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葛花空自开，不结果实；孰此为恋，我却心迷 ———万叶集
第一章 我来千叶的目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昏暗的室内，久置的白炽灯忽明忽暗，闪得桌前的人影攒动，周围安静得只有风在戯动。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个挂着学办招牌的审讯室。 「安冬，既然你的父亲都已经发话了，你——」
一个带着眼镜，一身正装，眼神凌厉，脸颊棱角都散发着唯利是图气味的男人打破了沉寂。
「我拒绝。」
「抱歉你没有这个权利。」
看着面前的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中年男人脸上多了一丝不快，但只显露出一瞬，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况且你想清楚，你们安家可是有个大把柄在我手上。」
「哦，那又怎样。」
「怎样？哼，安冬，你别以为你自己不在乎就不会连累你的家人。」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管不着。」
中年男人笑出了褶印。
「我劝你乖乖去千叶上大学，把文件回收，否则——」
「你就派出你的心腹，制造事件让媒体缠上我？」
男人转了半圈座椅，点燃了一根烟，镇定地笑了笑。
「这不是你最不擅长应付的吗？」
「你到底调查了多少？」
「谁知道呢，你猜，我会不会附赠你们一家的尸体？」
我意识到，话题已经无法逃避，这个男人显然有备而来。从他先前准确说出我的家人信息以及强迫我父亲打的一通电话，不难看出他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暗淡的灯光下，镜片的反光让我难以直视他的眼睛。
他似乎饱含着必胜的耐心，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双方无声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当对方手握胜券而不喜形于色时，对峙的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周六成田机场的票，周日开学。」
我接过机票，转身准备离开。
没办法，胜者即是正义，这是国际惯例。
就在只差半秒我就能合上房门的时候，那个人又开口了。
「可别迟到了，安东君。」
手滞留在半空，用关门声，我做出了回应。
「这就开始了吗，啊——真是麻烦。」
漆黑的走廊，昏暗的房间。 两个微笑。
周六晚，成田国际机场。
「各位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成田国际机场的CA8158次航班现在已经到站，请从22号口有序离机，谢谢您的合作！｣
千叶县的雪，寒得让路边的山茶花都垂下了头，我背着沉重的包裹，重重地呼出一口白雾。
「千叶的冬天……吗？嘛，现在也不是能安心赏雪的时候。」
明明才11月，夜晚8点的机场附近静的只有风割动草坪的声音。不断打下的雪花中，隐约闪着不同航班的照明灯。
这条路很不好走，不到500米，已经途径数十个坑洼了，我扛了扛肩上的背包，在能够划破脸的寒风中踽踽前进着。
夜晚的千叶乡间，望不见的黑暗。
如同人的心。
「唉……」
沿着黑暗走着，终于在头顶的雪达到半尺厚之前来到了市区之前预定好的旅馆。『日和庄』额招牌闪着霓虹，很是亮眼。
「铃铃」
应和着推开的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啊，欢迎光临！」
老板娘不出意料表现的十分热情，只是当她起身和服袖口滑下时手腕上的勒痕提醒我，这家人并不和谐。
「那个，我提前有过预订，额，手机号是……」
「恩……噢，安君是吗，我明白了，请跟我来。」
木质的地板发出规律的邦邦声，跟在老板娘身后顺利的来到了房间。
「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喊我，祝您休息安稳，晚安」
我微微点头，在房门轻轻被带上后，卸下一身的行李，『嘭』地倒在榻榻米上，如释重负。手腕垂在眼前，望着装修尚有瑕疵的天花板，棉被的温暖似乎使一年的压力沉沉袭来，意识渐渐模糊……
「千叶SBR大学吗……」
嗫嚅着，缓缓睡去。
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一边向老板娘抱歉自己超了时，一边拾起包裹，在老板娘摆手直说没事，我眼神平淡扫过。
勒痕渗出了血。
风铃最后一次发出悲鸣，我离开了。
连我也难以置信，自己一个异国人，竟在喧闹的市区中摸索了2小时，来到了我的大学。
校园中心耸着高高的校名牌。
『千叶SBR大学』
刚站定，预感一般，身边一辆车的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仓促跑动的身影闪过。
日本人是不会放任这种情况的，我这样的外人就不插手了，万一沾惹上什么……
『嘭！』
手臂上的刺痛中断了我的思路，倒地前瞄了一眼被我甩出的人影。
「诶？为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越近越模糊的人影。
连续两次失去意识的身体终于中断了机能。 再次醒来，我待在医院里，听着开学典礼闭幕的钟声。 于是换上衣服，偷偷溜出了医院。
「啊……开学典礼错过了。」
说实话，穿梭在医院的花园，我心中没有一丝懊恼。要说为什么，开学典礼不过是有才能的人提前的才艺展示，以及学生会的权力宣言，校长班主任的危言耸听罢了。与其强忍不适和一群迫于在这个学校生存而发言的人交流，倒不如一人来的轻松。我闷着头前进，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被贴上封条，我具有这样的自我隔离能力。
「喂！你，哎呀，等等。」女孩跑得比较急，发育娇好的胸部上下起伏，她一手抚着，努力平复语气。 「嗯？我？」
女孩站定，向我递来一束花。 接下来不用猜也知道，被救下的女孩向施救的人真挚道歉，并奉上感激的眼神。
「那个，昨天的事，因为快要赶不上签到了，所以……所以……」
女孩脸上露出绯红。
之后的动作我没能猜中。
女孩鞠了一个半身的躬。
「对不起！」
想必换成正常男生，看着面前微微颤抖扎着乌黑公主头的女孩，多半都该心动了吧。
「嗯。」
我接下了她的花，并在她抬头后，留给了她一个背影。想着女孩笑脸凝固的模样，我依旧慢慢踱着，向后招了招手示意这件事到此为止。没能听到女孩最后说了什么，只是，夕阳下她穿着亚麻的黑色百褶短裙，身上嫩绿色的学校制服上，左胸口袋上的『SBR』很是刺眼。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和这个学校的人产生任何交集。 中国有个诗人说，『独在异乡为异客』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我不必再虚伪地隐藏自己。
人总是这样，一旦来到一个集体，便会不自主的寻找能容纳自己的集团寻求保护，而他们却忽略了，处在人性碰撞的密集地，并不是一件好事；在人类不断进化的今天，仍有一些亘古不变的东西，人的贪婪，痴迷，嫉恨，软弱，排除异己……在人潮的中心，只能不断品味人性难以掩盖的恶臭。也曾有人强求改变，但他们忘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没有人性着实会失去很多，但没有兽性，人类便会失去一切。
如果没有和那个女孩分到一个班的话，我真以为异地的大学生活能够安稳度过。 第二天，布告栏前。
「诶！是你啊，原来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呀，你站在这个班牌前，是不是代表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呢，请多关照，我叫———」
「一美！快过来！」
不远处一个扎着丸子头，脸颊瘦瘦的，远观比我矮半个头的女生朝这边呼了一声。
「啊！我这就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
我看着两个女孩的身影重叠远离，扫视了一下布告栏。慵懒地抬了抬眼皮。
「吉田一美……吗。」
我双手插着口袋，走进了一年E班的教室。
两步的距离，我走了半个世界。
教室很大，但由低到高的座位排列、崭新的椅背，以及电子黑板的存在，窗外洒进腐蚀气息的阳光，给整个教室灌上了浓厚的科技味。
「啊，抱歉。」
我的座位在四组最后一座，虽然一共有五组，但这个角落被人撞到的概率是不大的，眼前的男生留着规矩的学生发型，笔挺的校服里，衬衣的领角分明，折的看不出褶印，满含阳光善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歉意，似乎让人无法回绝他的道歉。
「嗯……没事。」
「啊，你也在四组啊，我就坐在第三座，我叫武田，武田顷川，以后请多关照。」
「哦，请多关照。」
我放下书包开始整理，丝毫不顾冷场的尴尬气氛。
这样的话，该离我远点了吧。
「那个——你的名字是？」
「诶？」
武田毫不吝啬他的笑容，在这里我陷入了纠结。
在这里还是自我介绍一下的好，太另类反而容易收到关注。
「我叫安冬，请多指教。」
声音还是提不起精神，但至少我与他对视了一眼。
「啊，真是稀奇的姓呢。」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是中国人啊。
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往往是从如何分类每个人的代号开始的。
见我不回答，武田似乎也想尽快结束冷场。
「那，回见。」
「哦。」
武田挥了挥手离开了，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摘去，转而混入了汇聚在教室前的人群中。
我开始用笔尖在课桌上敲敲点点以尽快结束这难熬的时间。
随着武田的呼吁大家开始一个个的自我介绍，一开始用伪装自己很羞涩来留给别人一个青涩少女印象的女生，也在武田的言语和笑容中放下武装。
像武田这样的人，一定会是班级的核心把。但是，按照一般的套路，这种性格的形成一定经由了某个不可言说的故事吧。
「马上是上课时间，你想去哪？」
听到这句话时，我甚至没有觉察到我左边三组最后一座已经有了主人。
我插在衣服口袋里的双手没有抽出，指示停下来了脚步。
「去厕所。」
对方没有立即回应，我便打算无视掉。
「不能适应这里的氛围，最多只能是Rank
D吧。」
「哈？」
我看向身后的长发女生，她象征性的用书角撞了撞桌子，没有看向我的意思。 怔怔地站了一会，她周围散发着熟悉的磁场，凝固的表情让人不敢接近。 确认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我慢慢从后门走了出去。 确实，去上厕所只是个借口，只是为了逃避自我介绍罢了。至于Rank
D,那确实莫须有了。 这是一所SBR大学，所有的学生入学都会经过测验，学校会给每个学生诸如学业、分析、体能、协调等打出E-——A+的成绩，在综合所有的等级，划一个综合评定。 如同她说我是Rank
D，那就是把我看成底层人物的嘲讽。事实上，大部分新生入学时，平庸一点的也能有Rank C-以上的评分。 就看那个女生的气场和口气，想必是个Rank
B以上的人物。 这样的人坐我邻桌，想安稳度日怕不可能了，从各个方面来说。 我Rank
C的学生卡握在手中，无奈地耸了耸肩，卡边缘的特别生字样很是刺眼。
或许是老师来了的缘故，我站在门口时，大家的喧闹竟然暂时平息了下来。第一节班会课，就要在这无声的喧闹中开始了。 我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便想抬头打量了一下班主任。
「诶？」
印入眼帘的，只有一个讲桌，并没有班主任的身影。 隐约能听到一阵阵使劲过度的喘息声。
『嘭』
一张类似婴儿座的长脚凳放置在了讲台前。
随后，我们的老师，E班的班主任，站上了凳面，尽管这样，我也只能看到她的头和颈下5公分的地方。
没错，我的班主任，身材和小学生无异，不超过1米5的个子，纤细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这样的身形应该很受欢迎，从周围的男女生均开始倒抽凉气可以看出。
「好，大家早上好，都回到自己座位上，班会课要开始了哦。」
班主任象征性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我是大家的班主任，野中萌香。嘿咻……」
萌香老师转过身，很幸苦的支着椅背在黑板上用电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千叶SBR大学，经由东京和千叶的联合组建而成立的大学，以建校以来高薪职业就业率100%而闻名日本。各位来到这，想必也不会是等闲之辈，但SBR，即Sort
By
Rank，体现了这个大学分明的等级制。大家经过开学的各项测验，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等级，或许现在的世界提倡人权平等，但是——」 萌香老师顿了顿，环视了一下整个班，脸上露出看不清的神色。
我坐在最后一排也能想象的到前排同学口水卡在喉腔，攥紧双手说不出话而目不转睛的样子。 「在这个学校，等级便是一切，只要不违反校规，低等级的有义务听命于高等级的。」
不出所料，底下开始骚动。
「怎么这样……」
「反对！」
「骗人的吧……」
甚至有人提出萌香老师只是在和他们开玩笑的想法。不难看到吉田一美坐在二组四排，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在我眼中，阳光在她脸上打下了一层阴影。武田此刻仍在不断安慰着邻座的同学，虽然他的手颤的也很明显，想必被划了个不高的等级。 当然，高等级的人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又是另一副光景。正当我要把视线投向邻座时，老师又开始讲话。
「然而，这是有条件的。就学校系统而言，每个人的数据是绝对保密的，所以，不会有人提前知道对方的等级，因此，当别人想凭别人的等级对你发号施令时，你有两个选择；一，要求双方同时亮明学生数据，若高低正如估计，那么你将被迫服从并且无条件永久亮明学生数据；二，主动服从，无需亮明学生数据。」
学生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这时候定然是需要一个领袖起来发言的，人群中不出所料的站出来一个人。 武田强装镇定发问。 「老师，什么叫亮明数据，我们的数据不都被记录在学生卡上吗？平时都会用到，难免会被人看到的啊。」 底下应和声响成一片。
「现在，所有人向邻座展示你的学生卡。」 不等大家反抗，萌香老师用不容质疑的声音作出了回答。
「这是命令。」
沉稳的娃娃音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所有人在两秒的心理斗争后，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数据。
「诶？奇怪。」
「看……不见。」
看来卡上确实没有邻座的数据，估计只有证件照和姓名及一些无用的个人信息，但既然是老师的命令的话。
「没办法啊。」
我转向邻座的女生，亮出了自己的学生卡。
她没有看向我。
「我不需要和弱者交换信息。」
「就算你这么说，这样的学校，谁也不知道违反命令是怎么样的惩罚方式，嘛，更何况在刚开学的时候。」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投来厌恶的眼神。这应该算是默认了我的话吧。
她举起了卡片，悬停时间绝不超过半秒。
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我没有感到任何不满。 老师像是听完了唏嘘，再次发话
「想要亮明数据，需两张卡相碰，再分别输入双方设置的密码才行，也就是说，一定需要个人意愿才能亮明，这是学校保证的仅有的公平。」
学生陷入了沉默，不知哪个男生嗫嚅了一声
「要是数据被亮明的话，那就会被等级高的人……」
「不要！」
恐惧的传染让女生爆发了恐慌。
下课铃声响起，萌香老师完全不顾班内的状况收拾打点便准备离开教室，在门口做了停留
「以上！下课！」
不断有三两个眼角沾着泪珠的人安慰着某个抽泣女生从身边经过，我叹了口气，慢慢整理着书本。
「竟然没有怕到发抖，看来还是有些身为弱者的自觉啊。」
她没有停止收拾书包的动作，连眼神都没有投来。
「诶~既然躲不掉，也不用费力气去怕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将面临什么回答，总之一定是很刺耳的话。
「明天见。」
女生欲言而被我打断，我把包背上肩，缓缓起身准备离开教室。
「弱者被戳中痛处而选择逃离吗？果然这就是你呢。」
女孩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冰冷的话语一句接一句。
「那，你可以现在，在这里和我亮明数据吗？」
很明显，这句话很有效，女孩怔住了，我转过来和她对视，她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变得不再冷漠，而充满了敌意。
这样的状况维持下去肯定又会成为焦点，虽然没人会看向这边，我也想把可能性降到最小。
我打破了僵局，走出了教室。
这次，她没有叫住我。而是一直保持着。
敌视我的姿势。
「雪野……」
这是从她的卡片上看来的，雪野明里，她的名字。
即使再强大的人，面对未知的敌人，也会犹豫，所以雪野不管多么轻视我也绝不会贸然和我一起亮明数据。
算是险胜了一场。
当天晚，学生宿舍。
可以的话，我真不想从这样的宿舍里走出去。
寒风的凛冽闪得树影扑朔，和单人屋中充足的暖气、温暖的灯光、泛着禾穗气味的枕被对任何人来说似乎都不难做出选择。
走在校内的街道，无奈地尽可能往下拉了拉袖口。 人人都能想象开学第一天就把卡弄丢是什么感觉，我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这所大学。
「我记得……今天放学后去过的地方……」 身体一阵刺骨的凉意中断了我的思路。
在这件事上花时间是无可逃避的，没有数据卡不知明天会闹出什么事，况且在这学校一切行动都得用到数据卡上的余额，衣食住行一定会有不便，若是再因此被冠上一个『第一天就丢掉数据卡以示不满』的叛逆学生称号，我所有的行动都会受到限制。
虽然也可以去补办，但也必须冒着完成之前不会露馅的风险。 「啊……情况有些糟了。」
敏感的神经让我没有考虑就向一旁闪去，草丛中一阵翕动，破坏了风的旋律，以至嘈杂地很不易发现。 「猫？」
正当我抱着试探的心上前试探时，一只猫从黑暗中跳了出来，轻微舐了一下自己的爪子，似乎没有逗留的意思。 巨大的冲击推倒了弓着半身的我。
黑暗中不用看清，柔弱的身躯、诱惑的娇喘声以及身上的清香很是标致。 又是一个女孩。
女孩个子不高，带着哥特式的帽子，吃力地从我身上撑起来，看清推倒物是我后，似乎很慌乱。
「对……对不起，我只……只是来追我的猫，啊，你没事吧？」 我拒绝了女孩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衣物上的污秽。
「好像校规里确实有『不许携带宠物和装饰植物』这一条的啊。」 「啊，抱歉。」
女孩很小心地把滑出帽子的头发整回去，显得很……嗯，妩媚？ 她微微把前身倾向我。
「其实啊……这孩子不是我养的，只是在学校里碰到的野猫，抱歉刚刚没说清楚。」 妙龄少女半夜穿过草丛为寻一只野猫，怎么都走不通的逻辑。
「啊，这孩子再不处理的话……」 猫径直跳到了女孩的怀中，女孩嘻嘻地笑，抚着它的毛发，面露难色。
「肯定会被学校处理掉的吧。」 「对。唉……」
女孩开始兀自沉浸在惆怅的氛围中，我看了她和那只猫一眼，手插进口袋，寻找合适的理由离开。
「抱歉，只顾上这孩子了，我是大一C班的真镜由纪，同学，你的名字是？」 不是同班的，那也就没有必要…… 「呐？不行吗？」
她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用常人的品味，应该是可爱吧。 这里不回答，只会显出我有点不正常。 竟然被这女孩摆了一道。
「安冬……啊，E班的。」 「啊，安冬同学，这么晚你在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不，只是差点东西，要去趟超市。」
真镜同学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 我整个过程表情没有发生一丝动摇，对话也没有迟疑，却总有一丝难见的慌张。
「那，我们算是结交了吧，以后就是朋友了。」 真镜同学歪了歪头，向我伸出了手，附带一个足以撕破黑夜的笑容。
这片草坪恰巧没有路灯，却是去到教学楼的必经之地，是设计的纰漏吗？面对面前的女孩，我从她嘴里听到的无非是『需要你的时候要随叫随到噢』。
算了，一路的不顺走过来，能够看出，这种无谓的交际是逃不掉的。 女孩的手有一种新采的栀子花瓣的触感，给我带来极大的不适。
太宰治曾说『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我站在真镜同学早已离去的草坪，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在害怕什么？
在我踏出草坪的那一刻，预感得到了验证。 「你的人生还真是充满腐朽呢。」 看来，今晚注定是注定不能拿回数据卡了。
看到倚着墙壁向我投来足以刺透皮肤的目光的雪野明里，我真想无奈地耸耸肩。但这显然不合适。
要问为什么，不需要多余的分析，这注定是一次不友好的相遇。
「所以呢，你深夜出现在这只是为了表达这个？]
雪野的眼角透出一丝愠色。
双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风吹过，雪野裙角飘飘，她却镇定地兀自站立。
「那，明天见。」
我从雪野身边径直走过。
就在我走出不到五米时，雪野发话了。
「还有八个小时。」
我转身看向雪野，脑海中飞速查阅着这八小时所蕴含的深意。无果，就只能停在原地听听她的摆布。
「校规规定，数据卡离身十小时以上即为犯规，届时有校委批办惩治，严重者以开除处理。卡片离身限定范围在持有者的五米以内。」
脑海中有太多问题要问，面对雪野这样的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夜色笼罩的路灯下，暗淡的灯光衬得雪野的眼神邪魅。
选择继续装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眼前这人的洞察力如磨刀石般明快。
「除了提醒我要记牢校规，你还有别的目的吧。」
「我能帮你找回你的卡。」
「条件呢？」
雪野看向我，无比认真的眼神带着锐利的攻击性。
「一个人情。」
她很聪明，世界有两个属性，物质和精神，一个胜者，索要的必然是足以桎梏精神的补偿，正如一个人如果处于劣势，必然会尽可能地抛出物质条件以达到挡箭牌的效果，二者孰轻孰重，人们仍在争论，却不知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她这个条件卡得很有深度，正如中国人常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样，她似乎看出了我没有退路，底气十足。
「成交。」
雪野放下一直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向我递来一张纸。
「回屋之后，用固定电话拨这个房号。」
话语毋庸置疑。
嘛，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雪野离开后兜兜转转回到了宿舍，离八小时的时限只剩下七个小时。
我克制住了把自己丢给床被的冲动，拿起了床柜上的固定电话。
宿舍楼就像一个大网络，通过中介点转折，因此不用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也可以随时电话联系。
「喂。」
雪野的声音隔着话筒都是一阵不耐烦。
「然后呢，我的卡在哪里。」
「不久前与你擦肩而过。」
雪野的语气满含着我把怀疑对象转向她的暗示，估计是想借此再挖苦我一番。
「真镜同学吗？」
电话那边的停顿我相信她是冷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理解她的行动，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她。」
「明天早上吧，现在去会引起对方警惕，被舍管看到影响也不好。」
电话就此挂断，那头不再有回应。
我挂上电话，换上了一件保暖的大衣，推开了房门……
不知道我这么做会不会正中下怀，但至少现在，不能按照她的意愿行动。一场战役，最不能丧失的，就是主动权。
第二天早晨，一年E班，课间。
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
「好，差不多了。」
我故意把音量提到雪野能听到的程度。
「时间可不多了。」
「不，倒不如说，时间还很充足。」
「哦？你倒是很有自信啊。」
「不是，只是考虑好了找不回的后果而已。」
「诶？你们的关系这么好啊。」
吉田同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满脸不明意味的笑。
「不。」
「并没有。」
我和她少有的默契。不过我们并没有暧昧到此刻会嗔怪地对视，双方都不想产生这份误会。
「那，我先走了。」
「噢，再见了安同学。」
吉田朝我挥了挥手，我看了看周围，朝她点了点头，视线落到雪野身上，她看着书本没有看向我的意思。
我走出教室，确定远离雪野的视野后，如原计划改变了方向。
不到五分钟，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拐角。
「真慢啊。」
看到我从楼梯后的阴影中走出来，雪野凝固的脸庞上总算有了一秒的慌乱，不过很快恢复了镇静。
「你还真是悠闲呢，明明过一会就要被开除了。」
「或许吧。」
我两眼无神地看向左侧的墙壁，课间的走廊上，似乎隔离出了我和她之间的这点空间。
空气，在此凝结。
世界上不变的东西，唯有利益。
世界上的有能力者，一切对他们有威胁的东西都是通往利益的绊脚石。明着解决往往会在人情上遭到减分。他们和弱者不一样，不会粗枝大叶的把这种事当作不存在或没看见，有能力者往往又同时是完美主义者，也许不是出于意愿，但他们不会容许任何瑕疵的出现，为此宁可使用手段。
第一次感到交际面窄是一件幸运的事。
让我能够很快的锁定作案者。
能力不低且今日与我有过不愉快的交集的，只有眼前的雪野明里同学了。
雪野此刻应该是看向我的。
「你站在了这里，是你的胜利。」
我慢慢看向她，面无表情。
「为什么。」
「你见过野兽捕食后作过解释吗？」
「野兽啊……奇怪的自比呢。」
「只要『弱肉强食』这个准则存在一天，人就永远无法脱离野兽的序列，不是吗？」
「所以捕食者也是不会向捕食失败的幸存者认输的……吗？」
我稍稍朝雪野挪近了些。
「当然，你很明白，就算你看破了，一个小时之后你仍然会被退学。」
「果然是你拿走的吗……」
「不过，虽然不是很感兴趣，你是怎么排除由纪的可能性的？」
「额……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拿回我的卡，毕竟，被退学还是很麻烦的。」
「那，请便。」
那是确定我不可能找出来的淡然。
『啪！』
我抓住雪野一只手臂，凭借着力气优势，尽可能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冲击，把她整个人抵在墙壁上。
「想用暴力问出来吗？抱歉，这周围可遍布着……」
「摄像头吗？」
雪野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着冷静。
但是，将军了。
雪野一怔的工夫，我已经从她百褶裙的袋子里拿出了我的数据卡。
我明显感到雪野身上那股劲松了下来。
「放开我。」
很无力的声音，却没有慌乱。
我却没有松手，虽然我压根就没有使劲，只是保持着能束缚住她的力度。
我还有要问的。
「真镜同学也是你用数据卡强迫的吧。」
「你……」
雪野的眼神突然出现了一些本该具有的东西。
如同被揭开了帷幕般。
愤恨和受伤在此刻一览无遗。
「嗯，是的。」
时间定格，和我的预判有些出落。
「请放开她。」
没想到，不知不觉都已经上课很久了，走廊上人全部消失了。
但，真镜由纪出现了。
我放开了雪野，真镜立刻站到我和雪野之间，与我对峙。
「你早调查好了这里是监控盲区吧。」
我把手插进口袋里。
「不，只是认为以她的身份不可能把事情闹到校方那去的。」
「那我告诉你，这里是监控的疏漏处，你大可以因为侥幸而高兴，但是……」
如同亮出底牌一般，真镜同学向我展示了一下手中的DV机。
「立刻离开，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会为你保密。」
她们也怕我去告状吧。
嘛……虽说我本来就不想卷入这件事。
我转过身便准备离开。
「我承认我小看了你，安冬，你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判断力，但你的判断，有一个错误。」
我站定，表示洗耳恭听。
「明里——额，雪野没有凭她的实力逼迫任何人。」
真镜说完面向雪野，说得很小声。
「明里，已经没事了，我们——」
「等一下。」
一段时间后恢复冷静的雪野喊住了我。
她快步从我身边走过，甩下一句。
「今晚，还在那，懂吗？」
她没有做停留。
紧跟着的还有抛给我不明眼神的真镜由纪。
奇怪，明明事件总能解决，却总会带来麻烦呢。
「我的方式有问题……吗？」
我伫立在原地，让楼梯给我的脸打下半边的阴影。
叔本华曾说。
『人的面孔要比人的嘴巴说出来的东西更多，更有趣，因为嘴巴说出的只是人的思想，而面孔说出的是思想的本质。』
内心滴水不漏的人表面往往破绽百出。
所以影视剧中的终极反派，往往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
我向来是不会向别人解释我的判断的，但今晚不同，如果耍宝缺席的话，面对的可能就不是一个人的压力了，要说问什么，取得这样的等级，一定有一个麻烦的背景。
「非去不可了吗？」
嘛，总之卡是找回来了，当务之急解决了。
我缓缓踱出教学楼。
早晨刚醒的太阳给整个学校镀上朦胧的金色，一块一块的，被浓密的树叶搅得稀碎，路旁学校养殖的温室花在冬季仍然绽放着，娇嫩欲滴，似乎俯身就能闻到露水的味道。
完全忘记了现在仍然是上课时间。
「糟糕了啊……」
自言自语了一句，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向教室走去。
阳光整片洒在我的背后。
奇怪，却感觉不到暖意。
或许是冬天。
比较冷的缘故。
使尽浑身解数让老师相信我不是逃课之后，一天总算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
经历了不久前的事件，雪野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明显改变，倒不如说，更显恶劣了。
从她离开从我身边经过时做出的冷漠反应，我明白此刻的她没有与我交流的心情。
「晚上吗……」
我看着雪野离去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已经走到了班级门口。
「稍等，安冬同学。」
吉田早就走了，知道我名字的也就剩了一个，简单的排除法。
武田同学用手挠着后脑勺，缓缓走近。
还是初见的那种笑容。
「啊……老师让我组织男生到图书馆去搬书，但是我到现在刚想起来，教室里就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男生了，你看，你能来吗？」
「但是我晚上——」
「拜托！」
眼前的武田双手合十，呈半鞠躬状。
「好吧。」
「非常感谢！大家，走吧。」
我无奈地跟着队伍走出教室，没办法，我实在受不了他身后一排男生不友好的眼神。
只希望能结束得早一点。
似乎把指挥权交给了前排的男生，武田来到了后排的我身边。
「真是抱歉，麻烦你过来。」
觉得抱歉不如快点把队伍带到。
「没什么。」
「武田，要超过你咯。」
「好的，跟紧队伍。」
不断有超过我们的男生，武田似乎刻意降低着步伐。
见没人在我们后面，武田竟然罕见地收起了往常的笑容。
「安冬同学你，其实是不愿意和别人交流的吧。」
我感到一丝诧异。
「并不是。」
「是吗，那就好，不管怎么说，以后一年都会是同学，就算不愿意，也希望你能在班级有难时站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是一个自以为是你朋友的拜托。」
武田重又恢复了笑容，只是在这冬天的夕阳下，显得有些凄凉。
在接到我的肯定回答后，武田拍拍我的肩重又回到了前列。
这是不希望班里出现个人主义者吧。
武田这样的人，对集体生活有一种优异的适应力，他会把自己和整个班紧紧连接成一个部分，这也是他成为班级核心的原因；他的能力，成绩或许都不拔尖，却总能在班级有事时第一个站出来，时间久了，班级对他的依赖自然无可避免。
他对我说的一番话也并不是出于他个人对我的请求，而是像每个人睡觉会拉平枕套的边角一样，单纯的服从整体罢了。
所以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可能就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了。
这样的人，一旦集体面临分裂，那也意味着他们的崩坏将至。
大脑一直处在这样放空的状态。
活也就做的很顺畅。
图书馆里窗明几净，玻璃框上的银色条纹亮得很是奢华，成排成列的灯把室内照的如同白昼。
这些，对阻挡夜晚的降临，却是徒劳。
「啊，十点了。」
武田直起腰来，抚了抚额头。
「是啊，活还真是不少呢。」
他环视了一下班上同学的情况似乎都不是很理想。
「那，今天先到这，大家回去休息吧，老师那我会说的。」
感谢声和书本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安冬同学，一起回去吗？」
「不，我还有点私事。」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拒绝了武田后，我站在图书馆门口，却有了些犹豫。
按她今天的态度，多晚都会一直等着的。但是深夜和她在外面单独见面被目击的确会有不好的影响。
『因突发情况，不能赴约。』
等回去后给她发这样一个讯息，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因为我只有她房间座机的联系方式。
于是便回到了宿舍，打到一半的邮件被一阵敲门声中止了。
被门外的雪野瞪了五秒之后，我才回过神来，侧过身把路让开。
「你应该知道我会一直等的吧。」
我叹了口气，看着不管不顾坐在我床上一脸大小姐模样的雪野，轻轻合上了门。
「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
雪野给了个眼神，我看向了桌上的电话机。
看来是因为来电显示，我拨电话过去，应该显示了我的房间号。
「你不来的原因我不想听，我只想听——」
雪野的瞳孔似乎射出凌厉的寒锋。
虽然不知道她何苦纠结至此，但这次不说清事情肯定不算完。
我转了下椅背，对着雪野坐下，两只手搭在脑后。
「啊~从哪开始。」
「这个局你是怎么发现的？怎样排除真镜的？怎么确定我和她的关系的？」
雪野一脸洗耳恭听的神色。
「想要有事件上的突破就必须找到破绽，你第一个破绽就在场地的选择上。」
「场地？」
雪野双眉一拧，看向我。
「嗯，就是那片草坪，那里长着的植物，是对生叶……你懂的吧。」
「是吗，那安排猫从那边出来是正中你的下怀了。」
「猫是最难忍受对生叶的气味的，如同人对芥末的排斥一样。所以我就怀疑，我和真镜同学的这场邂逅应该是被刻意安排的，但这个时候，我对幕后者的把握仅限于他的存在而已。这个时候你透露给我卡的信息，只不过是想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的欲擒故纵罢了，确实以此可以摆脱嫌疑，你甚至想到了卖我人情这样一个高深的理由，我也没有立刻去怀疑你，因为你可能也是通过某种渠道获得的信息。」
我把泡好的咖啡递给她，她两手交叉在胸前，不耐烦的看了杯子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才勉强地接过马克杯，我拿起桌子上原本的一杯，抿了一口。
「但是，从动机来看，稍微做个排除就知道真镜同学不可能是策划者，那么，无论谁是主谋，他的计划应该就是引导我去找真镜同学，而此时的真镜同学恰好捡到了一张卡，这时只要她提出输入密码且自己不会偷看的条件的验证方法来显出照片辨明真假也无可厚非。这样的条件下，主谋肯定就在暗处，为了记录我的密码抑或看清我的数据。」
我起身去把窗子打开了一点，室内的暖气让我们脸上都是通红的。
我站在窗边。
「那样的话，跟着我一起去C班的，一定就是主谋了，所以我挑了一个最短的课间，不会有足够时间让两个班的人上下串门，紧接着，我就藏在楼梯下面，之后就遇到了你，雪野。」
我转身看向雪野，恰巧触碰到她灼热的目光，我耸了耸肩。
「至于你们俩的关系，说实话，一开始没猜到，现在也没能弄懂，既然她说了你没用数据，那你是怎样——」
「好了，推理到此结束，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雪野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起身捋平了裙边就准备离开。
我倚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衣柜发呆。
门被慢慢拉开。
「正如由纪所说，我小看了你，安冬同学。」
「不会，我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是Rank D也说不定。」
「但丁说过，最可怕的不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而是能够完全隐藏才能的人。」
「谁知道呢。」
雪野看向我。
「我们的性格注定了我们是敌人。」
话音和关门声一同落下，雪野黑色的长发消失在视线。
我差点就信了她的话。
如果修学旅行我和她没被分成搭档的话。
事情似乎要向不妙的结果发展了。
Ps：至此，第一章总算成功落幕，感谢大家不辞幸苦一路读下来，一万的字数不算多，所以作者准备每卷写八到十章（别打脸），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吧，以上。手动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