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真相01

坐在去往医院的公交车上,薛世衍面无表情。

沈萌春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唯唯诺诺地说:

“对不起,哥哥大人……”

“别说了。”

薛世衍心情很烦躁。

他几次掏出手机想要给夏果打个电话,但手指几次在‘夏果’的目录上划过,就是没有按下去;他又想发个短信过去,但点开新短信的界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明天上学的时候当面去说吧。】

薛世衍想着。

心中松了口气,却并不觉得轻松。

到了医院,沈萌春却说有重要的事要对薛世衍说,将他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哥哥大人,你真的不要再怪夏果姐姐了,全是萌春的错……”

刚开口,她的眼睛又红了。

还微微哽咽。

“你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世衍问。

“夏果姐姐告诉我了,因为我的事情,哥哥大人和她吵架了。”

“……果然是这个事情么。唉,你别瞎想,夏果她其实没有恶意。”

沈萌春轻轻摇头: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

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下薛世衍,沈萌春用手捂着胸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说:

“其实……曝光了秋瑜同学的那个人,就是我。”

“什……什么?”

薛世衍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走调。

刚才沈萌春说什么?“曝光了秋瑜”的人,是她?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又或者是沈萌春中邪了。

“是我辜负了哥哥大人对我的信任……对不起……”

“真的是你?”

薛世衍觉得有一种窒息感。

万万没想到,夏果的猜测居然是对的?

沈萌春怯懦地点头。

薛世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觉得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这一天受到的冲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多。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因为……就像夏果姐姐说的那样,我恨秋瑜同学!我恨她欺骗了我,我恨她为什么不是男生!”

“只是这样,你就做出那种事情?”

“我一开始是很怨恨你们的,所以看到你被曝光的事情,就……就想到,可以用这个事情报复秋瑜同学。”

“你就没想过后果么?”

“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呜呜,”沈萌春抽泣着说,“我那时候想,只是教训一下秋瑜同学,反正有哥哥大人那件事情,如果那个人被抓住,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但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秋瑜同学倒下去那一刻,我就知道错了。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你——”

“所以我才不敢去见秋瑜同学……”

之前以为正常的事情,又有了另一层解释。

但真相却让薛世衍心痛。

他一直以为沈萌春是愧疚没有保护好秋瑜,却不想,她才是真正挥下屠刀的凶手。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又要承认?如果你不承认的话,我就会一直被蒙住鼓里。”

“因为这件事,我一直很内疚。本来已经害了秋瑜同学,我不想再让你和夏果姐姐因此产生嫌隙……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吧,这,全都是我的错……”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

“对不起……”

沈萌春眼泪像雨一样划过脸颊。

薛世衍觉得很累。

他不止错怪了夏果,还错信了沈萌春。

想到这里,薛世衍立即掏出手机想要给夏果打电话,然而对面响起“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醒。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哥。哥哥大人……”

“别说了,你走吧。”

薛世衍疲惫的闭上眼睛,朝沈萌春挥了挥手,“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会报警的……但是,你以后不要再来接近秋瑜,也……不要再叫我哥哥大人。”

沈萌春站在原地,一直哭。

薛世衍心烦意乱,对她吼了一句快走,她才哆嗦着揉了揉眼睛,朝薛世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哭着离开了。

听到那一声声伤心的哭泣声,薛世衍蹲下来,捂住了脸。

他感觉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忽然,薛世衍醒悟过来,立即朝医院外飞奔。他等不及公交车,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出了夏果家所在的位置。

到了夏果的家,他迟疑了许久,才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夏果的母亲。

谭秋莲见外面的是薛世衍,就问两人是不是吵架了,还说夏果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都没有出来。

“我看你还是等她气消了才去道歉吧,阿姨这边也帮你说说好话。”

“……谢谢阿姨。”

“有什么好谢的?你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把你当我儿子一样。唉,你也别太担心,不就是抄个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过去不也很快就和好了吗?”

【但这次不一样……】

下了楼,薛世衍在楼下站了很久,一直看着夏果房间的灯光,直到对方将灯关掉。

他失魂落魄地来到医院,在病房门口好好深吸一口气,才撑起一个笑脸走了进去。

“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秋瑜转过头来,嘟着嘴,然而很快,她便凝视着薛世衍的脸皱起了眉,担心地问,“你出什么事了么?”

“没,就是被老师留着罚抄作业呢。”

薛世衍在病床边坐下,微笑着说。

但是秋瑜并不相信。

“你又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她抬起手指伸向薛世衍的脸,薛世衍本想躲开,但终究没有躲。

秋瑜轻柔地抚摸着。

“你哭过。”

薛世衍没有说话。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么?”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不,我现在就要听。”

秋瑜固执地说。

薛世衍抓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说:“这不是值得开心的事,跟你说了只会让你难过而已,所以……”

“如果你不说,我才会不开心。”

秋瑜打断他的话。

“哥,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一直被你和妈妈呵护着,我这个病永远都不会好,所以我早就决定了,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坚强,即使没有你们,也能独自处理身边的事。所以……为了不要打击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别试图瞒着我,好吗?”

她字字恳切,让薛世衍有些动摇。

“你真的要听?”

“嗯!”

“可是知道了这件事,你的病情可能会更严重。”

“到那时候,不是还有哥哥你么?”

秋瑜笑靥如花,眼神却格外坚定。

看到这个眼神,薛世衍就明白秋瑜是真的不一样了。

于是他捏了捏拳头,将沈萌春的事讲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秋瑜会惊愕、会愤怒、会失望,甚至于自暴自弃。但是秋瑜并没有这些预想中的反应,反而脸色十分怪异,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她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事实上,我一开始也不相信……”

“不,等一下,让我想一想。”

秋瑜低着头,沉吟片刻,又抬起头来。

“哥,你被骗了。”

“……什么?”

“沈萌春说的不是真话,至少……有一半不是。”

六、真相02

薛世衍没想到秋瑜居然会反驳自己。

“不是真话?”

“是的,至少还有一半的真相……她没有告诉你。”

听到秋瑜这肯定的语气,他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秋瑜轻声说: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个答案让薛世衍头晕目眩。

【曝光秋瑜的人……是秋瑜?】

这种感觉比他听到沈萌春承认自己是凶手时更加荒诞。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想替沈萌春开脱?”

他只能找到这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秋瑜摇了摇头。

“我说的都是事实。当然,沈萌春说的也是事实……那个帖子是沈萌春发的,但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因为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主动曝光自己的女性身份,这可能吗?

那她这段时间遭的罪又算什么?

“因为……”看了眼傻愣愣的薛世衍,秋瑜咬了下嘴唇,小声说,“因为哥哥你被全校的人嘲笑,他们说你是变态,是人妖……我不想让他们这样欺负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就只有这样了……我想,只要曝光了自己,那些无聊的人就肯定不会再关注哥哥你了……”

“但是这样,他们会转过来对你说三道四。这个你没有想过吗?”

“我想过了,但这不正好吗?我早就想独立面对这一切了,不想再用谎言欺骗自己。而且不止可以锻炼自己,还可以帮助哥哥,不是很好吗?”

“……你这个傻丫头啊。”

薛世衍爱怜地将手放在秋瑜脑袋上,不知道该对这两个联手策划这起事件的小丫头说什么好。

——结果到头来,他又被沈萌春骗了一次。

他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就像严立文为了给他解围,毅然决然穿上女性泳衣一样。

她们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这个哥哥。

【真没用啊……我。】

“萌春她之所以隐瞒一半的事实,大概是想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吧,怕你骂我,说我胡闹。哥,你不该那么说她的,她和你一样,永远都为我着想,哪怕自己吃亏也甘愿。”

想到刚才沈萌春流着泪朝自己鞠躬,薛世衍就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明明什么都不懂,先是错怪了夏果,接着又错怪了沈萌春。

为什么不能更冷静一点呢?

他应该明白的啊,夏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沈萌春,肯定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沈萌春也不可能去害秋瑜,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仅凭沈萌春自己的几句话,就相信了呢?

即使是本人,说的也不一定是实情。

还责怪夏果不够冷静,事实上不够冷静的是自己才对。

“等会儿,你不会是想替沈萌春说话,才这么说的吧?”接连被蒙蔽,薛世衍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

秋瑜扑哧一笑。

“这次真的是全部的真相了。”

薛世衍冷静的想了想,确定了她说的是真话。

沈萌春之所以隐瞒,是她知道秋瑜才是“幕后黑手”,为了不让他责骂秋瑜才将错揽在自己身上;反过来,如果一开始秋瑜并不知道沈萌春参与了这件事,听他说完之后不可能表现的那么平静,一副掌握全局的姿态。

薛世衍脑子有点烧,觉得这两个丫头真了不起,把所有人都给耍了。

“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许这么干了。”

他本来想斥责秋瑜几句,让她别用自己的健康状况来做这种傻事,然而想到哭泣着将错揽在身上的沈萌春,斥责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可是,我想帮助哥哥。”

“要帮我的办法有很多种,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你出事了,难道我就不担心吗?”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身为兄长,居然让妹妹为自己这样牺牲,薛世衍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

两人又接着说了些话,直到薛世衍肚子咕咕叫,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秋瑜笑了笑,让他出去吃点儿东西,薛世衍摇了摇头,等到秋瑾过来时,才出去找吃的。

此刻群星闪烁,医院的食堂早就关门了。

他往医院外面走,顺便掏出手机给沈萌春打了个电话。

接到他的电话,沈萌春很吃惊。

薛世衍不等对面说话,就先道了歉,然后告诉对方,秋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自己说了。沈萌春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隐隐有抽泣声。

后来沈萌春告诉薛世衍,秋瑜是担心他才这么做的,让他不要怪秋瑜。

挂了电话后,薛世衍对秋瑜的爱怜又多了一份。

吃过饭回来后,秋瑜还没有睡着。

秋瑾将位置让出来,叮嘱了几句,就回家去了。

自从薛世衍接替秋瑾夜间陪护后,秋瑾除了夜班之外都会回家,早上和往常一样做好早餐带过来,三人越来越有一家人的味道。

秋瑾走后,薛世衍洗漱完侧躺在折叠床上,握住秋瑜伸过来的手。

很快,得到安全感的秋瑜就轻轻睡了过去。

看着她睡梦中恬静的模样,薛世衍心中满是爱怜,心想今晚又会是个好梦吧。

但在城市的另一边,夏果却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泪水早已流干了。

心中空空的,像是被掏去了一块。

薛世衍的不信任让她很失望。

【我想让你冷静一下。】

【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她想起了那个女生把自己约到校门口的事情。

“真难得,你居然会主动找我。”

“夏果姐姐很聪明呢,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了吧?”

“……不愧是你,披着羊皮的狼。”

“夏果姐姐过谦了,要说厉害,还是夏果姐姐厉害呢。”

“我没空和你耍嘴皮子,你找我是想说什么?自首吗?”

“自首?我为什么要自首?那三个凶手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至于你说的……呵呵,哥哥大人不会相信你的。”

“你不要太自信了,小鬼。”

“这不是自信,是事实。在哥哥大人眼里,我就是没有心机的单纯女孩,胆小又怯懦,他怎么可能相信那件事会是我做的?倒是你啊,夏果姐姐,再纠缠下去可是会受伤的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哥哥大人分手吧,他不适合你。”

“你在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你不会带给所有人幸福的。”

“……原来是个疯子,我没空跟你在这里废话。”

“你要逃跑了吗?”

“呵呵,你说我逃?”

“反正你还是尽快和哥哥大人分手吧,我是为了你好。”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和世衍指手画脚?”

“我?我将是哥哥大人未来的妻子。”

“你疯了?”

“连结婚的觉悟都没有,也不配谈什么恋爱吧?我要和哥哥大人在一起,当然得结婚才行。”

“你不是喜欢秋瑜么?怎么,发现秋瑜是个女的,现在盯上世衍了?”

“你不用讽刺我,我也不怕直白的告诉你:我喜欢秋瑜,还将一直喜欢下去。而且不止这样,我还知道秋瑜喜欢哥哥大人,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

“说不出来吧?我来替你回答,你当然会将秋瑜踢到一边,自己独占哥哥大人。你享受着哥哥大人的宠爱,却根本没有为秋瑜考虑过,你甚至不知道,秋瑜为了成全你们,是以怎样痛苦的心情舍弃了自己的感情!凭什么,凭什么非得是秋瑜牺牲不可,为什么牺牲的那个不能是你呢?”

“因为世衍爱我,我也爱世衍。对他来说,秋瑜只是妹妹而已,这本来就是不正常的感情。”

“呵,真会说呢。但我不一样,我愿意和秋瑜分享哥哥大人,倒不如说……正是为了秋瑜能和哥哥大人在一起,所以将来和哥哥大人结婚的必须是我!任何挡着我的人,我都会毫不留情地踢开。”

“……你果然是个疯子,你已经不正常了。”

“别装冷静了,我知道你很生气,生气到想要打我吧?但你错了,我才是正常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大家都能幸福的结局。不正常的是你,夏果姐姐,你只是个自私鬼!”

“你在挑衅我?”

“没错,我约你出来,就是正式向你下战书的。哦,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善意的劝告,因为——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不自量力。”

“呵呵,不自量力的到底是谁呢?哦——夏果姐姐你不会真的以为哥哥大人是喜欢你才向你告白的吧?别傻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秋瑜的感情,才向你告白罢了。还记得那个晚上么?那天晚上第一个向哥哥大人表白的,其实是秋瑜哦?这件事,哥哥大人从没有告诉过你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你不敢。”

沈萌春嘲讽的表情是那么的刺眼,当她愤怒中刚抬起手,薛世衍就冲了过来……

……

【被算计了啊。】

夏果将手臂遮在脸上,心如刀绞。

哪怕明知道这是对方的一个局,她仍被薛世衍那果断的态度给伤到了。

【世衍,你真的喜欢我吗?】

事到如今,夏果也不敢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