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望

秋瑜只有在薛世衍在时才能表现得如此“正常”。

一旦薛世衍离开,仿佛隔绝外界的安全罩也跟着离开了,刹那间无数险恶的窃窃私语涌入耳中,目之所及全是一张张冷笑嘲讽的面孔。

秋瑜甚至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过去那阴森恐怖的小巷,倾斜的天空下,只有一步步走进的恶鬼。

那只恶鬼是她终生的梦魇,即使面容模糊,记忆中粗重的喘息和狰狞的笑容永远无法抹去。

只有当薛世衍来到这边,仿佛天堂也近在眼前了,所有的恐惧与害怕顿时烟消云散,灰暗的天空也被光芒划破。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秋瑜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和薛世衍的经历。他们到游乐园玩耍、在深山中探索,还在海边嬉戏。

这些或快乐、或不快乐的记忆支撑着秋瑜,让她足以抵御黑暗的侵蚀,哪怕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只要还有这些记忆在,她就并不孤单。

因为秋瑜知道,只要坚持到天亮,薛世衍就会过来了。

那时,阳光肯定很明媚。

作为母亲的秋瑾很担忧秋瑜的精神状况,但秋瑜反对母亲将这些告诉薛世衍。她不想让薛世衍担心,希望自己在对方眼中永远是健康快乐的样子。

【不能,再依靠他了……】

她要独自面对这些恐惧,并战胜它们。

过去秋瑜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最终还是没有摆脱对薛世衍的依赖。这种基于“天使姐姐”的信任让她不知不觉沉迷其中,仿佛染上毒瘾的瘾君子,又或是寄生在树上的槲木,无法独自生存。

但现在秋瑜下定决心,该是长大的时候了。

由于害怕黑暗中藏着的“某些东西”,秋瑜每天都是窗外的天空微微泛亮才睡下。到早上八九点薛世衍来的时候,她又会本能的醒过来,微笑着向对方说“早上好”。

睡眠不足让秋瑜在与薛世衍的互动中时常犯困,她努力忍着让自己不要睡着,因为在薛世衍身边她肯定会睡的很踏实,再醒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上次出了病房之后,两人就时常会出去走动,偶尔秋瑜也会坚持不住睡着,这时薛世衍就会让她枕在自己大腿上,看着她恬静的睡脸。

除了薛世衍之外,秋瑜的班主任还组织了同学过来探望她,说了些祝福的话。另外,校方领导也来过,一起来的还有佘幼薇。

等领导们走后,佘幼薇不客气地搬了张椅子过来,将一盒跳棋摆到病床的桌上:

“益智游戏,多玩玩没有坏处。”

“你不上班吗?”看着拆盒子的佘幼薇,薛世衍很是好奇地问。

但佘幼薇的回答很霸气:

“我老爸是校长。”

秋瑜扑哧一声就笑了,弄的薛世衍挺尴尬的。

“开个玩笑啦,”佘幼薇又说,“我可是正经应聘进来的,没走后门。之所以来这里陪你们呢,主要是咱们认识,说话方便,老头子……哦不,是校长就委派了我这个任务。”

“问个问题。”

薛世衍举手。

佘幼薇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这盒跳棋不便宜吧,”他看着被拆下的精美包装,“报销吗?”

“……啧,你小子看不起我?”

“不是,单纯好奇问问。”

薛世衍故作正经地说。

拆盒子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半晌佘幼薇才冷哼一声:“公家的钱,咋样?不爽么?不爽不要玩!”

薛世衍当然不会说不爽,他只是想逗一逗这个女校医。

跳棋最多可以六个人同时玩,三个人玩绰绰有余。佘幼薇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圈,顿时伸了个懒腰,凸出了一下自己的身材,便懒洋洋说:

“这玩也玩了,差不多就这样吧,我先回宿舍睡觉了。”

“你这才玩了一局吧?”

“怎么,舍不得我呀?”佘幼薇对薛世衍抛了个媚眼,一点儿没有大人样子,“但没用!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当然是要来睡午觉了。”

“不愧是你,偷懒也能这么理直气壮。”

“对啊,不然你咬我?”

佘幼薇皱了皱鼻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她被老爸叫来陪秋瑜,批的是一天的假,这倒好,还没半个小时呢就想溜了。

“不过呢,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跟我回去一起睡呀,反正我家蛮大的。就是不知道秋瑜小朋友会不会生气。”

佘幼薇调侃。

“……你能有点大人的样子么?”

“嘁,真没有幽默感。”

佘幼薇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那就这样吧,我先拜拜了。这盘棋就留在这里,反正不是花我钱买的。”

她走后,秋瑜拿起棋盘中的一颗弹珠,问薛世衍:

“你玩过‘打弹珠’吗?”

“打弹珠”应该是很多人童年的回忆,几个小伙伴聚集起来,在泥地上挖一个小小的、刚好能容纳一颗弹珠进去的洞;在未进洞之前,弹珠可以互相碰撞阻碍对手,如果自己的弹珠进洞了,再击中其他弹珠就算胜利,可以将被击中的弹珠收入囊中。

薛世衍小时候也玩过这个游戏,那时谁拥有最多、最漂亮的弹珠,就会被其他人投以羡慕的眼光。

而这个游戏的胜利者往往就是夏果。

就连薛世衍都被她赢走过很多珍藏的稀有弹珠。

看着回忆起什么的薛世衍,秋瑜羡慕地说:

“我没有玩过。”

秋瑜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没有几个孩子,后来遇到那样的事,更不与人交流了。记得当初住院的时候,她听到窗外有小孩嬉闹的声音,走到床边向外看,就看到几个穿着病服的孩子在玩打弹珠的游戏。

她趴在窗边静静看着,等对方发现时,又害怕地躲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要来一起玩吗?”

“没人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肯定有!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呢!”

小孩们在窗外说话。

秋瑜害怕其中的几个男生,心中羡慕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那几个孩子见没人回答,又跑回去玩了,秋瑜过了好久才胆怯的从窗边探出个头来,继续看他们玩。

一来二去,那群孩子们知道了住院部二楼那个一直趴在窗边的女孩。他们也上来找过秋瑜,但被护士拦住了,不许他们进去。

秋瑜躲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声音,眼眶渐渐湿润。

她也想正常的和同龄人玩耍。

“我们来玩弹珠吧?”

秋瑜跃跃欲试。

八、打弹珠

秋瑜以前在这里住院时,住院部的院子里有一块泥地,孩子们就是在上面玩弹珠的。后来块泥地被铺平了,盖上了地砖,整洁的同时,也失去了一些乐趣。

薛世衍牵着秋瑜的手下来,在院子附近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唯一能挖小洞的区域只有花坛。

但显然,花坛是不允许随便上去的。

“不见了啊……”

秋瑜叹息。

记忆中那群孩子玩耍的场所,已经见不到了。

她倒也不气馁,乐观地说没有小洞也可以玩,就当是保龄球一类的游戏了。

“我们就比谁击中的次数多吧?”

掏出一把彩色弹珠,在地上摆了个倒三角,又在距离三四米远的地方用弹珠划出一道长线,当做弹射点。

做完这些,秋瑜拍拍手站起来,对薛世衍挥了挥拳头:

“我可不会输哦!”

每人开始有一次弹弹珠的机会,如果击中其他弹珠,就可以再得到一次机会,以此类推,直到弹不到弹珠为止。

游戏规则很简单,也很简陋,但对于两人来说却也是足够了。

——秋瑜只是想弥补一下童年的遗憾,而薛世衍只要前者开心就好。

首先开始玩的是秋瑜,她蹲在白线内,闭上一只眼睛,瞄准了三米开完的倒三角弹珠堆,屈指将手中的弹珠弹射了出去。

嗖的一下,这颗翠绿的弹珠在地上滚出一道弧线,完美避开了倒三角的弹珠堆。

秋瑜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开,开玩笑的吧!”

她本以为要击中一开始的倒三角弹珠堆是很简单的事,却没料到开场就失败了。

这让自信满满的她大受打击。

薛世衍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

“嘿嘿,是时候让你见识真正的技术了!”

秋瑜抿着唇,很紧张地盯着他,默默祈祷不要打中、不要打中。

果然,薛世衍也没有打中。

“哈——???”

同样自信满满的薛世衍长大了嘴巴。

“这肯定是地面有问题!”

“你不是让我见识‘真正的技术’吗?”

“啧……让我再来一次,这次我认真了!”

“抱歉,现在该我了哦?”

秋瑜小跑着把自己的弹珠捡回来,再次蹲在了白线内。

这次她终于击中了。

受到弹珠的冲击力,倒三角形的弹珠堆顿时散作一团,秋瑜在薛世衍不甘的眼神中昂头阔步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弹珠,再次瞄准下一个目标。

就这样,秋瑜直到第八次,才结束了自己的回合。

“怎么样?”她挺直了胸膛,骄傲得像是开屏的孔雀。

“别得意,我这回合还没有开始呢!”

“哼哼~”

秋瑜很开心,哼着歌将散开的弹珠们一个个捡起来,重新摆成了倒三角的模样,就等薛世衍的表演了。

薛世衍屏息凝神,誓要一举逆转颓败的形式。

然而这次他虽说开局顺利,却在第六次的时候失败了。

“这,这个……我手滑了!因为太紧张,所以手指上都是汗……”

“总是找借口可是长不大的哦,哥~哥~”

秋瑜笑着摇了摇手指。

被自己妹妹教育,这让薛世衍的心情更加郁闷。

“再来!”他说。

“哼,来就来!”

秋瑜爽快应战。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只因一个小小的胜利就欢呼雀跃,又因比对方少击中一次就垂头丧气,仿佛变成了两个长不到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秋瑜下意识抬起头,望向自己曾待过的那个病房,意外发现窗边趴着几个孩子,看着这边。

一刹那,时空倒置的错觉充斥着脑海,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只不过这次,她是站在外面的人。

身边也多了一个人。

秋瑜怔了征,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容,向趴在窗边的那几个孩子招了招手。

那群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消失在了窗边。

“怎么了?”薛世衍问。

他顺着秋瑜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扇敞开的窗户。

秋瑜收回了视线。

轻声说:

“没什么……”

没过多久,一群小孩从住院部的大门口跑了过来。

“大姐姐!大哥哥!可以让我们也玩玩吗?”

“当然可以啊。”

秋瑜温柔地说。

这样的表情,还是薛世衍第一次见到。

慈祥中,又有一丝欣慰。

新加入的小孩有三个,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大概都十岁左右。秋瑜将小女生拉到自己身边,又让那两个小男生跟薛世衍一组,重新制定游戏规则来玩男女对抗。

“双方各自以这两条线为界,中间区域是战斗场所。击中非玩家弹珠,每一颗得一分,被击中就淘汰出局。任何一方先得到10分或是全军覆没,就游戏结束。”

秋瑜在距离之前那条白痕两米之外又划了一条,并在中间区域摆了6颗弹珠,依旧呈倒三角形。

“没有问题吧?”

“没有!”

三个孩子们大声回答。

之后他们又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个男生拍拍胸脯对女生说:“小柔你看好了,我一定会赢的!”

“喂!”另一个男生说,“小柔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啊!你这是在挑衅吗?”

“欸?我的敌人不是你吗?”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规则啊笨蛋!”

“扑哧——”

两个男生的对话,把叫小柔的小女生给逗乐了。

“小柔,你笑的样子真好看!”

第一个男生傻笑着挠头。

小柔羞红了脸,躲在了秋瑜背后。

第二个男生实在看不下去队友的蠢样子了,对薛世衍说:“大哥哥,我们别要这个蠢货了!有他在咱们肯定会输的。”

“李炳!你说谁蠢呢!”

“除了你还有谁?”

“你,你凭什么说我蠢?小柔笑的样子本来就很好看嘛,难道你认为不好看吗?”

第一个男生的这句话把第二个男生问住了。

他当然也觉得小柔笑起来的确很好看,但这和玩游戏有什么关系?

见对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第一个男生自以为自己得到了胜利,很得意地说:

“哼,说不出来了吧?我才不稀罕和你一个队了,不要我正好,我要和小柔一个队!”

“你想得美!”

第二个男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咋,你刚才说不要我,现在又反悔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一次把话说清,别人又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第一个男生念经似的说,“想要别人明白你的意思,你就把话说明白嘛,不然别人猜错了,你又说人家笨,这不是欺负人吗?你说对吧,小柔?”

小柔看着两个男生拌嘴只是一个劲咯咯直笑,什么也不说。

第一个男生见她笑得愈发开心,又更加得意了:

“你看看,小柔也在笑你呢,你就不能每次把话说明白吗?”

“小柔明明是在笑你吧,你是唐僧转世吗!”

第二个男生气得直跺脚。

“所以,你刚才那句话是啥意思?到底要不要和我一个队啊?”

“闭嘴吧你!”

不止是小柔,连秋瑜和薛世衍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两个小男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