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白色和蓝色被带着艺术气息的界线分隔开，无数次地从玢妲的视野里飘过。
“穹。”
“嗯？”
“苍穹，是「古中国」的人们给天空取的名字哦。”
玢妲维持着抬头看天的姿势，接近九十度的仰角使风能够连她额前的天蓝色发丝也带动起来。
“是吗？苍穹啊，真是个怀念的词。当初刚看见蓝色瞳孔的你时，还在和爸爸讨论到底是叫你穹好，还是叫碧好呢。”
“那后来怎么又改成玢妲了？”
玢妲把头摆正，收拢米黄色的裙摆，向前座正骑着自行车的女性问道。
“因为爸爸做了个梦哦！”
“什么梦？”
“回家再告诉你，现在先上学吧？”
“诶？妈妈，怎么这样……”
“好啦，听话，马上要十四岁了，再任性可不好哦？”
任性的人又不是我。
虽然这么想，但玢妲并没有说出口，而是转而和妈妈告别。
“那，我去上课了，路上小心。”
“嗯，再见。”
目送母亲骑车离开后，玢妲才转身走进校门。
第一次在水都以外的城市长住，因为这次水都「亚特兰蒂斯」与魔物之间的战争过于激烈，母亲便带着玢妲离开父亲来到内地的城市里居住。
或许不该称其为城市，在乡下地区的小镇，这么称呼更符合眼前的地方。
虽然没有对这个无名小镇在生活各方面的不便利发过小脾气，但无法经常吃到「冰晶」的三层果汁夹心冰块糖，这一点倒是让玢妲无法释怀。
还说出了“真是个乡下地方”这样的气话，因此还被母亲用“我们是来避难的”“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啊”诸如此类的话教训了一番。
不过玢妲自然有别的方法——获取稀有糖果的方法。
今天玢妲没带小冰箱呢，但绝对不是听了妈妈的话，也不是开始变成熟了。
哼哼，没有想到吧？妈妈，你一定不会想到的！
玢妲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不由得笑了起来，引来了旁边一位看起来很柔弱的少女的目光。
身着纯白色连衣裙的黑色短发少女名叫云思，是玢妲在水都时的邻居兼挚友，这次一起来到这个小镇上避难。看见她泛红的双眼，玢妲又一次想起了前天晚上两人的对话。
……
“云思？云思！”
正值深夜，可玢妲却趴在窗台上，一边敲着房间的窗台，一边呼唤着躺在床上的少女。
“嗯？”
云思终于从梦境中脱身，睁开眼后无法看清世界的时候，想到用手揉眼对眼睛不好，于是眨了几次眼之后才发现原来是玢妲站在房间外呼唤着自己。
云思立刻慌张地起身，打开了窗户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玢妲？那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很棒的计划哦！”
玢妲的神色明亮得恍若灯光。
“是什么？”
因为玢妲时常会为云思提供意想不到的制糖方案，其中的几种还为身为「冰晶」的首席发明师的云思赢得了不错的名声，其中就包括了销售创了新高的三层果汁夹心冰块糖的设计方案，可是这些方案中也有许多不切实际的设想。
这次她会带来什么呢？云思难免会这么想。
然而听见了玢妲的回答，却令云思大惊失色，泪水立刻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既然在学校不同班，那我们干脆装作不认识吧？”
“诶？诶？！为什么？玢妲已经找到新的朋友了吗？已经讨厌我了吗？对不起！我，我一定会改的！”
“等等！不是啦，云思先别哭！”玢妲连连摇头，半成解释半成安慰地说，“你看，像小说里一样，被深深羁绊相连的两人，潜入新的地域——”
这时云思的眼神出现了异彩：
“被深深羁绊相连的两人！”
“对，然后假装不认识，在成功迷惑了敌人之后——”
“被深深羁绊相连的两人！”
“对，在一人面临生命危险时，另一人的出现就能成功解决大危机！这是真正互相信任着的两人才能做到的！”
“被深深羁绊相连的两人！”
“对对，就是这样！”
“啊！但是，人家想和玢妲玩的时候……”
“当然，我也很想和云思玩，但是我们的教室离得太远了。”
“那，果然——”
“所以说，我们在放学以后一起玩吧？”
“可是，那时还是有人在。”
“那只要等到没人的时候就好了！我们先各自完成作业，同年级的人大概也走光了，那时候我们谁先做完作业就去找对方，当然要在没人的时候哦！”
“嗯！”
“那时候一起在新学校里探险吧！”
“喔，听起来好有趣！”
“对吧？对吧？”
……
似乎只要确认了玢妲并不是想要甩开自己，云思就不会有任何不快。
以前玢妲是这么想的，但今天见到双眼哭红的云思，玢妲才知道自己该为昨天一天都没有注意到挚友的心情赎罪了。
“玢妲？玢妲？你在发什么呆？”
闻言回过神来的玢妲看向站在自己右前方，正好挡住了瘦小的云思的黑色制服男生，摇了摇头。
“这个，冰箱给你，麻烦把那个给我吧？”
黑短发男生没有继续追问，将手中的铁箱递给玢妲。
“嗯，拿去吧。”
玢妲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原稿纸，与男生手中的冰箱交换。
“喔！谢谢！谢谢！”
男生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只要一章侦探小说就能换来一整盒的冰块糖，玢妲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做的生意。她只需要构思一个小故事，然后无限地延长，不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就能维持一周甚至十天的糖果供应。
“喂！刚才你们做了什么？”
一个比云思要高大许多的黑短发女生问道。
玢妲不喜欢这个人，记得应该是叫雅晨，和玢妲在同一个班级上课。不晓得为什么，名字中越是带着父母的寄望的人，越是同父母的心愿背道而行呢。虽然不是所有。
“没什么，在上学。”
玢妲说完便绕开发火的雅晨往教学楼走去。
“喂！刚才海岩对你说了什么？”
“喂，喂喂，喔。”
玢妲说出了像是「萨斯」出产的机器人一样的发言，还险些把自己给逗笑了！真是糟糕，还好背对着雅晨。
“给我站住！”
“不知道。”
“你笑得那么贱又是怎么回事？！”
雅晨往前踏了一步，但说的话显得更加咄咄逼人。
这一声已经引起周围人的聚焦了，玢妲希望能尽快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回头对她说：
“自己去问他啊。”
说完，玢妲扭回头，消失在楼梯上端。
想追他的话，自己去问他啊，你找上我又有什么用？
……
海岩同学，在我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他知道我在连载侦探小说，于是拜托我说：
“请每天写一章单线圈的外传给我吧！任何代价我都会付的！”
说是他想追求一个叫做胡月的女生，据说是推理小说爱好者，而且还是我的粉丝。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也会有看我的书的人。
“于是想靠这一点来赚取芳心吗？那以后呢？”
“重要的只是心意，对吧？”
“不知道。”
“……”
“一盒「冰晶」三层水果夹心冰块糖。”
出身在这个无名小镇的男孩居然只是稍作思考状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没问题！”
“以后我还是会把给你的外传也发到出版社去的。”
“没问题！”
“那么，合作愉快！”
说完，自我递给他小冰箱后，交易正式进行。
为了确保胡月知道这是她同学写的，我和海岩还立下了保密契约。
与雅晨的关系肯定会越来越差。但是，初中生会做什么呢？难道还会像小说里一样因为恋爱纠纷而下杀手不成？
“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糖！”
无怨无悔！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
家长会前一天的下午放学，玢妲被老师要求留下来帮忙完成家长会的准备工作。说是帮忙，其实也只有玢妲一个人在做。
但要做的事只是把印着六名学生的成绩单的八张A4纸给剪成小纸片，以及印着教师寄语的纸张，分开四十八份之后，分别配上学校发的一张通知和给家长的一封信，再一个个塞进信封里，最后在信封上写下收信者的子女的名字，才算大功告成。
因为只是麻烦，但不至于是针对，玢妲在放学后还是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
窗外还是淡淡的日光，五月份的话，到七点多夜幕才会笼罩下来。
现在时针只来到五的位置。
还没有跟妈妈说过这件事。对了，如果云思能早些完成作业就让她来帮忙吧！啊啊，明天要给海岩的小说，现在想想该怎么写好了。玢妲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的时候，手中的工作也一点不怠慢。
……
不久后，传来了木门在被开启时的吱呀声。
“呦，干得还真是卖力呢！”
当听到是雅晨的声音时，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我抬头看去，有三个女生，雅晨站在中间，像是校园老大一样，咧着嘴角说道：
“给予这样的玢妲同学奖励。”
她右手边的女生，上来把并排着的三张桌子上的四十八份纸堆一手推到了地板上。
“……”
我此时却没有看向地面哪怕一眼，而是把一切的注意力和精神都运转起来。
对方有三人，站在最右边的是田径赛中名列前茅的选手。
逃不掉。
雅晨在观察我。
对不起呢，我可不想在你面前痛哭求饶。
似乎觉得没劲，雅晨上前把我面前的三张桌子中间的那张，连同上面的剪刀和信封，一起甩到地上去了，发出了响亮的轰隆声。
丝毫不担心被人听见的样子，学校已经没人了吗？
不可能，云思她一定不会先行离开。
雅晨坐到了我左边的桌面上，左脚踩在右边的桌面上。
完全没有矜持、没有形象，雅晨居高临下地笑着对我说：
“今天值班的老师正被我的朋友缠着问问题呢，为了不打扰到他们，还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我还真是体贴。”
“啊，对了对了，我们还在各班发布了要给学校消毒，请尽快离校的通知呢。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求助了吧？当然，不管你怎么拖延时间，在七点前我们都一定会完事的。”
！！！
这是，精密策划的阴谋。
雅晨突然把脸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语道：
“接下来，我们该玩些什么呢？”
我的脸色，已经惨白了吧？
至此唯一的出路就是相信云思，在她来找我之前只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我们之间，有做出这种事的必要吗？”
“哈？”雅晨的脸瞬间往后急退，表现得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接着说道，“因为不爽啊。”
我说不出话来。
“不爽啊！”雅晨重复了一次，身体也前倾着，朝我大喊大叫，“看到你们两个互相保守秘密就很不爽！看到你们两个笑着聊天就很不爽！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就很不爽！看到你们两个见面打招呼就很不爽！”
这个女人的心里生病了。
但是，你把泄愤的对象搞错了吧？从各种方面来看都是。
“……”
交易不能中断，所以真相我不能说。
“但是，”我斟酌着用词，“他喜欢的不是我。”
雅晨用右手捋起我的左鬓发，眼睛微眯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微光，轻声说：
“他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只想让他绝对不会喜欢上你。”
她的左手伸进了校裤的左口袋中，从中取出了一件前端是金属、主体是塑料、其中装着液体的物品，绿色的外壳包裹着，让我无法辨认里面的液体的颜色究竟是绿色还是无色。
但我很清楚，那个是仅存在于大城市博物馆以及个人收藏的，古董级打火机。
“在水都很难见到吧？这个，在这里可是还在流通哦。”
完全没必要进行的说明。当然这话我没有现在说。
“咔嚓！”
从金属头部的小孔中，随着雅晨的手指下压，喷射出了细微的火舌。黄橙色的火焰。火焰，正往我的头发，左脸的头发靠近！
“不……别过来！”
内心一阵慌乱，我一手推开了雅晨拿着打火机的左手。
这一推竟然把打火机撞到了她脸上，尽管她当时已经放开了开关，造成的撞击连淤青都不会留下，但是，却激怒了她！
“呀啊——！”
这个女人，发了疯似地嘶叫着，拼命地想把火焰引上我的头发！
我屏住了呼吸，生怕稍一漏气连力量也会跟着流失。尽管如此，我的力量还是不够！
怎么办？该怎么办？！
雅晨的面目极其狰狞，从她的瞳孔中映照出的我也一样，咬牙切齿、拼尽全力。
意识双脚还有余力，我用左膝抵住她的腹部，但她的手依旧足够长。
正僵持着，眼前的女人突然收手了。
在我还未有任何动作时，双手就被人从两边抓住了！那两个帮手立刻将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反拧到背后，接着肩膀还被按住。
好痛！
用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脱臼的力度，狠狠地禁锢着我。
我的眼中，左边的一缕头发被一只手抓了过去。
“真是完美的头发啊，摸上去都让人感觉能拧出一把水来呢！实在是太完美了！”
接着，毫不留情地将我的头发放在了打火机喷吐的火焰上！
啊——啊——！
头发，着火了！
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到我身上，颤抖着手将被点燃的头发和未沾染上火焰的头发分离开来。
烟，黑烟。煎蛋清的焦味。
从椅子上跌落到地板，膝盖的痛楚没能成功转移注意力，我紧盯着地面上的那把剪刀。裁纸用的剪刀。
犹豫着伸过去的手，被人踩了一脚。剪刀也离我越来越远。
左鬓发已经只到腰间了！
惊慌，惶恐，头晕，世界在旋转。
在茫然四顾的时候，我发现了刚刚坐着的椅子的坐板下方有四枚用来固定的已经严重生锈了的螺丝钉。
用双手握住头发两端，在生锈的螺丝上来回摩擦。
泪水到这时才终于落下。
我在弄断自己的头发。
最重要的，父亲在一个多月前为我打理的头发。十四年来，已经渐渐定型了的头发。
一根，两根，三根……
当结束时，左边，鬓角，只剩下脸颊的部分了。
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
“啊哈哈哈哈！怎么了？小说家？这么快就要黑化可就太早了哦！我可还没有享用完这么棒的表情啊！”
“你们两个！”
我的双手再次被架了起来，但我仍低着头。
怎样都无所谓了。
在我还未得知她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之前，我是这么想的，这么天真地想的。
脸上突然有一片冰凉的触感，在来回游动。
刀。
“要不就在这么令人嫉妒的脸上刻下‘我是贱人’怎样？”
“你确实是呢。”
一句话换回了一次膝撞，让我的肚子像是灼烧般的疼痛起来，胃部也是一阵难受的翻滚。
“就算，你把我毁容了，海岩也不会——”
又换回了一次膝撞。
我咧开了嘴，但不是在笑。
“喜欢——”
“你——咳，的！”
真的，好痛。
爸爸。妈妈。
当我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那只恶魔举起了小刀。
她也同样，再也挥不下来。
一只大手，紧紧地捉住了恶魔的右手，另一只大手将小刀从恶魔手中夺走。
接着，大手把恶魔甩开，云思绕过大手，来到我身边。
“对不起，玢妲！都怪我没有早点过来找你！傻傻地待在校门口看书等你！对不起！”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