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的矢车菊病院里人满为患,小孩、老人、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还有暂时没有找到工作的外乡人,这些人占据了病院内的大部分空间,占地不大的病院里,除了专门给精神病人居住的特别病栋外,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站满了人。

当然,这些病人并不全是精神病患者,甚至可以说除了少部分情绪忧郁的会社职员外,剩下的人就全是些来看一般感冒发烧的住民。

不用奇怪,这里虽然是医治精神疾病的专科医院,但也接收其他病人,更重要的是相比其他病院,这里的收费要低得多。

老实说,这真是解了旧城区居民们一直以来的燃眉之急。

因为相比其他城区,旧城区的基础设施要少得可怜,医院、学校、商行,这些设施不是没有,但一般人根本就不常去这些地方,因为付不起那个费用。

经过二十年前的圆桌内乱,留在这片重新建立的城区上的人们只剩下了两种人,沉淀于往日荣耀的老贵族们,以及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而无法搬到其他城区的人。

私人学塾也罢,老字号商铺也好,就连那些小型诊所也是,清一色的收费昂贵。

学塾里多是一些贵族子弟,因为在那里教书的先生们均是赋闲在家的有名文人。

光顾光商铺的八成是家底丰厚的有钱人,因为这里的东西都是古董品,很有些年头了。

小型诊所内的病人们要么是长时间住院,要么就是偶尔来住一晚,因为这些诊所实际上是挂着病院名头的高级疗养所。

旧城区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贫富差距极端高低化,年轻人基本不多,老人占了大多数,这里有不少外地人不知道的古迹名胜,还有一些地方的风景甚至要比绿茵城区还要好,但能欣赏这一切的只能是有钱有势的人。

这倒也不是说旧城区里的人,除了贵族豪商外就只有贫民,但有一点却很清楚,那就是一般人根本就去不起那些医疗设施,一般像是感冒、咳嗽这样的小病,居民们往往都是硬扛过去的。

像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了今年的十月,直到矢车菊病院的老院长退休,换上了一名外乡人。

这位新上任的院长劳尔医生是一名成天顶着鸟窝头的老好人,他虽然看着年轻,但却经验丰富,不过才上任不久,就已经在旧城区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给人看病常常不收人家诊费,而且开出的药方会根据病人的经济状况而做改变,绝不会让你出现有钱看病却没钱买药的情况。

如此一来,原本是做着精神病生意的矢车菊病院一下子就来了许多其他病类的病人,本来劳尔医生大可以白大褂一甩直接赶人,但耐不住他实在是一个老好人,所以到头来只能是来者不拒。

所幸,这家病院里的风气相当好,不管是坐诊室的医生,还是照顾病人的护士,没有一个人口出怨言,他们大概是看惯了旧城区的腐旧风气,有心改变现状却无能为力,但现在出现了一个领头羊,于是一下子就聚在了劳尔医生的身边。

比起老院长那时一杯清茶等退休的日子,现在这种氛围显然要好上许多。甚至有两名上了年纪本该退休的老医生,还主动要求继续在病院里延长任职时间。

劳尔医生不但医德好,而且门路也广,医院里的那些药材现在全是从悬壶堂那边进货的,价格便宜不说,而且质量也比以前要好得多。

除此之外,听诊器、手术刀、药针,甚至是平日里用的那些日常用品,也都有了专门的进货渠道,据说这些都是靠着劳尔医生以前在北上时掌握的人脉办到的。

而且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最让工作人员惊奇的是,今年矢车菊病院的资助商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就加大了对病院的资金援助,可以运用的资金一下子上涨了三成,虽然这三成在旧城区那些同行眼里实在不算是什么大钱,但却实打实的解决了病院的开销问题。

总之,自从劳尔医生当上院长后,矢车菊病院可说是好事连连,不独那些居民们对这位年轻院长交口称赞,就连病院内的工作人员们也觉得自家院长真是不错,甚至有人觉得劳尔医生这么一个出挑的人物,在这个三分薄地的小病院实在是太屈才了。

而每当有人真这么和劳尔医生说时,他总是不好意思地挠着蓬蓬松松的头发,连说不敢,那态度真是谦虚到了骨子里,让人不由好感倍增。

就是在这逐渐步入佳境的矢车菊病院里,一名中年佣兵焦急地在走廊下来回踱步,在他面前的是几个同样佣兵打扮的男子,他们站在那里闷声不响。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是不是也和小风、老八他们串通好了的?!”

那名中年男人用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向自己的同伴们怒斥道。

从他焦躁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现在很生气也很着急。

但是他那些同伴们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其中一名黑皮肤的少年嘴巴蠕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话头。

平时万事和气的副团长,如今却发了这么大的火,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们本想着小风和老八领着其他几个兄弟出去接私活,再怎么违反团规,也顶多就是被副团长教训几句,却不想为了这事,副团长居然大动肝火。

现在团长正因为受伤而躺在病院里,团里的一切大事都由副团长做主,按道理说,干佣兵这一行的,本该惟命是从,领导者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强者为尊、年功序列是这一行铁规,但他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个伤了自家团长的冒险士!

不就是打了三个小混混吗?若不是顾及到身在王都,换在平时就是杀了那三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又算什么?

在他们看来,那名冒险士为三个蝼蚁似的家伙出头,那纯粹就是吃饱了没事干!

既削了他们佣兵团的面子,又打伤了自家的团长,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当小风说私下接了一个可以教训冒险公会的生意后,他们几个想都不想就答应把这事给瞒了下来。

可不曾想,今早副团长却察觉出了异样,因为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小风和老八,他就起了疑心。

好家伙!这一问之下还得了?

居然接了一单连买主都不是很清楚的私活!

身为佣兵团副团长的中年男人,在这一行已经干了快三十几年,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在佣兵界摸爬滚打,怎么会不清楚那些买主身份暧昧不清的脏活有多危险?

更何况,如今老大昏迷,他就是这个佣兵团的主心骨,早在很久之前老大就和自己做下的安排,以后遇到变故一旦作为团长的老大倒下,就该由他负责整个佣兵团兄弟们的安全。

可如今呢?

小风和老八居然带着几个年纪轻的团员去接了私活!

都不用眼前的几个家伙交底,中年男人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经不住血气上头,去找那个冒险士的麻烦了!

不省心!真是太让人不省心了!

心下一个懊恼,他就对着几个同伴怒吼道:“还不说他们去哪里了?!你们这是要害死小风和老八他们几个吗!”

都不知道对方是第四武境的大宗师吗?!

一个敢于暗算武学大宗师的买主,难道会是好相与的?

事后不把你们杀人灭口就算好的了!

更不要说那名冒险士背后还牵扯着整个冒险公会,王都的白菊亭可是出了名人少团结,不夸张的说对王都的冒险士出手就等于是向冒险公会出手,哪怕对方只是一名白锡也一样!

【百腕】、【黑咒】、【帝锋】、【钢山铁岳】,这四人哪一个是浪得虚名?更不要说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曾经让北方平原著名佣兵团【厄狼】铩羽而归的【炎之纺】。

一想到霍恩流克那把缠绕着火焰的大剑,副团长就忍不住头痛胆寒。

“好!好!好!你们都有种!都不肯说是吧?那我只好去冒险公会主动找那位大宗师了!提前把事情告诉人家,总好过事后被秋后算账!”

怒极反笑,那名中年男子点着跟前几个低头不语的同伴就准备转身离开。

“不要!副团你不能这么做啊!这可是事关小风他们几个性命的大事啊!”

被他这么一诈,那几名留了下来的佣兵果然坐不住了。

“那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可、可是——”

“可是什么!”

眼见他们几个吞吞吐吐,哪怕是平日里性格温吞又喜欢慢着性子的男子也忍不住大怒了起来。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继续替他们隐瞒吗?真要出了大事,见到了小风他们的棺材,你们才肯交底是不是!”

“不是!副团你不要生气啊……只是,只是……唉!只是小风和老八算准了副团你肯定不允许他们去找那个冒险士的麻烦,所以根本就没告诉我们他们具体是去了哪里!”

“什么!?”

眼前一黑,几乎就是一个立足不稳,中年男人这一刻脑袋里几乎就像是炸开了一样。

“这两个小畜生!”

他恨声咒骂道。

自己去送死不说,居然还带了一票兄弟一起去当陪葬!

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要是老大醒过来,自己该怎么向他交代?

因为担心自己同伴的安危,中年男子压制住内心的愤怒与慌张,他向那几个这时已经慌了手脚的家伙问道:“他们几个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

几个佣兵面面相觑,根本就答不上来,看样子是真不知道那个小风和老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副团长一见如此情况,不由焦怒相加,他跺了跺脚,露出焦急的神态,几乎是被气得说不话来,只是点着那几个佣兵同伴怒气冲冲。

这时,一名黑发少年低着头抱着一堆换洗的床被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名中年男人见到他,目光一动,连忙出声喊道:“缘七,你今天见到小风他们几个了吗?”

面对佣兵团副团长的问题,那个名叫缘七的医院帮工停下脚步,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意识到是自己问得太唐突了,中年男子连忙补充道:“就是经常来看望三号病床那位大个子的少年剑客。”

负责照顾病患的黑发少年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这才试探性的问道:“是那位留着一头金色短发的年轻剑客吗?”

“是的!是的!你今早见过他吗?”

副团长抱着一丝希望看向缘七,可惜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这名有着典型东方诸国男子相貌的少年依旧低着头说道:“抱歉,我没见过他,从昨晚起那人就没有再来过了。”

副团长瞬间就泄气了,但他仍然不打算放弃,他跟着就追问道:“那昨天来看团长……也就是三号病床的病人时,那人有没有说什么?”

“不好意思,当时我要负责的事很多,没有留意到。”

“是吗……”

“那个,还有别的事吗?”

“嗯?啊!没有了,不好意思,耽误你干活了。”

“……没关系的,那么告辞了。”

微微向中年男子道别,缘七便准备继续向前走去,他给人的感觉既倦怠又有些自卑,但这时副团长却没有余力顾及这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刚才缘七隐藏在眼神中的一丝警惕。

缘七向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在远处有几名因为炎症而住院的小孩挥着手使劲地向他叫喊:“缘七哥、缘七哥!快来陪我们玩捉迷藏!”

于是,那名寡言而消沉的少年就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他抱紧手上的换洗床被,边走边向那些孩子说道:“不要着急,等我把工作给做完了,再来陪你们玩。”

一天中总是沉默不语的帮工,唯有在这时才会绽放笑颜,仿佛只有在见到了那些患有疾病却又无比开朗的孩子们,他才有了生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