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兔死狐悲

令人悲伤而又恐惧的葬礼是昨天的事情,但其余波却残留到了今天。冲击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去这件事是从现在才刚要开始的。然而,也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命运跟里克斯蒂亚诺·瑞杰斯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在早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海德——克里斯蒂亚诺十二岁的儿子有了动静。看得出来,他是有话憋了很久了。大概是顾虑到父亲很忙碌所以才直到刚才都还在犹豫该不该打扰吧。可此时此刻却不同于先前。要知道,如果他错过了这最后的时机,那么就又要有一整个白天见不到父亲。一念至此,他也就忍耐不住了。对于小孩子而言这也并不稀奇。

“爸爸!”

儿子在焦急呼唤着的同时也在脸上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克里斯蒂亚诺见状便笑问道:“怎么?你有什么要炫耀的吗?”

“嘿嘿嘿!”海德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的确是要说一件颇为自豪的事情。“昨天老师问了我们一个将来想要干什么的问题。你猜我怎么说的?”

小孩子有梦想是件好事,克里斯蒂亚诺也确实很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对其将来有着怎样的考虑,于是便颇为配合地回问道:“怎么说的?”

“我要当一个将军,就像我爸爸一样!”

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如同一声惊雷,“卡啦啦”!

话音落下之际,克里斯蒂亚诺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这一刻他愣住了,脑海中率先涌现出的全都是昨天在友人之子葬礼上的所见所闻以及所想所感。都说童言无忌,然而克里斯蒂亚诺却无法对儿子现在说的话一笑置之。

郑重劝说儿子放弃这个梦想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克里斯蒂亚诺的心中,事实上其话语都已经涌到了他的喉头。然而,儿子脸上满满是一副期待表扬的样子啊!看着这幅表情,克里斯蒂亚诺又不忍心了。

这个瞬间,他终于理解了友人昨天在墓碑前的那番嚎啕,那充满了悔恨而反复咆哮出来的“我做不到”、“我不能”,这些话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儿子是因为克里斯蒂亚诺是一位将军所以才会想要成为一名将军的。换句话说,克里斯蒂亚诺就是儿子的榜样,就是儿子的憧憬,这难道不是每一位父亲都梦寐以求的吗?又有谁能够拒绝这份殊荣呢?

只不过,克里斯蒂亚诺从事的的确算是一份伟大的职业,但却和其它那些同样也可以称之为伟大的职业有着很大的异常之处。军人是一份以杀人与被杀为代价交换伟大的工作。而这种代价在当下这个多事之秋则显现得尤为淋漓尽致。

因此,儿子的梦想在让克里斯蒂亚诺感到荣幸与欣喜的同时也令他感到了巨大的恐惧,甚至于后者比前者还要更加浓厚。而同样感到恐惧的还有瑞杰斯特夫人。

“铛啷啷!”

正在收拾空餐具的妻子在听到儿子的话后立刻就失手将叉子摔在了盘子上,这倒也惊醒了克里斯蒂亚诺。此时的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从而笑着对儿子说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克里!”妻子紧张地叫嚷了起来。这倒也不能怪她失态,要知道上一个说想要像父亲一样当个将军的孩子,他的葬礼可就在昨天啊!

然而,克里斯蒂亚诺却是及时扬手阻止了妻子把话说下去,同时继续跟儿子说道:“不过,当将军可不容易,是要吃很多苦的,你能吗?”

“能!”小海德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努力的!我可是爸爸的儿子啊!”

“嗯。”克里斯蒂亚诺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努力你就一定可以!好啦!时间不早了,爸爸该去忙了。”

话闭,克里斯蒂亚诺便起身离开了坐席然后走向了已经来到水池旁的妻子。紧接着,他便借由吻别的机会在妻子耳边小声地说起了话来:“小孩子的话别太当真了。”

克里斯蒂亚诺这是在特意地安慰受惊的妻子。然而,事实恐怕与他说的正好相反。而这一点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儿子在某件事上到底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他这个当父亲的又怎能分辨不出?

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居伊家的事情的确令人感到恐惧。可欧恩那孩子和海德相比,首先在年龄上就相去甚远。小海德还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把昵称中的“小”字给去掉。而那时的他再加入军队也就不需要再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去玩命了。

克里斯蒂亚诺就是如此说服自己的。他把那一点不理智带来的恐惧感用这样的道理压制下来后也就安心地走出了家门。

“吸……呼……”

一次深呼吸之后,他便完成了身份上的转换:从普通的一家之主摇身一变,成为了将要就任共和国军元帅的男人。如此想来还真是令人心潮澎湃呢!

志得意满的微笑自然而然地就挂在了克里斯蒂亚诺的脸上。随即,他便意气风发地迈开大步,走向了早已等候在府邸前的车辆。

秘书官就站在车前,此时见克里斯蒂亚诺走近也就赶忙敬出了一记军礼,但他的举动之间却不知为何竟流露出了一些战栗感。

“早上好,阁下!”

“嗯!”克里斯蒂亚诺并没有一板一眼地回礼而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但他毕竟有着元帅的头衔因此也不算是失礼。

“那个……”打过招呼后,秘书官的脸上立刻便浮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阁下……这个……”

“什么那个这个的!”秘书官吞吞吐吐的样子惹火了克里斯蒂亚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啊?”

“就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秘书官干脆回头用目光示意起了车内。

克里斯蒂亚诺见状顿感意外,心说:“这元帅的专车难不成还有人敢比本元帅更早一步地坐进去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后车门而朝着车厢内瞧了起来。而一个娇小的身形也就此映入了他的眼中。

“原来如此啊!”看清坐在车里的到底是什么人后,克里斯蒂亚诺不禁露出了颇为无奈的苦笑,同时也在心中感慨了起来,“原来是圣女殿下的侍女,卡洛儿啊!”

这也就难怪秘书官就算无法向克里斯蒂亚诺交待也还是拦不住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提前坐进车里的行为了。毕竟,其人那套狐假虎威的手段一旦耍起来就算是克里斯蒂亚诺也多少有些招架不住啊。

“早上好,阁下!”随着卡洛儿俏皮的招呼声响起,克里斯蒂亚诺也中断了思绪而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早上好,卡洛儿小姐。”克里斯蒂亚诺一边回应着一边也就坐到了卡洛儿的身旁。而在车外,秘书官在替其人关上车门后也小跑着奔向了副驾驶席。

另一方面,卡洛儿则是在车内注视着秘书官的一举一动同时开口对克里斯蒂亚诺说道:“我说,元帅的器量是不是很大啊?”

“当然!”克里斯蒂亚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您就发挥一下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精神,不要难为这个人了好吗?不然,我会感到内疚的!”

刚进到车里的秘书官闻言立刻便竖起了耳朵,并紧张地期待起了克里斯蒂亚诺的回应,结果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当然不会!”克里斯蒂亚诺笑着说出了令秘书官长出一口气的话,“他给卡洛儿小姐面子是应该的,又没有犯错,我怎么会难为他呢?反之,他要是不给你这个面子,我才要怪他呢!”

“嘿嘿嘿!”卡洛儿不好意地笑了起来说道,“都是圣女殿下的面子啦!”

“卡洛儿小姐的面子也不小的。”

克里斯蒂亚诺是在客气,但卡洛儿却是借题发挥地提出了要求:“既然如此就再给我点面子呗!受累绕一下路,走福特街那边吧。”

说话间,卡洛儿也就将颇为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司机。然而,车虽然是司机开的,可路怎么走却由不得他。因此,其人便转而望向了真正主事的人。

“嗯。”克里斯蒂亚诺当即便做出了首肯,然后在车辆启动的同时又看回了卡洛儿这边。“你去那边有事?”

“去买我特别推荐的点心啦!”卡洛儿说着也就炫耀似地举起了手里别致的野餐篮子。“圣女殿下想要亲手烤一些饼干什么的所以就想要找点口味上的参照物!”

“然后你就特意来我这里搭便车了?”克里斯蒂亚诺调侃地笑问道。

“嗯!”卡洛儿用力地点了点头进而颇为得意地说道:“毕竟圣女殿下还有吩咐,这样一来不就一石二鸟了吗!”

“吩咐?”克里斯蒂亚诺立刻便追问了起来,“殿下有事情要找我?”

“倒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啦。”卡洛儿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回答道,“殿下她只是有个问题弄不明白想请教您一下罢了。”

“什么问题?我知无不言。”

“战争还会继续下去吗?”

“嗯……”虽然刚刚才说自己会知无不言,但此时的克里斯蒂亚诺却还是琢磨了起来。“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可也算是军事机密啊。”

“可这又不是随便的什么人想要知道而是圣女殿下想要知道哦。”卡洛儿解释道,“难道被誉为共和国胜利女神的圣女殿下还会做出什么有可能伤害到共和国的事情吗?何况,殿下也并不是想知道所有的细节而只是想要一个结果而已。‘会’还是‘不会’,一个字或是两个字,说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吧。”

“那就不会吧。战争就到此为止了。”

克里斯蒂亚诺的话音里包含着确凿的意味,但卡洛儿却还是听出了仅余的一点点心虚。于是,她便开口追问道:“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呢?”

“如果真是的话那我就一个字都不会说了。”克里斯蒂亚诺严肃了起来。“军事机密就是军事机密,就算是圣女殿下也不能随意打听。不过,我所说的这个结论却也不算是妄言,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局势。”

“但归根结底也还只是你所认为的。是你倚靠你的军事才能推测出来的结果吧。”

但却已经无比接近真实了。克里斯蒂亚诺是如此相信而颇为自信的,因此他对卡洛儿仿佛是质疑般的发言感到了不快。

“怎么?”随即,他如此反问道,“难不成卡洛儿小姐另有高见?”

“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嘛!”卡洛儿撒娇式地说道,“我只是一个侍女又不是将军,就连一个结论也推测不出来啦。所以,对于阁下的结论我只能是百分之百地相信,圣女殿下想必也会是同样的态度。不过,在别的方面我倒是有点经验之谈。”

“愿闻其详。”

“世事难料,所以与其推测出一个结果来等着它实现,倒不如自己当个推手来将它实现。怎么样?说得不错吧?”

“呵呵呵。”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回话而只是笑了起来。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确实是对卡洛儿的嘲笑。

一个将将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个专门给大家闺秀端茶倒水的存在。她能有什么样的见识?能有怎样值得一提的经验?居然敢如此地夸夸其谈?

说什么“与其推测出一个结果来等着它实现,倒不如自己当个推手来将它实现”?乍一听似乎是颇有道理,但仔细想来却也不过是些心灵鸡汤的老生常谈,杞人忧天而画蛇添足罢了!国家大事怎能用这样肤浅的道理来论断?岂不是太蠢了些!

所以,克里斯蒂亚诺完全没有把卡洛儿的话放在眼中。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这番话最终却一语成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