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眼前的老人全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前考虑到的假设全部打了水漂,接手这两个烫手的拖油瓶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既不是为了两个小丫头争夺家主之位,也不是迁怒任何人,而是选择收养她们。

名为科伦兹的老人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在他左侧的老人们齐齐松了一口气,而另一边的老人们则面露失望。

大概在他们眼里我这行为纯粹是得了失心疯,属于吃饱饭没事干。

但是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或是故意调侃他们。

“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老人不可思议地再次向我问道。

“我说……”

深吸了一口气,我字句清晰、神情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由我来收养她们吧!”

我想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发自内心深处由自己做出的决定,哪怕是跟着师尊学剑,哪怕是跟随勇者踏上讨伐魔王的旅途,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

不是随波逐流,不是迫于现实,而是第一次自己做出主观的决定,这就是王琉缘的选择。

安东尼奥眼睛一亮,咲瞪大了眼睛,而那位岳松兄则面露微笑。

弥蕾尤终于抬起了眼神,她恍恍惚惚地摇动着视线,最后终于用聚焦的视线抓住了我。

我静静地迎接着她的视线。

“啊……啊!源……源先生!”

僵硬不安定的喊声自她的喉咙中爆发出来,接着就像上次离别时那样,她一下子就扑进了我的怀里。

现场再度陷入了寂静,只有弥蕾尤和怜月的抽泣声在教堂里低徊。

“你……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来管我们赫兹家的事情!?”

突然一个不谐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那名金发的青年,他满脸凶狠地走到我面前,狰狞的神态中藏着一丝心虚。

我看了看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像你这种货色我是见多了,银涂的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又偏偏没有自知之明。

话说之前你没听别人说我是第四境的武学大宗师吗?有点基本常识好不好?还是说你丫的弱智?

被我这诡异的一笑弄得心神不安,那名青年本能的就想要后退,但大概是想起这时自己的身份。他强撑胆气,指着我大声喝斥道:“笑什么笑?!这里轮得到你一个下三流的冒险士说话吗?来人,把他赶出去!”

“呵……”

冷笑的瞬间,冰冷的剑气已经锁定了那个青年,在他四周的空气骤然下降。

因为这突降的气温,他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接着他就像是见到鬼一样一屁股倒坐了下去。

在场众人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名虬髯老人就已经大喊道:“保护家主大人!”

他们以为我要当场杀人,却不知道我只是用无形剑气封住了这个青年的四肢,顶多就是让他尝试了一下四肢瘫痪的感觉。

放心,我还没完全起杀心,也不会随意杀人。

在场一些个年纪较轻的老人将青年公子扶了起来并向后退去,另一些有着武学根底的老人则挡在了我面前,但是更多的老人反倒是不着痕迹的往边上退了几步,围在现场的佣人们这时早就纷纷躲到了教堂的角落,眼下的局面可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插手的,性命虽有轻重之分,可谁不珍惜呢?

“安东尼奥少爷!人是你们弗兰卡商会请来的,你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当场行凶吗?”

虬髯老人瞪着安东尼奥气急败坏地大吼,可人家安东尼奥大少爷是什么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常驻技能来着,只见他悠然地扇着金骨扇说道:“行凶杀人?科伦兹叔叔您老眼昏花了吧?我看人家源先生可是连剑都没拔啊?你说人家行凶要有证据啊~”

“你你你!莫非你要等这小子把家主大人杀了才甘心?”

“天大的冤枉啊!博古特公子那可是你们赫兹家新上任的家主,我哪敢有这心思,而且人家源先生这不是还没动手吗?”

他一个“还没”动手差点就没把虬髯老人给气昏过去。

一旁的诸葛松岳忍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他的两个随从还为此悄悄地提醒了他一下,诸葛松岳这才正了正神情,恢复到了之前那副和煦的模样。

“科伦兹兄,还有家主大人,你们不必紧张,这位先生既然是冒险公会的成员,自然要守公会的守则,岂会随意伤人?”

这时那名起先站在最上位之一的老男人走了出来,他神情镇静地说道:“这位源先生想必就是近来名声鹊起的外来冒险士了?”

他一句话就讲到了点子上,冒险士自然要遵守公会的规则,只要你还没脱出“人”这个概念,哪怕是第四境界也好,武学大宗师也好,就必须遵守这规则。只要他们不把事情往死里做,一般高手都不会轻易动手。

那名老男人向我点头致意,然后继续说道:“源先生,场面话我们不讲也罢,你可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是什么身份?”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个有修为的斗气士,但却丝毫不惧我这武学大宗师的身份。

“你们,不是已经得出结论了吗?”

我用手指点过那些站在他背后的那些老人,然后将指尖落在那个老男人身上,死水一般的视线让汗水在他的额头上悄然滴落。

“没错,确实是得出了结论。她们……跟赫兹家没有关系。”

“哦?那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

哼嗯……这老东西不简单啊,行事进退有据,看似风骨挺拔,不管有没有作伪的成分,至少城府是肯定很深的,这样的人即便是在教廷也不多见,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阿尔博!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这时那名虬髯老人犹自不肯罢休,他朝着老男人大声吼道,但那名叫做阿尔博的男人却异常冷静。

“科伦兹兄!既然两个小姑娘都已经被逐出了赫兹家,就是和本家毫无关系了,那她们被谁收养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就算是为此得罪了一个武学大宗师,甚至是其他势力?”

“阿尔博你什么意思?!”

“科伦兹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大家也好相见。”

“哼!他一个武学大宗师收养了个差点成为赫兹家主的丫头,你觉得这件事不会有问题?”

“啧啧啧,科伦兹叔叔你这话说的。王都的法律中好像没有一条是不准人收养孤儿的吧?管他是几境的武者,只要有那个经济能力,就有那个权力。而且叔叔你之前不还说弥蕾尤不是赫兹叔叔的骨血吗?那么源先生现在要认一个孤儿当养女,你有什么立场好反对的?”

“花言巧语!”

老人指着环抱我的弥蕾尤叫道:“这野种企图拐骗赫兹家的家主之位,难道就这么算了?!”

“野种”这两个字就像是针刺一样,抱着我的弥蕾尤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我转过头眯着眼睛冷笑道:“你叫谁野种?”

“我叫……唔唔唔!”

因为被我用剑气锁住了咽喉,那名叫做科伦兹的老人立即哽红了脸,周围一两个看着像是他心腹的老人连忙走了过来扶住他。

这时,安东尼奥大少爷不失时机又故作震惊的说道:“哎哟!不好了,科伦兹叔叔这是一时受了风寒,中风了!你们还不赶紧把他送去病院?”

被我一记剑气封脉封住了气脉,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第三境的斗气士也看不出问题,那些老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安东尼奥这话是真是假。

一群人招呼过佣人就要抬着老人离开,只见那名叫做科伦兹的老人用眼神着急地指向我,他想要告诉旁人是我动了手脚,可等到他看到周围那些老人的目光时,却愣住了。

那些老人们正用一种疏远的目光看着他,科伦兹老人这时才察觉到,刚才这一番应对下来,自己竟是做了阿尔博的陪衬!

关键时刻,方寸尽失,在场的众人对他是失望至极。相比之下,阿尔博不但解除了场面上的危机,还不落赫兹家的颜面,两人间的高下立时分明。

不说那些原本支撑弥蕾尤的老人,就是自己一派的支撑者也明显有倾向阿尔博的意思。

一番运作居然做了别人的嫁衣裳,这一下,他是真的气晕了过去。

教堂内一片混乱,佣人们七手八脚地将那名老人抬了出去,之后另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到我的面前问道:“这位冒险士先生,虽然很感谢你为弥蕾尤小姐出头,可今日之事说到底也是赫兹家的私事,你真想好了要收养小姐和这位小姑娘?”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担心弥蕾尤的安全,可和贵族老爷们打惯了交道的我却明白,他其实是担心赫兹家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再生风波。

只听他继续说道:“不是我怀疑你的用心,而是在这个王都想要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下去实属不易,我看你也是初来安利夏牧,只怕没有多少积蓄吧?能照顾得来两个小姑娘的生活起居?”

“这有什么问题?”

这时,另一名头发花甲的老人走到我跟前为我解围道:“生活费不够,我们可以资助他嘛!商会的事我是做不了主,但老子自己的钱还不能随心所欲?嘿嘿!小兄弟!你今天这件事做得真是解气!以后若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见他把话说得这么满,拄杖老人连忙咳嗽了一声,示意他收声,那名老人只好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起来,对于他的善意,我抱以一笑。

“两位老先生,你们的意思和好意,我都心领了。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断然是不会更改的。弥蕾尤和怜月我会照顾好,还请你们放心。”

见我意志坚决,拄杖老人还想劝说什么,但却被一旁的安东尼奥打断说道:“利尔利伯伯,我想这件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一位源先生我也认识,出身清清白白,按照王国律法是有权利收养孩子的。他是王都公会的正规冒险士,有固定的收入,你如果是担心两个小丫头的生活费,那大可放心。”

与此同时,我那位岳松兄也走了过来,他对我们拱了拱手,然后说道:“两位长老,安东尼奥大少爷的话很是在理。这位源兄的经济收入怎么样我是不清楚,可人品我却也可以担保。依在下之见,两个小姑娘跟着他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而且今日贵商会之事如何,不用松岳多言,两位也应该很清楚,眼下与其硬留着两位小姑娘,还不如让她们跟着我这位源兄来得保险一些。”

眼见两名大家族的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名拄着拐杖的老人最后也只有叹息一声,随我去了,他走到弥蕾尤的身边,不无歉意地说道:“小姐,今日之事是我老利尔利无能,累得你背上污名,还被逐出家门,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埋怨整个赫兹家。”

看着老人言辞恳切的神情,弥蕾尤从我的怀里转过头来,她看向老人默默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概是让他不用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弥蕾尤的态度明显让老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边的花甲老人更是神情复杂、双眼通红,这两人中相比拄杖老人,这一位言辞粗鄙的老人倒是让我更有好感。

不过在我另一边的怜月却并不这么想,她恶狠狠地望着这两名老者,负气地鼓起脸颊,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角,注意到她不甘而愤怒的小动作,我于是就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结果,怜月居然很委屈地崛起了小嘴。

呀嘞呀嘞,你这个小笨蛋还真记仇啊,这对你以后的情操教育可不好,所谓的怨恨就像是雪球,只会越滚越大,我可不想你们以后活在恨意当中。

牵起两个小丫头的手,我向两位老者告辞,拄杖老人虽然表面慈祥,但眼底下却有着和其他政客一样的影子,这样的人不能说是不好,但他们考量事物的出发点注定了与一般人不同,许多冷酷的决定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既然知道了这一点,我就绝不可能让弥蕾尤和怜月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不管你们暗地里有什么打算,从今往后弥蕾尤就和赫兹的权利争夺无关了,拼上我这剑圣的逼格,就算是会身份暴露,我也绝不可能再让这两个小丫头陷入你们的斗争当中。

我转过身向安东尼奥大少爷和化名松岳的诸葛家大少爷作别,这时咲走了上来。

“源柳皇你……”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由就歪了歪头。

奇怪?你这大小姐平时不是一向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吗?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可要照顾好怜月和弥蕾尤啊,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对于红着个脸最后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的弗兰卡大小姐,我只有无奈的给了她一个白眼。

结果,这行动立刻遭到了咲的抗议,她一如往常那样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当然,我没躲开,不是因为躲不开,而是因为害怕让她丢面子,之后惹得这位大小姐再怂恿安妮给我难堪。

“弥蕾尤、怜月,以后要好好保重身体,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让源柳皇来找我,知道吗?”

“嗯。”

“知道了。”

两个小丫头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得出她们和咲的感情很好,跟我这没社交地位的冒险士不一样,咲平时应该常来赫兹家看望她们。

“没关系的,以后你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蹲下身伸开双臂,咲轻柔地将两人揽入怀中,她轻声细语的说道:“所以啊,你们要鼓起勇气来,虽然今天的事会在你们的心灵上留下伤痕,但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伤痕会被慢慢抚平。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以后会过得很幸福,相信我,来,打起精神来。”

那语气既像是劝慰又像是鼓励,咲柔和的表情不是平时那个我所熟悉的蛮横大小姐,而更像是一个为心爱妹妹们送行的姐姐。

“咲……”

“咲姑姑……”

三人就这样拥抱着,将两个小丫头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肩膀,咲和她们依依作别,那情景实在是很温暖。

不过,等等!弥蕾尤你刚才叫咲什么?!

咲姑姑?!

呃,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个理啊,按照辈分来排,安东尼奥和你爹妈平辈,那身为他妹妹的咲,可不就是你的姑姑吗?

哇~以咲的性格还真能容忍别人叫她姑姑啊,我还以为她会为了这个大发雷霆近而拿着魔导武器暴走呢。

大概是注意我奇怪的眼神,前一刻还处于温柔状态的咲立刻变了脸。

为了防止她做出什么威胁到我颜面的事情,我连忙拉着弥蕾尤和怜月向安东尼奥和诸葛松岳告辞。

临行前,弥蕾尤沉默着走到老赫兹的灵柩前祈祷了一会,她的样子很认真也很悲伤,虽然这在外人看来并不是很明显,但我却是明白的,弥蕾尤现在的状态和当初父母被杀时极其相似,不,或者说在经历过第二次的心理伤害后,她感情缺少的症状更严重了。

果然之后还是带她到劳尔医生那里去诊断一下吧,我记得当初在告别时劳尔医生和吕贝克大叔还商量着要帮弥蕾尤的症状找一个解决的方法,也不知道现在有治疗的方法了没有。

在心中暗暗这么打算的同时,透过教堂天窗,视线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已经这么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