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绵延的森林和南方广袤的平原之间,夹着一个偏僻的小国。
偏僻到甚至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即使顺着道路走都不一定找得到,本地人都没信心当向导,若非故意前往几乎不可能到达,一个月若有一名旅行者造访就会让边检站忙上好几天。
小到只用一天时间,就可以从国境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鸟儿飞在空中就能看到它的全貌,国中的居民可以认出任何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令无意中到访的旅行者纷纷感叹,每一名旅行者都会在当天离开。
钟表匠住在离王宫两条街远的商店街上,他是这里唯一一位钟表匠,同时也是安达然大陆上唯一一位人偶师。
这天,钟表匠和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店里为怀表上油。虽然挂着营业的牌子,不过钟表匠知道今天是不会有客人的,要问为什么的话……
叮铃~~
正想着不会有客人的时候门铃响了,一个黑灰色眼睛的小男孩跑路了进来。
“哟,弥戚,早上好。”钟表匠说道。
“早上好,钟表匠~”小男孩打过招呼,径直走到钟表匠的身边,把捧在手里的吊坠递到钟表匠眼前,“钟表匠,七匣玉又动不了了,请你帮我修好它!”
“好的,我看看啊……”钟表匠接过弥戚的吊坠,那是一个又七个青玉正方体组合在一起的物件,每个小正方体都刻着不同的图案,它们的内部是精密的机关。
钟表匠将小正方体一个一个拆开,转动戴在左眼上的目镜,将放大倍数往上调了一个数量级。
“修好七匣玉可能要画上一会儿功夫,你过一个小时再来拿吧。”
“不,我就呆在这里等着。”
“哦?你不去看游行吗?”
今天是国王的女儿满岁,国王要带公主去神殿接受洗礼。街上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在这种小地方是很难有这种活动的。这也是钟表匠觉得今天不会有客人的原因。
“我不去,比起那种事,钟表匠这边有意思多了~”
钟表匠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工作。
钟表匠与弥戚有几年的交情了,这孩子性情有点古怪,总是在奇怪的事情上感兴趣,比如说整天与自己打交道的钟表和人偶。弥戚戴在脖子上的七匣玉是某种十分精巧的魔法装置,起精密程度根本不是一般的怀表能比拟的,整个国家里也只有钟表匠一个人能修理,所以弥戚是钟表匠的常客了。钟表匠从来没有收过弥戚一分钱。
钟表匠用一根长针一般的工具伸入匣玉中,转动长针同时侧耳倾听机关运作的声音。确认没有故障之后又拿起另一个,重复刚才的工作。确认到第三个的时候,钟表匠放下了长针,说:“找到了,就是这块出了问题。”
“哦哦!”弥戚聚精会神地盯着钟表匠手上的动作。
“接下来就是精密操作了。”钟表匠取出了一整套专门为修理七匣玉而做出来的工具,然后猛吸一口气。
因为七匣玉内部的机关太过细小,如果修理的时候呼吸太重的话,很可能就把零件吹跑了。
钟表匠把匣玉拆开,凑近观察了一阵之后,抬起头换了口气。
“是零件错位了,小问题,很容易解决。”钟表匠说着取出了一根磁针,伸进匣玉内部的一个小孔里,以之间微微颤动的程度调整了一番之后,收回工具并把七匣玉组装了回去。“诺,好了,试一下吧。”
弥戚接过七匣玉,命令其分开、重组了几番。非常流畅,没有任何问题。
“谢谢你,钟表匠!真厉害呢!”弥戚兴高采烈地说。
“不客气。下次要是再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拿来修理。”
“唔……”弥戚听到这句话之后,情绪突然低落了起来,“下次……可能就来不了了。”
“嗯?怎么了?”
“今天下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出门旅行去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噢噢,这不是很好嘛。既然这样的话,这套工具就送给你当饯别礼了。这是专门为七匣玉做的,我留着也用不着了。”
弥戚接过工具,连连道谢。
“我教教你怎么用吧。”
“这就不必了,使用的方法我已经都知道了。”
这孩子天资聪明,就算只是在自己旁边看过几遍应该也没问题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旅途愉快。”
“嗯,谢谢,我会回来看你的!”
弥戚再次见到钟表匠是十五年之后的事了。
…………
……
“不行就是不行!”钟表匠蹙着眉头,高声说道:“我做的人偶,每一个零件、每一处关节都是细致到极限绝对不允许误差的!别把我的作品和那些廉价的洋娃娃相提并论!”
“这……”身着高档礼服的男人面露难色,“但是女王陛下下个月就要即位了,还请务必赶在这之前……”
“不可能,说一年就是一年!如果女王想要我的作品,就让她等一年!如果想要在她即位当天拿到手,就去找别家店做!”
“钟表匠先生!请您再考虑一下,报酬方面我们……”
“本店要打烊了,请回吧!”
不再给男人讨论的机会,钟表匠把他赶出了店外。
…………
……
“你说什么!”
“陛、陛下您息怒!卑职……只是转述钟表匠的话而已……”
听了从钟表匠那里回来的男人的话,女王勃然大怒,尚且稚嫩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
“抗命不遵不说……竟然把余的收藏品说成是廉价货!”女王气的浑身发抖,“给余处死他!”
“万万不可啊陛下!”男人跪地劝谏道:“这个时候要是因为这种理由处死钟表匠的话,陛下的风评会一落千丈的!即位大典在即,可不能出这种乱子啊!”
“你的意思是……余受到了这种侮辱还得忍气吞声什么都不做吗!”
这种程度真的能算得上“侮辱”么……
男人心中暗想,不过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就是了。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陛下不如就给他一年,等他做出成品来,要是没能让陛下满意,那任陛下怎么处罚就都没问题了。”
“什么?!还要余等他一年?!”
“眼下还是陛下的即位大事重要,切不能被其他事分心啊!”
女王又生了一阵子闷气,最后还是听从了男人的建议。
半个月前,老国王突然因病驾崩,现在的女王是老国王唯一的血亲。本来就是备受宠溺的女王在父亲去世之后脾气变得更坏了。
日后这个人恐怕会变成暴君吧……不过这个地方地狭人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男人离开的时候这样想着。
…………
……
第二天,钟表匠接到了来自皇宫的委托:制作一具人偶,为期一年。
委托上并没有说明人偶的具体要求,钟表匠叹了口气。没给要求的话,到时候说自己做出来的人偶不合格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做一具任谁都无法挑剔出毛病的杰作了!
自从那天开始,钟表匠不再制造和维修钟表了,终日在地下室里潜心制作给女王的人偶。
采购和挑选材料花了一个月,设计图的绘制、撕毁、在绘制又花了一个月,第三个月的时候终于开始着手制造了。
先是支撑身体的钢铁骨架,在骨架上拼接好充当肌肉的木质结构,然后是大小不一、功用各异的驱动装置,这些装置填满了整个腹腔和几乎整个胸腔,独独把心脏的位置空了出来。
眼睛是蓝宝石磨成的透镜,颅腔内安置着维持平衡的陀螺仪,关节采用了磁石互斥的技术降低摩擦力,使动作更加流畅。外部的表皮富有弹性,摸上去就和人体的皮肤别无二致,头发则是用绝不会因浸水、高温或是抚摸而劣化的特质纤维做成的。在面部只用了最低限度的木质结构,几万个细小的齿轮和传动轴赋予了人偶如人类一般的表情。整个人偶的身体比例完美无瑕,所有的装置、零件都有自己的作用,并没有为了配重而添加无用的部分。
完美,一切都很完美。
“这是我的得意之作啊!”
钟表匠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偶,激动得留下了泪水。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动力部分(心脏)了。
这部分的材料是最初的时候就定好的,钟表匠将自己出师之时,师傅送给自己的怀表中的振子取出,放入了铜与铁做成的人偶心脏之中。
滴答、滴答——
细弱蚊蚋却能被钟表匠的耳朵所捕获的声音中,人偶睁开了眼睛。
=====================以下内容皆为信件=====================
弥戚启:
前略……
久疏问候,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不过寄到北边的剑栏信件中心大抵应该没错。如果你那天心血来潮去中心查信件的话,也许能看到吧。
从皇宫那边接到的委托已经有八个月了,这期间我完全没有以钟表匠的身份工作了,一心雕琢我现在的这具完成品。虽然一开始预期要一年才能完成,不过因为精力全部集中在它身上的关系,只用了七成的时间就完成了。
起初我还担心这个委托是不是女王给我治罪的借口,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心下来了——它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是我的得意之作,女王一定会喜欢它的。
明天我就要带它去觐见女王,可以的话真想给你也看看。
后略……
钟表匠封
…………
……
弥戚启:
前略……
它的双手被毁了,在它为女王展示弹奏技巧时,卫兵重重阖上了钢琴的盖子。
女王对我说:“它手上的动作太快了,让人看了恶心。这种东西就是你花费了八个月做出来的?你凭什么觉得这种东西会比余的藏品更出色呢?”
女王在说谎,我看得出来。她第一眼看见它时就被它迷住了,只是她忍耐着不说而已。女王这么做纯粹是为了羞辱我作为人偶师的尊严罢了。
我抱着它不知所措的时候,周围的人纷纷发出了讥讽嘲笑的声音。我听到他们的揶揄,但那些言语毫无可取之处,纯粹是在无依无据地中伤罢了。
人偶师的尊严可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中伤受损,它绝对没有任何不足之处。既然他们不想承认它,那我就把它做到让这些小人不得不承认的程度!
下一次送到女王面前的时候,它可能又要被弄坏吧,但是没关系,它是我的得意之作,再下一次、再再下一次,我绝对要让他们承认它的完美!
后略……
钟表匠封
…………
……
弥戚启:
前略……
一个月没有给你写信了,近来可好?
这一次,它的双脚被毁了。在它向女王展示美妙的舞姿的时候,被卫兵用斧子砍断了脚踝。
女王对我说:“余要的是人偶,不是随处可见的舞女!”
女王的谎言依旧拙劣,就算它不会舞蹈、不会弹奏,它的容貌、它的身形也比其他任何一具人偶要优秀得多!她脸上的欣喜之情已经要隐藏不住了,再下一次,我相信女王绝对会为之倾心。我要扯下她幼稚的面具,让她亲口承认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完美”!
后略……
钟表匠封
…………
……
弥戚启:
前略……
又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我几乎没出过门。
为了让她更臻完美,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都要调试十遍以上。我着了魔似的在地下室疯狂地工作工作,察觉到饥饿想去吃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赶到困倦不支的时候才发觉已经三天没有阖眼了。
明天,又要带着她去皇宫。这次要展示的是她动人的歌喉,她的声音空灵如蓝天,深邃似汪洋,若唱到动人之处,还会自那蓝宝石制成的双眼之中流下泪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为她加上这样一项功能,也许是我想让她代替我,为她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和折磨哭泣吧……
我有些畏惧明天的到来了,她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快要无法忍受她在我面前被弄坏的场景了。我怕我会憎恨那些不承认她的人,我不知道那样的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不过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这一切也会告一段落吧。
祝你旅途愉快。
钟表匠封
…………
……
弥戚启:
前略……
果不其然,今天将她带到女王面前的时候又被破坏了。
喉咙里的发声机芯被枪尖刺中断成了两截,蓝宝石的美丽眼眸被残忍地挖出来丢在地上。
“余要的是人偶,不是便宜的八音盒!”
耳畔响起女王故作鄙夷的声音,我差点冲到王座上把她揪下来。但是我忍住了,如果我死了,就没人能修理她了。
我一言不发地抱起她,离开了王宫。身后那些被女王叫来观看我出丑的达官贵族今天也发出了讥讽的絮叨,我已经连一个字都听不见了,满脑子想的只有让她恢复她应有的美丽。
她是完美的,她是我的得意之作!
没人能侮辱她、没人能亵渎她完美之身的尊严!没人!
后略……
钟表匠封
…………
……
弥戚启:
前略……
这一次用了两个月,她的双手比以前更加精巧了,弹钢琴自然不在话下,现在的她可以像我一样修理钟表了,比起一年没有重操旧业的我来说,说不定她更加优秀呢;她的四肢也更加灵活,岂止是舞蹈,就连最陡峭的峭壁都能如履平地;她的声音不再是根据八音圆筒的转动而单一地唱那几首歌,她会说话,甚至能跟我进行简单的交谈。
她就像是活的一样,每当我凝视她的双眸时,我都感觉到她恬静的视线。
她已经足够完美了,完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时至今日我仍然在为她做调试和修饰的工作。这些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知道。
其实在一个月前,对她的最后调整就已经完成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带她再去王宫,我不忍再看她被摧残、被侮辱。
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一位贵族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说我原本应该知道,但是现在已经想不起任何与她相关的事物了。
贵族对我说:“我看到了你的人偶的表演了,虽然女王陛下并不满意,但是我十分中意它。你不妨把它卖给我吧,女王陛下那边我会帮你解决的。”
我冷笑着说:“卖给你,然后你把她转手送给女王吧。你回去告诉女王:想要她的话,就亲手从我这里把她接走,没有第二种方法!没有!”
他又说:“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最后期限了,要是女王陛下还不满意的话,你可就有杀身之祸了!你可要考虑清楚……”
我把他赶出了门。
晚上我坐在地下室里,看着在无需任何妆点的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她。
我察觉到了,我并不是不忍再看到她被残忍地对待,而是怕失去她。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得意之作!不对……她是我的挚爱!我对她倾注的爱意足以将我掩埋,我无法失去她。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你从小就那么聪明,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吧……
后略……
钟表匠封
=====================以上内容皆为信件=====================
“什么?!你说什么?!”
王座之上是气得暴跳如雷的女王,跪在台阶下瑟瑟发抖的是先前去和钟表匠交涉的贵族。
“他竟敢!他竟敢……明知道是余托人给他个台阶下,他竟敢让余蒙羞!”女王愤怒地敲着座椅扶手。
说实话,女王在第一眼见到钟表匠的人偶时就对那具人偶喜爱得不得了,可是她的自尊不允许让那个羞辱了自己的钟表匠称心如意。于是三番两次地弄坏了人偶,但又怕破坏得太厉害,钟表匠修不好,每次都只是弄坏其中的一部分。而每次钟表匠把改进得更加美丽、更加多才多艺的人偶送来时,女王对人偶的喜爱之情就会加增一分。
到最后,实在无法收场的女王只得派人去私下里买下人偶再送给自己,却被钟表匠识破了。钟表匠不但不领情,反而当面戳穿了使者。这是女王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下一次……下一次他再来的时候,把他给我处死,然后把那个人偶抢过来!”女王恶狠狠地叫喊道。
“遵、遵命!陛下!”
…………
……
叩叩——
夜深人静之时,钟表匠的家门响起了敲门声。早已在门边等候多时的钟表匠起身应门,说道:“你带了了什么?金币还是银币?”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发条。”门外的人说道。
听到了正确的暗号,钟表匠打开了门。
门外站在两个人,一个是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衣也能看出他一身的肌肉。另外一人就瘦小的多,他用斗篷裹着全身,脸也被兜帽遮了起来。
“好久不见,钟表匠。”中年男子掸落肩上的落雪,走近了屋子。
“好久不见,奥文斯(Ovis)”钟表匠微笑着说,“这位是?”
“犬子琳克斯(Iyxx)。”中年男子回答道,“五年前收养的。”
男子名叫奥文斯·库尔斯(Course),是钟表匠年轻时的挚友。奥文斯几天前接到钟表匠的书信之后就星夜兼程地赶到这里来见他。
“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要吃点什么吗?”
“这不急。比起这个,我想先见见你的‘女儿’。你在信里都把她夸成花儿了。”奥文斯爽朗地笑着说。
一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作品,钟表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我来。”
钟表匠把奥文斯父子引进了地下室,伴随着开门声,门内的人偶起身,微笑着向这三人鞠躬并说:“欢迎各位。”
“噢噢,打扰了。”奥文斯应了一声,然后四下张望,最后疑惑地问钟表匠:“你说的那个人偶就在这里,但是这儿除了这位小姐和工作台就啥也没有了啊?”
钟表匠噗一声笑了出来,他把手放在了人偶的肩上,说:“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女儿’,就是信中提到的那一位。”
奥文斯先是一愣,然后大声嚷嚷道:“你骗人!这位小姐怎么看都是个人吧!会动还会说话啊!老弟啊……不是我说你,绑架少女还硬说是自己做的人偶这可是犯罪哦!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们去喝一杯你好好跟我说说,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处理好……”
钟表匠看着奥文斯慌里慌张地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了。
“我并不是人类。”人偶说道。
为了证明这一点,人偶的头猛然转了三百六十度。
“呜啊!”奥文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奥文斯你仔细看看,这孩子的眼睛是用蓝宝石做的,从外观上只有这一点可以分辨出来。”
奥文斯听了钟表匠的话,凑近人偶的脸仔细一看,果然,人偶的眼瞳透明而晶莹,瞳孔虽然会伸缩,但是虹膜和眼白的部分完全是无机质的材料。
“哇……几年不见你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这孩子真是杰作啊!难怪你会对她爱不释手。不光像个人类,而且还这么精美……”
“好漂亮……”
一直一声不吭地跟在父亲后面的琳克斯端详着人偶,不由得小声说道。他的声音细腻得像个女孩子,可能是还没到变声的年纪吧。
奥文斯和钟表匠同时看向了琳克斯,琳克斯突然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了,害羞得低下了头,用兜帽的阴影掩盖脸上的红晕。
“你家公子很认生嘛。”
“嘛……因为一些特殊的关系,过去他没少受苦,他不喜欢让生人看自己的脸。”
“原来如此……”钟表匠理解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钟表匠摇了摇头,说:“她还没有名字。我决定把起名的权力留给她自己。”
“噢噢?”
“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总有一天,她会凭借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我设定好的动作而动,那个时候她会给自己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我很期待。”
“自己的意识?人偶吗?”
“你别不相信哦,这是可以实现的。不过现在是瓶颈期啦。”钟表匠挠了挠头,“我对她的塑造已经尽善尽美了,但是如果想让她拥有自己的意识,还缺少一个关键的东西,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不过总有一天……”
钟表匠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奥文斯耸了耸肩。
“你真的是迷上她了啊。”
“你说的没错呐……”
三人吃过夜宵之后,奥文斯对钟表匠说:“来的时候我在周围看了一圈,虽然是个小国家,边境哨所倒是不少。唯一的突破口是越过斯派拉(Spla)山脉的沃夫朗隘口到达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境内。”
“你说斯派拉山脉?那个只有盘羊才能通过的那个‘狼之口’?”
“没错,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我和斯派拉山脉可是有十年交情的山友。或者你觉得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为你杀出一条血路来……虽然我觉得这个方法也没啥问题。”
“恕我失言了。”钟表匠低头道歉。
奥文斯自幼就以无论是什么险恶的山峰都能踩在脚下的攀登者远近闻名,任何对于他攀登的怀疑都是极大的侮辱。
但是钟表匠担心的另有其事。
“如果只是你的话当然没问题,但是有我这个累赘的话……”
“你放心,只要你女儿没有你两个重,我们父子俩保证把你们平安送到。”奥文斯自信满满地说。
“令郎还这么年轻,真的没问题吗?”
“你可别小看他哦,他可是稳坐斯派拉山脉第二把交椅的男子汉。”奥文斯把他布满老茧的手按在了琳克斯的头上。
琳克斯附和着父亲点了点头。
“既然二位都表示没问题,那我就多多拜托了!”钟表匠冲奥文斯和琳克斯深鞠一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你今天先好好休息。白天准备一下,明晚我们出发。一连下了几天的雪了,山路会很不好走——当然,这是对除了我们以外的人来说的。只要追兵不提前我们半天以上出发,是绝对追不上我们的。”
…………
……
第二天傍晚,钟表匠寄出了最后一封信,然后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琳克斯白天的时候就出去了,一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钟表匠无意之间瞥见琳克斯的嘴角有一块褐色的斑点,看起来有点像干涸的血迹。钟表匠认为是自己看错了,也没有多加在意。
斯派拉山脉的沃夫朗隘口两侧都是山巅,周围被许多湖泊围绕,可惜的是现在湖面冻结得不够结实不能通过。奥文斯的路线是绕过山巅,途中要经过只有盘羊能行走的天险。
不过追逐盘羊是奥文斯父子的业余爱好,他们是登山者,同时也是最优秀的山地猎人。
“呼……愉快的散步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要动真格的了。”奥文斯望着突然陡的山坡如是说。虽然话语的内容让人听了就像打退堂鼓,不过奥文斯脸上挂着的是极其自信和高兴的笑容。
“哈……哈……”不过钟表匠早已气喘吁吁的了,“奥文斯,你……说什么?愉快的散步?这还不是……最困难的路吗?”
钟表匠背上背着装进睡袋里的人偶,累得快要趴下了。不过相比之下,奥文斯的登山背包恐怕比人偶要重一些,后面的琳克斯更是把比自己还长的大剑和边缘带刺刃的盾牌背在背上。
“这就不行了?你对令爱的爱就只有这种程度吗?嘛……对于一个钟表匠来说你还算不错啦。怎么样?要不要让琳克斯背你?”
“不用了……我还行。”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哦,如果只算重量的话,他再背上一个你两个你都没问题的。”
诚如奥文斯所说,琳克斯并没有把父亲的话当做玩笑。他解开系在自己和钟表匠腰上的登山绳,走到钟表匠面前蹲了下来。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钟表匠有些窘迫地说。
“他说不用就不用了吧。”走在最前面的奥文斯回头喊道,“到时候还有不背就不行的路段,现在节省体力当然是最好的。”
琳克斯点了点头,重新把绳子系上。
艰难地走了一段路之后,钟表匠感觉全身都要冻僵了一样,瑟瑟发抖。往日了就算在深冬也可以灵巧地调试怀表的手指,现在就连登山绳都无力握紧。意识还算清醒,只是两腿快要没力气了。
“辛苦你了老弟,吃块儿肉干补充体力吧。”奥文斯停了下来,递给钟表匠一块风干的牛肉,自己也拿着一块啃了起来。
“令郎不吃吗?”
“我给了他一下午的时间觅……阿不,吃饭。没问题,而且要是真让他吃起来,后半段路我们就得饿着肚子走了。”
钟表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呼……接下来这段‘路’要费一番功夫了。”奥文斯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端的峭壁,“琳克斯!”
“明白了,父亲!”
琳克斯解下了绳子,然后把盾牌取下来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冰雪峭壁之后,像投飞盘一样把沉重的带刃圆盾扔了出去。喀拉一声,圆盾一半以上没入了峭壁之中,发出了坚冰破裂的声音。琳克斯起跑,助跑的同时取下了剑头部分是一对双刃斧的大剑。
在距离峭壁八米左右的地方,琳克斯突然起跳,双脚踏上圆盾之后再次跳跃,跃至最高处的时候双手用力把大剑举过头顶、狠狠插进了山崖之中。
琳克斯双手握着剑柄吊在风雪之中。他换了一口气,双手发力把自己撑了起来站在剑柄上,屈膝两次,然后借助剑刃的弹性提高自己的跃起的高度。琳克斯这才拿出登山镐,钉进峭壁之中。
瞬间提升了二十米以上的高度,琳克斯继续往上爬。约莫过了五分钟,等在下面的奥文斯和钟表匠看到了一段垂下来的绳子,然后琳克斯握着绳子跳跃着降下来,沿途回收了大剑和盾牌。
“五十米高的地方,有一处没有抓握点,要两个人才行。”琳克斯说道。
“了解了,我先上。东西给我。”
奥文斯从琳克斯手里接过大剑和盾牌,背在了背上。
“呼……每次换手都觉得这玩意儿真是沉啊。”
“对不起……父亲……”
“道什么歉啊,没人在责怪你喽。”奥文斯拍了拍琳克斯的脑袋,抓起绳子爬了起来。
琳克斯解开钟表匠腰上的登山绳,在钟表匠面前蹲下。
“请上来吧。”
“哦哦,麻烦你了……”
钟表匠知道逞强也没有用,就算有绳子,他也不可能背着人偶爬上去,更何况有五十米高。钟表匠伏在琳克斯背上,后者十分轻松地站了起来,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钟表匠和人偶的重量。琳克斯用绳子把钟表匠牢牢绑在背上,然后跟在父亲下面爬上了峭壁。
五十米,如果是平地的话要走半分钟,用跑的的话只需要短短几秒。但是为这个距离加上90°的话,即使是最杰出的的登山者也要用十分钟。这十分钟里,钟表匠一直克制着不往下看,但还是吓得不轻。双手双脚都是腾空状态,连自己的姿势都无法掌控,把性命交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嗯……如你所说,确实没有抓握点了。”
奥文斯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上面。
上面是冰层断裂的断面,如刀切一般的平整。他们的头顶上压着一片冰雪构成的天花板,这片天花板自冰壁上向外延伸,大约有五六米的样子。
怎么办呢?
虽然想这么问,但是在这种风雪之中,钟表匠连开口说话的都做不到。
“琳克斯,我扔你上去。”奥文斯说了一句,然后在峭壁的一条裂缝边缘狠狠凿了几下,稍稍拓宽了一点裂缝的宽度,让自己的双脚能够放进去。“喝!”奥文斯用裂缝夹住双脚,绷直身体到几乎垂直于冰面的程度。“快!”
琳克斯手脚并用爬到奥文斯的上面,一只脚踏在了奥文斯的膝盖上。
奥文斯憋足一口气,右手抓住琳克斯的脚,左手取下背后的大剑往上面一扔,同时把琳克斯的身体向上托举。琳克斯先是踏在了奥文斯的肩膀上,让后借助奥文斯空出的右手当做跳板起跳,在空中抓住大剑,举过头顶向后一劈。
咔嚓一声,大剑的斧状头部结结实实地插进天花板上方的冰壁之中,然后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这一些列动作把琳克斯背上的钟表匠吓得差点口吐白沫。
在往上爬了十米左右,终于到达了冰壁的顶端。琳克斯双脚踩在地面的同时就落下了两枚系着登山绳的楔子,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后压低身子拉紧腰上的登山绳,摆出拔河一般的架势。
琳克斯拉了三下绳子,得到讯号的奥文斯这才开始往上爬。当琳克斯赶到绳子突然绷紧变沉重的时候,知道是父亲离开了下面的峭壁,于是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收绳子。当奥文斯拿着大剑爬到顶端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钟表匠老弟啊,怎么样?刺不刺激?”奥文斯看着钟表匠如死尸一般的脸色,揶揄道。钟表匠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面一长段路都是平地,但是琳克斯没有把钟表匠放下来——因为他已经根本走不了路了。大约走了五百米,前方出现了一道山崖,无路可走了。
“这个距离跳不过去,要先下去再往上爬吗?”琳克斯问道。
“唔……虽然是个保险的方法,不过要是再这么做的话,你身后的那位可要吃不消了。”奥文斯放下登山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副弩机,又取出了一支弩箭,弩箭的箭镞部分有一个圆环,奥文斯把一根绳子系在圆环上,然后架起弩机瞄准对面的山崖。在满眼的风雪之中,奥文斯准确地捕捉到了冰壁的裂缝,射出的弩箭正好插在了裂缝之中。
紧接着奥文斯又射出两箭,这一次的箭是灌铅的平头箭镞,用来当做锤子把先前的那支箭往更深处钉。
“好了,拉紧绳子,我先去。”
琳克斯点了点头,和之前拉奥文斯上山顶时一样架起三角支点。奥文斯像树懒一样吊在绳子上,一点一点挪到对面去。
待奥文斯爬上对面的平地时,他冲琳克斯挥了挥手。琳克斯随即也开始爬了。
这个时候,一阵狂风吹过,雪幕被吹开了一片。
“这个是!”
奥文斯看见了一间哨所,一间凿开了岩壁搭建于其中的哨所。它十分隐蔽,隐蔽到即使近在咫尺都没能被发现。
这是先王为了御敌而建立的哨所,虽然执政者更迭,但还在被使用着。
显然哨兵也发现了奥文斯一行人,从里面一股脑儿冲出来七八个人。
“有人偷渡!”
“快抓起来!”
哨兵们喊道。
“啧!”
奥文斯架起弓弩,一箭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哨兵的膝盖上。
“呜啊!”
哨兵惨叫着倒地,后面的人拉住他的胳膊往后拖。山路不是很宽,后边的人不得不等着同伴把伤员拖回来,这就为奥文斯制造了一点空余时间。
“琳克斯!动作快!”
奥文斯说着架起了另一支箭,目标是哨兵们身后的一座小山峰。弩箭射落了一块积雪,然后,整个山峰一侧的积雪顺着山体向下滑。
轰隆轰隆——哗啦哗啦——
潮水一般奔流向下的积雪瞬间吞没了哨兵们站立的地方,顺势把他们推下悬崖。
与此同时,琳克斯也到达了对面。
“父亲,钟表匠先生吓昏过去了。”琳克斯对奥文斯说道。
“是嘛,也难怪……”奥文斯叹了口气,“没看到这种场面也算是幸运的了。我们继续走吧。”
“嗯。”
这之后,奥文斯和琳克斯再没有遇到险恶到无法用双脚前进的路况,两人无言地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坚实的脚印。翻过第三个山头之后,奥文斯指着山脚下说:“下去之后就出了国境了。差不多可以松一口气了。”
最后一道山崖,仍然用爬绳子的方式移动到了对面。琳克斯的脚刚一落地,钟表匠醒了过来。琳克斯解开了把钟表匠固定在背上的绳索。
“钟表匠先生,接下来是下坡路,您下来走比较安全。”
“哦……好的……”
“怎么样?脚还能走吗?”
“还可以,没……问题的。”
“能不能请三位稍等一下呢?”
悬崖对面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阵风雪吹过,钟表匠用手臂挡住了脸颊,透过手臂与帽檐的缝隙,钟表匠看到了衣着华丽的女王,以及侍立在她两边,为她释放漂浮和防寒魔法的宫廷魔法师。魔法师前面有两排弩手,纷纷把箭矢对准了自己和还在攀爬绳子的奥文斯。
怎么回事?就算可以用魔法移动,女王他们也不可能带着这种数量的卫兵追上自己。被哨兵发现的时候已经爬了一大半的距离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会……
“吃惊吗?”女王作态地端起一杯红酒,在嘴边晃了晃,但没有喝,“那是因为余比你们早出发半天,就在你把信件交给邮差的一小时后。”
信件被管制了吗!可恶……
女王说着抬起了手,琳克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双手发力直接扯断了他与钟表匠的登山绳,然后猛地推了一把钟表匠。
“唔啊啊——”
钟表匠冷不防地摔倒在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一阵箭雨过后,身中数箭的奥文斯的双手松开了绳子,垂直坠了下去。缠在他腰上的登山绳连着琳克斯把他往断崖边拽。琳克斯的右腿也中了一箭,无力拉住奥文斯全身以及背包武器的重量,被连带着拖下了山崖。
最后关头,琳克斯用尽全身力气把登山镐钉进了峭壁里,勉强止住了下坠。
“余的人偶!快去把余的人偶抢回来!快!”
“万分抱歉,陛下……因为一直使用漂浮魔法的关系,魔力已经……”
“属下也是……防寒魔法的消耗太大了……”
“废物!一群废物!”
对面的山崖上一片嘈杂,奥文斯却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啪……啪……
冰与水的混合物滴落在奥文斯的脸上,在他不断摇晃的视野里,有一个哭喊着叫着自己的小女孩。狂风掀起了琳克斯的兜帽,粉色的长发随风飘摇,那一对隐藏在兜帽之下的三角耳朵微微颤抖着。
“父亲!父亲!您撑住啊!我这就拉您上来!”
“琳克斯……”奥文斯的声音已没有了平日的底气,仿佛风中的烛火一般,“把绳子切断吧……我已经,爬不上去了……你一个人……肯定逃得掉……”
“不要!我不要!父亲您一定可以的!不要放弃啊!”泪水在琳克斯的睫毛上结了冰,伴随着琳克斯每一次眨眼,视野中的父亲的身影就要模糊一分。
“看来……你两手都没空呢……”奥文斯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刃对准了登山绳,“做个……坚强的孩子……琳克斯……”
“父亲!!!!!!!!!!!!”
琳克斯松开了抓着登山镐的手,向着与自己一同不断下坠的奥文斯张开了双臂。
“你这个……不肖子……”
奥文斯说完这句话,还没有等落地就咽气了。
…………
……
当钟表匠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再回头看已经看不到奥文斯父子和女王的追兵了。钟表匠几乎没有犹豫,拔腿就往山下跑。
自己不是登山家,别说回去救他们了,就连重新爬回去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他们的身手那么好,要逃掉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去了只会是累赘……
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但钟表匠自己也知道这些全部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爱着自己的“女儿”,比其他一切更甚。无论是女王的威胁和羞辱,亦或是挚友的性命,都不能和“女儿”放在同一杆天平上。
“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绝对不会!”
钟表匠的脚步从“跌跌撞撞”变成了“连滚带爬”,他的脑中除了逃跑之外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
…………
……
“奈特!弗雷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精灵圣域的戎装公主,最后一位能与“根源”直接相连的根源精灵迪卡斯站在自己屋子前高声呼喊道。
两个长相相似的根源精灵应声而现,他们看起来十分年轻,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们肩上的枫叶徽章显示了他们近卫兵的身份。
这二人是一对双胞胎,拥有同一个名字——奈特·弗雷姆。为了方便区分,一般把哥哥称呼为弗雷姆,妹妹称呼为奈特。
“好了好了,公主殿下。随时可以出发。”哥哥弗雷姆说道。
“行程呢?”
“嗯……由于之前剑栏和卡姆兰方面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插手了,我们就不绕道去那儿了,直接去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帝国。”
“很好,那即刻启程吧。哦对了,弥戚老师,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迪卡斯转头对另一个人说道。
“不了,我要回家乡一趟,有个老熟人要见一见。我们不同路。”弥戚回应道。
之后弥戚就和迪卡斯一行人分开了,独自来到了剑栏城。城门处的登记人员一看到弥戚的证件就说:“你就是弥戚?咳咳……信件中心有你的……咳咳!有你的信件,最早的一封已经快一年了……咳咳……快、快去看看吧……呃咳咳咳咳!”
“哦是嘛?从哪里寄来的啊?话说你没事吧,好像生病了的样子。”
“具体的……咳咳,我不知道,你去中心查吧……咳咳!最近城里流行怪病了……你、呃……咳咳!你也小心一点……”
剑栏城的信件中心足有五分之一个城区那么大,这是专门为想给北方地区的人寄信却又不知道收件人具体地址的人设立的,临近的几个城镇每天都会有大量人流涌进来,去信件中心查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
弥戚在里面找到了好几封寄给自己的信,都是同一个人写的。弥戚把信一封一封地拆开,读着读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好了,看样子钟表匠遇到麻烦了……”
最近的一封信写成的时间是一个月前,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读完全部的信件之后,弥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剑栏城。
…………
……
从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帝国离开之后,迪卡斯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
“贵国境内的事还望贵国自行处理,我国不愿多加干涉。”
当迪卡斯向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帝国皇帝提出援助请求的时候,被皇帝以相当露骨的方式拒绝了,连让迪卡斯出示信物的机会都没给。结果迪卡斯一天都没在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境内逗留,当晚就越境离开了。
南下经过斯派拉山脉的时候,并没有用飞行越过而是直接在山体上打通一条隧道,大摇大摆地笔直向南走。
“哥……公主大人心情不好已经一整天了,你去说点什么吧?”路上,奈特有些畏惧迪卡斯散发出的“我很生气”的气场,怯生生地拽着弗雷姆的袖子对他说。
弗雷姆挠了挠头,小跑几步来到迪卡斯的身边。
“公主殿下,你这次来劝说人类的国家援助精灵圣域,带来的信物是什么来的?”这纯粹实在没话找话,不过就算这样也比一路上这种诡异的尴尬好得多。
“是这个。”迪卡斯的语气不太好,但姑且也算回答了弗雷姆。
迪卡斯伸出的手掌上漂浮着一段叶脉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湛蓝色的树枝。
“噢噢!这个叫什么来着……铁树枝干?”
“是世界树枝!”迪卡斯纠正道,“它可以用来在任何地方打开‘根源’,只不过大约用三次就无效了。”
“原来不是树枝是吃树啊。”弗雷姆耸了耸肩。
本以为会受到迪卡斯更严厉的纠正,但迪卡斯的注意力好像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弗雷姆,你看那是什么?”
弗雷姆顺着迪卡斯的指向看了过去,发现雪地上有一个人横躺着。
“是个人!”弗雷姆跑了过去,他看了一眼那人的脸,转头对迪卡斯说:“更正,是个半兽人。”
…………
……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触摸不着。
周围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气味、没有温度。
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知道……
我……是谁?我不知道……
————————!
————————?
————————!
好像……听见了声音。
好像……有光在黑暗的尽头。
但是眼皮好沉重……
“嗯……”
想要睁开眼睛,却发出了呻吟声。
“你看吧!我就说她醒了!”
这次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就在我的身边,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那个……你没事了吗?能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声音凑到了我的耳边,以非常轻的音量说道。
于是我张开了眼睛,点了点头。
一只手马上扶起了我的后背,然后一碗热腾腾的粥出现在了我眼皮底下。
“小妹妹你饿了吧?来,把这个喝了,我喂你。”
我这才看清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比我大一两岁的黑发少女。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个人,他和黑发少女样貌相仿,应该是双胞胎。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水做的房间里。无论是下面的床铺还是周围的墙壁,全部都是由流动着的水构成的,水流竟然能保持固定的形状,而且还不会弄湿别的东西,是在太神奇了。
“这里是?”
“公主殿下做出来的小屋,外面下着大雪,我们这种半吊子精灵可出不去。”黑发少年耸了耸肩,接着说道:“你本来已经死掉了,公主殿下救了你。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稍微有点经验的登山者都不会走这里吧?”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黑发少年听了我的话,拿起倚在墙角的宽幅大剑,在我眼前晃了晃,说道:“这是在你附近找到的,应该是你的吧,看了这个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唔……”
不行,什么都想不起来。
“哥!先让人家把粥喝了再说啦!”黑发少女埋怨似的看了黑发少年一眼,看着我的时候又变成了笑眯眯的样子,“来,张开嘴巴~”
“我……自己来可以的!”我接过碗和勺子,兀自吃了起来。
一碗粥很快就吃光了,虽然远没有吃饱,但我不好意思再要了。
这个时候,屋子的墙壁突然分开了一道口子,一个身材娇小的蓝发小女孩走了进来。她一看见我就靠了过来。
“你醒了啊。”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后面的黑发少年用口型告诉我“她就是公主殿下”时我回过神来,“嗯……嗯嗯,谢谢你救了我。”
“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记不起来了。”
“我可以为你提供归宿,相对的,你要为我奉献价值。可以吗?”
“啊……啊啊?”
蓝发小女孩连珠炮似的提问让我有些混乱。好在黑发少年为我解释了一番:“公主殿下不擅长表达,她的意思是想把你留着自己身边,问你愿不愿意。”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位公主殿下肯收留失去容身之处的我,我一时间感动得无语凝噎。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殿下又问道。
“库尔斯……只能想起这个了。”
“这不是女孩子应有的名字,以后你就叫库斯娜吧,作为我的侍卫。”
公主殿下如是说。
…………
……
风雪渐弱之后,迪卡斯带着弗雷姆一同前往南边的一个小国家。奈特则留在了水之屋里照顾库斯娜。
“您确定要去这种弹丸之地吗?公主殿下?这种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有实力的样子,不去这儿求援也罢吧?”随行的弗雷姆不能理解地看着这个国家颇为寒碜的边境站,叹息着说道。
“我要看看这边到底还有没有看得懂情势的人!”迪卡斯冷冷地说。
原来是在赌气啊……
弗雷姆暗暗苦笑。
虽然贵为第一执政者,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嘛。
迪卡斯和弗雷姆二人在谒见厅得到了女王的接待,只不过比起虽然直白但是礼数得体的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帝国皇帝,这个女王完全不留情面。
“你们说你们是根源精灵,但是这种东西余怎么完全没听说过?你们概不会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吧?”
女王说完,事先安排好的托儿(即到场的群臣贵族)就开始笑了起来,真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呐,你们要是真的根源精灵的话,就拿出点证据来吧。”女王操着一副嘲笑的语气说。
虽然一路上都有诸多不满,但是当面见一国之君时,迪卡斯完全收敛了那些个人化的情绪,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张不怒而威的严肃面容。
“这便是我等根源精灵的信物。”迪卡斯双手托起世界树枝,“您过目。”
“这这这……”女王看着世界树枝,先是故作惊讶,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啊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呀?发光的树枝?拜托你拿点更稀罕的东西来余面前好么?比如说会唱歌会跳舞会流泪的人偶之类的才能入眼吧。你不是公主大人吗?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让余怎么相信你是精灵圣域的代表呢?”
“你想要证明是吧?”
迪卡斯的气场变了,静谧的愤怒仿佛拥有了重量一般。迪卡斯的表情依旧,但她说出口的话语如同刀子一样锐利而危险。
“是……是又如何?!余还会怕你不成。”
“根源哟!吾在此呼求汝之回应!”迪卡斯突然高声吟咏道,她清脆的嗓音变得如洪水崩堤一般磅礴宏亮,“吾为根源之代行者,赐吾以本初之‘言灵’!”
女王被吓得差点从王座上跌下来,整个王宫都在因迪卡斯的声音而颤抖。迪卡斯的脸颊上,流动着叶脉一般的湛蓝色闪光痕迹,她头冠上的宝石闪烁不已。那一刻,女王仿佛产生了一种有水流自迪卡斯身后腾空流向自己、灌入自己体内的错觉。
“愚者哟!吾施诅咒与恩赐与你!你将用无尽的生命见证你的愚行,你的王座将囚禁你的身躯,你永世无法离开你的国度。你将跳脱衰老与凋零,你比见证你身边所有人的逝去而不得同归,直至有人愿意带你离开此地!”
迪卡斯说完之后,脸上的MANA纹路消失了。此时的谒见厅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站着的人了。不论是多高的官位、爵位,都不能止住他们瑟瑟发抖的双腿和直不起来的腰。训练有素的卫兵们也纷纷倒在地上,抽搐的双手拿不起任何武器。
当迪卡斯带着弗雷姆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拦的。
一出皇宫,迪卡斯就“喵嗷————————”一声叫了出来。不难想象她有多么生气。
“这帮不识货的家伙!”迪卡斯恼火地挥拳击打着空气。
“公主殿下你消消气,消消气……”弗雷姆好言相劝,心里想的是:唉……早叫你别来了,你非不听……
“我觉定了!下次我只把世界树枝送给配得上的人!”
“好好好,公主殿下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奈特好库斯娜还在等着我们呢。”
就这样,弗雷姆把迪卡斯半哄半劝地带了回去。
…………
……
沃塔玛卞布夏曲勒帝国南边、斯派拉山脉北侧,这一处没有所属权的山区,钟表匠的新家就在这里。
自从钟表匠逃过女王的追捕来到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最近“女儿”的技术又有了不小的进步。即使现在把制造钟表和人偶的工作全权委托给“女儿”也不成问题。
唯一一件遗憾的事是,“女儿”到现在也还没出现“自我意识”的迹象。但这也没关系,只有自己一直和“女儿”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钟表匠在每个夜晚都能带着对明天的期待进入梦乡。
“啊呀,突然想起来了,已经有段时间没给弥戚写信了啊。”
刚躺上床的钟表匠又坐了起来,点上煤油灯摊开了信纸。
钟表匠不知道的是,他的“女儿”每晚都会在钟表匠睡着之后,自己打开右腕的机关,调试里面的某个零件。
…………
……
弥戚返回家乡扑了个空后,花了整整二十天才找到钟表匠的新住址。
钟表匠的家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周围都是树林,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小屋。弥戚去的时候,在树林里发现了许多踩踏的痕迹和折断的小树枝。
弥戚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到门口,使劲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弥戚直接用七匣玉破坏了门锁冲进屋子里。一楼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花瓶碎了一地。弥戚跑上二楼,在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他的脚下发出了鞋底踩到粘稠液体的声音。
根本不用低头去确认那是什么,弥戚眼前的数具士兵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弥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钟表匠卧室的门。
钟表匠伏在写字台上,背上插着一把短剑,剑柄上的是皇宫近卫兵的徽章。
在钟表匠身旁,浑身是血的“女儿”双手捧着一年之前就不走了的怀表,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一把匕首从人偶的右腕中伸了出来——那是并不是钟表匠为人偶制造的部分。
染血的写字台上放着钟表匠写给弥戚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贝尔·C·法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