳点点头:“是啊,特别是下面……”

闻言,小刚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子,然后羞红了脸说:“才没有问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秋瑜被俩孩子给逗乐了,心中的紧张也缓解了许多。她本来打算让他们去路边叫车,但想了想,路上人来人往的,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于是深吸一口气,拉着两个孩子穿过医院门口外面的人行道,来到路边。

在这过程中,她把两个孩子的手攥得紧紧的。

“小心跟着我,这里人多,别走丢了。”

“人很多么?”李炳不解地看了看两边,“这条路上不是才几个人么……”

“就是就是,还没刚才在医院遇到的人多呢!”

“这不一样……”

秋瑜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告诉他们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区别在于,医院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来来回回遇到的基本也是熟面孔。然而外面不一样,这是个开放的公共空间,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脸。如果说经过刻意的锻炼,她已经可以在医院里表现如常人一样,可是一旦出来,情况就不同了。

那些往来于身边的男性,每一个都让她不寒而栗。

似乎只要转移视线,那些人就会偷偷的、将十分让人恶寒的目光投射过来。

【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秋瑜明白这点,反复告诉自己:你并不特殊,你在他人眼中,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没事的,不会有人在意你。

“啊!出租车!呃。”

小刚抬起头,摇了摇秋瑜的手,“大姐头,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刚才有辆出租车……”

“急什么,又不是只有那辆。”

李炳说。

聪明的他已经从秋瑜的反常中察觉到了什么,不过由于知识量的缺乏,他并不知道原因。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了秋瑜的挣扎,和努力想要冲破什么的坚定,于是才打断了小刚的话。

李炳隐约觉得,这时还是让秋瑜自己克服的好。

“我又没说我急。”小刚嘟了嘟嘴,觉得李炳肯定有事瞒着自己,十分不爽。

此时又有几辆出租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小刚几次忍不住想要招手,都被李炳阻止了。

“你干嘛啊?”

“乖乖闭嘴等着,笨蛋。”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幸好赶上了……秋瑜同学。”

沈萌春露出有些喜悦,又略带不安的笑容。

似乎早就知道秋瑜会在这里。

八、月光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

远方铅灰色的天空愈发暗淡,犹如轿车里凝重的空气。坐在驾驶位上的徐婉蓉手握方向盘,明明是12月份的天气,她居然觉得有些闷热,不由解开了西装衣领的扣子,又摇下车窗,让略带冷意的寒风从外灌进来。

在她右手边副驾驶上是一个文静的小女生,自从上车后就端正地坐着,双眼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清爽的冷空气吹进来,徐婉蓉稍微舒了口气,又抬眼看向头顶的后视镜。

后面坐着三个人,最右边是她侄女,中间是个局促不安的女孩,最左边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看上去和沈萌春差不多大。

饶是以徐婉蓉的聪明才智,也绝难想到这几个人中除了自己的侄女,其真实性别都与穿着相反。她只是敏锐的意识到,那个男生与自己侄女之间,恐怕发生过什么。

毕竟,车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对于这点,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小刚深有同感。

他怒视着副驾驶的靠背,心想李炳这混蛋肯定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在上车的时候才一马当先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现在老神在在别提多悠闲了。

而自己呢?处在两个风暴眼的中间,被来自两侧的低气压夹杀,真是还不如乖乖呆在医院里呢。

心里越想越郁闷,他干脆一拍大腿嚷嚷:

“我说你们两个闹别扭,揪我干嘛啊!”

说完就抬起自己的两条胳膊吹气,眼泪花花的。

秋瑜咳了一声,再次别过头,嘟囔着“习惯了”。而沈萌春则流露出略微吃醋的神情,又很好的掩饰下来。

小刚头一次觉得女生这么麻烦,嚷嚷着要和秋瑜换座位:“再这样下去,还没到地方呢,我又得重新住院了!”

换好座位后,小刚听到前面副驾驶传来一声嗤笑,本想一脚踹过去,但又想到这是别人的车,于是恨恨地磨了磨牙,想着先记下来,下车后再算账。

“萌春,这位是你同学吗?”

趁着小刚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徐婉蓉见缝插针打听秋瑜的底细。

她下午刚开完会就接到了侄女的电话,说什么有要紧的事求她帮忙,还允诺一周之内可以任由她随便打扮自己。既然是可爱侄女的请求,又有那么好的条件,徐婉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欣然就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所谓“很要紧的事”不过是接几个孩子?

此时沈萌春不愿说太多,敷衍了小姨几句,然后又偷偷地看向秋瑜。

却不想秋瑜一直盯着她。

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沈萌春仿佛受惊的小兔子,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我有这么可怕吗?”

“没,不是……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瑜的话没头没尾,然而沈萌春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你和兄……薛学长打算做的事,哥哥都告诉我了。”

今天的安排严立文当然也知情,甚至还扮演了一个相当关键的角色。不过秋瑜没想到,那个薛世衍的死党,居然把他们的计划都告诉了沈萌春。

【果然……看上去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事实上,若不是薛世衍的强烈要求,秋瑜不会与一个不熟的男性合作——尤其那人还油腔滑调不靠谱。

她可没忘记,上次就是这个男生,在李秋妤的怂恿下差点儿对自己动手。

尽管这事已经翻篇了,但阴影还在,除非必要,她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兄……薛学长留在医院吗?”见秋瑜脸色阴晴不定,沈萌春连忙岔开话题。

“嗯。”

秋瑜点了点头,随后想到什么,又补充说,“夏果也在那里。”

“那个女……嗯,那个夏学姐也在?”沈萌春皱了下眉,她记得表哥没跟自己说夏果也有参加。

秋瑜瞥了她一眼:

“是我让她来的。”

“难道……是因为我吗?”沈萌春联想到之前秋瑜的态度,立即忧虑起来。

她并非一个没有主见,不会思考的人。从过往种种事件可以证明,沈萌春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并且行动力惊人的女生。她没有问为什么,只从秋瑜先前对自己陷害夏果的反感,以及那简单的一句话中,就捕捉出了足够多的信息。

她担心,担心秋瑜因为反感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把一切都推倒重来。

这样的话,她之前苦心孤诣所做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秋瑜同学,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沈萌春不确定,也不敢当面问秋瑜。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最大的障碍扫除了,秋瑜还是不开心。难道她不喜欢兄长大人么?

不。

沈萌春摇了摇头。

只有这点,她无比确信——秋瑜,的的确确是喜欢着薛世衍的。

因为沈萌春也喜欢秋瑜,所以才会察觉到秋瑜对薛世衍那隐隐约约的情愫。她们两人是如此相似,就连瞥向心上人的视线,嘴角微微勾起的满足笑容,都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自从知道秋瑜是女孩子后,沈萌春就明白自己这份大逆不道的恋情只能永埋于心底。她不想让秋瑜讨厌自己,想让秋瑜快乐,所以,如果这份喜欢还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帮助秋瑜实现她的心愿。

如果是为了秋瑜,她可以做到任何事。

“如果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我会去向他们道歉的,”沈萌春终于还是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那件事和秋瑜同学无关,都是我的擅作主张,所以……”

“我不是为了你。”

秋瑜冷淡地说,随后看了眼卑微的沈萌春,眉头皱得更深了,“说到底,你为什么会为我做到那种程度?”

她从没想过,即便自己女儿身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沈萌春仍怀揣着对自己的倾慕。

她从来都以为,自己交到了一个朋友。

她为得到朋友而暗自开心,连带着也相信了薛世衍的话,相信自己肯定可以摆脱过去的阴影,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生活。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被她认为是朋友的人,只不过是将思慕藏在了心中。

沈萌春低着头,苦涩地笑着。

她知道,自己甚至不能将这份感情告诉对方。

“那秋瑜同学呢?”或许是因为悲伤,又或许是因为某些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沈萌春抬头看向了秋瑜,甚至带着些许质问,“明明喜欢着对方,却让他推给别人。对于这样的事,秋瑜同学又是怎么想的呢?”

尽管两人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秋瑜没有回答。

但沈萌春已经从她的表情从读出了答案。

她感叹着,感叹她和秋瑜果然是一样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她可以不择手段,躲藏在阴影里算计别人;而秋瑜则站在月光中,尽管仍是黑夜,却坦坦荡荡。

正如秋瑜在夏果身上看到了阳光的明媚,沈萌春也在秋瑜身上看到了月光的清澈。

这种柔和且不刺眼的光,或许就是沈萌春之所以被吸引的原因吧。

在这一刻,沈萌春彻底认输了。

因为否定这种光,就是在否定喜欢着秋瑜的自己。

她大概。

真的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