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耕期的首天,王都的夜晚实在是很是热闹,东西城区如此、南城区如此,自然中央城区也不例外,因为是先王所定下的节日,因而像诸葛家这样的王族血嗣更是郑重其事。

四平八稳的五进四合院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不管是本家宗戚,还是旁支远亲,只要是诸葛家的人今晚几乎人人都聚在了这里,自带庭院湖池的花园里当真是一片锦绣繁华,说不出的欣欣向荣。

诸葛惕若穿着一件全新的靑花儒衫站在花园进口充当迎宾,这原本不是他这个身份该做的事,但是没办法,今天日子特殊,而且诸葛家祖例如此,各位长老又是最讲规矩的人,因此他只有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站在那里。

一些个女眷见到这位平日里素来以严正肃厉著称的君子这时居然当起了迎宾,免不了在私底下说说笑笑,即使是走得远了再说,但那从身后传来的低低细语还是让他这位王国执政官颇为无奈。

索性诸葛惕若不是那种放不下身段的人,眼下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倒不是难堪,只是一时间没法子适应罢了。

各位长老,笑脸迎人这种事,你们去找阿巽啊,那小子最爱热闹又性子跳脱,这种事情交到他手上是最好不过的了。

为何偏偏是自己?

长幼有序,再怎么轮也该是大哥来啊?

诸葛惕若正在那里低头伤神,这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雪白莲鞋,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诸葛雪以及爱丽儿。

心头一跳,他微微笑道:“怎么?你们两个是一起过来的?”

自己这会的样子不会奇怪吧?

“我出院子的时候正好遇见爱丽儿姐姐,于是就一起过来了。”

诸葛雪轻轻施礼,她和爱丽儿并肩站着,犹如一对各自绽放的雪梅与红莲,清冷雅素的脸上表情寡淡,丝毫看不出对眼前的这位三哥有什么感情,但诸葛惕若却并不计较,他是知道的,自家小妹从小体弱,因为常年绵延病榻,又吃了许多旁人看着都心疼的苦,所以性格特别冷淡,几乎到了不知人情世故的地步。

诸葛惕若得到答复,便点了点头,他嘱咐道:“你身子弱经不住风寒,就不要在这里与我多聊了,先进去吧。”

跟着他转过头,向爱丽儿拜托道:“阿雪就劳你照顾了。”

“嗯,我知道了,惕若你就放心吧。”

爱丽儿今晚穿得很是得体,高开叉的红色晚礼服映衬着充满桃色诱惑的身材,将那个破坏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诸葛惕若几乎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因为自身武境不低,爱丽儿也不害怕什么严寒,这与身边将身体包裹得十分严实且肩上披着狐裘的诸葛雪正好成反比。

诸葛家今夜的家宴请的不单有自家宗脉旁支,一些故吏门生也在其列,作为第二警备团的团长爱丽儿自然也是要出席的,不过在她的心里,倒是希望在这个国定的假日里能和自己那些部下一起度过。

“什么?!团长你今年也要去诸葛家的别邸?”

“哎?不是说和我们一起过吗?”

“哇啊~~~!怎么能这样!”

“也就是说我们终于不用再吃你那个‘精心准备’的大餐了?太遗(好)憾(了)了!”

一想起斐迪南他们临别时那失望又带点侥幸的表情,爱丽儿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见她露出一丝笑意,诸葛惕若便有些奇怪,但这时诸葛雪却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连忙移动身子帮诸葛雪挡住寒风。

“阿雪,你可不要逞强,要是身体不适,今晚回去便是,各位长老那里就由我去说。”

“不成的,各位长老最重这些规矩,就算是哥哥你也不能例外,我没事的,哥哥你不用担心。”

“不行,你这身子前些日子才刚得了一场风寒,可不能再出事了。”

“哥哥,我真的没事,而且身边还有爱丽儿姐姐,你真的不必担心。”

“还是小心为上…...”

“哥哥太过烦人可是讨人厌的。”

诸葛雪固执地摇了摇头,她将狐裘紧了一紧,就再也不顾诸葛惕若的劝阻向前走了出去,连着身边的爱丽儿也只好跟了上去。

但在走出几步后,她想了想,像是这才发现说得有些过分了,于是怯生生回过头,她向还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的诸葛惕若说道:“哥哥,谢谢你的关心,今晚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快些进去吧。”

面对妹妹这生硬到不行的道歉,诸葛惕若也不计较,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称不上是亲切的笑容。

“那我们告辞了。”

“等会见,惕若。”

“嗯。”

看得出诸葛雪还有些赌气,诸葛惕若却并未太过在意,毕竟是女孩子心性,过一阵就好了。这时爱丽儿再度转头向他微笑致歉,诸葛惕若便向她挥手作别,其实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早已满是汗水。

远远看着她们离去,诸葛惕若这才又回过身子继续当他的迎宾,这时候时过申酉差不过正是夜幕笼罩的时候,花园那头已经是灯火通明,喧闹的气氛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

从大门进来赴宴的人已经不多可了,真正有身份、重量级的人物此时多已入园,剩下那些没有到场的人大多是身负要职今夜实在是分身乏术不克前来或是关系疏远到自讨来了也没什么甜头的三代远亲。

本家子嗣中,算上刚才进去的诸葛雪,基本全都到齐了,除了大哥诸葛松岳因为“某些”琐事而被拖延在外,就只剩下九弟诸葛巽尚未到席。

阿巽那家伙该不会又跑去哪里惹事生非了吧?

前段时间因为到政厅胡闹的事,他可是被自己训得够呛,之后还被关了禁闭,好不容易才被放了出来,这位横行王都的小祖宗心里肯定是憋坏了,搞不好就能在外面闹出什么荒唐事。

“三哥!”

诸葛惕若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在远处咋咋呼呼地向他这边奔来。

等他定睛一看,就看到诸葛巽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那样子活像是刚跟人打了一架,那表情按照诸葛惕若对他的了解,不用想就知道八成是闹出了幺蛾子,否则他这时绝没有这般神清气爽。再一看他一身的长褂,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破损,但脚底上却满是泥泞,他这时手上还拎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三哥,怎么今夜是三哥当这个迎宾吗?”

还不等走进,诸葛巽就举起一只手很有地痞风范地向诸葛惕若打招呼。

那实在是没有半点名家气态的样子,只把诸葛惕若看得连连摇头,可诸葛巽却浑然不觉。

“阿巽,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各位长老可是吩咐过的,除了阿雪,本宗直系子嗣必须提前到场。”

“呿~还不就是走走过场、耍耍派头吗?每年都这样过有啥意思?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很无聊。”

“不可对长老们出言不敬。家里开夜宴既是传统,也是凝结家族约束力的手段,退一步来讲,我们身为子女就是讨讨长辈的欢心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了是了,三哥教训的是。”

面对诸葛惕若这一本正经的说教,诸葛巽自然是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

他将手上的盒子在诸葛惕若面前晃了晃,邀功似的说道:“三哥,我给你看个新鲜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诸葛惕若顿时有点头疼,但回头想想在这节假日里又不好扫自家九弟的兴,于是他倒没有像平时一样声厉词严。

“阿巽,你这盒子里是什么,我是不知道。但适才三长老还向我问起你的行踪,看他老人家当时那张黑得都快冒烟的脸,我觉得这盒子里的东西若是新鲜玩意,你最好还是送给他老人家比较好,毕竟你是知道的,在咱们家里的诸位长老中,也就他这么一位比较能接受新事物。”

“三、三长老!?”

语调是没有平时的严厉,但这话听到诸葛巽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前一刻还得意洋洋地拎着那个盒子,这时却已经整个人傻掉了,过了片刻他才一个惊叫,接着竟是原地跳了起来。

“我的娘亲哎!三哥你可别忽悠我啊!”

看着一时急得抓耳挠腮的诸葛巽,诸葛惕若脸上非但没有笑意,反而板起一张面孔,认认真真的说道:“这还能有假?众所周知,三长老早年在军部那里供职,是诸位长老中唯一一位武职出身的人,族中武艺教授这块全由他老人家管着,在这方面咱们诸葛家年轻一代中拿得出手的子嗣就你一个,这家中饮宴别管本宗分家,各位长辈难免会拿出自家孩子比较一番,你这要是去晚了,让他老人家面子上挂不住…...”

“三三三三三三哥,你可别吓我!”

“舌头别打转,我自然不会吓你。不过你放心,前头三长老来问,我已经帮你打过掩护了。待会你见到了三长老就说自己是按着我的吩咐去警备团总部那里送了一回文书,千万别露怯,否则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呼——多谢多谢,还是三哥你仁义,小弟在这里谢过了。下次要是再有…...”

“怎么,还有下次?”

“呃…...不敢不敢!三哥你别这么看我,我渗得慌。”

“那还不赶紧进去?”

“好嘞~对了,三哥,这冰淇淋就留给你了,算是小弟我孝敬你的。”

“冰淇淋?”

“就知道三哥你不知道,这玩意如今在年轻贵族中火得很,你看看。”

对于诸葛惕若的性格,诸葛巽自然是知道的,他三哥虽然也是混社交界的,但对于潮流什么的,那真是没什么概念,出席舞会总是一套儒衫万年不变,要是他能知道什么是冰淇淋那才是见了鬼!

诸葛巽就这么递过盒子,然后将其打开,结果诸葛惕若一看,立马皱起了眉头。

“阿巽,大冬天的,你送我一冷品?”

“就是说啊,这东西哪能给三长老吃?一把年纪的,要是吃了这个还不得拉肚子?”

“那你就不怕我吃坏肚子?”

“年轻嘛~”

“…...阿巽,信不信我回头就把你历年那些惹事生非的事都说给三长老听听。”

诸葛巽原本还想着向诸葛惕若邀功,哪曾想弄巧成拙,自家三哥这边根本就开不得这玩笑,他愣了一下,接着就惨嚎道:“三哥饶命!”

他拼命地想要挤出几滴眼泪,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一些,可无奈变化太快,别说是眼泪了,就是鼻涕也不曾流出半点。一想起三长老那张怒气冲天的老脸,他就菊花一紧,寒风凛凛之下,明明有斗气护体,可还是感到一阵恶寒。

关键时刻,他眼珠一转,竟然见到远远走来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影。

一见那人影,诸葛巽立即喜上眉头。

【这下有救了!】

“大哥!大哥!”

他再也顾不上装可怜,忙不迭地向那个渐渐走近的人影挥手喊叫。

被他这么一喊,那人影明显就是一愣,接着那名穿着儒衫道袍的男子就这么笑呵呵的快步走了过来。

“三弟、阿巽。”

来人正是诸葛家的长子,那位被安东尼奥评价为凡事中规中矩,看着就普普通通的诸葛松岳。

他用和煦的声音向两位胞弟问好,然后按照礼节正儿八经的对着两人作揖。

诸葛惕若既是三弟又是迎宾,哪里敢大意,于是只好把教训九弟的事放在一边,回了自家大哥一礼。

他们两个同样是行礼,但站在一起立刻就看出了差别,诸葛惕若是儒雅非凡,一抬手一弯腰,都是名士风采,随便拉到一个社交场合,光这动作估计就能闪瞎一片少女,而那头诸葛松岳的动作虽然也是丝毫不差,但怎么看都像是个穷酸秀才打躬,刻刻板板,只是不错,却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

诸葛松岳还待向诸葛巽作揖,可这小祖宗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溜烟就躲到了他背后。诸葛松岳虽然有些奇怪,倒也不计较,他向诸葛惕若问道:“三弟,你们这是?”

“大哥莫要多管,小事而已,我念叨他两句罢了。”

“看来又是阿巽惹事了?”

“大哥,什么叫又惹事了?我只不过是想买点稀罕东西孝敬三哥,拜托你有点眼力好吧?”

“阿巽!怎么和大哥说话的?”

看到诸葛巽手里晃着那个盒子,还一脸有恃无恐的表情躲在诸葛松岳身后,诸葛惕若就是脸色一正,兄弟间开玩笑别的好说,但他那个态度明显有几分嬉戏的神态。

这个却不是小事了,在祖制严厉的诸葛家,上下长幼不可轻犯是铁律,就这么由着诸葛巽乱来,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见诸葛惕若这会是真有点发火了,诸葛巽立马噤声,倒是诸葛松岳不以为然,他笑着打圆场道:“三弟,阿巽年少,语气间难免少了一些分寸,你就不要责备他了,再说左右不过一句玩笑,我也不介意啊。”

“既然大哥说了,我这次就饶了这小子。”

“阿巽,还不过谢过你三哥?”

“多谢三哥!”

“还有呢?”

被诸葛惕若一瞪,诸葛巽一打激灵,他连忙对着诸葛松岳一拜到底作揖道:“多谢大哥!”

诸葛松岳笑了笑,摆手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他看了看诸葛巽手中的盒子,问道:“阿巽你手中的这个就是如今在年轻贵族中很有名气的‘冰淇淋’?”

“哟?大哥知道?”

“今天下午陪着图那德卿逛西城,见到不少门户子弟都在吃这个,是以晓得。”

“哎哟!图那德卿?!我就说今晚怎么不是大哥你来做迎宾,原来是被图那德那老…...爷爷拉去逛街了,难怪难怪…...”

按照他的脾气,他原本是想要说图那德老不正经的,但被诸葛惕若一记警告的眼神,只好把后面半截话给咽回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