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一个悲哀的事实是,对二十七章的补充至今没有一丝落实的迹象,恐怕在宇宙终结之前也不会有落实的机会了……于是,卑微的作者只能在这里将修改的部分贴一遍。如此狼狈,就像一条断脊的流浪狗。修改的内容位于二十七章开头,分隔线之间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与原文相同,中间的部分是新增的,第二条分隔线之后才开始第二十九章。

————

“我就是随便玩玩。”尼酒嘴硬。

其实小楼上的身影已经阻止他继续这个游戏好几次了,但他还是坚持输到了现在——为了照顾萝茜的心情。在被管状怪鱼咬掉一只耳朵之后,萝茜把自己关在船长室里过了一天一夜。如果只是如此还不至于令人担心,但在这期间船长室里并不太平。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从船长室里传出,连躲在水密隔舱的忒瑞达都被吓得毛骨悚然,非要截住尼酒问个究竟。尼酒知道缘由,却因为受祢莱叮嘱,只能含糊其辞。

当时,祢莱也被萝茜的惨叫声惊动,去敲船长室的门,却被萝茜仓促地劝退了。面对尼酒不安的目光,她也微微蹙眉:“别管了,应该没问题的。”

只听又一声惨叫,尼酒吓得浑身一哆嗦:“这不像没问题的样子啊!”

祢莱犹豫了一下,把尼酒拉到船头:“算算日期,应该是这个事情……精灵每过一段时间都要面临一次生命力暴溢,也就是大量的生命力从外界涌入体内,身体难以容纳的情况。这个周期一般在三个月左右,强度和两次暴溢之间使用生命力的量有关。经过暴溢之后,精灵短时间内能使用的生命力会增加。可以说这是一种成长,是非常正常的,但……我知道生命力暴溢的时候会很难受,可没见过叫成这样的呀……”

“那还没问题?说不定出了意外!”尼酒瞪眼。

祢莱连忙拉住尼酒:“你别急,我相信她有分寸的。既然她让我们不要管,就不要去干涉。她比你想的要成熟多了。”

“哦……”尼酒似懂非懂地承诺下来。

“对了,这个事情你不要对别人说。精灵的生命力暴溢时间还挺关乎安全的。”祢莱又补上一句。

让尼酒松了一口气的是,一天一夜后萝茜又出现在了甲板上,没有缺胳膊少腿,能跑能跳,就是脾气不太好。

“我也是随便玩玩呀——”萝茜将两手绞在一起伸懒腰,双臂前伸时紧贴着头部两侧扫过,那对颇具弹性的尖耳朵一失去压迫便飞快地跳了起来。

这便是她发脾气的原因了。她走出船长室时,除了染的头发基本褪色以外,唯一的变化就是两只耳朵都变成了尖尖的样子。看来确实如她所说,之前与人耳相似的耳朵是专门托人做的。一只耳朵被鱼咬坏了,她修复不好,为了对称只好把另一只耳朵也改了回来。刚以这副样貌面对尼酒的时候,两人之间很是尴尬了一阵子——一个生闷气,一个不知道如何对待。不过现在两人都已经很习惯了。

踢踏声走下楼梯,祢莱从脚到头依次进入船舱。

——————

祢莱萌生退意了。这条地道好像是一只牛角,随着她的爬行,越来越靠近角尖的位置。当然,这大概率是她的心理作用,实际上应该是她对束手束脚爬地道这件事感到越来越疲劳了,甚至让她产生了前方的光亮位于无限远的远方的消极想法。

“我在干什么呢?我现在在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她心想,决定再重复二十次爬行的动作,如果还看不清光源是什么,就原路退回去把墙砖踢开。

这条地道十分陈旧,理论上肯定是人工开掘的,底部却散落着许多枯枝,可能是在长久不利用期间被穴居动物占据过。但另一方面,这里狭窄得不像是为人准备的,更像是为某种中体型的动物准备的,如果不是她体型小根本无法从中通过。那么这里究竟是多少年前为了什么而开掘的呢?

胡思乱想中,她的爬行动作重复到了第二十六次。就在此时,她看清了前方的光源。那是一支燃烧到一半的蜡烛,溢出托盘的蜡油表示蜡烛已经等她多时。

这一发现鼓舞了她,让她重新生出爬行的力量来。很快地道变了,从仅容她勉强爬行变得允许她弯腰前进,蜡烛就放在两段路的交界处。在火光的照明下,她看出这段地道是新开掘的,甚至还用木棍和木柱对顶部进行了加固。

她现在位于一个三岔路口,前方道路和她的来路是一样的,陈旧又狭窄,而右手边的道路则是新开掘的,远远地望去还能看到另一只散发光芒的蜡烛。

原来是开了一条新地道通到老地道的中间!她突然明白过来。照明如此充足,没有必要捡起地上的蜡烛。她直接转弯,朝第二支蜡烛的所在处前进。

第二支蜡烛立在新地道的尽头,照亮了旁边的木头梯子,也照亮了上方的活板门。虽然这是萝茜指示的出路,但她来到这里后还是心怀忐忑。这扇活板门外是什么地方?萝茜能确信这里是一直安全的吗?不会一出去就被人发现然后抓起来吧?

脑子想归想,她的手脚已经行动起来,带着她顺梯而上。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将活板门推开,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外面是亮着的,烛光将室内的陈设拉出深沉的阴影。翻动皮卷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将她的视线吸引过去。一个男人坐在桌前,似乎是在翻阅一些文字资料,活板门的位置就在他的侧后方。

这个蔽体主要靠兽皮的原始岛屿上还有文字资料?祢莱僵住了,不敢动作。

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活板门被抬起时发出的微小响动,依然在聚精会神地阅读。通过看他的侧脸,祢莱认出这是劫船时发号施令,和白天为他们解围的青年。此时青年的穿着轻便了不少,显示出并不十分健壮的体格。从今天白天的表现来看,这个人会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站在一起,可说到底有几分可信呢?

就在祢莱打算悄悄将活板门恢复原状,先退回地道里时,一句平稳但突兀的话语使她受到了惊吓。

“小心,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莉蒂亚大陆通用语!祢莱瞪大眼睛,扫视了一圈室内,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唯一的人依然坐在桌前,连头也没回过。

“不要怕,慢慢地上来。这里是我的私人住所,晚上一般不会有别人来,但发出太大声音还是有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坐在桌前的人依然没有回头,但声音很明显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

祢莱没敢动。

坐在桌前的人将皮卷放下,却没回头,等了好久才慢慢将一只手伸过腋下,朝活板门的方向摇了摇:“你好。”

“你好……”祢莱回应道。

首次对话的成功打破了凝固的氛围,青年扭过头来与祢莱对视。此时祢莱才辨认出对方是莉蒂亚大陆上的黑发人种,虽然之前也见过几次,但那几次不是太过黑暗,就是青年脸上画有一些彩绘,模糊了面部特征。本地人的皮肤虽然颜色略深,但也是黑发,导致她一时没能区分。

黑发青年从桌前站起,走过来帮祢莱掀开活板门,让她爬出地道。“请坐。”他向桌旁的另一张椅子摊手。

这里是一间用石头垒墙围成的房间,没有大门也没有窗户,只在墙壁最上方留了通风口,应当是一处地窖。贴墙的位置放着几个竹架,上面摆满皮卷。墙上的石缝里灌满灰浆,梁上、竹架上挂满草药,都是为了防潮驱虫,以便保护这些皮卷。

祢莱坐下,趁拍打肩膀上的泥土时偷瞄桌上的皮卷。皮卷上写的是莉蒂亚大陆通用语,主要内容似乎是一些注意事项,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她没敢多看,因为一回头发现这里的主人正盯着她,连忙低头拍打裤子上的泥。

黑发青年长相憨厚,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打量着祢莱。他似乎在紧张地寻找些什么,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抠个不停。

“你……”他终于开口了,“认识逐龙会吗?”

祢莱一愣:“这个词我见过,但不知道是什么。”她确实见过这个词,在伊特瑞克的资料上。

黑发青年的表情精彩至极,就像一个收到礼物的孩子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空的,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狗屎爹娘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日一样。

祢莱都不忍心看下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的同伴可能知道得多一些……”资料是尼酒要来的,他总该知道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吧?

黑发青年的眼睛里又亮起了光,仿若死者复生。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摊开的皮卷整理在一起:“你是祢莱,对吧?萝茜是这么称呼你的。我……叫我西穆吧。”

“你是莉蒂亚大陆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还有别的莉蒂亚人吗?”祢莱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自己的求知欲。

西穆脾气很好,完全没有被祢莱的急躁感染到:“应该没了,除了我和刚到的你们三个。要说我为什么在这里就有点复杂了……你饿吗?我这里还有晚饭剩下来的烤肉,不够的话还有鱼干。”

所谓的烤肉被盛在一只陶盘里,似乎来自某种鸟类,已经少了一只翅膀、一条腿和整个脑袋加脖子。鉴于牢饭确实不尽人意,祢莱决定一边啃这半只烤鸟一边听西穆解释。

“我来这里的时候还很小。那时我的父亲有一艘货船,应该是在清蕾,靠承运商人的货物挣钱。你知道嘛,莉蒂亚周边的海域都很危险,所以一般走海运的船都只走靠近海岸的航线。但有一天,我的父亲开始冒险走离岸较远的航线,因为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同行决定为一个出价很高的雇主长期运货,这个雇主的要求之一就是避开常用的近岸线路……”

“等一下!”祢莱吐出一堆嚼碎的翅膀骨头,“他们是不是从清蕾南部海域往西绕过际池,从北白江逆流而入?”

在她的青春时代,她曾经和同伴在追查某地下组织时,发现过该组织从清蕾将数种禁止出口的资源秘密运送至盖安凌的记录,当时调查到的海运路线里就有这一条。只能说,哪怕是庞大到能够引发叉字天灾的组织,也要在面对现实问题时挖空心思地运营。

西穆面露难色:“那时候我太小,不了解这些……而且一开始我的父亲并没有带上我和母亲,带上我们的那次就出事了,也没走完全程……”

“为什么要带上你们?明明那么危险。”

“当时我的父母好像是打算搬回盖安凌的老家去,就顺便跟着货船走了。”

“哦——我明白了。你继续。”祢莱低头啃她的烤鸟肋。

过去的冒险已经随着她的青春时代一起落幕了,如今再深究也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帮助。

“我们在海上遭遇暴风雨,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强大得难以想象的乱流摧毁了我们的船,我被塞进一只木桶里才活下来。当我再次看到阳光的时候,已经漂流到这座岛上了。我被送到我的师父这里,在她的抚养下长大。”

“师父?做什么的师父?她在这儿吗?”祢莱叼着鸟肋竖起耳朵,没有听到地窖上方传来响动。

“她在几年前去世了,现在是我在继续她的工作。对这里的人来说,我们应该算是祭司或者巫师的身份,平常会帮岛民看病、举行葬礼什么的,特殊的日子里还要主持仪式。”

“听起来是很重要的职位啊,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让一个外来者担任。”

“本地人似乎有将外来者视作天赐领袖的传统。事实上,”西穆走到一个竹架前,拿起一张皮卷看了看,“曾经的祭司有近一半都是海上漂来的遇难者。所有祭司的遗骨都埋在灵庙的墙里,有些可以在外墙的神龛里看到他们的雕像,你去看看说不定能认出哪几个是莉蒂亚人。我的师父就是个来自莉蒂亚的白发人,只不过再往前就有好几届祭司都是本地人了。”

祢莱想起白天的结婚闹剧:“那萝茜呢?你们好像认识。”

“十几年前,岛民在苦难之地——就是中间那座岛——西面的山里发现萝茜,把她带了回来。当时我也刚到这里没多久,本地人就认为我们是先后降临的天之子,打算通过所谓的圣婚来祈求未来的丰收……”西穆显得有点难堪,“我和师父知道她是精灵,但这里的人不知道啊!他们见萝茜长得奇特又有神秘的力量,就认定她是被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师父也不好强行扑灭这种狂热。好在那时我们都还小,岛民只能暂时把萝茜关起来,就是现在关你们的地方。”

“怎么会想到把‘圣女’关地牢里的……”祢莱哭笑不得。

“哈哈,谁叫萝茜是个管不住的主呢……你懂的吧?”

“好吧我懂……”祢莱捂脸,“所以那条地道是萝茜挖的?”

“是我挖的。要是她想走大概不用钻老鼠洞吧……但当时她的状态不太正常,师父就让我挖了条地道带她走。你来的时候没遇上老鼠吧?我从这里挖过去的时候实在太赶了,来不及完全拓宽,只能勉强驱赶了一下。”

话听到这里,祢莱对现状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显然萝茜是想要完成什么事情,才回到这里来的。她没有深究过萝茜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因为她只是想要冒险而已,去哪里并不重要,而尼酒根本就是被美色迷住双眼,稀里糊涂地当了带路人。

半只烤鸟只剩骨头,对话也似乎告一段落。祢莱低头思索,抬头看到西穆正目光殷切地望着她。

“那个……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西穆把手上的皮卷卷起来,却没有放回架子上,而是一直握在手中。

“你说。”既然对方并不认可“圣婚”,那么对方处处帮他们至少不是为了讨好未婚妻。

“帮我……救救这里的人。”西穆将皮卷握得紧紧的,好像要从里面拧出水来。

“什么意思?”

“白天在灵庙里的时候,你看到大厅里的那个了吧?”

西穆没有明说“那个”是什么,但祢莱立刻想到了令她印象最深的东西。“你说龙的雕像?”

西穆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很意外:“你知道龙吗?”

“知道啊,死的活的加起来也见过三只了。”

西穆明显激动起来了。他把手里的皮卷甩到架子上,回到桌前坐下,拿起之前整理好的皮卷一阵翻。

“那个雕像是工匠根据几个岛民的描述制作的,这么多年也只有那几个人亲眼目睹过龙。我的师父说,龙是几十年前从莉蒂亚大陆来到这里的,躲在了诅咒井——就是最西边那座岛。她是为了追这头龙才来到这里的……”

“停一停!”祢莱打断西穆的话,“为什么叫诅咒井?还有苦难之地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本地人对三座岛的称呼。最西边的是一座火山岛,在龙来之前就十分危险。从那里回来的人要么不到三个月就全身出血而死,要么在几年后疼痛难忍自杀,甚至把那座岛上的东西带回来都会连累周围的人。所以岛民认为那座岛的火山口是一座打捞诅咒的井,就叫它这个名字。让我找找……就是这张,上面有许多代以前的祭司留下的记录。”

祢莱阅读西穆递过来的皮卷,确实如此。令她在意的是,这张皮卷上写的是莉蒂亚大陆通用语,语法却十分复古。看来莉蒂亚通用语在本地的祭司间一脉相承,称得上是垄断话语权的宗教语言。

“苦难之地是中间的岛,本地人基本都住在那里。其实那里也有一点诅咒的影响,主要是在山的另一头,只要不越过那座山就问题不大。问题大的是食物,很多动物会在全岛范围内活动,如果吃了去过山另一边的动物,也可能沾染上诅咒……”

“啊?”祢莱忍不住低头看自己啃过的骨头。

“别慌,那是在这座岛上捕的海鸟,只在这座岛的东部海域捕鱼吃,至今没有沾染诅咒的记录。”

“哈哈……”祢莱为自己的失态而尴尬地笑笑,“那为什么苦难岛上的人不来这里捕捉猎物呢?不是保险很多吗?”

“有祭司记载过这方面的原因。记得是……”西穆环视了一圈书架,“我想不起来是在哪份资料上看到的了。总之在很多年前岛民就发现了这座岛上的猎物是最安全的,于是几乎所有捕猎活动都击中到了这座岛上。但这座岛太小,很快就供养不起那么多的人口了。当时的祭司发现这一点后,立刻将这座岛定为圣岛,在许多年里禁止捕猎。直到后世的另一个祭司观察到动物数量恢复,才设立了每年三个月的捕猎期。”

“哦——我明白了。继续说你师父的事情吧。”

西穆深呼吸,酝酿了一会儿才把话题接上:“刚才介绍的,其实仅止于龙来之前。根据上上代祭司的记载,那时候岛民的生活虽然艰难,但还算可以维持。可在某一个时间点后,一切突然发生了变化。诅咒扩散,将苦难之地西部山区的西半边完全笼罩,住在山区东边的岛民受诅咒的概率也高了很多。诅咒的表现也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出血和疼痛减少,增加了脓疱和畸形,人的寿命却增长了……”

“我猜这其实是龙带来的影响。”陪尼酒闯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后,祢莱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龙域对生物的改造作用。

“你也懂这个吗?”西穆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根据上上代祭司的记载,诅咒改变的时间和我师父所说的龙到达这里的时间几乎相同。事实上,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现在的症状更多来自于龙的影响。”

“我只是有一些浅薄的经验而已。你先说需要我们帮什么吧,虽然大概率我们帮不上忙……”祢莱不敢回应西穆的期盼。她意识到西穆的师父大概也是个猎龙人,而指望尼酒的专业程度比西穆的师父更高不太现实。

西穆的目光中透出迷茫:“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新的诅咒导致老人一直苟延残喘,新生儿却常常畸形夭折。我们既不能把所有的岛民都安置到圣岛上,也排除不了龙的影响,更做不到造船离开……这样下去岛上很快就会只剩下没有希望的活死人。我……其实我很想独自乘船回到莉蒂亚,但那样就意味着要抛弃这里所有的人……师父说未来一定会有‘逐龙会’的人来到这里,到时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我只能寄希望于这一点,坚持做些调查和记录,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便利……”

沉默如烟雾般弥漫,占据了地窖的每一个角落,连穿梭在竹架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如此维持片刻,搬动椅子的声音终于打破寂静,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祢莱坐到西穆旁边,把他手里的皮卷扯过来:“让我看看。先了解一下情况,这样方便我和同伴讨论。你这里有计时的工具吗?天亮之前我得回去……不要紧,我记忆力好得很……这种鬼画符我看不懂啦!给我看用莉蒂亚大陆通用语写的就行了……”

于是,祢莱在西穆的指引下阅读了不少关于当地情况的记录——除了用猎龙人密语写的资料——直到被西穆提醒天快亮了,才通过地道重新回到尼酒所在的地牢里。

咔的一声,触发器的扳机被握下,微弱的光照亮祢莱的脸。“所以,他其实等不到逐龙会的人来?”她从西穆那里拿回了触发器,可惜刚刚修复的斗篷太过显眼,不能带过来。刚才她向尼酒分享了大部分的情报,并从尼酒了逐龙会的性质。

“嗯,”尼酒就着光把另一只破竹篮也拖到自己面前,“除非逐龙会也找个精灵帮他们造船……但光是把伊特瑞克赶出莉蒂亚就死了一大堆人……”

对于艾因所说的“伊特瑞克是逐龙会唯一不需要处理的龙”,他的理解是逐龙会认为没有人能乘船安然离开莉蒂亚大陆,因此莉蒂亚大陆外不存在为龙所害的人,所以“不需要处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除非清蕾和精灵立刻在船只建造上达成合作关系,随后积极推进海外探索,而逐龙会在其中作为探索主力的一支,计划先杀大海龙切沃彭斯,后宰黑龙伊特瑞克,否则可怜的西穆是这辈子也等不到援军了。

“那等不到逐龙会的话,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尼酒确认祢莱的表情,看到的是满脸的热忱:“你……想在哪个方向上帮他?”这是祢莱渴望的冒险,他不能泼祢莱冷水。

祢莱回忆西穆的几个不可行方案:“他说选择之一是把岛民安置到圣岛上,但这里承载不了那么多人口……”

“苦难岛上有多少人?”

“西穆说有三千多人,但根据以往祭司的推测,要长久维持圣岛上的动物数量,这里的人口最好不多于一千。”

“这差距有点大……要不……把一部分人弄到圣岛上,剩下的……”

祢莱没说话,但尼酒识趣地闭嘴了。他尼酒确实不在乎这里的本地人会怎么样,甚至巴不得这些半夜劫船的人倒霉,但祢莱明说过不喜欢特权,她肯定不愿支持这种会制造特权阶层的方案。

“要不……几百人一批轮流……算了,好像解决不了问题……还有别的吗?”

“第二个是排除龙的影响……”

“别别别!”尼酒连连摆手,“这就离谱了。你想把伊特瑞克宰了吗?逐龙会的人真来了也宰不了!西穆的师父是什么超级激进分子,会相信逐龙会能来解决问题?”

“也没说要那么极端啦……”出发前在温泉里商量的时候,祢莱明说过不会找龙的麻烦,现在当然不可能食言,“伊特瑞克好像很少在这里的人眼前露面,那给他们造成影响的主要就是龙域了吧?除了躲远点还有别的隔绝龙域影响的办法吗?”

尼酒沉思片刻:“减弱影响是有可能的。从适应龙域环境的动植物中往往能获得一些材料,可以制作出减缓龙域影响的药物……”

“我看到过!”祢莱相当振奋,“西穆的师父做过这类尝试,记录了一些可用的材料,但我没有细看药效。”

“那你下次去可以留意一下,不过……”尼酒给祢莱泼凉水,“说实话这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不过变杂种变得慢一点而已,而且怎么抵御其他动物会变成更大的问题。你靠吃药没有立刻变成杂种,但其他动物会变啊,到时候人类的居住地就是那些杂种的餐厅……”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下次去还是要跟西穆商量一下这个的。然后是最后一个方向……能不能造船离开。”

船?尼酒立刻想起纹枝号。至今已知在莉蒂亚大陆和此地之间安全通行过的船只有纹枝号,而目前这样的船只有萝茜造得出来。他不知道一艘纹枝号上能载的人最多是多少,但毕竟需要运走的人多达三千……萝茜大概不会愿意帮这个忙的。那……提议让西穆一个人跟他们跑,会不会被祢莱鄙视?

“其实,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哪怕愿意也大概率无能为力。”祢莱打消了尼酒的顾虑。“我们已经把图纸还回去了,你猜萝茜的记性有没有好到能再造一艘出来?”

“等一下!纹枝号呢?”

听到祢莱这么说,尼酒大惊失色,人跟音量都拔高了一截。被赶下船后,他就没有获得过纹枝号的消息了。要是纹枝号被破坏,而萝茜又造不出第二艘,那岂不是他们都回不了莉蒂亚大陆了?他现在能悠闲地陪祢莱“冒险”,可是以能回去为前提的!话说回来纹枝号上还有个忒瑞达呢!她总不会现在还躲在水密隔仓里吧?

祢莱抹掉了触发器上的魔法阵,紧接着头顶传来脚步声,活板门被打开,一番训斥落下后,活板门关闭,一切终于随着脚步声的远离而恢复如初。

“你别喊这么大声!颜料都浪费了……”祢莱说着直接把触发器收了起来,“纹枝号的事情我问过西穆,他说船被停在一处海湾里,还派了人专门守护,因为有人计划用那艘船前往其他的陆地。”

尼酒在“是否要透露忒瑞达的存在”这件事上相当纠结——毕竟忒瑞达也叮嘱过他不要说——但审时度势后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没听西穆说起过。纹枝号上的货物大部分都被分给了岛上的人,要是还躲在水密隔仓里肯定会被发现。那位姑娘身手那么好,也许是趁人不注意离开了吧。”

那忒瑞达会去哪儿呢?她知道他们在这里吗?她现在是什么状态会采取什么行动?最令人担忧的是……尼酒想起忒瑞达那种能嗅到龙域气味的特殊能力,她不会一个人跑去诅咒井了吧?“能不能想办法给她一个信号?这样她注意到说不定能联系上……”

对话戛然而止,祢莱没有接话,尼酒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自己要吃下冲动的苦果了,尼酒在诡异的寂静中后悔万分。

“哎哟,这么上心啊?”果然,祢莱的嘲讽像针一样从黑暗中刺了出来,“这就是所谓的金屋藏娇?胃口挺大的嘛!”

尼酒由衷地感谢祢莱的节约精神。此刻黑暗就是他的外置脸皮,帮他挡住了祢莱的针,也遮掩了他脸上的窘迫。

“开玩笑啦,”祢莱的语调一转平静,“我可以跟西穆商量一下,看有没有联系上忒瑞达的机会。你也可以问问萝茜,能不能再造同样的船出来,要是到时候真的只能带人离开,希望她能多出些力。”

这语调转变得太突然,加上在黑暗中无法确认表情,反而让尼酒更心虚了,只能不断地“嗯嗯嗯”。突然,他想起之前忽视的一件事:“你刚才说,有人计划用那艘船前往其他的陆地?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祢莱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昨天带我们去灵庙的那个人吗?”

“当然了。”尼酒至今还对那个中年人说他不配和萝茜对话的事怀恨在心。

“事实上在西穆来之前,那个人是被上代祭司选来继承职责的,并且已经被培育了好几年。可在西穆来了之后,上代祭司认为在莉蒂亚大陆生活过的人更合适,就转而培育西穆了。所以那个人——卡罗佩会说莉蒂亚大陆通用语,也知道这里之外还有其他的陆地。我们被当做罪人其实是因为他的抹黑,否则我们应该是和萝茜一个待遇的。西穆说卡罗佩大概是看到纹枝号之后临时起意,才会先他一步登船后对着本地人胡编乱造……”

“等一下!”尼酒打断祢莱的话,“听你刚才说的,那个西穆不应该是这里最大的嘛?他不能阻止那些人吗?”

“唉……”祢莱的叹气声中满是恨铁不成钢,“就因为是最大的,所以才会出问题啊。你想想看,要是西穆没来这里,现在最大的会是谁呢?”

“哦——”尼酒明白了一半。

祢莱补充解释:“西穆说卡罗佩是个有野心的人,虽然在当祭司上欠火候,但毕竟比其他人懂得多得多,已经在本地人里获得了一些威望。有时候很多人已经被他带偏了,西穆也不好强行纠正,只能将错就错。据说,卡罗佩还在偷偷拉帮结派,宣传一些拥抱诅咒解放自己的歪理……”

“经典。”尼酒对这个太熟悉了,他至今去过的龙域里总少不了这一套。

祢莱点头:“你要小心他。萝茜巡礼的时候他肯定会在,不要被他暗算了。最好一直贴着萝茜。”

尼酒小鸡啄米般点头,毕竟他可不想死于什么在平地上发生的意外坠落事件。

之后的两天里,祢莱每到半夜就钻老鼠洞去西穆的地窖里阅读历代祭司留下的记录,白天回来睡觉然后和尼酒讨论。尼酒的寂寞之夜第三天就结束了,因为祢莱提前从西穆那里得到消息,这天凌晨环岛巡礼的队伍就会来带尼酒走。于是尼酒在迷迷糊糊中被拉出地牢,在迷迷糊糊中被丢进小河一通洗刷,最后杵在萝茜面前的时候,还睡眼惺忪得连人在哪儿都找不到。

其实也不能怪尼酒,毕竟高贵的圣女肯定不能跟凡人一样在地上走。尼酒第一眼看到的是高大的驮兽,而萝茜坐在驮兽背上的竹轿里。让尼酒清醒过来的是驮兽的样貌。那是一只超级大乌龟,四条腿粗得像柱子,拱背高得要爬梯子才能上得去。

“对圣龟保持尊敬!”卡罗佩从人堆里钻出来,对着尼酒一顿指挥,“圣女的要求要立刻满足,除此之外不许爬上圣龟!不许打扰圣女!队伍前进的时候……”

水袋、陶罐、毛毯……尼酒被人七手八脚地塞了一堆东西,然后被安排到了大乌龟的侧后方。在这个位置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萝茜,对方穿着华丽的本地服饰,梳着繁复的本地发型,脸上涂着彩绘,高坐竹轿上,威严不可攀,连立在她肩上的眼镜都好像意气风发。

环岛巡礼的第一站是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也就是圣岛的最东端。由卡罗佩领头,萝茜和尼酒被夹在中间,整支队伍向着东方稳步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