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没有任性的自由

黎冬瑶在程然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本来就身子虚,被猛地推了一下,脸色更不好了。

白菲菲怒视她们,然而在严立文的威胁下,不敢再做什么。

“行了吧,马上上课了,都到自己位置上去,”黎冬瑶捂着额头,刚才被推倒时磕到地板,疼的她眼眶有些红,“刚才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听明白了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他们对薛世衍的好奇心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消停。

从始至终,薛世衍都坐在自己位置上发呆,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严立文有些后悔,埋怨自己的莽撞,刚才若不是自己急于找薛世衍问清楚,也不至于引发这么大的混乱。

“去去去,没见班长大人都发话了吗?该干嘛干嘛去。”

恰在此刻预备铃也响了,一群人索然无味的回到自己座位,埋怨严立文和黎冬瑶没有趣味。

在程然的帮助下,黎冬瑶将自己推到的课桌收拾好。

“你还是去医务室看一下吧?”程然担心地说。

“没事。”

黎冬瑶摇头。

“还说没事!额头上都青了!那个白菲菲……刚才就应该再多打几巴掌!”

“真的没事。”

黎冬瑶淡然地笑了笑,眼底里却弥漫着担忧。

她不是担忧自己,而是担忧着薛世衍。

【怎么搞成现在这样了……】

“冬瑶……”

“说了没事啦,”黎冬瑶打断程然的话,“我又不是泥娃娃。”

“不是,是薛世衍问你呢。”

“他?”

黎冬瑶一怔,接过程然递过来的手机,上面果然是薛世衍发来的短信——她上课是不带手机的,薛世衍还记得这件事。

短短几行字,却让黎冬瑶心里暖洋洋的,连额头上的疼痛也消失了。

“真是的!你那么替他说话,他都不过来亲自问问,还发短信呢!”

“这说明他用心良苦。”

“欸?”

“自己琢磨。”黎冬瑶捏了捏程然婴儿肥的脸蛋,笑着说。

现在薛世衍就身处一片风暴之中,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眼里。若这时候过来,加之刚才黎冬瑶的举动,难免有人会说两人的闲话,对黎冬瑶造成困扰。

可也正是这样,黎冬瑶欣慰之余,又有一丝失落。

【班长大人,我喜欢你!喜欢到……喜欢到想要把你装进神龛里供奉起来!】

【……我要报警了,薛世衍同学。】

其实在那时,黎冬瑶就已经喜欢上薛世衍了。

喜欢他的温柔。

喜欢他的笨拙。

喜欢他为自己彻夜赶稿的样子。

然而这份喜欢,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由于家庭环境,黎冬瑶从小就独立、冷静、目标明确。她要出人头地,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此不惜一切。

同龄人的娱乐总是与她无缘,酸酸甜甜的恋爱故事也不过是存在于小说中的只言片语罢了。除了学习,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放下的,所谓喜欢,在立志改变命运的志向面前没有生存的立场。

黎冬瑶也曾动摇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十多年如一日的拼命学习,为什么不可以放松一下呢?

她喜欢薛世衍,她想要把这份感情传递给对方。

然而忽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打乱了一切的安排。

——妈妈病危。

那是高一期末时打过来的电话,恐惧的黎冬瑶甚至来不及和同学以及老师打招呼,就急急忙忙往回家的路上赶。

途中还得到了薛世衍和夏果的帮助。

在那之前,黎冬瑶本已打算和夏果摊牌了,她知道对方也喜欢薛世衍,两人还是青梅竹马。但这重要吗?并不重要,关键是黎冬瑶是否已下定决心,任性一回。

她想要任性,但回到家,看到病床上母亲那双殷切又自豪的眼神,黎冬瑶犹豫了。

——我真的可以任性吗?

回到家里的第一个晚上,黎冬瑶躲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哭泣。她恨命运的不公平,别人可以无忧无虑的成长,为什么她就得这么辛苦不可;别人可以自由自在的恋爱,为什么她就得藏在心里。

但控诉过后,她又想到了一路以来帮助过自己的人。

如果没有妈妈,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老村长的推荐,她也根本来不了这座城市,遇不到薛世衍、还有这些同学和老师们。

在海蓝的学习生活中,佘姐姐一家给了她很大帮助。

若不是网络上认识的朋友,她无法在这压抑的环境中坚持下来。

名为黎冬瑶的人能走到今天,绝不是只有自己的努力。她的人生,背负的也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理想。

她无法任性。

距离改变命运不过刚走了一百米,前路漫漫,若此刻停下来,之前的辛苦又算什么?

生活没有给予黎冬瑶侥幸的空间,她再一次深刻认识到,自己只有一往无前。

哪怕这很不公平。

“能陪你共度这场风暴的人,不是我呢……”

盯着手机上那短短一行字,黎冬瑶呢喃说。

她不甘心。

羡慕。

却又意志坚定。

“……冬瑶,果然很疼吗?你眼泪都流下来了。”

“嗯,是有点儿疼。”

黎冬瑶抹了下微微湿润的眼眶,笑着说。

真正痛的不是额头,而是内心。

但这点疼痛,对披荆斩棘一路过来的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只是有点疼而已。

“那个白菲菲太可恶了,我一定要告诉老班!”

“你看看你,小脸都鼓成包子了,打她那两下也还不够解气呀?”

“嘿嘿,别说手感还真不错,真想再扇一巴掌!”

“你啊……”

黎冬瑶摇头。

程然吐了吐舌头,又往薛世衍的方向努努嘴:“说起来,薛世衍那边是什么情况?那个帖子……”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三八了?”

“哪有啊!我这不是关心他吗?”

“如果真的关心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其他人呢?现在估计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先看看再说。”

黎冬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薛世衍女装的事,她一开始听程然说起时有些震惊,却不意外。之前在校运动会的时候,她就拜托薛世衍女装过,还惊叹完成度之高,简直和真正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甚至犹有过之。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薛世衍女装的契机,如果是这样,黎冬瑶就罪过大了。

如果可以的话,黎冬瑶很像想帮薛世衍度过眼前这道坎,然而究竟该怎么做,她也没有主意。

“咦?那个帖子不见了?”正摆弄手机的程然说。

“被删了?”

“八成是,看来事情闹大了。”

事情的确是闹大了。

四、哥们儿

在夏果的协调下,校园BBS上关于薛世衍的帖子全部被删除了。

她现在是学生会的一员,而校园BBS的管理者就是海蓝中学学生会,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下课后夏果来到薛世衍班上,无视了那些眼神异样的人,拽起他就走。

他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两人都没有头绪。

“说到底,究竟是谁干的?”夏果愤愤然。

“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了,除非咱们有《黑衣人》里的失忆棒,不然我这‘女装变态’的形象是洗不掉了。”

难得这时薛世衍还能开玩笑。

夏果白了他一眼:“我看谁敢?我夏果的男人,谁敢说变态?”

“你还能和全校的人作对不成?”

“就作对了!反正我不能让你白白被欺负!”

夏果很是豪气地说。

让薛世衍笑出了声。

“喂!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不然哭丧个脸?”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薛世衍牵起夏果的手,轻声说,“不过你也别太紧张,我撑得住。”

真的撑得住吗?

这个问题只有薛世衍自己知道了。

一下子成为全校焦点,还是负面的,这不是动动嘴巴就可以泰然处之的事情。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人妖”、“变态”、“娘娘腔”之类的词语已经算是里面最温和的了。

薛世衍大概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遭遇到校园冷暴力,仿佛一夜间整个学校都成了自己的敌人,荒唐又滑稽。

下课时他还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躲,上课就不得不回到自己教室。班主任找过他,跟他说不要害怕,男子汉大气点,把那些流言蜚语都当做狗屁吧。

薛世衍很感谢班主任刻意没有提女装的事。

佘幼薇也来找过他,懒洋洋地说实在没地方躲,可以去她的医务室。

“反正我那平时也没人,就我一个人在那睡觉。”

“不会打扰你吗?”

“废话!当然会打扰啊!”佘幼薇吼了一嗓子,又揉揉黑眼圈打了个哈欠,“所以你小子赶紧想个办法让这件事过去,然后滚蛋。”

“我有什么办法?”

薛世衍无奈耸肩。

佘幼薇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真是没用的男人啊……算了,至少谁发帖想要害你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搞定。”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报复回来啊!”佘幼薇拿手指头戳了戳他额头,仿佛是在埋怨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争气。

薛世衍的确很厌恶发帖那个人,但他也明白,这对自己此刻糟糕的舆论环境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光是躲避那些刺人的眼光就够受的了,哪还管得了是谁发的帖。

又是一个课后,薛世衍闷声站起来就准备到佘幼薇的医务室去,却不料一帮其他班级的男生堆挤着来到教室门口,还大声喊:

“谁是薛世衍?咱们这有个人要向你表白呢,哈哈哈!”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那几个挤在门口的男生将一个很是尴尬的人推了进来。这人跌跌撞撞差点儿摔倒在地上,转身对自己同伴比了个中指,又半轻蔑半羞耻地看向脸色沉着的薛世衍,咳嗽一声说:

“那个……你,你就是薛世衍吧?别听他们瞎说,我只是……只是和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选了大冒险,所以,那个……你懂的吧?”

“哦,所以你想说什么?”

薛世衍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

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既愤怒,又觉得可笑。

门口那些人还在起哄:

“快说喜欢他啊!”

“在一起在一起!”

“哇哦!同性恋表白耶!快拍下来发到BBS上去!”

薛世衍压咬着牙齿,恨不得将这些人大卸八块。

然而还未等那人把大冒险的台词说出来,一个魁梧的身影迅速越过微微颤抖的薛世衍,一拳揍了上去。

刹那间,那人脸颊变形,鲜血和牙齿飞舞到半空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门口那些起哄的人。

“抱歉哥们儿,我忍不下去了,”严立文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浑身透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煞气。

他单手将地上那个人拧起来,呲着牙微笑:

“好玩么,朋友?要不陪我玩玩?”

“不,不……”

那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巴漏风的哭着。

显然,没人料到严立文会替此刻的薛世衍出头,而且一出手就这么狠。

“废物!”严立文走到教室门口,像垃圾一样丢出去。

看着宛如恶鬼的严立文,那些陪着这人过来的男学生们半句话都不敢说,没跑已经很讲义气了。

严立文将这些人的脸一个一个记在心里,冷笑着问:

“你们呢,要陪我玩玩吗?”

他刚做了个挥拳的动作,这群人顿时一哄而散——当然,也没忘把那个倒霉蛋给抬走。

转身回到教室,严立文对薛世衍比了个大拇指,爽朗地笑着:

“咋样,哥们儿出马是不是一个顶俩?”

“你……真是个笨蛋。”

薛世衍叹了口气。

就像给黎冬瑶发的那个短信一样,在事情闹大后,薛世衍也给严立文发了一个,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惹火上身。

但以严立文的脾气,自己哥们儿被人当猴子一样戏耍,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严立文笑了笑,又将视线看向教室里的同班同学,冷冷地说:

“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惹我严立文哥们儿的下场。从今以后,谁要是再敢像个八婆一样说三道四,别怪我严立文不讲同班情谊。”

众人慑于严立文的淫威,不敢多说什么,但一些不服气的眼神还是被他看在眼里。

严立文想了想,走到教室后面。

“不就是个女装吗?瞧瞧你们这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拉开一个存放衣物的柜子,将里面的粉色女生连体泳衣拿了出来。

“现在大爷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女装!”

说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闪电般将自己脱得只剩下裤衩,再一低头将那件弹性很好的连体泳衣套在了脑袋上。

直到此刻,被震惊到脑子混乱的女生们才一个个发出刺耳的尖叫。

“变态啊!”

“暴露狂!”

“那,那那那那——那是我的泳衣!”尤其是泳衣的主人,脸都绿了。

薛世衍也被严立文这突如其来的神操作给吓得不轻,连忙上去阻止。但严立文心意已决,一下子就把飞奔过来的薛世衍推开,趁机将衣服整个套在了身上。

穿着泳衣,严立文高高抬起右腿,豪迈地踩在一张椅子上。跟着他做了个健美的动作,又潇洒地撩了撩自己的刘海,眼中充满了自信:

“看见没有?即使是女装,本大爷依旧是这么的英俊帅气,花见花开。”

诸多女生纷纷转过身,作呕吐状。

男生们则呆呆地盯着那被健硕肌肉撑起来的紧身泳衣,形同丧尸。

“太,太恶心了。”程然喃喃自语。

对比现在的情景,她反而觉得薛世衍的女装照是多么的美丽、宛如天使。

这也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咦,为什么你们这个反应?难道我不帅吗?”

“呜哇哇哇哇——我刚买的泳衣啊!”

白菲菲哭了,气愤地冲上去就要把自己可怜的泳衣给扒下来。

“喂喂喂!不要扯啊,要烂了!”

“你……你个负心汉!渣男!陈世美!给我把衣服脱下来!”

刺啦一声,泳衣在两人的拉扯下裂开了。

露出了严立文结实的胸肌。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班主任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傻眼了。

连备课的讲义掉在地上了都没察觉到。

宁静过后——

“严!立!文!”班主任露出比鬼神还狰狞的表情。

严立文见机不妙,瞬间从后门逃了出去。

“你个混小子,给劳资滚回来!”

自己班的学生穿成这样跑到走廊上,光是想象后果,班主任就快疯了。

一同疯了的还有白菲菲。

“我的泳衣啊——!!!”

两人尖叫着追了上去,恨不得把严立文生吞活剥。

“这是……发生了什么……”一个男生盯着空荡荡的后门,喃喃自语。

“我好像,一刹那间看到了地狱……”

另一个女生说。

但无论如何,因为严立文的这一闹,至少在这个班级里,已经没人在乎薛世衍的女装了。

毕竟——

他们看到了更“刺激”的东西。

足以做一个月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