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恶魔的神器散布宇宙各地,坠落于古大陆的神器一直由夜家看管。

夜家当代家主夜明,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对一个“容器”来说,他算是活得最久的了。

前几任家主都在子嗣出生后就早早离世。他能活这么长时间,真是受到神明的眷顾。

身为夜家的神祇五福大人却知道,夜明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迟迟不肯孕育后代,正是对死亡的恐惧,导致他体内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

五福大人是从年老的家主意愿中诞生,它是为守护神器而存在的神明。

神器早在落入这个世界就已经毁坏,被天神指定的守护者惧怕它们降下怒火,祈求能有神明封印偷逃出来的恶魔。

五福大人就是“容器”的制造者。

那是一种很残忍的封印方式,虽能将恶魔限制在封印者的体内,代价却是他们的寿命通常会变得很短。

不论男女,为延续封印他们必须在自己生命最活跃的时候,培育接替自己的人。而合适的人往往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当新的生命诞生,恶魔从体内转移到新的“容器”,守护者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五福大人不能眼睁睁地让恶魔逃出来,它命最会做刀的宫家,打造一把能够伤害灵体的武器。

宫家与夜家是世交,也是整个封印城最有名的锻刀名家。宫家只为勇士锻造佩刀,神祇不是勇士,但神明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

普通的刀如何才能对灵体产生伤害?

这种武器,即便是宫家也闻所未闻,他们根本寻不到方向。

……

神制定规则,恶魔破坏规则。

夜明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预感死亡的降临,他很害怕想与恶魔做一笔交易,只要对方让他活下来,他可以帮助对方逃出封印。

恶魔没有答应。

因为苟延残喘的他,迟早会变成一具空无的躯壳,恶魔自然不会与自己操控的躯体做交易。

“你的软弱被利用了。”糟恶魔重伤的五福大人,对人性渐渐湮灭的夜明说道。

“我不后悔……”

这是夜明被恶魔吞噬前的最后一句话。

面对神明的指责,他没有半点悔恨,除了容器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受过怎样的折磨,这种痛不欲生的活法让夜明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平。

封印失控了,即便五福大人也束手无策。

黑暗笼罩的封印城陷入了绝望。

宫家。

一名少女抱着一把短刀向神殿跑去。

“弥娅大人,弥娅大人……”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殿内,满脸兴奋地对神明喊道:“弥娅大人,我们成功了!”说着她将怀里的短刀递了上去。

殿上站着一个女人,即便外面已经发生不小的动乱,她的神情依旧显得很淡漠,只有少女将弑神的武器递到她面前时,她毫无波澜的眼神才出现一丝平淡的光亮。

“弥娅大人快去消灭恶魔吧!”少女的脸色很疲惫,今晚她经历了很多事情,令她既高兴又难过。

弥娅接过短刀对少女点了点头,整个人随后消失在殿外。

“终于……”

当神明离去,少女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为了造出这把刀宫家付出了太多代价,就连母亲她……都变成了刀中的亡魂。

悲痛过后少女渐渐恢复了平静。

外面依旧不断响起嘈杂的叫声,她望着天上的黑云,眼中的担忧变得越来越浓。

“弥娅大人她能消灭恶魔吗?”

噗。

像是筷子插入豆腐,声音很轻却很沉闷。

五福大人看着腹部的短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不相信对方会做出这种事来,因为她也是神,神怎么能不分是非助纣为虐?

嚓。

短刀从神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目视五福大人消失无影,弥娅终于相信这把短刀具有弑神的力量。

“弥娅大……人……“

夜家的族人都呆滞地望着宫家的神祇。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偷袭五福大人?

没有答案,因为黑暗已经降临在他们眼前,将所有人都被吞入无尽的深渊。

宫家只剩宫茗一个人了。

少女像孤魂一样游荡在空荡的宅院,她的悲伤害怕都变成了孤独,整个宫家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为了造出那把短刀她的至亲都相继跳入火海。

她不知不觉来到铸刀的火池旁,里面还焚烧着一把尚未成型的长刀。她坐在炙热的火池边,任由烈焰烘烤自己的脸颊,没一会儿她洁白的小脸就被热气熏得通红。

恶魔还未降临,地狱的火焰就已经蔓延到宫家。

宫茗的母亲是宫家之前的家主。

在很久以前她差点嫁到夜家,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个身怀封印的人,但她还是答应了婚事准备为延续封印做牺牲;就像几十年后五福大人命她打造一把弑神的武器,她依旧毅然决然地跳入火池,成为刀中永恒的灵魂。

能伤害灵体的只能是另一个灵体。

要做一把刺伤灵体的刀,只能让刀刃附上灵魂。

哒哒哒。

幽静的铸刀池外突然响起细小的脚步声。

少女回过神,寻着声音看了过去,没一会儿一个女人在黑暗中显现,她看着火池边的宫茗神情依旧淡然,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刚刺杀过神明的短刀。

“弥娅大人!”少女黯淡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您消灭了恶魔吗?”

见这名神祇毫发无损地回来,她发自真心地感到高兴,因为这位在宫家诞生的神明,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没有。”弥娅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回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宫茗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她笑着对弥娅说道:“大人您别戏弄我了……”

只是笑着笑着,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因为神明从来不会撒谎也不会逗弄她。

“您没有找到恶魔?”宫茗小心翼翼地问道。

弥娅却一直注视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小女孩,你是在说我吗?”漆黑的过道响起另一道刺耳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人从黑暗中走到弥娅身边,他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把短刀,立在原地对宫茗说道:“所有人都认为弥娅在你们宫家诞生的,但谁又知道每天面对死亡降临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当我得知五福那个老头居然命你们打造一把消灭灵体的刀,我心里的恐惧就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在那个令人绝望的夜晚,”男人指着弥娅道:“她在我的意愿中诞生,这位神明从来不是为了帮助你们才留在宫家。”

“你胡说!”宫茗对弥娅祈求道,“大人他在骗我对不对?我求求你将他身内里的恶魔消灭掉!”

弥娅没有听从她的话,正如夜明所说她一直都不是庇护宫家的神明,相反她是一位只会带来灾难的神祇,宫家将她供奉在神殿就是整座大陆最大的灾难。

“弥娅大人……为什么……”

宫茗脸上的泪水无声滑落,她无力地跌坐在地,宫家为了守护封印为了完成神明的命令几乎牺牲一切。

换来的……却是神明的背叛。

“别哭,我不会伤害你。”夜明走到宫茗的身边,邪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是你的族人真的很美味!”

为什么?

宫茗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她不知夜明与弥娅是何时离开,她像是失去了灵魂,嘴里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为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连神都会背叛大家,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宫茗凝滞的目光落在铸刀的火池中怔怔出神。

如果母亲知道这一切,她还会无怨无悔地跳入火池吗?

宫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炉池的边缘,她注视着里面流动的铁水,毫无眷恋地跳了下去。

浓稠的黑暗突然被光芒撕碎。

神明在乳白色的光团中诞生了。

炙热的火池不知什么时候熄灭,在凝固的铁块上站着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女。

她明亮的眼眸有些迷茫地看向四周,许久她的目光落在一把立在火池中央的长刀。那把刀明明被凝结的矿物死死衔着,少女却不费力气就将刀从铁块中拔了出来。

恶魔的气息离得很近,它们的味道令少女感到反感。

“必须清除它们。”少女看了眼手中的长刀,自言自语道。

……

砰。

沉重的死神镰终于坠落在地。

“阿月”望着自己被斩断的手掌,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怨恨。

它又败了。

与很久以前一样,它败在了少女的刀下。

“永别了。”宫狩的长刀已经对准阿月的要害,尖利的刀尖随时都会刺穿对方。

“宫狩!不要杀他!”

就在她出手时,一只猫突然蹿了出来,它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越变越大,却一下落在阿月身前,它两只厚重的脚掌将阿月抱入怀中,身体蜷缩成团将对方死死护身下。

噗呲。

雪白的刀刃还是刺入灵猫的身体。

它后背光洁的皮毛上露出一个散发白光的伤口。

“呜!好痛!”

伴随它的一声惨叫,宫狩将刀从它背上抽了出来。她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我求求你,不要杀他。”灵猫紧紧护着阿月,生怕对方会再次出手。

“我只答应过你让他赎罪。”

宫狩对灵猫说道:“但我同样说过,如果他再被恶魔控制,那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没有被控制,他只是在暴怒中迷失了自我。”灵猫对宫狩解释道。

“可是封印已经失效了。”宫狩说道。

“那就再封印一次,反正你现在已经强到离谱,就算恶魔逃出来你也能将它们击败。”灵猫说道。

宫狩却摇了摇头道:“那样太麻烦。”

“宫狩……如果你杀了恶魔,阿月会怎样你最清楚不过。”灵猫回过头,蓝眼色的眼睛充满祈求,“我求你再宽恕他一次好吗?”

“你为什么要帮他?”宫狩实在不明白它为什么这样做。

灵猫却沉默了,它犹豫许久才说道:“因为……五福大人始终是夜家的神祇。”它忍不住叹了口气,“即便他已经消失了,但他答应帮助夜家的承诺,我却始终没能忘记。”

宫狩的神情有些复杂,这是诞生以来她第一次犹豫,她看着灵猫的眼睛最终还是放下长刀,这个家伙比阿月还令人头疼。

“原来神也会心软。”

就在“两人”放松时,阿月突然挣脱灵猫的控制,趁着宫狩失神的空隙,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刀,不等对方反应他挥舞刀刃朝宫狩颈部斩了过去。

叮。

挂在少女耳垂上的一只铃铛,被无法躲避的刀尖挑落。

顾不上那只断裂的耳钉。

她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堪堪接住从头上劈落的刀刃。

“烦死我了!你能不能别哭了!”凶恶的阿月莫名叫骂道。

自他抢过这把刀,他的意识中就出现一个人,那个人他认识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刀中世界再见到她。

哭泣的正是宫茗,她孤零零地呆在冰莹的世界中,就像是一片荒芜的雪地。

她很害怕,恶魔的气息令她想起生前的事情。

“小狩你在哪?我害怕……我害怕……”她呼喊宫狩的名字,期望她能保护自己。

见宫狩挡住自己的攻击,阿月的神情更加扭曲,他举起刀像劈柴一样,毫无章法地朝对方一次又一次凶狠砍去。

叮叮叮。

宫狩却用短刀将他的攻击全部挡了下来。

就在两人互不相让时,阿月的手臂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还没死!”他的脸上出现吃惊的神色,那个被他吞噬的死神居然没有在体内消失,反而在夺取他的身体。

“贰叁叁!”躲在远处的虚知高兴地想要上前,但看见挡在身前的宫狩后,它又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

哐当。

阿月手中的长刀自己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臂出现一条黑色的咒文,那些符文像是一条滑溜的小蛇,很快便缠满他的身体,将他紧紧地束缚着。

“是命纹!”虚知忽然悲伤道,“贰叁叁……他选着让阿月接替自己。”

灵猫与宫狩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它们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咒文一点一点消失在阿月的体内。

咚。

阿月毫无意识地倒在了地上。

宫狩拾起地上的长刀,手掌轻抚刀刃像是在安慰刀中的灵魂。

灵猫变回正常模样,只是后背的伤口依旧泛着白光,它只要轻轻一动伤口就会疼得它龇牙咧嘴。肉乎乎的脚掌没好气地在阿月的屁股上踩了踩,灵猫对着天上的虚知问道:“他怎么了?”

虚知有些惧怕它,颤着声道:“他被生命之树选中,贰叁叁的命纹已经印烙在他的身体中,他现在是一名听从神树指令的死神。”

“死神?”灵猫舔了舔“白手套”,一脸疑问地看向宫狩。

宫狩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见神都不知道灵猫心里有些失望,它对虚知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不知道,它体内有股邪恶力量在与神树对抗。”虚知说道,“如果不消除那股力量,也许他永远都醒不来。”

听见它的话后,灵猫忍不住再次看向宫狩,在它的认知里,只要找神明什么事情都OK啦!

宫狩却对虚知的话有些疑虑,她看着对方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虚知见她盯着自己,胆怯地往后躲了躲。

只是当她看见灵猫那一脸期望时,她的头忍不住疼了起来,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来找我好吗!神也是很忙的!

“也不是不能封印。”敌不住灵猫的目光,宫狩只好答应道:“我需要一个装载记忆的容器。”

“装记忆的容器?”

灵猫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你要把阿月的记忆抽离出来?”

“他之所以失控与蓝澈有很大关系。”宫狩说道,“如果不把这部分记忆清除,就算重新封印恶魔,也还会出现失控的情况。”

灵猫点了点头,问道:“那该怎么清除他的记忆。”

“用噬虫。”宫狩在衣兜里翻了好半天,才找出一只肥大的噬虫。

“噫——”

看见那条如同蛆虫的生物,灵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宫狩却说道:“这小家伙我养了很久,还一直舍不得用。”

“你该不会觉得它很可爱吧?”灵猫问道。

“难道不可爱吗?”宫狩奇怪道。

“……”

灵猫沉默半响,决定以后还是远离这位神明,毕竟她对可爱这两个字的定义与常人不太一样。要是哪天她瞅见一条蛇,也觉得它很可爱?嗯……它才不要那么恶心的东西待在它的身体里!

“小乖乖,去把阿月不好的记忆给吃掉!”宫狩小手轻抚噬虫的身体,像是唤宠物一样,让它一点一点钻入阿月的眉心。

一旁的灵猫与虚知看得胆颤,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没一会儿,吃完记忆的噬虫从阿月的身体里爬了出来,宫狩捧起那条更加肥硕的神秘生物,对灵猫问道:“我要封印这只虫,有什么东西能装下它?”

灵猫想了想,突然从肚子上的灰月印记中找出一个木盒,“当当当!从五福大人那偷来的盒子!”灵猫举着比它小不上多少的木盒,得意洋洋道。

“这盒子以前是做什么的?”宫狩问道。

灵猫将盒子放下,脸上浮现追忆的神情:“我也不记得了,因为是大人的物品,所以一直留在身边。”

宫狩点了点头,她拾起木盒发现上面严丝合缝,根本无法打开。

灵猫来到她脚下,示意她把盒子给它,接过木盒两只肉乎乎的爪子在盒子上不断摸索,不一会儿盒子向上的一面就像装了弹簧,自行打开!

“神大人的盒子,当然只有神大人才能打开!”灵猫洋洋得意道。

宫狩白了它一眼,将噬虫小心翼翼地放入盒中,随后交给灵猫,灵猫将木盒关闭,又辗转还给对方。

少女将木盒放置在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她握着刀神情肃穆,她的嘴里还轻轻吟唱着什么,等咒语念完她的刀尖在木盒表面快速游走,没一会儿猩红的神纹就刻印在木盒身上,将里面的噬虫彻底封印。

待噬虫封印她又将刀柄往阿月的胸口落去。

就要击中对方时,一条细长的红线被她用刀柄从阿月的身体里勾了出来。

她将刀悬乎在空中,双手快速做着缚印,等细长的红绳再次回到阿月的身体,被封印在命轮里的恶魔再也无法动弹。

“呼……”见恶魔总算被制服后,灵猫与宫狩不禁同时送了口气。

刚要放松的灵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它突然对宫狩问道:“蓝澈怎么样了?”

它一提起,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巷内的一名少女身上。

宫狩来到蓝澈身前,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对方的情况,许久才满脸遗憾道:“灵魂消散已经死了。”

“唉!”灵猫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它一直不喜欢这名少女,但因为阿月的缘故它也与对方认识很长时间,现在她死了说不难受才怪!见气氛低落,天上的虚知战战兢兢地来到两人身边,它从身体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滴”,对两人说道:“我有一颗‘天使之心’或许能救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