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安定區。
爆出紅色血霧的屍體和苟延殘喘的避難者、大量機械碎片，還有扭曲邪惡，像是僅由觸手組成的外星人。所有的一切都漂浮在深邃的空間之中，彷彿連重力都被無形的怪物徹底奪去。在失去效用的高科技武器的殘光下，受害者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肉體在逼近極限的膨脹或緊縮中逐漸碎裂。慘叫聲此起彼伏，卻在沒有邊界的地獄中失去距離感。
而六年前的代理人緊抱着六年前的尤瑞卡——上層人士施加在他身上的保護範圍有限，他必須要讓尤瑞卡進入這個範圍。他半跪在虛空之中，懷裡是蜷縮着陷入昏迷的尤瑞卡。他此時連確認尤瑞卡是否還活着的機會都沒有。一隻手緊抱着尤瑞卡，而另一隻手快速瘋狂地勾畫著古老的術式。念出的是古神親自教給他的古老咒語，蒼白顫抖的嘴唇卻讓咒語失去了原本的效力。破爛不堪的西服散落出大量的符文紙和魔法卡片，它們圍繞在代理人的身旁，共同閃耀着的白色光芒將代理人和尤瑞卡籠罩，抵禦着外界強大的靈壓。
應該多帶點人的……
在模糊困頓的腦海中飄過這樣的思緒，又轉瞬即逝。代理人已經無力思考，如果可以，他絕對需要用於後悔的餘地——他太過低估這次的對手，他沒有想到襲擊安定區的傢伙居然是低維度生物。安定區科技的依據理論早已向著低維墜落，而魔法力量在這也無法發揮原本的效果。
他帶來的人手已經全部失去戰鬥能力，而且其中過半數都有生命危險。更何況早就在這的安定區人員？距離增援還有十分鐘，可是自己又該怎麼撐過這段時間？
代理人用疲憊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虛空。他的敵人沒有佔據三維世界的任何形體，但他確實在兩個世界的邊緣撕開了龐大的裂縫，讓裂縫周圍的三維世界陷入瀕臨墜落的狀態。如果不是安定區在理論崩壞前就注意到襲擊方式，動用科技武器強硬減緩墜落的速度，恐怕代理人現在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所處的空間完全墜入低維度世界。
他拚命地思考着，在記憶中翻找那些從未動用過的、足以違逆世界規則的強大術式，確認捆綁在自己身上的複數契約里是否有應對降維的條款——體力隨着臉上血色不斷流失，溫度過低反而讓代理人陷入溫熱的錯覺。該死，他從未如此失態！
呻吟聲混雜着破碎聲，代理人發出的音節在虛空中逐漸消失。一切都在漂浮，而圍繞自己的光芒不斷減弱。上層人士……上層人士……那幫傢伙難道眼裡只有權力爭奪嗎！？為何還不增援！代理人在內心怒罵著，意識卻難以維持他的憤怒——他只是憑着本能在運用自己僅剩的力量，連思考的餘力彷彿都已經墜入深淵。
他可以活下去。
就算是墜入低維度世界，他身上的古老契約也能保護他的精神和肉體不會毀壞。上古神話的強者們會帶他回來，光明與黑暗保護着他，代理人簽訂的每一張契約紙都不允許他死去。
可是其他人……誰會去守護？
該死。
代理人在內心怒吼着，像是被異界邪神佔據內心的法師般揮舞着手臂，勾勒的圖案越發難以理解，創世之初的混沌能量卻因為他的力量而迸發，咆哮着要將罪魁禍首推回原本的維度。他感覺到墜落的速度在不斷減慢，但時間越是推移，“結束”就越遙遠——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空間拉扯着，周圍的一切在視覺上扭曲成漩渦，卻無人死去。代理人、低維生物、安定區的工作人員和避難者，所有人在對沖的僵持中苟延殘喘，力量平衡的些微傾斜都會讓他們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此時……
距離增援到來，還有三分鐘……
——六年前，安定區受到襲擊前三分鐘。
“有關於毀滅的故事就和有關於美人的故事一樣多，因為人追逐慾望行為與飛蛾撲火併沒有多大差別。美麗的事物必將引來毀滅，只是毀滅什麼不由美麗自己決定——初次見面，點燃慾望泥沼的流火，帶來黑暗的光明，萬眾傾倒的尤瑞卡公主。我是代理人，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代理人一邊說著一邊坐進尤瑞卡身邊的位置，然後彬彬有禮地向烏托邦打了聲招呼。
“和我身邊的這位公主一樣，星空。”
烏托邦點了點頭，用那被宇航服包裹的手進行調製。伏特加、“哲思陰影”、些許恆星的光彩，還有不會因為前者而輕易升華的特製冰塊。他搖晃着調酒器，清響以科學計算過的曼妙節奏將客人引入對宇宙的美好幻想中。半分后，烏托邦將裡面的液體倒入酒杯，黑色中心隱約透出深藍色的星雲團。他從旁邊的櫃檯取出外星成長出的橙色果實，切開並將汁水擠入杯中——星雲團頓時發生擴散，淡藍色的繁星適當地將黑暗點綴，而雲霧般的白色光暈流轉其中。
賞心悅目的化學反應。
“Cheers？”
尤瑞卡看着代理人接過酒杯向自己移來，她猶豫了會，才拿起自己的酒杯輕輕一碰。
“Cheers……”
可代理人卻又往自己的另一邊移了移。
“騎士，不來嗎？”
他笑着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守護者——萊法姆，那笑容看起來十分僵硬，像是刻意為之。萊法姆提防着，過了很久才拿起自己的酒杯。
“……”
萊法姆沒有說話，而代理人維持着嘴角的微揚，將星空放到唇邊。流光在杯中划著軌跡，但他只是抿了幾口就把酒杯放下。
他的嘴角開始抽搐。
“好辣……”
““……””
明明外表看起來就是個精緻的上班族，沒想到卻意外地不能喝酒……
星空的酒精濃度是被“哲思陰影”淡化過的啊……
尤瑞卡把這句話深藏心中，默默地將自己的星空一飲而盡。溫熱的液體流過喉嚨，墜入胃袋后激起漣漪。細胞短暫地歡呼雀躍，然後又像是進入夢鄉般安詳。
星空，這是最後一杯。
而正如流言一樣，代理人看着自己，緩緩地說出那句台詞。
“尤瑞卡，你越過了空城的底線……抱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