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会在阅读、观看故事之中获得什么呢。虽然这个问题直接无视了人类可能没办法在故事之中获得任何东西的情况,不过这确实是少女在了解了“故事”这一概念之后在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少女看来“故事”这一概念似乎并不是单纯只存在于那些书本当中和舞台上,尽管它们成为故事的理由有大半部分是因为它们讲述了“有趣的”故事。但是有趣有是指什么呢?是光怪陆离的冒险,还是可悲可泣的恋爱?

少女用了很多时间,仅凭自己寻找着答案。实际上少女的可供随意使用的时间其实多到无法想象——虽然加起来一天也同样只有二十四小时而已。所以就算少女其实并不擅长思考,她还是得出了“与自己的经验有所区别的事物就能带来趣味”的结论。矛盾发生在不同的部位所以能够得到的故事也肯定有着不同,结局相同则应该回头好好研究过程,结局不同就更应该仔细品味。

其中,纯真的少女对那些演员所扮演的角色的区别产生了兴趣。为什么杀死老国王的是王子的叔父而不是王子?为什么是副主教想要杀死美丽的女孩而不是那敲钟人?他们之间的区别就能决定他们所能做出的事情吗?那么,为什么后者都在故事的最后杀死了前者?这是否就代表了在某一个故事当中他们才是杀人凶手?

少女想要获得答案。于是少女不断地接触故事——然后将它们互相比对。在最后还站着的人可能并没有笑到最后,而早早离场的人也有可能在最后才展现出自己的野心。虽然故事当中怎样的人都有但是更多的则是除了性格的边边角角和脸不同以外其他地方如同用模具拘束过的人。在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称作相同,不如说引起事端的矛盾其实从古至今就那么几种,而那么几种矛盾就能持续整个人类史。

少女还是不懂。那些矛盾都被摆在那些登场人物面前,为什么只有这些人会主动出手,而另外一些人却倾向于使用温和的手段?少女不禁想象如果故事由那些使用温和手段的人主导那么会变成怎样,到最后还是没有得出答案。少女还觉得在这些故事里面那些被动地去应对矛盾的人似乎消失也没关系,但是另外的那些引起矛盾的人却不可或缺。越看这些故事少女就越弄不清楚,所以就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哥哥,让他为自己做出解答。

少女记得很清楚。哥哥听完了她的问题之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同样被思考缠紧脑内齿轮一般挠了挠头,之后才回答道:“大概……是因为他们分别代表了‘坏人’和‘好人’吧。‘好人’自然不会去惹是生非,而‘坏人’就会反其道而行之?”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小的少女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完全没有考虑到“坏人”和“好人”的区别,仅仅是将剧中人物当做人物来看待,而没有意识到他们所承担的职责。这看来似乎有点本末倒置,但是少女却觉得故事突然就变得更加具体,具体到如同长出了棱角一般……

所以,“坏人”就必须在制造矛盾之后,被“好人”打倒吗。明明他们才是故事的半个生父……当时还未想到那么多的哥哥再次回答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啦,不过在好人看来,可能没有故事才是最好的发展吧。”

是这样啊。那么“好人”还真是自私呢。少女稍稍有点失望地跑开了。但是虽然这么说,“坏人”和“好人”的区别就只有他们所做的事情吗?想要直接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的心态,就是那么禁忌的感情吗?小小少女的小小心灵不断反复咀嚼着这些问题,最后将视角投向了故事之外——那些,被记录下来的故事之外,来到了现成的故事之中。

那些故事里的出场人物不是固定的,但是也有着上限。那么,在现实当中有着那么多的人类,少说也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吧?少女这么想着,却又遇到了问题。那么,在现实中的故事当中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呢?现实当中的故事没有被记录下来也没办法让少女阅读的速度超越“现在”,也没办法确定这些故事到底翻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封底。少女轻易地陷入了苦恼当中。

少女试着将目光放在自己身边……或者是自己身上。自己的身边有发生什么和那些被记录下来的股是一样的故事吗?再次重复那个问题——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呢?虽然大家的行为都遵守着规则,谁都没有做出足以引出数百页篇幅的故事的事情。在生活当中所发生的小小摩擦也没什么力度,甚至无法让观察着全程的少女判断出两方的身份。

但是,明明这个世界上确实发生着这样的故事的…打开那个能够放映出外国人的屏幕,那些以碎片式呈现出来的信息只要稍加整理就能得出不亚于书本之内的故事,并且从各个方面刺激少女的感官。但是当少女想要追求细致的过程时却没有如愿…为什么这些信息从头到尾都缺了点什么?年幼的少女不知道她想要寻找的是事件背后的事物,无论是真相还是惨状。

所以,还是要自己亲眼所见才行吗?少女不断地观察着。直到少女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正在被动地等着矛盾发生。原来如此,“我”是“好人”吗?

少女感到了不协调。“坏人”会主动制造矛盾,而“好人”会被动应对…那么,到底是因为“坏人”是“坏人”,所以才会制造矛盾;还是因为“坏人”制造了矛盾,所以他才会被称为“坏人”?如果问题不解决的话,少女就不知道自己应该等待的是“坏人”制造矛盾,还是等待矛盾出现,之后“坏人”现形。

还有。自己真的是“好人”吗?少女没有实感。如果“坏人”和“好人”的基本性格就是那样子的话,少女甚至会觉得自己会比较像“坏人”一点。如果仔细去观察那些“坏人”的特点的话,确实有点像自己——和他人有着不同的话就很容易产生不同的思想,从而制造出矛盾……

自己和他人的区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少女没办法做到和别人一样正常享受自己的人生,但是却没有被剥夺活着的权利…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偏见。这样的自己制造的出矛盾吗?少女虽然想要变得和他人一样重获健康,但是却想不到又什么手段能够让自己变得和他人一样。但是自己的内心却告诉着自己她一定会找到一种方式——少女对此充满好奇,也在设想着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直到自己终于因为自己的病症而与普通人的生活分别。在告别宴会上少女没有什么心情波动,反而对与自己建立起友情的其他少女的扭曲表情感到奇怪,在只言片语之中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样子。那些和自己不是太过熟识的人则就顺着整体成员“想要为自己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学校时光”的想法大声喧闹,在某个意义上确实为少女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结果到最后少女还是一个人。自己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部付诸东流,甚至没有办法让别人无视掉自己的问题而和自己平等相处。所以,单纯因为出生时的病症自己就不是普通人吗?到了这种程度的话,那就应该是“神”的诅咒了吧?“神”的无端诅咒让少女失去一切,为什么——别人却不是这样呢?

在重新得到大量的有限时间之后,少女不断思考着自己的选择。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的渴望渐渐变质,变成了对于世界上没有遭受过这种“惩罚”的人们的怨恨——即使那样的怨恨实际上并没有意义也无法被他人理解,就连哥哥刚刚知晓时也是哑口无言。但是至少在那之后哥哥和自己站到了同一战线上——就现状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但是少女将永远不会知足。

少女意识到了。“故事”要上演了。“坏人”不用说是谁,而“好人”——和少女相对立的,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了吧。自己已经失去大半而所剩无几的事物就算再去后悔也无济于事,但是看到他人无论怎样享受他们的人生,少女所能得到的果然只有深沉漆黑的凝聚复合物,就是这样的无法判断的感情。是哭是笑都无法排解,只好做出面无表情;而在面无表情之下隐藏不住的焦黑恶意泛着腥甜,急切地想要从少女的每一个毛孔之中——甚至是少女所能够见到的所有事物当中涌出,一言不发地去将一切化为暴行之后的毫无价值之物。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少女仍然什么都做不到。归根结底少女只是一个因为体质原因而退学的初中生而已,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也毫无做出任何坏事的经验和基础,更不要说病症使少女远弱于他人了…哥哥也是如此,生性安静的哥哥从来都没有挥过拳头,能派上多少用场自然也不用说。那么,难道少女的扭曲心愿就只能这么和少女一样夭折了吗——

“晚饭。吃下去哦。”

——那么,就先将思绪拉回现实吧。面前是哥哥摆在自己面前的清淡食物,也就是利于吸收的仅仅放了少量调味料的、完全只是为了满足生存所需要的程度的食物。就算自己对食物本身就没什么欲望,在能够选择的范围之内还是想要普通的食物……尽管那会让自己感到肉体上的痛苦。但是就算认为肉体上的痛苦不如精神上的煎熬,在哥哥面前露出的反应还是会让哥哥产生出自责,那反过来也会刺痛少女,所以还是这样勉为其难地吞下面前的这些东西吧。

少女其实很害怕孤单一人,这从她不希望被别人认作非普通人中也能看出。所以在哥哥站到自己这一边时——就算这样的发展早就能够被认定为既定事实——少女如释重负,甚至能够露出笑容。虽然结局很有可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如果哥哥没有站到自己这一边的话,到达结局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几近于零。

哥哥是普通人,至少在自己确立自己是世界的敌人之前。在脑袋当中不会思考自己是故事中的“坏人”还是“好人”,也不会去尝试引发矛盾和全世界开战。虽然从自己一出生就同时背负上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但是到现在也都算是做的不错,仅此而已。没有能够特别拿出来被夸耀的部分,也没有为哥哥降下大量责怪的必要。并不是完美无缺也同样有着理应存在的证明,还没有到“谁都想要”的程度但是或者拥有这样一个哥哥也完全不坏。

可以说是哥哥为少女确立了未来。用自己的未来。和少女不同她的哥哥本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般活下去,无论妹妹在还是不在。哥哥并没有受到诅咒,心态也不可能因为某些事情或者无缘无故地扭曲起来。不如说普通的和少女完全不一样才是最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个判断就算将参照物和对象相互交换,结论也毫无修改的必要。再说了明明就是哥哥先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要相互比较的话应该是少女去和哥哥比对才对。

这么说吧。将目光放到整个家族之内——虽然并没有那种必要,不过少女才是最怪异的一人。他人自然分不清到底是少女的病症让少女的心理发展到如此扭曲的地步,还是因为少女有着这样的心态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病症,久而久之连少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纯真的时光。把目光放到随着时间还在翻动的日历上大概也能得出时间与事件的联系,但是少女却毫无实感,就算再次套上那身制服也一样。

但是,自己的生活又剩下了多少实感呢。每天的睡眠由对于明天的恐惧开头,由肉体上发生的噩梦结束。醒来之后的少女肉体和灵魂相互分离,连少女都不知道自己在操控着哪一方来行动——像是抛弃了生命一般的感觉不到食欲和空腹感,其他感觉更加无法被少女察觉到。少女愈发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幽灵,只是套了一层人类的躯壳而已。

只有痛苦能够让少女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人类。是的,只有痛苦。以人类的生活方式生活就能碰触到的大量痛苦让少女将“人生”等同于了“痛苦”。更加精确来说,是自己的人生——毕竟他人都不会像自己一样随手就能抉来如此多的痛苦。所以和他人不同的自己,有什么必要再去勉强自己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呢?

在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少女觉得自己早已烧尽冷却,只剩下这一堆灰烬也无风来吹。就这么等到自己完全风化成渣吗?虽然想要到达那个结局是无比容易的事情,但是既然哥哥站在自己身边,那么就算为了哥哥而稍稍活久一点吧。那之后要怎么办?少女没有那样具体的办法,或者说除了执念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现在再将它们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还是,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再多期待一下接下来将要上演的、少数能够为自己带来生之体验的故事吧?

于是少女——阙梦今天也勉强自己活着。在自己活着的同时——为那些人带来痛苦、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