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日天忽然又記起那事來,便與張狗剩說了:他負責的混凝土項目結束兼着校慶九十大典,趙主任在天香樓設宴招待諸人。只是把趙主任黑了兩份錢,卻把這兩件事並做一件事給做了的一節給略去。請她後天做自己的陪客一同去那天香樓赴宴。

“不去。”張狗剩本洗着碗筷,聽着就放了下來,嘟着小嘴臉轉過一邊去,如抽刀斷水似的決絕,絲毫沒有給趙日天一分面子的意思。

趙日天被晾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傻傻地盯着她,眼裡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

張狗剩看着他不肯放棄就幽幽地嘆了口氣,說:

“你知道我不喜歡熱鬧的,又怎邀我一起去那地方?”

“難不成是沒有女伴,才肯邀我這無依無靠,任人欺負的小女子同去。”

“要是想要我去被人看笑話,你直說就是了,犯不着這麼大工夫。”

說著說著像是更顯委屈,居然掩面哭了起來。

趙日天看着她像是真的生氣,更兼聽着那抽泣聲更是又心疼,又嚇得戰戰兢兢地站着不敢動,雙手在跨前擺來擺去的,整個臉漲得跟豬肝色一樣的紫紅,整個人獃著不知所措。想要辯解或是出言寬慰,卻又怕再惹得她更生氣,只得把話在嘴裡過了幾個囫圇,過了許久才憋出幾個字來。

“你,平時待我好.”

“天香樓的菜好吃。”

“有肉吃,我就想着帶你一塊去。”

趙日天想了又想,撓了撓頭,又補上了一句。

“這大概就叫借花獻佛吧。”

聽着他的解釋,那邊的抽泣聲卻還是不斷,聽得趙日天一片感慨,埋怨自己不該把這事提出來。讓她個神仙般的人物去接着那些俗世的煩惱,攪得他比自己受了委屈還難受,只得道。

“那不去就是了,我陪你在這。”

夜深露重,趙日天想要去添柴,把灶火燒的旺些,驅寒去冷,卻又怕惹得她生氣,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扎個馬步半蹲着。

好在沒過多久,聽着她輕聲問道。

“我不去,你就不去么?”

“恩,不去。”

“請我吃肉?”

“恩。”

“不看我笑話?”

“誰笑話你,我就揍他。”

她聽着這話總算肯轉過臉來。趙日天瞅着那臉上哪有淚痕,儘是嘻嘻哈哈的笑意,感情剛才她全是在拿趙日天找樂子。

趙日天本覺着自己十分生氣,但看着那笑臉又覺得氣就消了七分,再聽見她的聲音氣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得搖頭晃腦地怨天尤地,恨自己太輕信於人。

“得了吧,就你那弱雞似的胳臂,怕是連只鵝都打不過,還揍他。羞不羞啊?”

“讀書人最是無用!”

又是一陣挖苦,趙日天只得裝作沒聽見,把時間,地點與她細細說了,她卻嫌麻煩不肯記。

好在天香樓離學校不遠,最後只得敲定後天下午四點在校園門口兩人接頭,然後一併去那天香樓。

她想了一想,又說。

“要不要定一個接頭暗號啊。”

“就我們兩個。”他道。“或許還有一個同學一起去。”

“那就很有必要了,萬一你走丟了就麻煩了。”

趙日天覺得哭笑不得,一個大活人怎麼會走丟。轉念想想,覺着她的小孩兒心性兒覺着不是什麼大事,便由她去了。

“簾卷西風。”

她想了想,遠眺着寂靜的校園,思考了一會,說道。

“有暗香盈袖。”

“簾卷西風後邊不是應該是人比黃花瘦么?”

“所謂的暗號就是要與眾不同么,要是誰都答得出哪叫什麼暗號。”

說著張狗剩又白了他一眼,趙日天覺得很頭疼。

轉眼間,天際又是接近了魚肚白的顏色,趙日天這才覺着又跟她在這天台上過了禽獸不如的一夜,肚裡除了酸奶什麼沒也吃,料想她也是,便跟她說。

“要不我們去食堂吃點早餐再散吧。”

估計是鬧騰了一夜,這時張狗剩也安靜了下來。

“好。”

秋天的校園不像冬天那樣煙霧繚繞,飄飄似仙境,但那薄霧似的白色仍橫亘在校園的腰間不肯散去。他們從辦公樓出來的時間很早,張狗剩不想說話,趙日天也陪着她沉默,只聽得遠遠的環衛工人的大掃帚劃過枯葉“刷刷”的聲音。走在落滿枯葉的碎石路上,腳下踩碎枯葉和知了褪下的枯殼發出的聲音顯得那麼清晰,就像近在耳邊一樣,破裂的聲音。他們之間的沉默不是那種無話可說的沉默,而是因為腦內空無一物,可以放鬆身心,不用費盡心思去討好人家,也不用去討好自己的沉默。

所以也就不必再說。

在這淡淡的霧霾中,走在這條走過無數次的碎石路就好像迷失在那挪威的森林,繞着繞着,走着走着,像是永遠看不到盡頭似的。

但終歸是

“到了。”

“恩。”

“你先去佔位置吧。”

“好。”

時間很早,平常擁擠的食堂顯得很空曠,只有靠窗的位置坐着幾位早起的勤奮的學生,在“loudly,crazy”地讀着各種不同的語言,趙日天聽出來的有“英語,日語,德語,法語,和蘇白”,蘇白趙日天是聽不懂的,不過那吊著嗓子跟唱着小曲似的聲線他很熟悉,趙日天笑了笑。販賣早餐的窗口只開了一半,白白的蒸汽在玻璃的隔窗氤氳出一層白霧,昏黃的燈光照着剛出爐的餐點,照趙日天心裡熱乎乎的,這對餓了一晚上的趙日天很有誘惑力。

他點好了自己的餐點,又想了一想,對阿姨說:

“每樣都來一份吧。”

於是,他就滑稽地拿着兩手滿滿的塑料袋回到了張狗剩的身邊。

“怎麼買這麼多啊,吃不完啊。”

“你先挑唄,我餓了,能吃。”

然後張狗剩就吮吸着豆奶,看着趙日天傻了吧唧似的把剩下的兩人份早餐全吃了。

“飽了?”

“撐了。”

趙日天看着她的黑眼圈說。

“你又不餓,幹嘛還要跟我一起來嘛?”

“君子邀約,怎能辜負佳意?”

“要我說你就是存心消遣我的。”

張狗剩卻不接話,話鋒一轉。

“困了。”

“散了。”

“散了。”

走到食堂門口,兩人準備分別,他看見張狗剩回過頭來。

“想要我穿什麼樣的衣服?”

“隨你開心。”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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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下午,3點 55分,趙日天看着面前這個女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鎂鋁,交個朋友撒。”

“小蛆蛆,朝這邊看一下咧。”

“小姐姐,加下微信唄。”

。。。。。。。。。

因為,他印象中的她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可以是那個唱着”like a virgin”故作成熟的輕浮少女,可以是漁舟唱晚,低頭弄蓮的採蓮女,也可以是低吟淺唱,識書弄曲的小家碧玉,但無論如何,他都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子不可能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張狗剩。

人靠衣裝。

平時隨意散落在肩頭的頭髮被好好地扎在頭頂,斜斜地插着一根翠綠色的簪子,眉心處誇張地畫著梅花妝,一身大紅色的霓裳羽衣隨着她的動作而起舞,整個人像是傳說中那因為不服武則天的懿旨而被謫居洛陽的牡丹一樣開着。

趙日天以前覺得盛唐鳳儀不過是他人胡謅的作物,若是真有人那麼打扮,一定是做作至極,令人作嘔。但在她身上卻顯得一切都自然至極。以天山明月為眼睛,以曲江詩酒為風骨,以霓裳羽衣為華裳。長安,卻是她的靈魂。

因為她配得上,那些誇張的繁文縟節,誇張的頭飾妝容她配得上,所以那些東西都成了陪襯,為了成就那盛唐的女王。

此時她正被路人包圍着,顯然干擾了校園門口正常的交通秩序,被眾人包圍着的她卻不為所動,只是在人縫中瞧見趙日天的到來幾位歡喜。

對着被路人包圍着的她問出了那句暗號。

“簾卷西風?”

 “有暗香盈袖。”

對上了暗號的她很高興,更是順便旋舞一周表示喜悅,方才站定。趙日天愣了愣神覺得那眉眼和搞怪的神情極為熟悉。周圍的口哨聲,輕浮的起鬨聲此起彼伏,趙日天不禁又是一陣頭疼。

“怎麼樣,好看么?”

看着他來了,她毫不在意圍觀的人群,又是一個旋舞,層層次次的衣服像是孔雀開屏一般展示着她的絕代風華,周圍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呼。

在這風華的中心她開心地看着他笑着。

眼看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門外甚至已經有人拿出了長槍短炮。

趙日天感覺一陣頭疼。

“這也。。。”

“這也太好看了,對吧~”

“太招搖了吧。。。不過是去吃頓飯而已。”

趙日天在思考在如何不傷害這個小姑娘脆弱的內心的前提下讓她換下那身招搖的衣服。

“不成。”

“為什麼啊?”

“閑聊有閑聊的着裝,工作有工作的着裝,睡覺有睡覺的着裝,品茗有品茗的着裝。”

說完打量着西裝革履的趙日天,來回瞧了幾圈,說了句“勉強合格。”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是說是盛宴么,那盛宴就得有盛宴的着裝。”

這是趙日天唯一一件能穿出門的行頭,想當初拿出兩個月工資買下時那是一陣肉疼,在她看來卻是堪堪合格,那平時不就是跟爛衣敝履一般。

趙日天決定想想辦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穿着這一身去那赴宴。

 “要不,換身衣服吧。”

“不好看么?”

“好看。”

“你說的隨我就好,那好看我就喜歡。”

“好看到不想讓太多人看到。”

“滿分,不怕你驕傲。”

趙日天覺得她穿這身衣服出來就是為了尋他開心的。

十五分鐘后,穿着桃夭色的便裝的她再次出現在趙日天面前,跟平常一般如那江南的採蓮女的溫婉,從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地在他面前長出來一般,只是嘟着嘴好像很不開心,好不容易出的一場風頭被趙日天攪了極為不高興。

趙日天看着她,覺得這女孩真是頑劣至極,又覺得好笑。

“你不要這樣天天不高興的,再這樣我就要叫你“不高興”了。”

“那倒是合適,“沒頭腦”。”

說完,又低着頭地陪在趙日天身邊踢着路邊的石子取樂。

重要的人物是不會太早出場的,“富帥”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4點20分,校園門口匯聚的人群剛剛散去,在述說著那突如其來的一場盛唐鳳儀的驚艷。

正好他們要等的人也到了,他們等的是一個人。

但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多了一個人。

因為他的名字叫做“富帥”,公子風流倜儻,怎能沒有美人相伴。

“富帥”並不是他的真名,只是因為他的特點實在是太明顯了,所以名諱便沒了作用。

“富”,富的故事有很多。有呂不韋奇貨可居,一字千金的故事,有沈萬三與皇帝對半鑄城的故事,有虯髯客散盡家財,遠走海外為李靖買下天下的故事。

而“富帥”的故事卻是另一則故事。相傳,司馬相如以一曲鳳求凰勾引了大地主卓王孫的女兒私奔的故事是狗頭人逆襲龍騎士的範本。可他聽過之後卻哂笑不止,有人問其何故?

答曰:吾三日借財,三日生財,三日聚財,大丈夫兒女情長連十日都忍不得,怎成大事?何不去做那低斟淺唱,填詞弄曲的伎倆,卻去誤了人家女兒終身。

至於帥字就更簡單了。同x大學精英雲集,豪傑無數。有好事者於bbs中出一聯求解,說來也簡單,只三字。

“佳公子”

有人對曰:

“趙富帥”

這答案在那bbs的首頁掛了整整一月無人敢應,這便成了他的佳名。

好事者總是喜歡干那狗尾續貂的事,覺得那“趙”字不雅,想以“高”字替之,後來這人就不見了。

見着本人,張狗剩算是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他真的不高,“旱地拔蔥”,趙富帥就是那蔥。

 

四人一見,趙富貴也是那閱女無數的人士,更兼張狗剩隱了姿色,在她攜來的女伴的比較下,略一打眼,只覺得張狗剩最多算三月初稍上的一抹新綠,也不上前殷勤,只是對趙日天寒暄道:

“趙兄倒是好本事,短短數月不見又新添了幾分姿色。”

那“又”字也着重了幾分,眉眼之間卻是盯着張狗剩,不住的揶揄打趣之意,還沒等得趙日天體味到話外之意卻又調轉話題。

“剛才隨她在裁春閣取了幾套衣服,卻聽聞錯過了校園門口的一趟盛唐鳳儀,實在是可惜,可惜啊。”

說罷不顧身旁女子的神色,又是垂頭又是唉聲嘆氣的,旁人不知的還以為他錯過了一場天大的富貴。趙日天知道其中端倪,不敢多言,張狗剩自然更是不屑。

見無人答話,趙富貴又打了個哈哈,自言自語道“校園之中居然還有這樣的奇女子,可惜,可惜。”

四人這算是見過面了,便一同到那天香樓去。

一路上二女兼是沉默,趙日天不善言辭,只聽着趙富貴一人逼逼叨叨,叨叨逼逼,把那天香樓的風土人情,人情世故撿着些有趣的說了個遍。那真是,口若懸河,一人一口氣不帶喘地唱完了四人的曲目,在外人看來也是十分熱鬧。趙日天也是欽佩不已,平日里覺得趙富貴虛名在外,今兒見了人,聽了那談吐除了個子矮確實是盛名之下,金玉其中,暗恨自己沒那般好的口才,要是能學得那一兩分也不至於平素總是惹得張狗剩生氣。

“說到都市傳說,我這倒有一則趣聞,與兩位小姐樂上一樂。講的是一個算命人。”

“趙兄還信這個。”

趙日天問道。

“我原本是不信的,但這些年青的女人家總是說起,我覺着看看也無妨就去看了看。按理說科學社會,現代都市,這樣坑蒙拐騙的人早該絕跡了。但是我說的這個人卻是個頂個的有趣,在那市中心的“銀座”附近出沒。你若去得早了,也是見不着的,她只在子時左右出沒。”

“子時是指?”

趙富貴攜的那位女子問道,顯然是對這些都市傳說極感興趣。

“我的錯,我的錯,也就是11點到次日1點左右。”

“再說那人的攤子確實有不俗之處。她也不招呼客人,更是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只一畫像遮了面目去。或以那歌聲攬客,或幼女,或御姐,無所不能,轉換處更不留一絲痕迹,眾皆稱奇。有好事者揭了那帷幕去,也瞧不得那人的真面目,但見方寸之地中,唯一人,一話筒爾,眾皆拜服。”

“像這般弦歌問客倒是風雅。”

趙日天道。

“那是,我也覺得奇怪,使了些手段,堪堪見得側面。”

“怎樣,定是美若天仙吧?”

趙日天“誒哦。”一聲慘叫,見着那擦得油光發亮的皮鞋上有一隻小小的腳印。

“賢弟怎麼了?”

趙富貴關心地問道。

“滑了,滑了,腳上不吃勁,滑了一跤。”

趙日天答道,卻不敢再說。

“賢弟熱愛工作也要多多鍛煉身體才是啊。”

五分鐘路程不算遠,說話間便到。趙日天跟趙富貴已經情同同性兄弟一般,那女子也嚶嚶通了姓名“紅紅”。只有張狗剩在一旁不為所動,也不答話,只是跟在趙日天身後。趙富貴覺着沒趣也不去招惹。

“好香啊。”

那“紅紅”一聲嬌聲卻是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話語之間,正是到了那天香樓處。

同x大學立學於鬧市之中,取的就是那鬧中取靜的求學之意。而這毗鄰大學的天香樓則是那鬧市中的鬧。

開樓迎客,迎來唱送的是不是那些個國色天香的迎賓小姐,而是一尊青銅色的大鼎。鼎下爐火正旺,鼎內紅油翻滾,顯然正是在熬着這滿鍋的紅油。香氣像是活着似的,撲殺眾人般瘋狂地湧進眾人的鼻腔,一股辛辣卻又暖人心魄的香在這寒秋中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鼎。”

張狗剩說。

趙日天覺得那並不是什麼新奇物件,便出口道。

“不就一個鼎么,我們家也有。”

趙富貴見着眾人稱奇的樣子,有心賣弄便笑道:

“這鼎可不是尋常物件。料想賢弟說的鼎是“鼎鍋”,平常百姓家烹飪做飯的物件。“說著又嘆了一口氣,”以訛傳訛傳得久了只怕連真物都無人識的,可這鼎怕不是賢弟說的那“鼎”。古代這鼎可是國之重器,所謂的“鐘鳴鼎食”之家,“食”同“祀”,意在烹制美食,以饗先人。這鼎便是同那鍾一般祭祀用的重器,非權勢滔天者怕是連拿都不敢拿,這店家敢把這傢伙立在門口當牌面,倒是狂得很。”

趙日天聽着一陣臉紅,只恨地上沒條縫能讓自己鑽進去,又轉頭過去看着張狗剩沒注意自己的醜態,才放下心來。

趙富帥也不願趙日天難堪,替他圓了過去:“如今社會主義國家,賢弟倒是接地氣,這鼎本就是封禁主義的享樂產物,賢弟還是不知的好。”

說著又是抽抽鼻子,聞着那香味接着道:“紅油混着茶油,小磨香油一併煎熬,香氣逼人卻不嗆鼻,聞着就讓人精神,用來迎來送往再合適不過。用這正宗的紅油供奉牌匾,倒也是對得起這正宗的川菜招牌。”

一路上都不曾開口的張狗剩輕輕開口道:

“趙公子倒是生的好鼻子啊。”

趙富帥聽着那聲音,覺着說不出的溫婉可人,不禁多看了她兩眼,越看越覺着這女子看着讓人舒服,便認真地回禮道

“姑娘賞臉。”

旁人不知,趙日天是最知道張狗剩的脾性,話里“趙富帥是狗”的意思他很快地破譯了出來,想着張狗剩如此護着他很高興,但思前想後覺着說出來不合適,只得在一旁偷着樂。

張狗剩討了個沒趣,也就站在一旁不再作聲。

只見那那漆了朱漆的三層門次第排開,顯然是請君入甕之意,眾人自然是欣然而入。入了門才覺得此樓內有洞天,一路上雕樑畫棟,廊腰縵回不消說,更是安靜得連外邊的鳴笛,聒噪一併消失不見,成了極靜的存在。也不知在那迷宮似的天香樓繞了幾圈,峰迴路轉的盡頭,綉着一幅“猛虎下山”的屏風,彷彿活着一般。繞了那屏風過去,才見着“導師”一群人早已在大廳候着眾人,到場者無一不是各個學院的持牛耳者,而那禿了半截的趙主任恰是其中為首者,見四人到來殷切地上前問候,與之一一問候,握手並親切致意:“同志們辛苦了。”

眾人都恐懼那油膩的雙手避之不及,卻又苦於一時找不出合適的借口,只能生生受了那苦。只有張狗剩輪到她時欠身道了個萬福禮,躲了趙主任那油膩的雙手去。想這平時他人做來無比彆扭的禮數在這朱漆的古時大廳中由她做來卻是極為合適,也叫人挑不出刺來。趙富帥不由地又高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女子如有着數不清的秘密一般,叫人越看越入迷,在這舊制的宮殿中似那江南水紅的菱角一般討人喜歡,比起自己身邊的“紅紅”更是勝了千倍,便存了心地想要結交張狗剩。

旁邊一個小廝早以候了半天,見趙主任說了聲“人齊了”, 儼然是訓練有素的老手,便上前道。

 “二爺,今兒您包場了,除了那“天”字房得按規矩給人候着外,其他位置您隨着挑。”

“那你給推薦一下。”

““玄”字房風景獨好,早就給您備下了。”

“那就“玄”字房。”

“得嘞。”

得了令的小廝便領着一群人進了往那玄字房去了。

門口各有兩支落地柱燈,燈罩狀如卧蓮,是一塊淡黃的雲英整塊雕成,在燭光下顯得流光宛轉,精巧絕倫。其他的陳設,亦是極盡奢華,令人咋舌,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這竟只是一個飯店。

眾人在小廝的引導下分次坐定,趙日天張狗剩自然緊挨着坐在下席,趙主任位居首席,而那趙富帥攜女伴坐在趙主任右側,趙富帥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按此坐定,暗自心道:眼光好毒辣的小廝。

眾人分次坐定后,那小廝也不急着上菜,先是上了熱騰騰的毛巾和黃銅盆盛着的菊花水,諂笑道。

“諸位爺遠道而來,凈凈手才好用餐。”

眾人暗道:這小廝果然是一把好手,親切周到而有分寸,便領了好意把趙主任留下的油膩細細地洗去。

等眾人洗漱完畢,小廝將器物撤去,然後在席間退後一步,站定,開始斟茶,也不炫技,只是左右開弓,嘴上也不閑着,天南地北,閑里家常見把諸位的喜好忌口問的輕輕楚楚,便算是點好了菜。

趙日天不懂茶,但聞着那茶香精神一震,看着那碧玉似的茶湯覺得肯定是好茶,趕緊喝了幾口,又偷偷地看了看張狗剩,見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便悄悄地給她使眼色。

“不好喝么?”

“好喝么?”

張狗剩沒好氣地回應。

“挺好喝的啊。”

趙日天撓了撓頭。

“龍井味寡,我不喜歡。”

“你說這是龍井?”

“上好的雨前龍井,今年的新春茶。”

趙日天趕忙多喝了幾口,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茶喝得乾乾淨淨,才又道。

“味道是挺淡的,我也不喜歡。”

張狗剩覺得怎麼會有這麼沒品位的流氓,悄悄地苦笑不得,又覺着不妥便收起了笑意。卻不料這一切被趙富帥看在眼裡,“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過了一會兒,又感覺趙日天在悄悄地踢她,便看了過去。

“那個,他們不用點菜么?”

“已經點好了。剛才的小廝不是已經問過你了?”

“他只是問我有什麼忌口的。”

“我記得你喜歡吃羊肉,我想點那個。”

張狗剩略去後半句沒接那茬,接著說,“這就對了,這叫客隨主便,你等着吃就是了。”

等着上菜的時候諸人無聊,“紅紅”便不適時宜地吵着要趙富帥把那則都市異聞講下去,趙富貴也是極為享受這眾星拱月的感受,便把前文草草說了,卻不接着眾人感興趣的那人的面目往下說去,單是說起了那人的姓名。

“像這般在江湖上討生活的人往往都是匿了姓氏,怕以名示人。”

說罷飲了一口茶,饒有趣味地看着張狗剩,把眾人的目光往她身上帶。張狗剩不答話迎着眾人的目光也不畏懼,只是淡淡地點了一口茶,把那目光帶了過去。趙富貴覺得無趣,又接着往下說:

“單名一個yuan字。”

“命卜之事,本來就虛無縹緲用一個“緣”字倒也算得上稱職。”

說著,趙富貴再飲一口茶,放罷茶碗,他臉上浮現出苦笑,他實在想不出這茶有什麼好喝的?

“我原本也是這般認為的,直到我看見她的側臉。”

“那可愛的畫像之下本是引人心生嚮往,可怎想卻是一張大馬臉,面目可憎,臉長耳大,生得真的跟人似的,想必是一隻老猿精,修鍊得了人形來這人間妖言惑眾。”

“那yuan字怕是要寫作“猿猴”的“猿”字。”說著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裝作猿猴一般發出奸笑聲,引得一陣鬨笑。

賓主盡興間,那小廝快步走向趙主任,輕聲耳語,便聽見趙主任一聲令下。“上菜吧。”

小廝得了令,輕輕一撫掌,唱道:“上菜!”

先不見菜,而是一條生鐵鑄造的蛟龍由兩位精壯的漢子抬上桌來,細看之下才發現是生鐵鑄造看着重得異常,落在桌上卻是只在茶杯中震起微微的漣漪,實在是舉重若輕,訓練有素。

眾人驚駭間,小廝上前擺弄了幾個開關,就見那龍嘴之中竟是噴出火來,龍身之中暗含水道。

又是

趙富帥解釋說:“”

 

萬香樓的菜概用中小盤,菜僅蓋滿碟心,與湘菜館之長箸大盤迥異其趣。或病其量過小,殊不知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

抗戰期間,與之同名的東興樓被日寇盤據為隊部。勝利后我返回故都。據聞東興樓移帥府園營業,訪問之後大失所望。蓋已名存實亡,無復當年手藝。菜用大盤,粗劣庸俗。

菜為美色,又怎少的美酒。上的是那紹興的陳年花雕。待用小錘敲去封泥之後,見着那帶着霉綠色的酒瓶中只剩半瓶,酒香順着瓶口溢出,只是聞聞就已經醉的人樂不思蜀。

像趙主任這類不識數的人,抓着那小廝的衣口便問:“這酒為何只剩半瓶,怕不是你貪圖美酒偷了去?”

那小廝也不惱,客客氣氣使了暗勁躲了去,又是一抱拳行禮道:“小的該死。這古酒原漿經那天地蒸餾,開瓶便是只剩得不多,越是年代久遠越是醉人。”又道:“二爺貴人事多,這等瑣事自然是我這等嚇人代勞,小的該死。”

一席話是把酒的典故說的透透徹徹,把鍋攔在了自己身上,又給足了趙主任面子。趙主任自然是就坡下驢,道一聲“倒酒”把這事抹了過去。只見那酒從瓶口倒出似蜜糖一般金黃透亮,在空氣中黏成一條金黃色的絲線,倒完後果然只剩那瓶大小的三,四分的分量,如那小廝說的一般,是足年的好酒。趙主任像是狗看着肉骨頭似的盯着那酒,看着趙主任那嗜酒如命的勁頭,小廝這次學乖了,搶先道:

“二爺,這年份原漿可不能直接喝啊。”

“這是為什麼?”

趙主任盯着那酒眼睛都不帶轉的。

“這原漿在地下放得久了,味是足了,可那天長地久畢竟是沾了幾分陰氣,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不幹凈不衛生,得煮着喝。”

說著便拿了那盛酒的壺子要走。

再哪使得,趙主任本就是那雁過拔毛的主人,進了嘴的骨頭哪能往外吐。想了想,忍痛跺了跺腳,說:

”就在這煮,怕你小子偷了我酒去。”

小廝苦笑不得,應了聲,便放了酒去隔壁的房間取了那煮酒的物件回來。

“今年新釀的青梅酒也熟的正好。青梅酒味淡,用來佐這濃得化不開的原漿是極好的物件。”

說著便當著眾人煮起酒來,老酒陳年的芬芳經那新酒的衝勁一激,滿屋都是那醉人的香氣,米香和梅香混做一團,煮的似人間仙境一般。那小廝末了還取了幾顆熟得烏黑髮亮的梅子做底,一壺酒只是煮的趙主任心裡如那貓爪子撓似的癢,不如死了痛快。

那趙主任猛一口下去,竟是直接醉了過去。

趙富帥道:“把這酒留給趙主任吧。”

要是他醒來見這酒少了一分一毫怕是比偷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眾人並不是那嗜酒之人也就依了趙富帥的意見,吩咐小廝上菜,兼另外上些不那般醉人的酒。

這宴席端的是華麗無比,曲水流觴,那川菜中的美食也如那洛陽水席一般流水般從桌席之上流過,趙主任不在,趙富帥也不做作,先折了那頭籌,眾人才動筷子。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眾人皆吃的盡興。

單隻張狗剩只是每樣菜先過一過眼,只挑那顏色,香味對的上眼的挑上一筷子,不如意的就讓那菜順着曲水流觴循環往複,不再碰,不似其他人狼吞虎咽的惡鬼模樣。

趙日天看着張狗剩,就悄悄地跟她說:

“怎麼,吃的不習慣么?”

“你覺得好吃么?”

“本來是好吃的,看着你不吃了我也覺得不好吃了。”

“跟哪兒學的油嘴滑舌。”

張狗剩輕咳了一口。

趙日天卻是再說.

“原來是挺好吃的,吃着吃着就覺得不好吃了。”

又補上一句:

“更覺得比不上你做的萬分之一。”

“包括那烤焦的紅薯?”

“。。。。。那還是這裡的肉好吃。”

張狗剩不由地輕笑出聲,那笑在煙霧蒸騰之中如那水鄉的一抹綠色,只叫那香辣,酒臭都淡了幾分。

趙富帥覺得女子怎麼能笑的那麼好看,再一看自己旁邊的“紅紅”吃的滿面紅光,脂粉堆砌起的美色又脫落了幾分,更是覺得張狗剩美得不可方物,只恨那小廝是沒長眼的東西把他們兩分了個對位的座位。

他想了想也不顧他人眼色,便朗聲道:“姑娘覺得這菜色如何?”桌上能稱作姑娘年紀的人不過兩人,儼然是對着張狗剩而說。

張狗剩卻是不答。

趙富帥也不嫌尷尬強笑道:“這川菜倒是有兩種境界:

轉頭向趙日天殷勤問道:

“趙兄可曾吃好?”

趙日天燦燦道:

“吃好了是吃好了。”

趙富帥也不等他再說,便搶白道:

一是賤:“吃川菜的多是體力勞動的客家人,喜食“重油鹽辣”的食物。招牌菜就是那“辣子雞”,“回鍋肉”之類的菜。””

“想必姑娘是看不上眼的。”

聽着趙富帥這一番言論,其他人均是停杯投箸,知道是有一場好戲可看了。

二則是貴:人皆道:川中菜式多辣,殊不知這“開水白菜”避重就輕,從那茫茫多的辣椒中殺出,才是得了川菜中的頭籌,白菜諧音“百財”,這道“開水白菜”水清而味至。不知道姑娘是否看得上這場富貴?”

說罷,那小廝也是機靈,從水道上單取了“開水白菜”一菜置於張狗剩面前,行的是那“以菜問人”的伎倆,只等着張狗剩的一聲“好”字。

張狗剩也不品菜,只是淡淡道:

“可。”

趙富帥聞言大喜,卻又聽着。

“我是說這菜色尚可,可這人吶,怕是要不得的。”

說著又轉向趙日天,笑意盈盈地問道。

“趙公子”,用力地在“公子”二字上多使了幾分力。

“你覺得這菜怎麼樣?”

趙日天顯然是還沒回過神來,直到腳上才來那熟悉的小腳的觸感,又看着張狗剩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才回過神來。

“還可以,跟食堂大媽的早餐差不多。”

聽着這回答,張狗剩像是極為高興,轉頭便一字不差地對趙富帥複述道

“我的看法跟趙公子是一樣的。”

“跟食堂大媽的早餐差不多。”

 

“你!”“你!”

兩聲呵斥聲同時響起,一聲自然是來自怒極了的趙公子,另一聲則是來自門口。

只見一位精壯的中年廚師滿身披掛地站在門口,對着二人怒目而視。

小廝介紹道“這是我家大廚兼老闆,趙先生。”

周圍也有人幫襯道:“趙先生向來廚藝了得,為人風雅,不要跟小輩一般見識。”

有人不知其來歷也,也有人低聲解釋道。

這人平時就好名聲,承接宴席之餘總要與客人高談闊論,以顯示自己非那單純的生意人。適逢盛典,少不得要附庸風雅,兼聽他人對自家的手藝阿諛奉承一番。

張狗剩覺得簡直是通了姓趙的馬蜂窩,倒霉至極。

趙富帥也樂得不用自己出手,開始做起了那坐觀釣魚台的行當。

那廚師倒是個簡單,脾氣暴躁冷哼一聲,道:

“我這店雖然也算不得什麼百年老字號,也算是在川菜中有一席之地,也不曾虧待各位,諸位有什麼不滿的不妨當面直說。”

“他乾的。”

張狗剩向來是不嫌事大的主,指着趙富帥說道,顯然是挑撥離間的功力到了極致,只恨雙方不能立刻打起來。

“是趙公子他罵你家菜賤。”

宴席之上眾人屆時沉默,趙富帥也是涵養極好,笑而不語。

那廚子只是要抓着軟柿子捏,也不答話,轉向二人發難。

“我聽見的可是這位姓趙的和姑娘對我家的菜不滿,與那食堂的大鍋菜相提並論。”

“這肉也不如我吃過的好吃。”

趙日天憨憨地作答,指向那宴席中的羊肉湯。

“肉味不濃,湯也不夠鮮。”

把那廚子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吊夠了十個小時,肉也是上乘貨色,自以為說上一句“食之本味”也不過分。”

趙日天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看向張狗剩。

“食之本味。”

聽着這話,張狗剩又是一陣冷笑。

“清代大美食家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記述,“大抵一席佳肴,司廚之功居四,買辦之功居六。不知姑娘有何高見?”

趙富帥也是一拱手道。周遭又是一片“趙公子知識淵博”的恭維聲,讓張狗剩只覺得這些人都不需要鼻子,眼睛,只需要一根舌頭會“舔”就能活下去。

“買辦居功其七不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那好原料確實做不出好菜。”

那廚子聽着這話氣消了些,接着聽下去只是血壓拉滿。

“要我說司廚者拿着這六分的原料,做不出那十二的分的美味,本身就是侮辱了原料。”

言外之意只是這一卓的好菜多是買辦的功勞,廚子本是狗尾續貂的惡人、

“食之本味更是可笑,切個肉,拿個鍋坐水煮了也配稱作廚子么?誰上誰都行。還原汁原味,真是無恥之極。”

“古人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你可曾真心在這菜上下了功夫。”

“湯肉分作,花兩份的料成一道菜。不惜工本,雙倍的功夫成菜一道,用了真心,自然是勝過這菜千千萬的。”

“更何況你這魯菜的廚子做起那川菜來,我說一句廢物,你又敢還嘴么?”

說的那廚子冷汗涔涔,卻強道。趙富帥起初只覺得張狗剩好看得緊,現在又覺得見識,眼色非同凡人,是與他天造地設的一對人,不禁鼓起掌來,道一聲“姑娘好本事。”眾人也回過味來,紛紛叫好,不是那牆頭草,更像是那滾風草,沒風都能使得好一手鷂子翻身。

 “”

 

“”

“”

那趙主任正是悠悠地從美酒中醒了過來,

這正是湊齊了三方評委,開始出菜。

說著手上菜刀一甩,刀刃沒入桌內三寸,白亮白亮的刀刃顫動不止,

“既然你這麼說,那定是手上功夫了得,還請不吝賜教。”

張狗剩也不起身:

“你是不是傻呀,冤有頭債有主。是他說的。”

 

“我評價冰箱好不好使還要會製冷么?”

“”

 “”

 

 

“獃子,你也覺得我是那無理取鬧的人么?”

“。。。。。。”

趙日天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你要也這樣認為我的,那我就不活了。”

張狗剩說著就作勢要從欄杆上跳下去。

“我的小祖宗,你要怎麼開心怎麼來,我只怕我”

“”

 “獃子,你覺得好么?”

“總覺得不是滋味。”

“your turn。”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