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跑哪里去了!”

“我刚才看到他翻上屋顶了,你去另一边找找!”

“咚沙咚沙……”

看不太清那些刺入眼帘的惨白光线到底是从怎样的物件中发出的,那两个男性魔族身上裹了一层层足以称之为囊肿的衣布,跌跌撞撞朝我的近处跑来。

他们最后也终于像是口中描述的那般分头行动了。

其中一个人形在要搜寻身处的这条巷道时,立刻就往我这边瞟了一眼,照明灯所发出的惨白光线也就涂满了我所沿行的街角,根本不给机会。

喘息着漫步在街旁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太久;名为耀英檀的路人就这么捂住了他刺痛的眼睛,只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路人相。

人形见这人只是一副胆小鬼的样子,就没有认为他有存在什么嫌疑的可能,继续搜寻其他地方去了。

直到那两个晃晃悠悠的魁梧身形跑远了,我才并迈两三步,从拐街角阴冷的残墟后抱出那个孩子。

她从开始到现在,明明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却只是站在那里,不自己跑,不自己走,在哪里放下她她便在哪里蹲下。

陷在我怀中时,也只是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我或许是做了对不起自己的傻事,那时的我也不想去管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在她向我求助的这件事上后悔。

只是一路跑到家中,不顾偶尔擦身的路旁人向我投来的奇怪视线。

走到住所的楼下,蜥蜴老板正在执着于将自己店面前的卷帘门拉好,

老板的头脑虽然会在冬天阳光最匮乏的时段显得不灵活,但是总能从很远的地方发现过路的行人或邻居。

于是我便只能在那段时间内尽量不去面她他的惊讶和质疑,背对着好奇的大蜥蜴迈着小碎步,绕过她拖到路边上的大尾巴,一溜烟便窜到了楼上。

“啊!耀英檀晚上好……你怀里?”

“什么都没有!”

最终店铺老板也只是突然奔来的我吓了一跳一般,被冷天凝滞到离谱的意识并没有反应过来我怀中抱着的是个人形体,但是她似乎确实感受到了我想要屏蔽一些东西的意味。

能掩人耳目就太好了……

但是处在延涂半个天空的火光还未熄灭之时奔回的道路上,并不是没有其他魔族或者是人类在朝那边聚集着,根本不可能没人注意到我。

在那时想着“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也不会有人暗中流传。”的自己。

真是傻到无可救药。

——

回到室内,匆匆脱下的大衣尚还残余寒冷的气息,掩盖着视野被我脱拉至散发着静电束的挂衣钩上。

在这简易幕布的推拉之后,少女对待周围事物的态度似乎也有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从脚趾触及到的那块地板处站了起来。

疲惫,伤痕,似乎拖拽着很多累赘,摇摇晃晃地踏出了一步。

依旧是回头看着我,干涸的眼眶中绽放着她刚刚从这个房间里吸收到的昏暗神采,好像是觉得这个世界终于给予了她喘息的余地。

很长时间她还是像之前那般呆滞。

桌边的台灯闪烁着不稳定的光,将她笼罩其中。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终究做出一个赞许的表情来。

那对她来说大概是一种同意吧。

在少女所踏出的又一步的终末,整个人突然变得像一只调皮的小犬,踮起脚尖微微弹跳,伴随着逐渐出现的笑容,她突然又将眼神锁定在我的身上。

在冬天里,少女的身上却只有简单的背心,那件在火星烧蚀下变得残破的衣衫随着她的跃动,略显褴褛。

看着这幅幸福的样子,我却没能笑出来。

我坐在与沙发毫无区别的床榻边,眼中美丽的孩子依旧和我存在着一份微妙的距离感。

我开口问:“你叫什么?”

“芳……芬雅。”

虽然对这个名字的构成抱有疑问,但还是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这个便于熟记的名字。

孩子似乎是要模仿我的行为,似乎也曾触及到我的拘谨,她坐在了沙发上,那个本该用来堆放衣物和其她乱七八糟东西的沙发,今晚就是我的床。

“要吃饭么?”

我试探性地说出了这段话,随即就发现芳芬雅的神色中似乎飘过了一些不忍,那般境地的她似乎还在考虑着不去过分取得从别人手中得来的恩惠。

“你的种族,难道不用吃饭的么……”

“嗯~不用,我可以晒太阳,不用太担心我的。”

少女说着这些话,将自己的身体折叠在沙发床褥与床褥间,在闭起眼睛的瞬间我还以为她就要这么任性地将自己叠放在上面睡觉,但是在下一瞬我又捕捉到那来自那竖瞳鲜红的色泽。

愁绪渐渐浮上了我的额角。

我想起某些具有植物属性的部族,楼下早餐铺的蜥蜴老板曾经在春天告诉我她特别喜欢能在店铺中晒到太阳的感觉,那些阳光对于蜥蜴人是稳定的体温来源,有些种族在一些时候对于太阳的需求会到达等同于人类一日三餐的程度。

我当然是不希望这个孩子再来到我家之后什么都不做,就算她能够从太阳的光线中获取活动所需,那些该缺少的营养元素还是会缺少的。

如果她一直遵守这般不用吃饭的“约定”,那到时候她去干什么?吸其他魔物的血?

似乎是刚刚暴露在室外的冷空气下让她觉得有些失水,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大概看见了芳芬雅在用舌头轻巧舔舐嘴唇的时候,还刻意用舌尖包揽了一下疑似生长在人类犬牙位置的一颗尖牙。

……魔塔特区内真的有这种既有光合功能,又像吸血鬼一般吸血的种族么。

脑中又回想起在烟雾蔓延的视界中接触到的那几幕。

一种必须让她从饭菜中获取营养的欲望油然而生。

啊,这么说来……这简直就是长辈想要让挑食的孩子好好吃自己做的饭菜一样。

我自然是不能做出严厉呵斥她之类的事情,我得换个方式。

看着缩在沙发中央,眼睫扑闪,仿似在等我和她一起入睡的芳芬雅,我下定了决心。

“你是要睡在这样的地方么?”

我问道。

只是脱了大衣在房间中静坐了一会,就能感受到四面的寒气正在穿刺棉绒侵入身体,何况身型那么小的芳芬雅只披着连肩带都断掉一边的背心……也许从人类身份的角度出发是这样的。

不!从异常人类的角度出发也是这样的!

“我不怕冷的。”

芳芬雅回答道,将双臂枕到自己的脸蛋下面,扭着脖子反复挤压着小臂与脸蛋上的那两块肉。

“但是你就要这么睡去么?”

我穿着厚厚的灰袜子,迈着大步,垮过床榻,将缩在墙角的暖灯取了出来,安置在书桌上,调试着制暖器的设置按钮。

那沾着褐色污斑的器械底座在碰到桌面的一瞬间,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无数灰尘便从顶端落下跌入台式灯的光柱处。

在那一瞬间我屏住呼吸,为了防止那些危险的灰尘跃入眼眶,我也将头向上适度抬起。

芳芬雅便在台灯刚好照耀不到的地方注意着我的举动。

我的推测没错,女孩并不困,她能随时去抽出精力去注意那些暗示曾经涉及到的地方。

“我可是刚刚从火灾现场中把你捞出来哦……你不吃饭,得先洗个澡吧。”

来了!长辈一般的语气,训斥者才会用的语气!

“洗澡……”

在她犹豫的时候,我已经将屋内习惯性在冬天打开的窗户关闭。

“我帮你打开热水。”

我继续开口,为这般情景递送最后的推力。

女孩脸上的表情逐渐从犹豫变为妥协。

啊,不得不说有些让人感到悲伤,但是这个孩子确实是在担心我会在她洗澡的时候对她做些什么。

但也只是担心而已。

手起刀落,身处在作为小仓库被改装的厨房里,切菜的时候顺便就打开了浴室的热水闸关。

简单的炒饭在平底锅中蒸腾出所剩无几的水汽,潮湿爆米花的气味飘了出来。

翻着炒勺的同时,有一丝痛觉却从左臂膀蔓生而出。

啊,我想起来了。

在我第一次抱起芳芬雅的时候,有一枚注射器从屋外刺穿那里的皮肤。

在炎光四溢的火灾现场还能那么饶有兴味地用瞄准器注视火区内受害者的人。

是谁?

——

身体有些发抖。

“嘶~”

那些不断浸入身体的寒气终于在皮肤表层拧结成一层激灵,扎针留下的皮下创伤也在这种时候散发着属于它的痛苦。

我下意识用右手的体温捂住那边,希望能让这此起彼伏的诡异的感觉消停一下。

目所视及的地方从之暗淡地桌台转到空旷的街景,兀然便和一对懒散的眼睛相对。

贾乐安和我坐在同一张木桌的附近,那人原本应该是一副注意着手机里情色短信的样子,今天却开始频频注意我的小动作。

难不成他换口味了?

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他重新看向手中的手机,就好像未曾注意到我的不适一般

小会议刚结束的那段时间里,鹤羽局长只是长时间的坐在她的办公桌边,翻看一本崭新的书,到后来也没有直接问我什么,最终确定我和贾乐安短时间内不会分开了,就只是放下书本,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我和贾安乐的身前。

“想要吃烧烤么?”

听的清清楚楚,一定的时间里除却那些被稀释的盘问煎熬,剩下的东西竟然还有来自一次聚餐的享受。

于是时间转瞬就到了晚上,三个人远远地就从各自走来的方向看见彼此,没有说很多话便融进了晚上的烧烤架旁,那几个用多截转头垫断腿的参差桌椅上。

烧烤摊的老板说话时有奇怪的口音,羊肉串上的羊肉肥瘦分明,是情怀的羊肉串。

三个人围绕着暖烘烘的炭火盆坐下,鹤羽晴阳稍微压一压颏下保暖衬衣的立领,便和我们一起摆出将要抢食的姿态来。

“你们都是从谁那边被派往这边工作的?”

啊,果然局长一开口就要问此类问题。

这样的问题,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的小聚餐上,便是再普通不过,三言两语就能盖过的家常。

但是如今若是放在魔塔特区的民警圈子里吐露这种话语,就会立马沾染上危险的气味。

不是因为这种话会直接与一些威胁地意味挂钩,而单单只是让人想起那些黑暗的往事。

轰炸。

游行。

新闻中报导的诡异传染病。

实验体。

历历在目。

“怎么了。”

肥瘦分明的羊肉块粒上冒着油珠,那些东西无一例外地全部被贾乐安的饿相吞没,在习惯性地将铁签放回回收盘之时,贾乐安注意到他不小心弄弯了别在桌沿上的一串铁纤。

于是他将完好的签子放回收盘,只将那一只签子捏在手中,上下晃悠一番,那根签便变成了原来的样子,连折痕都已不见。

在完成这个小动作的时候,贾乐安也在继续问着:

“和那些抛弃我们的人有关系?”

不安的心结让我面露惧色,收放至单纯不确定的样子。

“恐怕是这样……的吧。”

只是为了打破立场的窘境那般,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这句话也正好在短时间内把局长和贾乐安的注意力转移至了我身上,两个人都在闲适的品尝中注意着我,仿佛真的在期待我能说出什么关键信息。

“很久以前不就出过这种事么?那些公司安排我们进入当地的调查队,只是让我们在原本的工作范畴节外生枝,提出新的需求,后来那些怪事就接踵发生了,”

“你有别的推测,我的意思是……观察到有别的线索没有。”

局长的眼瞳原本就像是燃起了什么希望一般,现在倒是只剩下炭火的星点倒映,对于我的这般废话,她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贾乐安倒只是在一旁咀嚼着情怀烤肉的味道,什么都不管,可能是因为他对鹤羽晴阳来说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才显得束手束脚。

犹豫之后,我还是决定将自身所见的信息透露一点:

“火灾那晚,我有在家附近见到行色诡异的人。”

“人?”

好像终于发现了新鲜的事物所在,鹤羽晴阳像我这里投来好奇的眼神。

“人,不能说是‘人’,才对,那对两个家伙的体型来说也太不相称了。”

“那是魔物?具体是什么样的?”

手中串烧的尾端被缓慢的抬了起来。

“身材很臃肿,不知道是不是兽人,但是从大致体型以及中文的口音上来讲很像,当时看起来很焦急地在找些什么。”

几块烤肉被我送入了口中。

“也就是说是说中文的兽人是么……”

鹤羽晴阳微微低下头,用木签划弄着盘中的酱渍,似乎在整理着只有她个人才有的信息。

“耀英檀都那么怀疑了,那也有可能不是兽人咯。”

贾乐安恰好从旁补充道,这正好是我想给局长补充的话语。

“嗯……也许你这个真的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对了耀英檀。”

眼见局长的信息整理似乎出了结果,她却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我,来自表情逐渐开始变得扑朔迷离,偶尔能察觉到她的不怀好意。

这不会是个好迹象的。

我伸出去抓第三串情怀羊肉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

局长也终于道出了她邀请我我和贾乐安吃宵夜的目的:”

“当时那两个兽人,是在找什么呀?耀英檀?”

“我不知道啊……”

眼看着局长的笑靥变得越来越明显,已经越过了那份商量事情时所需的含蓄委婉,我已经明白这件事是怎么样都瞒不住了,但是还是继续犟嘴。

“天哪……”

贾乐安捂着额头,在手指遮拦下显出变形的五官,透出一股无奈。

“你还是告诉她吧,耀英檀。”

“说出来吧~耀英檀,你都干了什么~”

局长意味不明的笑靥在视线中凑的越来越近,在我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的时候,我的表情也终于变成一副求饶加无奈的状态.

心中五味陈杂,混在一起,话嗦不出来,眼睛也不敢乱看。

如果可以的话,我大概会在那一瞬间撒开腿跑远吧。

眼下大家所思考与分享的问题不是单纯地“做与不做”,而是那些险恶的因果,那些尚待看清的往事。

只是抱着不将自己扯入其中的想法,就尽力去隐瞒一切,这样自私的我,真的是无可救药……

“于是你们应该清楚,我并不是直接把那个孩子从火场里领回去的,那些必要的信息,你已经听说了吧,局长。”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鹤羽晴阳那般侵略性的样子总算是内敛了一些,我想我再也不用面对她的那副样子了。

“不是……?哪里不是?”

我依旧觉得就这么进行和局长的对话有些不稳妥,于是便询问了局长话语中,那部分存在歧义的地方。

“是说我获取消息的方式没有那么直接……只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当晚别人从火场里就出的孩子突然中途消失了,也从一个女性魔物身上发下了被吸血的痕迹,这一切联系到那些不拿魔物和人类的生命当回事的科研者身上是再好解释不过了,而且我在给你打电话之前就有试探你作息状况的想法……总之你不用担心你干了什么错事,耀英檀。”

“啊,是这样么,对不起,局长。”

大麦茶泛着甘甜的香气缓缓流下喉咙,这滚烫的液体使得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所以说,那个离开控制的女孩子,是在脱离之后直接去找了你?”

话题进行到现在,局长开始缓慢地将自己说话的声音压低几分,贾乐安也在暗中环顾四周。

烧烤摊老板匆匆扫过我们这边一共三位客人,霎那间的面庞闪过狐疑的神色,大概是以为我们这有人要加餐了。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我回答道。

“什么种族。”

局长追问。

“吸血……”

那些难以忽视的细节使得我,不敢妄下断言,我只是挑足以预示问题重点的信息说了出来。

“哦,这样……”

她沉默了。

本来三个人之间还有点享受宵夜烤肉的意思,现在都感觉小桌之上挤满了冬夜的哀伤。

贾乐安那边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盘子里的食物嚼着嚼着,额头上的青筋就在餐桌边暗淡的照明下暴露了出来,他抬起那杯许久未动的凉开水,抬头间就已经全部喝了下去,看来是噎着了。

尽管那是个孩子,但是吸血鬼本身就是被严重通缉的种族,

尽管那是个孩子,但是吸血鬼就是那些导致魔塔特区被轰炸的种族。

尽管那是个孩子,但是面对她种种强于人类的迹象,谁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去控制她。

所谓的警员社,也只是一帮无聊的人为了对抗那些威胁着魔塔特区真正的阴暗而自发性聚集到一起的结果。

尽管那是个吸血鬼,也没有人愿意成为一个残害孩子机构的帮凶。

我有信心帮助芳芬雅在这样的一群人中为了她争取呼吸的空间。

只因那些看似懒散的年轻人们,都有过相似的遭遇。

——

我们沉默寡言。

理想的正义包裹着躯体,保佑我们踏上饮弹逐尽的焦土。

明明幽默温柔的教官昨日突然变成了一副陌生严厉的样子,要求我们拿起枪械,集体派往一个名为魔塔特区的地方。

“哎哎停下,你为什么要戴着面罩。”

本该就这么跟随着其他人缓速前进的我,突然被一个人的手臂截在队伍中央。

我盯着那个浓眉大眼教官一样的魁梧男子,脱下面罩,露出一股茫然的神情。

那天风很大,面包车行驶盘山路的时候,轮胎与沥青路滑擦时的尖利响声,车中的每个人也都听地清清楚楚。

面罩是新的,织物的外表勒在脸皮上,会在不知不觉中让被遮掩起来的地方感到一丝丝刺痛,摘下来的瞬间,皮肤便在呼吸那些匆匆略过,一点也不想让旁物挽留的风沙。

那个人慢慢用手指翻阅他怀中资料夹的某几页,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事了。”

迟疑半天,那大汉似乎是想起了面前的这一队人终究要去做什么样事情,终究还是道出简单的言辞,放弃了对我的追问。

我跟着那辆车来到一个奇怪的小村庄中,那车上持枪的人去掉我还有另外一个,大约在汽车行驶后历经第一个颠簸时他就跟我说:

“一会教你怎么开枪。”

那一句话至今已经分不清是出自善意还是调侃一般的误解,但是在那之后,我便慢慢地发现我可以把那句话当成一个冷笑话;告诉至今还在保持星点联系的兵痞子听,他们还会笑。

我们从车上下来,持枪的两人跟在一个拿着简单资料夹的人后方,那个拿着蓝色资料夹的人敲了村头一个魔族家庭的门,就看见似乎是他们之中最健壮的男人带着一脸怒气,从一处一个半人高的门里挤了出来。

我忘了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样的对话。

总之,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于那位男性魔族和揣着资料夹的男人之间,他们交互的恶劣成分很快便升级到我们不开枪不行的地步。

就像另一个男人对我说的那样,我真的是忘记了该怎么开枪了。

之后,头顶洒满风沙的天空,就时不时地响起那些枪声,

有些枪响来自于我扣下的扳机,有些不是。

晚上,累了的大家被集中在一处帐篷密集的地带睡觉,四周挤满了不认识的人,

之前就在同一个宿舍里睡觉的好事者,和临近席位的陌生人商量了换铺的事情,彻底入夜的时候传话说这么做不要紧,还打听到这次事情结束,有些人会得到钱。

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半个耳朵仿佛还是聋的,另一个耳朵则嗡嗡作响,好像塞满了梦中和白日里听到的所有声响。

数不清几米之内迈了多少步,分不清那些被匆匆塞进各种大型车辆的都是什么样的影子。

最后的解脱是被人叫去一个教堂样的建筑前,正门被从建筑的内部锁死,要求我们强行突入。

然而以其为终结的事件的最后,在那诡秘的教堂中,几乎在场的所有“人类”,都被一次异样爆炸击倒。

然后再也没能起来。

强撑着意识只为了不让其放弃思考的我,逐渐溢出黑暗的视界所包揽到的,尽是来自同类瘫软的驱壳,分不清是尸体,还是尚在残喘的肉块。

在震颤中醒来,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送上担架。

期待着救治的可能,却被无端地送进泡沫一样的液体中关着。

再次迎着刺目光线睁开的双眼,便看到了那样的人。

他明显已经累了好几天了。

一个老人,戴着老花镜,守在蓝绿色的纱窗前。

掺杂着花香和树叶气息的微风,正从那扇窗户附近缓缓地送进来。

刺痛我的阳光被那扇窗户上的纱网分割至尽量柔和,一抹折射后的彩辉闪耀在老花镜有些凹裂的瑕侧。

那个头发已经几乎看不见的老医生,在看书。

还在奇怪相貌这样老的医生为什么要在他病人房间内休息,转头一看,竟然还有其他的病人和我共处一室。

有些床是空的,旁边只有关闭的仪表和涂着锈迹的蓝色长罐,有些床上的人则只是在沉睡。

我并不觉得我就是这个病室中状态最好的那个,这个房间的空间太过广阔,床位太过整齐;简直就是停尸间。

我只是希望那些空掉的床位都是比我更早康复的人曾经睡过的。

我奋力扭动身体的声音在这时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只是想享受哪些文字意境的男子似乎并没有料到他身后的人能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深吸一口掺杂着带刺花粉的空气,睁大眼睛,用一脸惊讶的表情回身看着我。

说起来这个房间内似乎没有人对花粉过敏吧。

我张口便想说话,但是却感觉喉咙的沙哑感堵住了一切的通口,感觉再任凭自己这么把话说出来,就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但是奇怪的事情就来了。

那个医生长久以来也只是干瞪着我,原本帮他压印着书页一角的手指,也在这长时间的对峙中

很长时间后,有些迟钝的神经终于从医生的身上也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事物。

啊。

他好像不觉得我的苏醒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那我大概是状态最差的那个人吧?

想到这些的我,最终只是对迷茫的老者笑笑。

假装随着尚未消解的困意睡了过去,就假装自己从来没醒过。

“那位先生还健在么?”

“啊!哦~小耀啊,我最近很好,你最近身体如何啊?”

羊肉汤摆在矮小的餐桌上,只有芳芬雅细细地啜饮着,而我却在办公桌这边打电话。

她看似是在认真地品尝早饭,其实是在无时无刻注意着电话沟通的内容,比起那种狐疑的眼神,我更更愿意听她问起昨晚我跟别的人类出门吃饭的事情。

“最近一直都挺好,住的地方,吃的东西也没什什么变化啦。”

“有定期体检么。”

“有啊。”

“哎,最近人老了,身体不舒服,最近一阵凉风给吹出事了,有消息说最近流感挺厉害的,你也要注意啊。”

就在电话中的老先生提起流感这件事的时候,那个散发着热辐射的制暖器正好就将它的暖意投射至我的面庞上。

“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打电话了,小耀。”

“只是想起您的事情就想问一下……如果过年这边给放假的话,我到时候可能去看看你。”

“啊……不用了,话说你最后一次验血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吧,怎么了?”

“你那边不是没有医院了?”

我突然感觉十分奇怪:

“有的啊?虽然那个地方因为很少有病人去,员工越来越少了。”

“不对……你们那个地方应该只有一些小诊所了,如果说验血之类的事情,还是出去你们那个地方来的实在些。”

“说起来,我们这里现在的医院确实还蛮特殊的,那么大的一片地方,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工作了。”

“啊?!你见过那个人么?”

“见过啊?”

“叫……什么。”

刚刚还是非常和蔼的老先生现在却开始用一种近似逼问的语调询问着我,那种令人心慌地焦急,也终于将远方少女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你在跟谁说……”

但我只好无视她的询问,快速回答这位曾经给过我重要照顾的长辈。

“不知道,只知道姓杨。”

说出这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开始变的疑神疑鬼起来。

“……”

而且也是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的许久,电话另一端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喂?”

“你知道么……”

最终还是回答了我。

“嗯……”

“那个姓杨的医生,我去过她的葬礼。”

“你确定你那个姓杨的医生,是我给你说的那个杨……?”

“长的很高挑,喜欢穿棉拖的女孩,那个两边头发经常打卷的……”

“……去世很久了。”

啊,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忘了要在芳芬雅的面前控制我的表情。

这么一说,杨医生还真的向她帮助过的所有人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但是不管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杨医生大概也只是像我认识的其他人那样,受困于那些过往,被她自己剥夺了自由,自愿扎根在这个地方。

——

贾乐安躺在我对面的被窝里,在困倦的大半夜拿着手机,翻看色彩高频切换的网页。

当时是在风沙还未消退的时节,我们和很多人一起,睡在拥挤的军营中。

“喂,床对面的。”

“怎么了。”

也许他只是试探性地呼唤我一下,看我到底有没有睡着而已。

“如果真的拿了钱,你打算去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当兵吧,或者是去另一个地方……”

好好把我们做的错事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