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驶出了校门,行驶在人迹稀少的公路上。

坐在后座上卡特饶有兴致地拨弄着绑缚在脖颈之上的状态追踪电子环。虽然他是觉得俩人明天就要回路江城了复诊什么的不存在的也就没有记录的必要,芙拉儿却一反常态地坚持要自己接受对方的好意把这个项圈似的东西带好。

不光是这个,一觉醒来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有很多——包括她现在将卡特的意见置之不顾,非要找到那个叫左辰的把触媒中和剂交给他,说是要报恩。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驾驶座上芙拉儿的眼睛,略为讽刺地问道:

“帮咱的那个女孩,这么招你喜欢么?”

“没啊,并不。”

她干脆地加以否认。

“不仅如此,那种人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了——不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动脑子,将好意和信任毫无条件地泼洒向目之所及的一切……绝对活不下去的啊,那种人。”

“但她现在不是学上的好好的么?什么凤栖峰大学原生种硕士来着……”

“啊,没错。所以才火大。”

芙拉儿说着将新的号码输入到了移动终端之中——之前打给孟倚灵的几个一开始还只是占线,到后来就直接关机了。而她印象中和孟倚灵有关目前又待在凰灵市中的,只有那个稀有保护政策下的吸血种少女了。

曾经为Protopia提供了查理机程序破解方案的天才机械技师,爱莲娜·库尔·格蕾蒂恩。

嘀声响过两巡,电话通了,元气满满的少女声音欢快地招呼道:

“唔呼呼呼,能知道这个号码,说明你是爱莉为数不多的契约者呢!——没错!这里就是爱莉的超——Hearty机械工房哦!”

“芙拉儿·班德禄。”

“唔诶,这个是!……”

说实话没有必要她是绝无和这种吵闹家伙打交道的打算的,光是从一坨坨娇声废话中挑选出实用信息就很费脑子了,而最后发现根本没什么有效情报时更让人身心俱疲,可以说是交流信任缺失的典型案例。

但尽管如此,这家伙还是有排的上用场的地方的。她回忆着认证暗号的发音,用不太标准的法语讲道:

“Les enfants du Lenfer。”

“……”

顺利的话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证实自己与原型教Protopia的身份关系。况且对方已经脱离组织很久,本来也没必要有太多警惕。

冷静下来的爱莲娜判若两人。

“这样,明白了。这个时间找我有什么事么?”

“时间紧迫我就直接说了。我们在这次任务中遇到了一名叫左辰的男孩,他因为沾染了龙化触媒身体产生了些变化,现在正打算给他把中和剂送过去……你,认识他么?”

芙拉儿本来之后再问孟倚灵的情况的,没想到在左辰的名字刚一出口便听到对面有些动摇。尽管她试图掩饰,却还是明显地倒抽了口气。

“……啊,是啊。他在我这里打工……”

“那你知道他现在的位置么?我和卡特在凰灵市待不了太久了,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他。”

爱莲娜沉默良久,说道:

“你们是,赏金猎人吧?”

“……是的,是这样。”

“莫名其妙就被两名绑架专家在深夜正打算收工的时候问到了熟人的消息,我想没几个人会轻易相信的。”

芙拉儿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有些着急了,而这似乎进一步失去了对方的信任。她搜索着脑内看过的一切有关谈话技巧的书籍和已知经验,可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紧张,大脑内始终一片空白。

对面顿了顿,接着坦白道: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

电话对面传来一丝淡淡的不安,但只要还没被挂断就尚有希望。当芙拉儿问起了孟倚灵的事情时,话好说了很多。

“啊啊,你们要找那个家伙的话就完全没问题了啊——不如说,要是你们能用已知枪种成功击毙或许是人类武器文明的一大进步呢。”

“那要是这样……”

“很遗憾地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啊对了,我现在已经回到寮里了,稍等下帮你看看她在不在家哈。”

比想象中没用呢,这个家伙。

芙拉儿把拇指移动到了挂机键上,听到了那边丁零当啷地响起了硬物坠地的吵闹声,似乎还掺杂着些女孩的愤怒吼叫,说什么不要动我的抱枕和手办把你那双毛手从我的手柄上拿开之类的——

“……果然,挂了吧。”

“等下等下等下!……”

爱莲娜急切的打断了芙拉儿的动作,有所先见地阻止道。

“我知道那个红毛猩猩现在在哪里了——啊不对,我是刚听别人说才知道她在哪里的……这不是重点呀啊啊啊!——”

“冷静点说……”

“总之她不久前还在Neph凰灵市内的临时集容所,听样子是要用暴力手段缓释左辰!——我现在也已经在路上,啊不,在天上了!呜哇啊啊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叫上我啊!要是叫我肯定会去帮忙的啊……”

芙拉儿无视掉了她后来絮絮叨叨的抱怨,简短应了声了解就挂掉了电话。不愧是吸血鬼,飞起来倒是很方便。

“我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

芙拉儿在路口调转车头方向,向窗外看去。

明月所映亮的夜空之上,白鲸一般的空艇正在缓缓滑行着。但那之下似乎还有些什么在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划过夜空,芙拉儿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黑影闪着银光难辨身形。

龙血赋予了卡特超乎常人的视力,但或许也是同类之间的共鸣使然,他一拍大腿断言道:

“那是龙,不会错的。”

“我相信你。”

芙拉儿说罢狠踩油门,低沉饱满的引擎声暴露了民用皮卡暴力改装的违规事实。肌肉跑车的正体于城市交通中超速奔驰,尾灯沿途留下长长一道红色飞矢。

——

少年时的左辰,多少还是做过些飞行的梦的。面对着那遥不可及名为天空的视野边界,他想过长大后开着飞机、坐着火箭抵达云端。但借助翅膀形成上升气流这种神话中才听过的故事,他也一直是当做神话来看待的。

跟随父亲一同用蜡粘羽毛的双翼飞上高空,却又因太过接近太阳而失去双翼坠向大海的少年伊卡洛斯。初读到时还觉得这个希腊男人怎么这么死脑筋非要把自己玩死,可当自己也站到了相同的立场上时,他却有一瞬理解了他的固执。

或者说,执着。

如果不是见到某些生命以上的价值,通常水平的求生意志足够每个群落个体避开死亡保护好自己了——但也正是因为见到了、知道了,人才会面对那遥不可及却又耀眼如斯的太阳,奋不顾身地发起冲锋。

高高吊起的双目紧盯着愈发接近的庞然空艇,喉咙中发出的低吼听着是那般陌生。

“我的太阳……我的,安迪。”

肩胛骨后伸展开来的龙翼自如地划开高空的云层与疾风,关节翻转的臂膀之中积蓄着与史诗种相符的力量。月亮像是在赞赏着他堪称愚蠢的勇气,慷慨地为他周身的铠甲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空艇却依旧保持着伟大之物特有的傲慢,对逐渐逼近的弱小飞虫旁若无睹。也难怪,现在的自己就算生出了翅膀与爪牙,双方的实力差距却依旧一目了然。别说是确定安迪的位置将她救出了,哪怕只是在空艇表面留下足够分辨的伤痕,也是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豪赌。

勇愚之别或许正在于此,但二者的所做所为,通常别无二致。

银龙振臂靠近空艇,与之平行飞行。

空艇表面纵横分布着金属轨道,上面为了部署着火力范围覆盖全部空域的武装炮台。尽管只是为了起到威慑作用,初期原案似乎是针对《失乐园》神魔战争的记载,按照每分钟处理两万以上带翼高速飞行单位完成的设计。

飞龙的逼近并没有空艇引起过激的反应,从艇身重探出将炮口锁定于左辰的炮台仅有六十四挺。交织着的白色强光让背阴面的飞龙无影遁形,从远处看上去像是一排排舞台的聚光灯。

位于中心的四门炮台向内侧翻转,从中探出了各个顶角闪烁着红光的方形。各面中心分布着一环扬声器,看样子没有敌意。

内侧传来了两下敲麦克风的声音,随后响起的男声年迈却富于活力:

“喂喂,我想这样应该是可以听到的吧?龙身的男孩?考虑到你现在不太方便说话,我刚才给你赶制出来了一本工具书。有很多人对龙很感兴趣啊,收集到的数据也很充足,放心用就好。来我这就发给你,接好了哦——”

说着,方块末端四面张开,噗地喷出了一个订装精致的小蓝本。

左辰多少有些抗拒,还是一把抓下了蓝本——也不是妥协,只是觉得书好不容易印出来了让它这么从高空掉下去有些可怜……

“来,翻开看看,嘿嘿嘿。”

老头的笑声中有些期待——左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翻开了第一页目录。全书分为两部分,占了约莫两百页的古龙语,以及末尾部分的新龙语。

他用粗大的爪尖草率地将古龙语的部分翻过,里面整页整页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原典和蛇一般漆黑扭曲着的大写符号。

一阵风吹过,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题目是新龙语,内容由英语书写。现在的左辰尽管龙化如斯,十二年义务教育留下的英语底子也足够让他理解其意思了。

吼叫,意为肯定、服从。

话筒之后的男子应该是从哪里看着这里,见左辰读到了关键部分就在恰当的时机加入到他一手设计的寓言故事之中,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从实用层面、科学层面和美感层面对于龙及一切衍生物的见解。

“……所以说,洲际范围所容纳的语言系统能有且仅有一种。我记得这是我高中毕业还是本科时期交过的论文结论来着,那个老师当时还给了我个倒数第一,哈哈哈。”

左辰将蓝本塞到了嘴里,一口硫火烧作了灰烬。

“懂了。”

“是么,懂了就好,嗯,懂了就好……书籍本来也只是知识存在的实体工具,在前提得到完成之后,它本身存在与否也就不必要了……只不过,看着自己的书被烧掉多少还是有些令人生气啊。令人气愤,令人气恼……你真的懂了么,我问你,嗯?——你要是懂了……为什么还敢在这里跟我讲人话?!——”

周围八乘八减四共六十台炮台中嘎哒嘎哒地响起了二十毫米机炮弹链绞进弹仓的声音,上膛声响重叠到一起惊心动魄。

左辰眯了眯被光照得有些痛的右眼,随机猛地睁开。

“我懂了的,是你比起我来,要恶棍上一百倍的事情!——”

“嘿嘿,一百倍么?为什么不是十,或者千或者万呢?有自知之明却又贪得无厌的年轻人我可不讨厌,啊不对,不如说我很喜欢——”

男子尖利的亢奋声音戛然而止,银龙挥出利爪一把捏爆了信息终端的方形。几乎是同时,周围的照明切为敌对模式,将半边夜空染作猩红。

——到头来,连他是不是查理本人都没问出来。

——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安迪现在就在这样一个混蛋的身边……服从着他,尊敬着他,因他的所作所为而迷茫着,痛苦着……

“她当时,可哭了来着啊……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也配称自己做父亲么?!”

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向后用力振臂减速,交织的弹网从他的面前扫过。部分命中的弹头在金属盔甲上击出火花,留下灰黑弹痕。

但命中时的冲击结结实实地传到了他的体内,震撼内脏造出的损伤引起了体内热流滚滚——现在的他对于痛觉意外的钝感,谕告能力发动的副作用似乎尚未失效。

“也就现在,会觉得这很方便了……”

几番振翼他拉开了与空艇的距离,在进入了部署尚未完成的射击死角后,他翻转身体将姿态调整以正向飞行——在见到卡特·兰瑟的龙身之后他所理解的不仅仅是龙化的方式,似乎连他如何飞行都多少有些印象。

从最初的几次命中中左辰了解到,空艇机炮所射出的弹头具有极高的初速,换言之拉开太多距离不仅无法利用时间差来进行躲避,反而会落入移动炮台角度调整的好球区中——这点他在被孟倚灵叼着裤带躲避浮游炮轨时有了充分的体验。

在从空艇后部绕过半圈之后,银龙抵达了空艇上部。任由炮台追赶在自己尾巴后面,保持着几乎会撞到炮口的距离贴着空艇表面进行滑翔。

查理机虽然提供了全面而高效的瞄准方案,却也不知变通——左辰利用着这一点,拉扯的同时寻找突入的机会。

银龙行至空艇前部。

“那里!!——”

不同于艇身由金属骨骼和防割纤维组成的防御部,空艇前部似乎是处于观赏用的考量由整块的半圆形玻璃质构成——虽然依旧存在着一定的强度,但较之周围随时会被机炮咬伤尾巴的紧迫,那里存在着更多的可能性。

银龙向下振翅飞速急降,于空中画出了一道长长的弧光。

暗绿色的玻璃之中能够看到木质的地板和一排排的书柜,看样子是某个单人用的办公间,空荡荡的房间之中仅有一副厚重的桌椅,靠近边缘的地方立着装饰用的环状船舵。

房间中央的绿色柱子闪着莹莹光芒,内容物难辨轮廓。

左辰对准玻璃正中,侧身发起冲撞。

一声钝响,毫发无伤。

“不行么……”

左辰并没有放弃尝试,一次次的冲击着同一块区域。鲜血从鳞片之中溢出,还没等滴落便在高空的风里凝结成了黑色。

他进而尝试了尚不成熟的吐息和孱弱无力的爪击,同样毫无收益——倒是一次次的徒劳努力让他本人精疲力尽遍体鳞伤。不过他也明白,和卡特·兰瑟形态相比,目前自己只有双翼称得上是飞龙,身上只是局部生出了鳞片和爪牙,大抵还是人的样子。

“该死,该死,该死!——”

他尝试的频率渐渐降低了下来,如果连这里也不行的话,那么只有下面的动力部还没有去过——没等他开始行动,长约两米的数枚纤长漆黑钢柱便已从多个视野死角射出,借助远超弹头的质量击穿了龙鳞射入了他的身体。

钢针末端的金属锁链连接着将其射出的鱼叉炮口——本来这是为了在着陆海面后猎捕鲸鱼设计出的舰首炮,虽不足以称作武器,但用来捕杀飞龙似乎绰绰有余。

感受不到疼痛也就没必要故作悲鸣,只是多处肌肉被撕裂让左辰忘记了将身体动起来的方法。他筋疲力竭如尸体一般从玻璃半球上滑过,留下了长长的一道漆黑血迹——像是要炫耀自己的猎物一般,从上下左右亮起了白色的大灯,照亮了银龙孤注一掷被处磔刑的凄惨下场。

借着那光,他勉强看清了房间内部。

身材高挑的男子正交叠着手指背对着外部,视线正投向房间中央的绿色柱状容器。那之中充满了莹光样液体,其中的漂浮物白皙肌肤有如蜡塑,黑色直发长可及足,四肢轮廓分明属于一位赤身的少女。

光蓦地照进了记忆的阴影,它遍体孔洞,像块干酪。

——又是,那个夏天……

——两个冰糕。

——生病,又要吃药。

——聊到爱好。

——书,还有……

——笑。

——尾气,烟草。

——警告。

——争吵。

——吼叫。

——徒劳。

——……

——一个书包。

——学会了,祈祷。

“Ruaaaa——!”

怒发冲冠的龙啸中没有任何语言含义的存在空间,他想做的只是尽其所能的宣泄这无法根绝的怒意,用咆哮、用烈火、用尽这副孱弱身躯的一切血肉与骨!他忘记了撕裂的双翼已无支撑自己体重的能力,狂暴地摆动着双翼与四肢,像一只被剥光羽毛的有种雄鸡,杂乱无章地拍打着玻璃表面任鲜血四溅骨骼分崩离析。

射入肉体的钢钎一根根地从血肉深处挑出,带出淅淅沥沥的鲜血落向大地再被钢索拉起。剩余的钢钎无法继续支撑他重量,呼噜呼噜地从骨缝之中拔出,任凭陷入狂怒之中的银龙扑打着残缺翅膀落向大地。

高空的疾风冷却了他的怒火,唤醒了他的痛楚与疲惫。

他身体的挣扎停了下来,目光迷离地看向依旧高悬着的空艇——他亲眼目睹安迪的原型机的回收现场,她应该还在个庞然大物的某处才对。

那么自己在看到一幕时,在怒火将一切烧尽之前所想起的那些又是什么?幻觉?想象?还是些别的什么……察觉到那份空缺的瞬间,自己第一次如此明晰地意识到记忆中存在着边界,就像眼前逐渐远去的天空,是无能为力的极限。

——啊啊,要落下去了。

——翅膀的蜡,已经化掉了么……

尚未破损的耳膜捕捉到了振翼的声音,有节奏地击破强风。左辰没有回过头去的打算,想着,那多半是自己的幻觉。

从这个高度掉下去,要想把尸体拼回来应该是件很难的事情。那还不如加把劲保持着龙化的状态迎接生理活动的终止,这样被拾取之后就地火化起来也会,方便一些……

“一个人啰啰嗦嗦地说什么呢?有损我兰斯洛特之名,快给我打起精神来!——”

陌生男子所发出的斥责唤醒了左辰昏迷边缘的意识,强健有力覆满银鳞的臂膀撑住了他下落中的身体。后背张开的双翼边缘闪着骄傲的银辉,从容地扇动着,支撑着龙身以外的人体重量。

金发赤瞳的少女从银龙背后探出头来,打量了下左辰的状态便一边在背包中翻找着药物一边冲银龙的男子抱怨道:

“他现在这个样子拿头打起精神来!——净让人家难办。”

“诶诶?我这不是想要树立下师傅的威严么,嘿嘿嘿。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学咱本事的年轻人,当然要从师徒关系的确立开始,你说是不是。”

“话多,那也等完事儿再说!何况你也没比他大多少……”

龙背上的女骑手掏出了一管菠萝黄色的注射剂,不由分说地插进了左辰右臂的鳞片之间——约莫两百毫升的混合药剂注入到了他的静脉之中,因失血过量而搏动异常的心脏再次开始振作。

“这之后你的龙化会自然解除,好好休息就行。这里面的中和剂之占一小部分,剩下的生浆剂和抗生药物应该维持你的生命,安全了——”

她的解说未毕便因左辰的身体变化而瞠目结舌——他所吞噬的铁核寄生生物完美地接纳了宿主的体质,在吸收了中和剂活性回复的同时进一步回收了他身上残存的干涸血液。

卡特看着左辰焕然一新的银甲,压低了声音和芙拉儿咬耳朵道:

“这是不是,比我还厉害?……”

“应该是我搞错了——这男孩当时没有接触过你,最多只是远远地看着。所以他的龙化也并不是因为触媒所导致的,中和剂会无效也是自然……”

“那是为什么?”

“要有机会,卡特你问他本人试试?”

左辰轻轻伸展双臂试探了下肌肉状态,便示意卡特将自己放下。尽管卡特有些信不过还是尊重了他的判断——左辰在从他怀中落下的瞬间将双翼撑开,绕着卡特转了两圈后,翻动着双翼与龙骑士的二人平行悬浮。

他浅笑着行了个礼,问道:

“多谢二位搭救,是卡特先生跟芙拉儿小姐吧——在学校那里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孟倚灵说过你们的事情。”

“不,本来也是我们擅自发动的袭击——”

“目标是,安迪吧。”

芙拉儿看了眼卡特的脸色,达成共识后点头称是——左辰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这一刻,脸上伪造的笑容被猛兽猎人般的抑郁所取代,打了个响指指向天空的空艇,单刀直入摊开底牌:

“那话就好说了。安迪现在,就在那里。”

正当三人抬头看去,红发女子背后的坊间制造的火箭背包喷吐着紫蓝色的火焰,利用速度和体积上的优势突破了火力网的侦测。她手中总长两米的机切巨刃裹挟着火与疾风,自上而下以神罚之势划过夜空,将空艇首部的玻璃罩子一刀两瓣。

——

尽管孟倚灵在接到听寒电话时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她怎么着也没想到芙拉儿会骑着她家卡特·兰瑟再次赶到现场接住左辰。所以在目睹了银龙的自杀式袭击时,她和爱莲娜·库尔·格蕾蒂恩彼此都没加以阻止,当即从两万米高空的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破例鬼化的爱莲娜飞身掠过空艇去接住左辰,自己则一时冲动对准昔日雇主的资产之一挥下了长刀。结果不出半分钟,自己便落入了只身一人突入空艇的境地。

没有打草惊蛇的夸张警报也没有攻击开始的提前警告,在她滚入房间的那一瞬开始,一个个跟随着死亡的瞄准器红点便追上了她的身体。待机已久的武装机群不由分说地扣下扳机,任凭自动枪械对着女性身形将弹头倾泻而出。

幸好办公桌提供了结实的掩体——这房间的主人经常做总统遭遇刺杀成功反杀的白日梦,说不定找找能翻出来武器也说不定。

射击持续了数秒,停歇后依序响起了换弹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烧过的硝烟味,办公桌内部的金属掩体显著升温。

待室内安静了下来,她背靠桌子看向窗外。

融掉的玻璃已经凝结成了深绿色,风正呼呼地灌进室内。她将冷却下来的刀身插进地板,拍了拍手自言自语:

“哎呀,似乎有些太心急了……”

身后响起了合成声。

“生体身份认证,安迪——”

房间大门应声开启,赤足啪嗒啪嗒地踩过地板,听上去大概是在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孟倚灵听到那女孩又打了声响指,地板开始震动,厚重的铁壁出现在了舱首边缘,自左右向中心缓慢闭合。

孟倚灵闭上眼睛,等待着女孩走到自己身边。

“别想太多,姐姐这次真的睡了……刚才是我的疏忽。”

“没有。我知道是你。”

“那就好。我想我也没必要将你在最近六个小时内犯下的罪行一一列举了,光是刚才的那一刀就足够以妨碍执法为由移交机关了。”

“那,后面那些人为什么还没有把枪放下——”

娜亚似乎因为孟倚灵问题答案太过显而易见而有些吃惊,在孟倚灵进入这间房间时她的一切身体信息便已经暴露给了Neph,她身上除了已经变形废弃的那条金属刀以外别无它物。

娜亚抬手命令道:

“你们把枪放下。”

“……”

见没人回应,孟倚灵讥讽道:

“哈哈,和希夫一样,说查理机要把你当做公主,话却根本没在听……”

“不,那只能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孟倚灵故意激怒的行为并没有受到成效,有些泄气地哼了一声,双手举过头顶选择了放弃等待之后的命运——无论她的身体能力再怎样优秀,面对十几把枪和眼前这位又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玩具的娜亚也是无能为力。

窗外的铁壁徐徐关闭,黑影将屋内的一切吞噬。

银龙有如炮弹一般射到两扇铁壁之间,卡出了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另外一道人影有如强风从孟倚灵面前席卷而过,一边厉声咆哮一边冲向了房间内大批的查理机。

卡住铁壁的银龙低吟:

“好久不见。少校。”

“你为什么……”

“没时间浪费了,带上她离开这儿——那小子磕了些我自己用的药,咋呼不了多久。”

娜亚抬手刚想反抗,孟倚灵先发制人的高压电击枪便已经命中了她的脖颈——剧烈的震颤扫过她的身体,系统随即宕机。

少年化身的银龙正利用着钢甲的优势从容应对着房间密集的武装机群,爆炸声接连不断,地上留下了一具具燃烧着烈焰的人形残骸。

卡特注意到了银龙顶着密集的火力网所不断行进的方向——是房间中央的一柱散发着淡绿色荧光的维生罐,那之中静静安眠着一位黑发的少女。

“等下,那小子不会是想……”

“该离开这里了!左辰!——”

孟倚灵的呼声被枪鸣所吞没,卡特腾出只手拉住了她的肩膀——银龙以双翼为盾,脚步中没有一丝犹豫。卡特犹豫了一下,深吸口气发出了一阵龙啸。

那并非人类的语言,却让左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来看向这里——须臾,却又摇了摇头,再次向那罐中的睡少女迈出了脚步。孟倚灵呆立在原地盯着地面,鲜血沿着紧握的指间流出。

卡特放弃了尝试指示道:

“芙拉儿在下面接应,带着她跳下去。”

“你们要带她离开这里么?”

“没错……不过,不只是因为任务。”

孟倚灵笑了笑不发一语,转身抱起昏迷中的机械女孩从卡特所撑开的缝隙中一跃而下。卡特回头确认了落下的人影已经被直升机顺利接起,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房间内最后的的一名武装机也已双膝跪地原地爆炸,不由得啧啧称道。

左辰却双臂环抱着维生罐体,低声长啸,像是在哭泣。

卡特头痛不已,连声抱怨:

“偏偏在这种时候开始滥情,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呃?!”

意料之外的剧痛从背部多处炸裂开来,卡特回头看去,粘着陌生血迹的黑色钢钎穿透了钢甲深入血肉,数目是四。

肌肉撕裂功能丧失让他一度失去了与闭合铁壁的力量平衡。他将身体调转了九十度,舍弃了双翼飞行的尊严将其塞至缝隙之间。

卡特震声怒吼:

“还要人为你牺牲多少,混账东西!——”

“我没让你那样做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就好……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可以……怎么回事,头突然,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左辰抱紧头颅大声呻吟着滑倒在地,背后双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的同时,皮肤下层出现了图样复杂的对称印记,于昏暗房间中忽明忽暗地闪着银白光芒——维生罐少女眉头紧蹙,闭合的唇间咕噜咕噜地冒出气泡。如出一辙的印记出现在了她的胸腹之交,以同样的频率闪烁着银光。

以二人为中心,武装机的残骸失去了重力悬浮于空中以相同的速度旋转起来。卡特眼中的色彩和耳中的声响产生了扭曲,不明来由的强烈痛感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挣扎身体想要找回失去的平衡感,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身处高空的风中。

铁壁不留悬念徐徐关闭,表面是一枚浮雕般的巨大十字。月光投下了黑白分明的阴影,盖住了卡特·兰瑟哭笑不得的表情。

“嗡——”

真空爆破的低沉声音有如恶魔低吟,瞬息之间空艇头部结构分崩离析。支撑起艇身的粗大钢筋从末端被根根拧断,张牙舞爪地刺向周围。失去障碍的月光照亮了卡特的脸,让他看清了那飞扬着的船体碎片和机体残骸之间,半龙少年和无名少女隔着维生罐的玻璃罩子相视无言。

“打扰了。”

话毕,卡特哈哈一笑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被风携走一般任由双翼松弛坠向大地,消失在了铺满月光的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