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类的大脑只使用了10%——基于这个科学事实,有人提出了那尚未开发的90%中潜藏着某些未知能力的假设。

“这种未知能力或许会在环境的刺激下显现出来”、“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成为激发这类能力的条件”、“最有可能具备这种潜在能力的人群是中学生”……一时间,关于中学生中有超能力者的传闻开始在学校流行起来。

使这个“伪科学”话题活跃起来的,是某个知名教育学家发表的一篇论文。

论文的具体内容我当然一点都不清楚,以上的那些话,也都只是我道听途说来的传闻。毕竟这个话题在社会上引起热议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埋头苦读的中考应届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这类明显是经过添油加醋的传闻,我只是把它们当作学习之余的放松话题,很快便忘记了。

我重新回忆起这个传闻的时候,已经是来到A市读高中的第二年了。

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我都稳坐全年级最后几十名。对此我并不感到吃惊,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因为我并不是凭成绩考进A市的这所顶尖高中的,事实是我母亲用尽了各种办法才将我送进这所学校。

这就好比让家猫与猎豹赛跑一样,人的资质也有优劣之分。从小到大,我都属于“凡人”那一类。况且,比起一般的“凡人”,我更有自知之明,因此可以更加轻松地接受自己能力上的不足。

但母亲好像不能像我接受自己的能力一样接受我。当她看到我带回家的成绩单后,很多天都没跟我说话。

母亲经常忙于工作,有时到深夜才回家,我们之间说话的机会本来就很少,因此我对此并未特别在意。

直到有一次我听到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抱怨自己一无所有。那时我第一次对能力不足的自己感到厌恶,并开始恐惧自己在母亲眼中失去价值。

——如果我不够优秀,那对于母亲来说我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累赘。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开始在后来的日子中拼命学习,以博取母亲的认可。

我所在的高中每学期都会按照年级名次调整学生的所在班级。我的记忆出现异常是在第二次班级调整后发生的事,也就是高一的第二学期。

那种异常现象——或者说是某种特殊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可以牢牢记住只看过一遍的知识。我至今只能用初中听过的那个传闻来解释这种超常现象,但对于自己的大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能力是如何运作的,身为文科生的我对这些问题一点头绪也没有。

发现这种能力后的好几个夜晚,我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为了确认自己确实拥有了记忆的“超能力”,我连续几天彻夜看书,然后在次日早晨检查自己对前一天知识的记忆情况,最终发现自己确实达到了“过目不忘”的境界。

我暗自窃喜,并洋洋得意起来:如果说应试教育制度是某个游戏的系统,那么我的这种能力就是出现在其中的最大BUG。

不过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不久后,我发现了这种能力带来的弊端——我开始记不住同学和老师的名字、长相,记不住自己一天之内做过的事情,甚至记不住自己公寓的房间号。

虽然如此,我对于优异成绩的满足感还是远远大于了对“健忘”现象的担忧。并且让我受宠若惊的是,一时间,我竟然成了年级中热议的话题。

和一之实的交往大概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不过为了节省脑部的记忆空间,我的大脑只选择了那件事的结果进行记忆,因此在读取这段回忆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在读取别人的记忆的错觉。

或许是为了保持“自我的连续性”,我没有中断这段对我来说有些莫名其妙的恋爱关系,而是像往常那样,来到了今天的约会地点。

热闹的游乐场门口,一个身穿白色连帽衫的高个子男生正向我这边挥着手。

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跟马路对面的一之实汇合了。

“抱歉,我来晚了。”

看着从售票处延伸出的队伍长龙,我不禁对几十分钟前的赖床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懊悔。

“没事,我已经拿到门票了。”

看到我忧虑的神情,一之实语气从容地说着,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票来递给我。

“啊,谢谢……”

“今天好像因为有特别的活动,所以游客比平时多。”

我们一边走进游乐场的大门,一之实一边跟我解释道。我看了看手中的门票,上面确实用醒目的字体印刷着“一周年庆”的字样。

门票的背面印有活动的内容简介,概括来说就是通过一系列的挑战项目来赢取奖品。

“听说最终大奖是畅玩全场的黄金券,要试试吗?”

对于有着“挑战”这类字眼的活动,我向来没有自信。但我不想拒绝一之实的提议,况且黄金券这个奖品对我来说确实颇具诱惑力,于是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和一之实参加了挑战项目。

活动的场地比想象中的还要拥挤。在这个由人构成的密集空间里,棉花糖的甜味与烤肉的香味、小孩子的尖叫与大人的呵斥声相互混杂,从两个巨大音箱中传出的声音震动着空气……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个混乱环境的一部分,所有感官都一并麻木了,以至于最后留在记忆中的,不是活动的内容本身,而是充斥在鼻腔里的气味和耳中的杂音。

“累了吗?”

和一之实坐下来一起吃饭已经是若干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一之实把从自助区接来的果汁放在我面前,一边坐下一边向我问道。

“与其说是累了,不如说是饿了吧。”

我拿起一块牛角面包塞进嘴里,这是我今天的第一顿饭。为了赶上和一之实的约会,我放弃了吃早饭的时间。本来打算与他汇合之后再去买早餐的,却因为游乐园的一周年庆活动而忘记了这件事,等到活动结束,我已经饿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就多吃点吧,反正是自助餐。”

“嗯。”

这之后,我们开始解决各自餐盘里的食物。

旁边的坐席传来其他情侣愉快的谈笑声,相比之下,我们的用餐空间显得安静而沉默。

我并非是因为饥饿而无暇顾及与一之实的交谈。相对于融洽的交谈,我反倒觉得这种相对无言的状态对我们来说显得更加自然。

虽然是情侣,却没有过情侣间应有的亲热气氛。互碰额头的接触方式,与其说是一种亲热行为,不如说是一种仪式性的例行公事。

某些时候,我甚至会对一之实产生一种陌生感。但这种现实与心理上的错位感,我并未向一之实提起过。

毕竟,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和发生在我记忆上的异常现象有很大联系。

人类对于现实以及自身的认知,很大一部分来自不断积累的记忆与经验。而我储存这些记忆与经验的功能却异化了——变成了专门储备知识的容器。

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而且以后也不打算将这件事泄露给其他人。

这种在考试中给我带来巨大利益的能力,在我看来与作弊道具无异。如果被人知道资质平凡的我取得的优异成绩都是来自于偶然获得的“超能力”,其他人会如何看待我呢?且不说其他人——母亲会认可我吗?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各自餐盘里的食物也渐渐消耗殆尽。

这时,一之实一边叉起一块蜜瓜,一边说道:

“说起来,又快到月考的时候了呢。”

“是啊,还有一个多星期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丝毫没有紧张感。不过看着一之实也一脸悠闲的样子,我不禁感到一丝纳闷:我不担心考试是因为我有可以依靠的记忆能力,但一之实所依靠的又是什么呢?一直坐在由年级排名最末梢的学生组成的班级里的他,究竟有什么理由在我面前露出一副轻松自得的表情呢?

“鸫知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这一次,他叉起一块芒果,放进了我的盘子里,神情认真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基本上把所有的科目都看了一遍。”

我敷衍回答道,吃下了他给的芒果。

“是吗?真厉害啊。”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一之实的眼里却丝毫没有透出敬佩的意味。

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快。这时,我突然回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那道没有被解开的数学题,以及最近不时出现的对于“知识”的失忆现象。

当时那种强烈的不安与异样感此时重新涌上我的胸口。不知何时,我已经将自己的手机摆在了一之实的面前,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数学题的照片。

“你会做这道题吗?”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啊,这个……”

他开始在背包里翻找什么东西,一支自动铅笔被拿了出来。因为没有找到可以写字的纸,他索性将解答写在了还没用过的餐巾纸上。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是不是和正确答案一样我就不知道了……”

他一边将笔收进背包,一边看似谦虚地说道。

“一样。”

我一眼扫过他写下的解答过程,那简直和参考答案一样完美。

“那就好。”

他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我的大脑却开始嗡嗡作响。

“为什么……”

脑中回响的声音不经意地从嘴边滑了出来,我却因为陷入了严重的打击之中而忽略了这一点。

但一之实像是没有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转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用?”

一之实放在我面前的,是我们从刚才的活动中得到的奖励品。虽然不是黄金券,却也是能享受到游乐园中一部分设施的免费券。

我暂时撇开失落的心情,向着那张红色的小纸片看去。

这张免费券可以使用的范围是鬼屋、云霄飞车和一家名字有些奇怪的DIY手工店。

因为对鬼屋和云霄飞车都没有兴趣,我的选择落在了DIY手工店上面。

“手工店吗……”

一之实表情有些复杂地向我确认道。

“嗯。”

我想,一之实应该和我一样不会选择前两者才对。

“是吗……好吧。”

然而我最终得到的,是他极为勉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