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是斯璐特朝会的日子,梅里亚按照惯例坐在王座上,听大臣一件件奏事。

“陛下,前几日有百姓被人强卖商品,告到林恩大人那里,结果林恩和那人有点交情,他将此事敷衍过去了,减轻了很多惩罚。作为一国的司法大臣……”先是监察官弹劾大臣。

梅里亚示意站在一旁的官员记下一条:“好的,关于林恩卿的处置,我会和内阁商讨,明天就把相关惩处张贴在告示栏。下一个。”

国会的议长上前一步:“陛下,最近阿尔贝托有动作,正在拆除冰墙,国会的提议是武力干涉。我们担心,冰火战争会再度打响。”

斯璐特的执政权被国王、内阁和国会瓜分,但是军权集中于国王一身,没有梅里亚的调令,国会再着急也只有提议。梅里亚知道冰墙拆除大概是件什么事,她摇了摇头:“先照常部署边防,不要武力干涉。如果有百姓偷渡来或偷渡去,切不可使用暴力,把他们送回家便是。”

“这……”国会议长有些为难。他很担心战争,国家才从联邦解体的阴影里走出来,正处在飞速发展的阶段,如果这时爆发了战争,那就意味着二十四年来积蓄的和平所带来的繁荣将要毁于一旦。他们这一辈都是目睹着战争与杀戮长大的,他们比谁都害怕再回到那种地狱。

“我说这么做就没问题。”梅里亚一口咬定,她敲敲权杖,决定强行压住这个提议,“下一个。”

国会议长依然站在梅里亚面前:“另外,一级会议认为,芙莱尔殿下失踪已久,可能已经……有些话我不便说明,陛下您自己心知。总之,我们一致认为,斯璐特需要一个新的、更负责的王储。”

梅里亚蹙起了眉头。

“我已经派爱德华去接芙莱尔了,我女儿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没有在谈论您的女儿,我在谈论的是斯璐特的王储。这是国事,不是陛下的家事。”议长一脸大义凛然。

“陛下。”芬琪站了出来,“我认为现在废储还过早,一是芙莱尔殿下还需要时间,二是国内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到了不得不废立王储的时候,我建议还是立艾丝殿下为储。”

“艾丝是阿尔贝托的王,斯璐特的朝政怎么能让她插手?”有古板的大臣站了出来。

“那你说还有谁能做王储?你以为其他的贵族子弟就可以胜任?两位公主殿下虽然各有不足,但都是受过严格的王族教育的,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芬琪质问道。

“我们有多久没有听见从阿尔贝托传来的消息了?谁知道长公主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那你又怎么现在就知道二位公主不好呢?!”

朝堂上眨眼就吵成一团。每次一提到王储的问题,朝会就变成了辩论会,梅里亚的头都大了。她猛敲地板,呵斥:“停止这个讨论!我们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最近地方工作怎么样?”

“陛下!国君的接替是一国的核心,核心问题解决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议长有些激动,脱口而出。

“国君接替——克莱斯特,你就那么期盼着我下台吗?!”梅里亚提高了声调大声质问道,这回她真的被微微触怒了。议长惊觉失言,赶忙单膝跪下:“陛下!是我失言,我……”

“起来吧起来吧。”梅里亚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她再怎么生气,国会的议长也不是她说罢免就罢免的。现在国家有点波动,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点小口角和议长大动干戈。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说西部几座城镇的领主擅自加大了赋税的征收,你们说,怎么处置?”

“依照斯璐特的律法,应该先停职查办。不过要想彻查其中的赃目,恐怕这样做就打草惊蛇了。”殿外突然转来一个声音。文武百官纷纷转头,只见芙莱尔在爱德华和瑟琳缇的陪同下大步走进朝堂。三个人走到王座之下,一起单膝跪下。芙莱尔朗声道:“陛下,我回来了。”

朝堂之中一片哗然。

“……起来吧。”梅里亚的心脏跳得很快,她极力克制着想要上前抱住芙莱尔的冲动,镇定地开口,“诸位爱卿,安静一点。”

瑟琳缇站起身,看了一眼芬琪,母女相视一笑。

她们都在为各自的王奋斗着呢。

爱德华从怀中郑重地取出文书,递给芙莱尔。芙莱尔缓缓登上王座前的阶梯,双手捧起文书,呈给梅里亚:“陛下,这是我从阿尔贝托陛下那里得到的,阿尔贝托请求同斯璐特恢复正常邦交的文书。同时,由于阿尔贝托刚经历一场内战,阿尔贝特方面请求我们协助,共同拆除冰墙。”

芙莱尔的话石破天惊一般,满朝大臣又是一片哗然。梅里亚的手颤抖着,接过芙莱尔手中的文书,郑重地揭开火漆,抖开纸张,才读到一半就哽咽了。她把那张神圣的文书递给芬琪,芬琪又递给议长,那张文书传遍了整个朝堂。有的老大臣甚至激动地哭了出来。八年了,他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陛下!我们要尽快给阿尔贝特回信!”有人激动地说。

“对,我们要让全国都知道这个消息!”

“我们应该庆祝!”

“吾王万岁!芙莱尔殿下万岁!”

梅里亚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敲了敲权杖,制止了欢呼的大臣:“诸位爱卿先别急着庆祝,既然要恢复邦交,就意味着我们马上就有大量的事务需要讨论。”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芙莱尔,她稍微黑了一点,瘦了很多,穿着一件茶色的短袖衫和宽大的马裤,脸上还带着风尘。爱德华刚去时还和梅里亚有过一两次联系,后来不知为何失联了,她很想现在就和芙莱尔和爱德华到后花园去走走,听他们谈谈在阿尔贝托的见闻。芙莱尔的表情比以前成熟了太多,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大人。

但是很显然,与阿尔贝托恢复邦交这件事必须马上提上议程。梅里亚发号施令道:“芙莱尔、爱德华、瑟琳缇,给你们二十分钟,把自己打理干净,然后到内阁议事厅去。芬琪,你现在把所有内阁成员召齐,在家的也马上找来,半小时后所有人必须到齐,我要开内阁会议。克莱斯特你也要到场。把通告发下去,下午一点准时召开一二级议会会议,晚上六点二次内阁会议,朝会推迟到明早四点,明早八点朝会结束以后立刻召开议会三级会议。你们都知道了吗?其他部门各自运转。啊,对了。”梅里亚指着被弹劾的林恩,“林恩卿,你先回家等待处分吧,这两天不用来上班了。散会!”

二十分钟后,芙莱尔已经换上了王储正装,坐在了母亲的左手边。内阁大臣还有一些没有赶来。梅里亚拉着芙莱尔的手,责怪道:“下次不可以一声不吭就跑那么远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对不起啦,妈妈。”芙莱尔吐了吐舌头,“因为姐姐需要我嘛,我也是担心姐姐啊。”

“傻孩子,你那点心思我还是知道的。可是你想过没有,要是你死在那里,我得多难过?我只有两个孩子,你更是斯璐特的王储,你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梅里亚严厉地质问道。

“我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对不起,妈妈。因为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做王储的资格。”芙莱尔低下头,苦笑。

梅里亚的心里难过了起来。她知道这和她的教育有着重大关系。她慈爱地摸了摸芙莱尔的头:“艾丝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挺好的。姐夫也很爱她。”芙莱尔盯着眼前茶杯里的红茶,看着茶叶漂浮。

梅里亚“呀”了一声:“姐夫……?艾丝才……她怎么……”梅里亚有些无措地搓着手,在她眼里,芙莱尔和艾丝都还是孩子,恋爱倒是可能,却远还没有到能够谈婚论嫁的年龄,“怎么这么早?再怎么说也要到二十岁以后呀。”

“阿尔贝托和斯璐特不太一样,陛下,这您也是知道的,北方比较保守,女性结婚年龄普遍在二十岁以下。”爱德华在一旁补充道。芙莱尔在犹豫要不要把姐夫和凡纳尼公爵的事告诉母亲,但她担心母亲会受不了。她已经看出母亲在深深地自责了。爱德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芙莱尔先不要说。芙莱尔了解。这些事情,还是等到过几天忙完了再慢慢讲给母亲吧。

柯林的事情,大概也瞒下去吧。

“在阿尔贝托的所见所闻,我会在不侵犯阿尔贝托利益的基础上,在下面的会议上加以复述。爱德华和瑟琳缇也可以补充。”芙莱尔轻轻从梅里亚手中抽走自己的手,“我代表艾丝向您问好。”

梅里亚有些担忧地笑了,眉宇间含着一抹凝重。

“还有,我爱你。”芙莱尔微笑着,“这是双人份的。”

八年来,这是梅里亚第一次从女儿口中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眶湿润了。

“我也爱你们。”梅里亚眉间的凝重略微淡了。她看了一眼座钟,喝了一口红茶,敲敲桌面,换上了庄严的神情。

“开会!”

坐在母亲的身边,芙莱尔突然觉得安心了。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终于回来了。能一点点向前迈进,感受着爱的忧愁与美好,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姐姐,此时此刻胸口的这份温暖,你感受到了吗?

02

芙莱尔坐在马车上,疲倦地倚在瑟琳缇肩上。

“瑟琳缇,你天天跟着我跑,巴泽尔私底下不会有怨言吗?”芙莱尔打了一个哈欠。

瑟琳缇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敢有。殿下才是最重要的。”

芙莱尔“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瑟琳缇叹了一口气,扯过车上备着的毯子盖在芙莱尔身上。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瑟琳缇在八个月前同巴泽尔•乔伊斯侯爵结了婚,虽然辞去了亲卫队长一职,但重新获得了芙莱尔副手的职位,大概算是升官了吧。她希望未来能够像母亲一样,成为首席。相较于家庭,她果然还是更喜欢事业。巴泽尔侯爵也在芙莱尔手下任职,但是芙莱尔出差时总是从简,梅里亚王也不再让她处处依靠爱德华,只带瑟琳缇一个随从。

芙莱尔在睡梦中笑得很甜。刚刚从边境回来,冰墙已经拆除了约三分之一,大量的冰料被储运贩往南方,倒是给两国的国库增加了不少库存。此次前往是为了建立通商一事,阿尔贝托需要斯璐特的粮食和钢铁,斯璐特则希望能够大量进口阿尔贝托的药材和煤炭,艾丝也来了,谈判显然非常顺利。

芙莱尔很开心。见到了姐姐。还有那只小雪狐,因为不能适应南方的环境,最后留在了姐姐身边,现在也养得毛皮油光滑亮,不像以前那么孱弱。它倒还记得芙莱尔,向芙莱尔撒娇呢。

那些混血的消息,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布兰诺居然已经做了爸爸,阿里则成了“探亲计划”的主管人,往返于两国之间,替大家奔走,寻找亲人的消息。至于简和马克,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雷蒙德亲王干得好事吧。瑟琳缇苦笑,芙莱尔大概也察觉到了。雷蒙德现在相当得可靠,帮艾丝拔除了不少障碍,也不怎么上朝,每天在宅子里种花种草哄夫人开心,这次谈判也没来。看来是准备开始新一轮的韬光养晦了。不过这倒是正合芙莱尔的意。

可惜,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柯林。

芙莱尔一直在忙,有知道柯林的属下看见她这个样子,都以为她已经忘掉柯林了。毕竟初恋这种东西,到底还是一些青涩的情感。但是瑟琳缇知道,芙莱尔偶尔会望着西方,露出落寞的神色。

每次看见芙莱尔那副神情,瑟琳缇就很来火。他难道要让芙莱尔等一辈子吗?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这次从边境回去,芙莱尔就可以休息半个月了。下面要准备的就是芙莱尔的生日宴会。十八岁的成人宴,因为芙莱尔跑到阿尔贝托去了,没有办起来,去年风神节前冰墙竟出了安全事故,南方又正巧经历了一场小地震,梅里亚王和芙莱尔只得一南一北去处理事务,等到回到王城已经过了一个月。今年,要好好办一场宴会了。

她也该放弃了吧。或许,柯林已经变心了,又或者是死了。梅里亚此前一直以芙莱尔还小为由,拒绝了很多求婚者,不过等到过了二十岁,梅里亚恐怕也得给芙莱尔张罗了。梅里亚自己就是在二十岁时嫁给亚力克斯的。

到时候,如果还坚信着那个遥遥无期的承诺,芙莱尔只会痛苦的。

那个混蛋,怎么能让女孩子等他这么久呢?!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那就赶快到神火城来,履行诺言啊!

“……柯林……”睡梦中的芙莱尔轻声呓语着。我已经离那个芙蕾越来越远了,离你越来越远了。你现在在哪里呢?

明亮的月光从车窗外洒进来。瑟琳缇轻轻摇了摇头。

傻丫头,别再念叨他了,他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呀。

天空中,一轮明月将皎洁的光芒泼向人间,在地上绘出一片斑驳。月影空明处,犹如积水一般波光粼粼。小小的马车飞驰着向神火城奔去,带着喜也带着悲。

与此同时,在同一轮明月下,柯林燃起了夜行的灯。

“真的决定了?”维拉站在小木屋前,看着弟弟有些消瘦了的脸。

“嗯。”柯林点点头,披上了父亲留下的法袍。这么看来,他真的和父亲像极了。柯林背起重重的行囊,里面有好几本父亲留下的笔记,还有一些珍贵的古籍,至于其他的藏书还有这间小小的木屋,就留给姐姐了。

“……你多保重吧。”维拉叹了一口气。穿上了父亲法袍的柯林看上去和年轻时的父亲十分相近,这多少让维拉有些嫉妒了。

“你也是。老姐也三十了,该有个家庭啦。”柯林耸耸肩,“如果有困难,一定要找我,只要是你,不远万里我也会飞奔过来。就像芙莱尔对她的姐姐那样。”

“家庭就不必了,我还是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等到真得老得动弹不得了,还怕你不养我吗?”维拉懒懒地倚着门框,打了个哈欠,“你大可以明天早上再走。”

“不了,我害怕赶不及。”柯林戴上斗篷的风帽,“我走了。”

维拉没有再说话,摇了摇头,回屋睡了。

在山脉里赶路可以用灵力,但进入斯璐特国界以后就不行了。他没有斯璐特的身份牌,但是通关文牒芙莱尔确实给过他。明天日落就可以进入国界,到时候卖掉一些东西赚个路费也是好的。等到抵达神火城,大概要到十天以后了。

这么久不见,芙莱尔变了吗?头发长长了没有?个子长高了没有?变得更有担当了吗?

好想见她。柯林相信芙莱尔还在等自己。

这一年半,他主要用来修炼奥义和整理父亲遗物了,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了父亲的手书,果然父亲早就算好了一切。虽说被老爸牵着鼻子走了这一点让柯林不太开心,但是想到芙莱尔,柯林又不由得夸奖一句老头子物色儿媳妇还是挺有水准的。不管怎样,答应过芙莱尔的事,柯林就一定要做到。

最多也就是和梅里亚打一架呗。

当然说得轻松,柯林不过才把火神奥义修炼到九成而已,威力还稍逊于爱德华。但时间不够了,他再不出手,芙莱尔就要和别人凑合啦。

这一年半,芙莱尔想必也遇见过不少追求者,毕竟她有那么高贵的身份,还长了一张可爱到能够杀人的脸。爱德华以前曾在私下里质问过柯林,是因为芙莱尔的身份而追求她的吗?柯林当时说不知道。

因为他最初接近她确实是因为她的身份。可是他从来没有把她看做公主,那个带着江湖侠气的芙莱尔,那个雷蒙德口中的“小土匪头子”,才是芙莱尔真正吸引他的一部分。但她身为王储的一面也异常动人。不管是哪一面的芙莱尔,都是重要的芙莱尔,这一点上柯林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远远地听见了叮咚的水声,像是悦耳的钟磬被人敲响。水声跳跃着,大珠小珠落玉盘,散落了一地清脆。空气里弥漫起湿气,水雾带着石苔、泥土和花草的清芬冲入鼻腔。穿过暗影重重的树林,一条瀑布映入眼帘。月光为瀑布镀上了金箔,水流长长地从岩壁上垂下来,好像是用金银丝织成的长披风。地上附着一层薄霜,草叶呈现干枯的茶绿色,蜷曲瑟缩着。冬夜是静谧的,瀑布激起的声响因此格外刺耳。水面上被激起的波纹将月光拉长、揉碎,紧紧揽入怀中,远处传来了黥面狼的嗥叫。与世无争的南梅杰山脉,即使是冬夜也是无比温柔的,透着丝丝凉意的冷风拂过发丝,与树叶山石厮磨,好像一支安眠曲,从母亲温柔的口中哼唱出,让整个世界为之宁静。

这样一片极乐净土,突然说要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还真是有点不舍。柯林慢下了脚步,轻轻拂过老树苍老的树皮。它的纹路,它的伟岸,都会成为柯林脑海中一个遥远而具有神话色彩的传奇。柯林轻轻掬起一捧山泉,甘冽的泉水入喉,就好像受到了洗礼。他舍不得这片土地。

但他还是要走。

柯林想起第一次见到芙莱尔时,她就是在这里,一刀斩杀了一只黥面狼。那时候觉得她是个来去如风的人,本以为只是个生命中的过客,是个小小的插曲,却不曾想到她竟会变成主旋律。

我觉得她的身边,就是我的归宿。

所以,再见了,我的桃花源。

03

芙莱尔瘫在床上,一想到今天的行程,心情很糟糕。

所以说,死缠烂打的男人真是可恶到爆,尤其是那个西蒙。西蒙的父亲是梅里亚的堂兄,西蒙的爷爷和梅里亚的父亲是亲兄弟。原本亲王的位置是轮不到西蒙的父亲的,谁知道由于战争,王子和诸多王室们都死在了战场上,梅里亚和西蒙的父亲竟成了同辈中仅存的两个人。所以说,若不是冰火之争,西蒙也不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他还真是看得起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小鬼罢了。之前亨特的那笔账还没找他算呢,他倒是会卖乖,三天两头央着芙莱尔陪他去逛街。先前爱德华以功课为由拒绝过他一次,瑟琳缇则把政务堆给芙莱尔,不让西蒙钻到空子,结果昨天午膳时母亲随口说了一句“后天你就过生日了明天休息一天吧”,不知道怎么地让西蒙知道了,下午就跑到梅里亚面前问可以和芙莱尔一起出去逛街吗?梅里亚觉得他打扰自己工作了,就很随意地点了头。

奉旨约会?很了不起是不是?芙莱尔呸了一声。可是毕竟西蒙也是权贵子弟,偶尔也要表示一下尊重吧。芙莱尔不情不愿地起了床,昨晚侍女备好的衣服已经挂在了椅背上,是一条粉色的连衣裙。还好不是太华丽,芙莱尔还是希望能够低调一点的。

她打理好自己,出于尊重,简单地化了淡妆,把头发编起来。以前这些都要侍女打理,但她现在还是更习惯自己动手。她走出房间,母亲和爱德华、瑟琳缇他们早就开始工作了,独自用完早餐以后,西蒙准时出现在寝宫门口。

“芙莱尔,我们走吧?”他很自然地拉起芙莱尔的手,牵着她向马车走去。芙莱尔带着半分怒火,忍了。

芙莱尔上了马车,坐在西蒙对面:“只是去市集上逛逛而已,走过去便是了,何必还要马车接送呢。”

西蒙打量着芙莱尔,她今天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米色的绒线衫,化了淡妆。从阿尔贝托回来以后,芙莱尔就总是打扮得很朴素。但她越来越有气质了。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西蒙觉得她眉目低垂的样子很好看。他是喜欢芙莱尔的,当然,更喜欢权力。

两个都想要。

他发觉芙莱尔变得危险了,她以前对王位根本没有兴趣,读书不认真,整天跑出去和一些边缘人厮混,大有想要去混迹江湖的迹象。而现在她已经是一个相当有手腕有影响力的政坛新秀了。

要是现在坐在对面的是柯林,一切就再完美不过。芙莱尔心里想着。马车驶出王宫,进入了神火城的平民区。和阿尔贝托不同,即便是平民区,这里也相当繁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整个神火城的色彩都是明快而温暖的。

马车停了下来,不等西蒙扶她,芙莱尔已经擅自跳下了车。她把手背在身后,不给西蒙机会,有意识地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西蒙发现芙莱尔的防守十分牢固,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但还是紧紧跟上,在芙莱尔旁边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好像是在显示自己的博学多闻。芙莱尔每走到一家店,都要进去逛一圈,打听打听什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铅笔,认真地记下。

“芙莱尔,你记这个做什么?”西蒙探头过去,看见芙莱尔已经记了三五页纸的笔记了。他不能理解芙莱尔记这个有何用途。

“了解生活。”芙莱尔简明扼要地答到。她不想和西蒙多费口舌。

各个地区 的物价跟王城的也不一样吧。她一边记一边思索着。“您身旁这位大人是王城新上任的官员吗?”有人问西蒙。旁边有认识的人赶紧拉住:“你糊涂啦,这两位可是王储和小亲王!”

“啊!是,是殿下和亲王阁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男人竟然吓得不知所措,好像犯了死罪一样脸色惨白。西蒙冷哼一声,在芙莱尔开口前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先生言重了,您确实不必认识我。”芙莱尔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学习者而已。”

果然,她还是受不了人们看待“王储”的那种神情。 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样。

她有些不快,觉得扫了兴。但她还是表现出温和谦恭,表现出一个王储能表现的最大的尊重,向这些人微微颔首,致意辞别。

她带着半分怒气走出小铺子。她不单单是在生那个陌生男人的气。她敢说自己以王储的身份开始在民间享有声名以来,从未干过仗势欺人之事,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那样看她?难道在百姓心中,自己会因为这一点小事把他拖出去斩了吗?!肯定是西蒙平时跋扈惯了,他的劣迹,芙莱尔还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是亲王护得好而已。

早晚要除掉他。

人群渐渐聚集起来,芙莱尔穿梭在人群中,倒也不那么显眼。西蒙则跟在芙莱尔身后左支右绌,颇为狼狈。他若是平常来市集,定有三五护卫环绕,为他开路,驱散人群。如此不堪还是头一回。芙莱尔好像很习惯这种拥挤了,很轻松地在人群中游走,而西蒙却被连连撞到,他无一不怒骂回去,惹来一片抱怨之声。就在这时,他突然撞上了什么。

只听啪嚓一声,人群一下子散开了,形成了一个O型,好像是要躲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西蒙低下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跪坐在地上,脚边翻着个竹篮,竹篮里的鸡蛋破了一地,蛋液飞溅。有粘稠的蛋液沾到了西蒙上好绒缎做的衣服上,带着浓浓的腥臭味。西蒙还能闻到有鸡屎的味道从老太太的身上散出。

“我的鸡蛋!哎呦呦……我的鸡蛋!”老太太心疼跪在地上,拢起碎了一地的蛋壳,“我拿什么卖啊,我还想给孙女买匹新布呢……”

“老不死的!你在责怪我吗?”西蒙一下子来了火,老太太认出了西蒙胸前的铭牌,吓得一声惨叫,嘴唇立马变紫了。芙莱尔本来已经走到了前面的店里,一边欣赏手工打造的秘银首饰,一边等着西蒙跟上,谁料听见后面的人群传来躁动声,芙莱尔心呼不妙,赶忙冲出去,拨开人群:“对不起,请让一让,好像是我的堂弟惹事了!”她冲进纷争的中心,正看见西蒙一脚踢在那个老太太的身上。

“西蒙!”芙莱尔几乎出离愤怒了,她原地冲刺,形象已经抛之脑后,飞起一脚踢在了西蒙的后腰上。芙莱尔这一年半丝毫没有荒废武功,反倒精进了不少,这一脚就把西蒙踢了个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西蒙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太太被吓得不轻,连连后退。

芙莱尔走到西蒙旁边,蹲下去,不由分说按住西蒙的后脑勺,将他的脸狠狠地摁在了地上:“老人家,对不起,我堂弟不懂事,把您吓到了,我现在就让他道歉。”

“……您……您是……小亲王的……”老太太大口地喘着气,捂着心口,几乎要昏死过去。

“老人家,我是谁不重要。这些鸡蛋多少钱,我如数赔便是了。”芙莱尔一只手死死按住西蒙的头,另一只手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按照市价,这一篮鸡蛋约摸五十金,加上您受到惊吓的赔偿,给您两百金如何?”

西蒙战战兢兢地低着头,鼻尖沾上了鸡蛋液,生鸡蛋的味道几乎让他窒息。芙莱尔手劲奇大,他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他抖抖缩缩地开口:“殿下!怎么能让您为我破费!”

听到“殿下”这个尊称,围观的人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老太太也吓得直摆手,赶忙向芙莱尔连连磕头:“原、原来是芙莱尔殿下!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芙莱尔真的生气了,她松开西蒙,拉过老太太,把钱塞进老太太的手里,“收下它,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的话,那么我告诉你,这是王储的命令!你敢违抗我吗?”

“这……”老太太犹豫了。二百金对于普通人家可不是小数目。她迟疑了一会儿,从手中抽出多给的钱,双手递给芙莱尔,换上了谦卑的笑容:“殿下,这些鸡蛋不值二百金。多的这些,我不能收……”

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芙莱尔。芙莱尔也不好再为难她,收回了多余的钱,转身望着西蒙,怒斥:“给我道歉!我没想到我在这里你还敢这么跋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王储吗?成何体统!斯璐特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对……对不起。”西蒙不情不愿地开口。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有不少常驻集市的人纷纷探头。西蒙跋扈是由来已久的,他们都想看看王储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小亲王低头认错。但是现实有些落差,王储既不是高挑英气的武士,也不是精明严肃的政客,更不是端庄典雅的闺秀。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这个小矮个子女孩异常眼熟,好像几年前曾混迹于小街暗巷寻找刺激的混血女孩。但她就是王储,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平息了乱局,芙莱尔把西蒙拉到一边的小巷子里,叹了口气。西蒙有些郁郁不乐,又有些后怕。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凶的芙莱尔。

“唉,这么好的衣服就弄脏了。”芙莱尔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掉了西蒙脸上的蛋液,又耐心地替他擦去衣服上的污渍。西蒙已经比芙莱尔高了近一个头,芙莱尔踮着脚尖有些吃力。这大概是出于姐姐的本能吧。西蒙有些难过起来,芙莱尔的手帕上香香的,有洋甘菊的味道。芙莱尔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你肯定不记得了,你五岁那年我教你爬树,结果乔弗里来了,你害怕乔弗里告诉舅舅,结果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就是这幅狼狈的模样。”芙莱尔回想起小时候的事,笑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西蒙变得不可爱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觊觎着权力了呢?

西蒙低下头,指尖轻轻绕起芙莱尔的发梢。

我啊,越是得不到你,就越想要杀掉你。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成男人来看待呢?”

“真是抱歉,像刚刚那样对老人出手,你在我心里已经与男人二字无缘了。”芙莱尔笑。

“我是认真的,我不想永远只是做你的弟弟。”西蒙捏紧了芙莱尔的发梢。芙莱尔擦净了西蒙身上的污秽,抬起头,被扯痛了头发:“那还真是可惜,我对弟弟没有一点兴趣。不做弟弟,做政敌也行啊,这不是你的选择吗?之前还和乔弗里派亨特来杀我。”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得不到的,我怎么会让给别人!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能配得上你?!”西蒙狠狠地抓住芙莱尔的肩。芙莱尔的手中亮出一把匕首,指着西蒙的鼻尖。

“放开我。”她命令道。

“放开她。”和芙莱尔异口同声地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让芙莱尔的心荡漾了起来。

“柯林?!”芙莱尔的声音透着喜悦,仿佛天边顿时出现了彩虹。

西蒙松开了手,转身看着柯林:“你是谁?你多管什么闲事?”

然而,芙莱尔已经飞身扑入柯林怀中。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柯林拉起芙莱尔的手,不由分说,向小巷深处跑去。

“喂!等等,我们去哪儿?”芙莱尔被柯林拉着,有些吃力地跟上柯林的步伐。柯林所幸拦腰抱起芙莱尔。

“抢走了公主,你说去哪?”

04

“呼哧、呼哧……”西蒙喘着粗气,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他泄气地瘫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滑落,被冬天的冷风一吹,一个激灵。

“西蒙,我从来没想到你这么能跑。”芙莱尔站在西蒙面前,无奈,“拜托你快回去吧,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我也没法跟舅舅交代。乖,听姐姐的话啦。”

“不要!”西蒙耍起小孩子脾气了,他指着柯林,“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有什么好?他有钱吗?他有权吗?他有地位吗?他有我跟你门当户对吗?”

“可惜,我有。他就不需要了。”芙莱尔紧紧握着柯林的手,十指相扣的画面刺痛了西蒙的眼睛。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才不相信这种人会不图什么。他突然甩出一句话:“说吧,你要多少钱?我可以推荐你做领主,我再给你十万两黄金,请你,把芙莱尔还给我。”

“唉,你听听自己多廉价,他才出十万两啊。”柯林一脸怜悯地看着芙莱尔,芙莱尔撇撇嘴。

“……五……五十万!”西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犯错,他被气昏了头,“还不满足吗?……一百万两黄金!你还想怎么样?把芙莱尔还给我!”

芙莱尔笑了,她捏了捏柯林的手指,示意柯林继续刺激西蒙。

“一百万两?这点钱……你还真是寒酸。”柯林挖苦。

“寒酸?你有没有金钱的概念!你以为斯璐特的国库里有多少钱?一百万两已经算是富可敌国了!” 西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圈套。

“喂,芙莱尔,你们斯璐特的亲王福利这么好啊,我都动心了哎。”柯林亲昵地捏住芙莱尔的鼻子。芙莱尔甩甩头,甩开柯林的手:“我不记得亲王能有那么多的俸禄,能够一下子拿出百万两黄金。按照斯璐特的官禄制度,如果亲王府的钱财这些年只进不出,大概也就是这个数目吧?”

“这……”西蒙慌了,连连解释,“父亲有梅杰山脉中在经营的商道……”

“商道汇报上来的数据,没有惊人到可以让你这样挥霍吧?莫非还有地下交易?搜刮民脂民膏?”芙莱尔又深入一步。

西蒙慌乱地连连挥手:“殿下……我……我是胡说的……我只是想把您……骗回来……”

一个小盒子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滚落在芙莱尔的脚边。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芙莱尔蹲下去捡起,打开,里面是一枚做工精美的钻石戒指。西蒙羞得快要哭出来,他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他原本是想要借此机会向芙莱尔求婚的。

芙莱尔叹了一口气,把小盒子还给西蒙:“拜托了,下次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更像样一点吧。至少,给我把你的少爷脾气收起来。”

西蒙低下了头,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到头来还是个孩子。芙莱尔苦笑,看了一眼柯林:“我去把他哄走。”她松开和柯林紧握着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西蒙:“把眼泪擦了,丢死人了。你就乖乖回去吧,听话,等到再长大一些,再谈这种事吧。”

“我,今年就成年了……”

“但是你的心智还是个孩子。”芙莱尔认真地说,“回去,这现在是王储的命令。”

西蒙弱了下来。

“还有,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你要是保密,刚刚富可敌国的言论我就暂不追究,否则你知道后果。”

西蒙乖巧地点了点头。他有些颓丧地离开,像是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走出深巷,混入人群。

芙莱尔从口袋里摸出爱德华留给她的通讯符。

“奶爸还是那么周到啊。”柯林笑。

“爱德华,你在吗?”芙莱尔捏住通讯符,松了一口气似的靠在柯林肩上。

“……小公主,出什么事了?”

“妈妈在旁边?”

“不在。怎么?”

“我现在和柯林在一起。”

“……?!小亲王呢?”

“赶回去了。你现在马上派人到亲王府,把亲王府所有的账本搜出来,一旦发现造假痕迹,立马让整个亲王府停职候命。”芙莱尔命令道。

柯林眉毛一扬,这么久不见,变狠了嘛。

“那,殿下您……”

“安心,爱德华。”柯林开口,“我会在天黑之前把她送回王宫的。”

“……你,别过分啊。”爱德华的声音满是担忧,“那我现在就去亲王府。先这样吧。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通讯终止。芙莱尔把东西都收好,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看着柯林:“你出现的真是时候,一点重逢的感觉都被冲散了。”

“其实在你教训那个人的时候我就在了。”

“……哇,你好可怕,跟踪了我一路吗?!”

“并不是,我只是来摸个去王宫的路,碰巧遇见的。我得去找你啊。”柯林笑,“十多年没来,这里的街道变化很大。”

芙莱尔望着柯林明媚的笑颜,发现他比以前消瘦了一些。她伸手抱住柯林,吸了吸鼻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的,可是现在全忘了。”

“没事,就这样就可以了。”柯林的指尖轻轻滑过芙莱尔的脸颊,撩起她的头发。真的长长了。

芙莱尔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夹在了耳朵上。

她松开柯林,伸手摘下,是一个水滴形的钻石耳夹。“……柯林,你哪来这么多钱的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浮出喜悦的笑容。

“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父亲那会儿还是很阔绰的嘛。”柯林微笑着从芙莱尔手中取过那个耳夹,重新夹在她的耳朵上。芙莱尔的脸颊红扑扑地。

“好久不见,一来就见到了这么好看的芙莱尔,上天看来相当眷顾我嘛。”柯林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个小物件,芙莱尔眼前一亮。

是她之前在小店里看到的秘银首饰!

那是一个项链,吊坠上是用秘银打制的一朵娇小玲珑的莲花,花蕊嵌了一块粉色石英充当钻石的角色。柯林把它戴在芙莱尔的脖子上:“我买的这个,价钱恐怕不及刚刚那枚戒指的万分之一。不过我已经花光全部家当了。我现在身无分文。”

芙莱尔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吊坠,开心地笑了,耳根浮起娇粉色。“你可真穷。”她一边笑着一边不忘记挖苦一下柯林。

“胡说。”柯林刮了一下芙莱尔的鼻子,“我有的可都是无价之宝。”

他拉起芙莱尔的手,两个人一起缓缓地走上街道。

“本来这里也算是我的故乡,可是没有想到自己却像是异乡人了。”柯林看着陌生的街道,不免有些惆怅。

“嗯……六年前这里发生过火灾,街道改建过,变化很大。”芙莱尔的语气里透着一丝骄傲,“这可都是防火的建材,木质房屋已经快要被淘汰啦。”

柯林没有接上话题,而是有些忧伤地望向王城的方向。在阿尔贝托时并未觉得不适,因为即使隐居多年,阿尔贝托也没有丝毫变化,又是异国他乡;可斯璐特的发展却犹如马车的车轮般飞速向前疾驰着,明明是重归故里,却好像和这个世界难以相融。

日久故乡成他乡,折煞天涯流离客。

芙莱尔和柯林讲了讲这一年半的事情,大抵上是在为阿尔贝托和斯璐特恢复正常邦交奔波。和柯林走在一起,原本一成不变的街道好像也有了不一样的风景。芙莱尔讲着讲着,突然叹了一口气。

“好怀念啊,那种为了一个人而仗剑天涯的日子。或许,那个时候让我死去,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呢。”芙莱尔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怀念。她知道自己在变,她已经是王储芙莱尔了,可是在她心里,“混血领袖芙蕾•维塔”这个身份在她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却最大。那个带有三分桀骜七分叛逆的她,那个可以恣意妄为的她,如今终于还是戴上了王储的面具,端起架势来指手画脚,接受人们敬畏的目光。

“我觉得一点都不浪漫。”柯林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自己喜欢的女孩死在自己面前,会让我失去活下去的信心的。”

“……你,真的会全盘接受这样的我吗?”芙莱尔的声音悲伤了起来,“我想见你,我又害怕见你。因为我好像已经不是你喜欢的那个芙莱尔了。我也渐渐变成了一个政治动物了。我还是不喜欢王储的位置——在我还是‘芙蕾’时,我知道人们爱戴我或痛恨我,是因为我是我;而现在,他们对我恭恭敬敬战战兢兢,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是王储。”

“你啊,其实还是老样子呢。”柯林拉着芙莱尔爬上了神火城的城楼。芙莱尔有些忧伤地望着这座繁荣的城市,轻声叹息:“我希望得到尊重的是我的人格,而不是身份。”

“我知道。”柯林从芙莱尔身后抱住芙莱尔,嗅着她发丝的清香,“别灰心,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如果你害怕忘记初心,就由我来时刻提醒你。未来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

芙莱尔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夕阳,渐渐地染红了西天。

“风神节的时候王城的一部分区域对平民也是开放的,你拿着这个就能进王宫了。”芙莱尔从脖子上取下身份牌,“我会和守卫打好招呼,你把身份牌给他们看就可以了。我等你。”

柯林微笑着勾起芙莱尔的小手指,大拇指盖个章:“一言为定。”

05

柯林站在法师塔前,心情有些沉重。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还记得在这里的门框上留下的劣迹,十多年过去了,有的已经被岁月抹平,有点仍有淡淡的痕迹。他摇摇头,转身刚想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惊叫声:“……你?”

他回过头,眼前的人差点让他误认为是瑟琳缇。但那女子身上的装束和官服上的绶带以及眼角漾起的鱼尾纹让他很快明白,这位就是瑟琳缇引以为豪的母亲。她和父亲也算是故交了。

芬琪呆立在法师塔的门口,看着这个年轻人。她恍然间以为这是个梦——那可不是年轻的阿鲁伯特嘛!柯林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父亲以前的衣服,大概这样一来已经暴露无遗了。他向芬琪鞠了一躬:“芬琪阿姨,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芬琪有些吃力地回忆着,“阿鲁伯特的儿子?”

“我是。我叫柯林•埃纳尔。”柯林恭敬地答到。

芬琪鼻子有些发酸,她想起阿鲁伯特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人世了。能与她政见相同的政坛知己并不多,若是他还活着……眼前这个孩子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命运。

她含糊地点点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做什么?好像还有姐姐吧?”

“谢谢您的关心,我过得还好,先前一直隐居修炼,现在打算在王城谋一份差事。”柯林在芬琪面前显得彬彬有礼,乖巧异常,“姐姐在佣兵团,也过得很满足。”

“嗯,哦。”芬琪点点头,“这样啊,难得的王宫开放日,你就好好玩吧。那边是禁区,不能再进去了。我还有公务先失陪……愿风神保佑你。”她抱住手上的公文,有些失措地走了。

瑟琳缇站在树后面,干咳一声:“殿下,你可以下来了。”

“柯林!你为什么要和那么危险的人物接触啊!”芬琪一走,一直躲在树上的芙莱尔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她抖抖裙子上的灰,满面尘土。瑟琳缇头痛。还好爱德华做了两手准备,不然芙莱尔就要穿着沾满灰尘的裙子出席晚宴了。

柯林被这样的出场逗笑了,他伸手摘下芙莱尔头上挂着的树叶,指着芙莱尔已经脏得不堪入目的裙摆:“你这样子,倒像是来参观的平民。我要是那些大臣,可不得把你嫌弃死!”

“胡说!有像本公主这样高贵优雅的平民吗?再说!有谁敢嫌弃我?”芙莱尔把嘴一撅。

“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个自称高贵优雅的家伙抱着把剑坐在草地上一边睡觉一边流口水的场景,啧。”柯林笑着拉过芙莱尔,替她把头上的草叶捡干净。瑟琳缇从树后走出来,摇了摇头:“殿下,你这样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柯林的嘴角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哟,瑟琳缇,好久不见。”

“……你刚刚还真是会卖乖。”瑟琳缇切了一声,不满地把手一抄,“你知道芙莱尔等了你多久吗?”

“够了啦,不要一见面就吵架。”芙莱尔护住柯林,嘟着嘴冲瑟琳缇凶道。瑟琳缇哭笑不得:“殿下!拜托你不要偏心偏得那么明显!”

芙莱尔吐了吐舌头。

就在这时,正巧西蒙从远处怒气冲冲地走来。他真的恼火极了,昨天被芙莱尔摆了一道,好在他只是信口开河地一说,爱德华带人查了帐以后,并没有发现亲王有严重的腐败现象,最后只是由梅里亚提出了警告。然后西蒙被亲王和王妃还有两个哥哥好一顿责罚,还被父亲打了一顿。西蒙现在满身怨气无处发泄,又看见芙莱尔和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站在一起,心中火得不行,冲上去一把抓住柯林的手:“来和我决斗吧!”

你小子,好不知死活。柯林有点惊讶地一扬眉毛:“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肯定图谋不轨——你不过就是看上芙莱尔的身份了!其实,她是一个超级暴力超级没有形象的人哎!”西蒙连珠炮一般吐出一大段台词,“脾气不好还喜欢耍赖皮!睡觉流口水!爬墙上树!总而言之完全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你肯定接受不了的,你趁早放弃吧!”

“……她昨天派人去你家翻账本了。”柯林好心提醒道。

“我我我当然生气了!气死我了!但是我就是喜欢啊!就是被她揍,被她当众踢翻,我也……我也没办法啊!”西蒙争辩道,鼻翼两侧飞起红晕。

瑟琳缇把芙莱尔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我还从来不知道小亲王有受虐倾向。”

“……”芙莱尔觉得一阵恶寒,“可能是我下手还不够狠吧。我又不敢往死里打。说起来他似乎还派人暗杀过我。”

“!还有这事?该不会也是他的求爱方式吧?”

柯林噗嗤一声差点笑喷,他强行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像真正的公主一样优雅’的芙莱尔。我可不仅看过她睡觉流口水,她喝完酒撒酒疯跑出去大笑啊,用袖口擦鼻涕啊,骂小黑话啊,还有从城楼上摔下来啊这些的我可都见过。我见过的不堪入目的芙莱尔可比你见过的多多了。”

芙莱尔额角青筋暴起。这是在比谁手上她的黑历史更多吗?

“殿下,看来你在他的眼里相当不堪呢。”瑟琳缇补刀。

“我不管这些,”西蒙的周身腾起火焰,“你要是是个男人,就和我来一场公平的对决!”

你这个傻孩子,我担心把你打伤了以后在你们家混不下去啊。柯林汗颜。他摇了摇头:“就算你我分出了胜负,又有什么意义呢?”青紫色的火龙腾起,带着强烈的威压。

“住手。”芙莱尔快步向前,横在二人中间,“我的命运,不需要通过他人的决斗来决定。西蒙,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

“你,躲在芙莱尔身后算什么?”西蒙直接跳过芙莱尔,矛头指向柯林。金色的火焰迂回着向柯林袭去。柯林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火焰在接近他周身的时候好像撞上了壁障,渐渐熄灭。与此同时,芙莱尔闪电一般飞身而起,一脚踹在了西蒙的脸上。西蒙瞬间倒地。

“拜托不要再丢脸了!你连我这一脚都躲不开,还想着跟别人决斗吗?!”芙莱尔真的来火了,柯林按住她的肩,及时制止:“你也是,干嘛老让他丢面子?他可是你弟。他自以为是,早晚有人会收拾他,不必由你来做恶人。”

芙莱尔不满地哼一声:“那也用不着柯林来做老好人。”

“……哇,你当我为什么要出来做老好人啊?好心当做驴肝肺,你也有点欠收拾啊公主殿下!”柯林微怒。

“你舍得吗?”芙莱尔把头一扬,语气带着娇俏与挑衅。

啊啊,简直毫无抵抗力。柯林立马缴械投降。

“殿下,时间不早了,你该去准备宴会了。”瑟琳缇提醒道。

“……才……刚刚见到柯林……想和他再逛逛……”芙莱尔委屈,开始撒娇。

“不行。”瑟琳缇一口回绝,走上去一把拖起西蒙,“小亲王今天受了不少惊吓,还是请回吧。我把小亲王送回亲王府,柯林,拜托你把殿下送到正殿了。”

瑟琳缇说完,没有回头,径直拉着西蒙走了。芙莱尔向瑟琳缇投去感激的目光,瑟琳缇装作没有看见,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芙莱尔眨巴着眼睛看着柯林,她此刻居然有点忸怩了起来:“……我们走吧。”

“宴会,我也能参加吗?”柯林问道。

“你穿着贵族的衣服,蒙混一下,当然能参加了。最好,傍着爱德华就万事大吉了。”芙莱尔悄悄勾住柯林的手指。这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吓得芙莱尔赶忙把手缩了回去。有烟雾从远处腾起。

“发生了什么?”柯林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担心有什么人借此机会攻击王城。

“……大概,是母亲在和我的追求者们决斗吧。”芙莱尔汗颜,“她说,要想娶我就要打败她。已经……呃,其实大部分都撑不过三招啦。说起来这样子我反而还安心呢。”她笑笑。

所以刚刚才会有点生气啊。柯林明白了。芙莱尔还是希望能够自己主宰自己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也不会担心芙莱尔被外界左右委屈自己离他而去。

芙莱尔有些严肃地看着柯林:“你,今晚的宴会来也可以,不过千万不要让我母亲发现。我会尽快跟母亲讲这件事的,你不要贸然和母亲起冲突。就算,母亲真的要和你对决,你也不要硬撑着,要及时认输哦。”

“……不认输会怎么样?”

“……会死。”芙莱尔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柯林轻笑一声:“有人死掉吗?”

芙莱尔叹了一口气:“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去死吧。那些人啊,有的连我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过都是因为我是王储罢了。……那个位置在我心中,只、只有你才有资格。”她移开目光,用手背捂住脸,却没有遮住红了的耳尖。

芙莱尔看着柯林晨曦一样漂亮的眼瞳,努力克制自己。柯林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这样子,未免可爱过头了吧。柯林很宠溺地摸了摸芙莱尔的头。

“笨蛋。”

我也是,非你不可。

06

柯林仔细端详着芙莱尔的睡颜。尽管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睡姿也没有改变。只是从穿着粗衣马裤随便地往木板上一瘫变成了穿着天鹅绒睡裙呈“大”字形陷在床垫里而已。她翻了个身,露出了光洁白嫩的大腿。

哇,福利很好啊。柯林啧了一声。芙莱尔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伸手拍了拍身旁,没有抓到被子,把床单裹了半片在身上。

柯林被逗笑了。他从窗台上轻轻跳下去,从地上拾起被子,盖在芙莱尔的身上。

“唔……”芙莱尔被微微惊动了,她有些迷糊地咂了咂嘴,抬手擦掉嘴角的口水,裹紧被子,哼道:“……谢谢……爱德华……”

被当成爱德华了。柯林蹲下去,揉了揉芙莱尔的头发。昨天的宴会上看她喝了不少酒,晚上又不知为何兴奋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柯林从法师塔里看得清清楚楚,等到两点,芙莱尔的房间才熄灯。

他把手伸进了口袋,摸到了从法师塔里父亲的房间中找到的东西。十年来,梅里亚一直保护着那里,只有白天会使用法师塔的一部分区域,其他地方都还保留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梅里亚,是在等父亲回来吗?

不管这些。这个时刻,梅里亚应该已经开始办公了。

虽说芙莱尔警告过他,但是柯林还是要去找梅里亚王。他希望能够与芙莱尔互相依靠,而不是其中任何一方单方面地获取。所以有些路,只有他去走,才会是正确的方向。他想要成为与芙莱尔般配的人,而不是“攀高枝”的山民。

他温柔地拂过芙莱尔的脸颊。柯林的手大而温暖,芙莱尔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在睡梦中甜甜地笑了出来。有什么东西从柯林的胸中满溢而出,柯林凑上前去,吻上了她的唇。

花瓣一样细腻柔软的触感印在柯林的唇上,柯林的眼神变得无限温存。“我会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你身边。”他附在芙莱尔的耳边低声说。他站起来,趁守卫们不注意,从窗台跳出去,轻轻落在树上。他和爱德华约好了今天早上在法师塔碰面。

与此同时,梅里亚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今天要批阅的公文。

“陛下,”芬琪抱着一摞文书走进来,放在梅里亚的桌上,看了看四周,“爱德华又不在吗?这是国会新修改的律法,增添和删减的部分我已经整理出来附在前面了,下面是完整的稿案,国会希望您尽快过目。”

“爱德华说要带一个人来见我。”梅里亚坐下来,戴上眼镜,“我会尽快看完的,后天给你批复。”

“是。”

芬琪正想退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陛下,我昨天看见了埃纳尔的儿子。”

“……阿鲁伯特?”梅里亚小小地吃了一惊。

“他说,想在王城谋一份差事。”芬琪开口道,“好像,叫柯林来着。”

梅里亚敲了敲脑门,好像在思考什么。她轻轻叹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阿鲁伯特。我……当初没想到他会死。那孩子你多多关注一下吧,如果是个有能力的,就好好培养;实在不行,可以在允许的范围内照顾一下。”

“陛下,您不用过于自责。埃纳尔有那么强大的预言能力,自己的结局想必也早就知道。我们,就算是被您放逐过,也从来没有怨恨过您。”芬琪说。

“但是我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失去了一个好大臣。”梅里亚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梅里亚抬头看着门,开口道:“请进。”

“陛下,我把要见您的人带来了。”爱德华推开门,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梅里亚点点头:“让他进来。”

芬琪刚想说先告退,却看见柯林从门外走来,不由哎呀一声:“陛下……”

梅里亚的眉毛微微扬起,她显然认得出那张脸,就好像是三十年前的阿鲁伯特。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容貌清俊的人,而又带着半分不羁的野性,因而显得很有魅力。柯林走到梅里亚王的面前,行了一个礼,开门见山地说:“陛下,恕我冒犯,此次前来拜见您,我有两件事向您请求。”

两个?梅里亚还以为单纯是想走个后门来求官的,正想说教两句“年轻人不要总想着走捷径”之类的,被他这么一说倒是疑惑了一下。她摘下眼镜,看着柯林的双眼,希望从中找到一丝胆怯或是敬畏,可是没有。他相当从容,好像面对的不是王,而是萍水之交一般。梅里亚缓缓开口:“我方才还听芬琪卿提起你,如果想在王城找到差事,我们有相关的考核选拔部门,倘若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直接通过亲卫来找到我,我可能就没时间打理国家了。”

“很抱歉打扰到您,陛下。”柯林的眼底依旧是一片沉静,好像丝毫没有动摇,“但我想这件事不得不劳烦您。我的父亲,他任命我为大祭司的接班人。这是他在信中嘱咐我交给您的遗嘱,请您过目。”

语气倒是有点狂妄,还真是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儿子,这点不讨喜的地方也和阿鲁伯特相当相似。梅里亚这样想着,倒也不生气,示意爱德华把遗嘱拿来。她接过遗嘱,翻看了一下,火漆完好,还上了魔力封印,看来只有梅里亚才能打开,确实不假。梅里亚拆开遗嘱,写了一些道歉的话,不太诚恳,总之是阿鲁伯特的作风。最后两行才顺带提到指定儿子柯林作为继承人。大概一切都在阿鲁伯特的算计中。梅里亚笑了一声,把遗嘱放在桌上摊开:“确实,你的父亲给了你这个资格,但是你也得证明你配得上这个资格。要知道,你的父亲可曾是大陆最强的火系法师,而你似乎一直寂寂无名。大祭司的选择要求相当苛刻,否则这个职位也不会空缺至今。”

“陛下,坦白地说,虽然在斯璐特我是无名小卒,但在阿尔贝托我的名气倒是不小的。我也不多辩白,陛下若是怀疑我的能力,尽管刁难我便是。”柯林轻笑道。

“刁难道不至于,你若是能够通过大祭司的考核,我们也都是很乐于看见这样的结局的。毕竟,我对你父亲还是有所亏欠的。”梅里亚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歉疚。

“那么,我的第二件事,就是来向您提出请求——”柯林上前一步,有些咄咄逼人,“陛下,请把芙莱尔嫁给我。”

芬琪先慌了手脚。这小子好生胆大!他怎敢提这件事!梅里亚对芙莱尔的宠溺已经到了不能容忍“女婿”存在的地步了。与其说是梅里亚疼爱女儿,不如说是梅里亚根本不相信除了“超级奶爸”爱德华(而很显然,奶爸也不可能是结婚对象)以外还有哪个男人是真心实意地对芙莱尔好。柯林无疑做了梅里亚最讨厌的事情。梅里亚一直都完美地贯彻着王者的大度,唯有对这件事的容忍度为零。可是一旁的爱德华居然头一次露出了喜闻乐见的表情!果不其然,梅里亚有些动怒了:“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年轻人要稳重一点,不要自以为是。”

“我是认真的。”柯林不卑不亢地答到,“我之所以用‘请’,是因为您是王,是芙莱尔的母亲,我必须尊重您。但事实上,不管您是否同意,我都会和她在一起。我只是向您汇报一下,您并没有回旋的余地。”

……还真是……虎父无犬子。这个强硬的态度活脱脱阿鲁伯特二代了。芬琪觉得还是早点撤离比较好,爱德华却用口型对她说,好戏在后头呢,真的不看完吗?

“大胆!”梅里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给你机会,你不要。那么我们就按照我定下的规矩来,如果你能够打败我,我就把芙莱尔嫁给你!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柯林从容地鞠躬:“无论结果如何,我还是希望您能听听芙莱尔的意愿。当然,能与您这样的强者对决,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请您多多关照了。”

梅里亚怒气冲冲地提起长剑,披上外套。爱德华微笑着走到柯林面前:“那么,格斗场请吧,我来带路。”

“谢谢你,爱德华。”柯林也报以微笑。

爱德华拍拍柯林的肩:“别,我只是在帮小公主而已。陛下她有时候会钻牛角尖,过于固执,你别让小公主失望。”

柯林点点头。

当然不会让芙莱尔失望。

一个小时后,迟迟从睡梦中醒来的芙莱尔,在毫无知觉中惶恐不安地吃完了已经冷掉的早饭,做好因为上班迟到而被母亲责罚的心理准备,走进议事厅时才从大臣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惊得手上的文书掉了一地,转头,疯了一样奔向格斗场……

07

柯林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吃力地挡住梅里亚的攻击,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果然梅里亚和西蒙的等级是有天差地别的,西蒙面前的铜墙铁壁,在梅里亚面前简直吹弹可破。柯林一直引以为傲的完美防御失去了作用。

他的处境很艰难。梅里亚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味,柯林最初的时候还顾虑颇多,可终于不得不全力以赴。他根本没有伤到梅里亚半分。

梅里亚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没想到这个小子意外地耐打,能在她手下坚持这么久,到底是阿鲁伯特的儿子。

可她绝不会承认他。她又一次加大了攻击的力度,绚烂的金红色火球从天上笔直地坠下,掀起一阵劲风,只听一声巨响,整个王城都为之震动。紧接着沙土便腾了起来,格斗场上顿时烟雾弥漫。等到烟雾散去,人们惊讶地发现,在柯林原来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了蛛网一样的裂痕。而战斗并未结束。柯林早已借着烟雾的掩护逼至梅里亚面前,火龙张牙舞爪地向梅里亚扑去。这一回即使是梅里亚,也不得不后退两步。劲风吹过,强大的力量足以在人的面颊上生生划开一道裂口。

原本有不少训练的士兵和清闲的大臣围观,这一来一回的两招之后,实力较弱的人纷纷撤退,都担心会殃及自己。爱德华冷静地站在一边,芬琪拉了拉爱德华:“你不制止他们吗?他们……已经缠斗了足足一个钟头。而且,破坏……”

“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爱德华镇定异常,“他们都足够强。他们能最大限度地减小破坏,并最大限度地给予敌人重创。再说,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有我在。”

芬琪有些迟疑。她盯着爱德华看了好一会儿:“你好像格外中意这个小子。”

“……大概吧。”爱德华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是把小公主交给他,我能够放心。”

芬琪的神色有些疑惑:“何出此言?难道这些年你一直和他有交集吗?”

“不,只是去了阿尔贝托才知道他的下落的。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小公主早就死在梅杰山脉里了。要知道,芙莱尔的在阿尔贝托的成就有他一半的功劳。”爱德华摇了摇头。

原来那句在阿尔贝托名气不小是这个意思。芬琪微微张大了嘴,感到不可思议:“那也就是说,他和小公主早就认识?为什么小公主只字未提?”

“……你看陛下那个样子,她敢提吗?”

“……也是。但,柯林那孩子在阿尔贝托立了功劳,为什么还是孑然一身?”芬琪越发惊奇了。

爱德华笑了:“是啊,他离开阿尔贝托时没有要任何封赏,把所有的赏金都散了。大概他其实不喜欢做官吧,不过是为了能够配得上小公主罢了。所以说他根本不是为了大祭司来的,他只是为了兑现和小公主的诺言。”

“诺言……”芬琪几乎什么都明白了,不由汗颜,“你还真是有够纵容小公主的。”

“那是因为小公主真的喜欢他,他也是真的喜欢小公主。而他是个正直的人。就像他的父亲一样。”说到这里爱德华的脸上浮出些许怀念。阿鲁伯特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能够长成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一定会欣慰的。阿鲁伯特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但显然爱德华的认同绝不等于梅里亚的认同。梅里亚的攻击越发凌厉了。她先前连三成都力量都没有用上,现在不得不动用五成。她看来是低估这个小子了。之前站在她面前的那些人,都和他差不多年纪,都志得意满,也都是有身份有实力的人,而他们都很快地败下阵来。独独柯林……梅里亚突然想起了年少时那个名叫阿鲁伯特的假想敌。那个时候,大家都说有个叫阿鲁伯特的天才,资质超群,梅里亚最初是很不服气的,可是直到他们第一次交手——那是梅里亚漫长人生中的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而且一败涂地。从那以后,假想敌成为了敬重的师长,成为了她一生都想要超越的人。而那个人,最后因为她的一时冲动,再也没能回到神火城。

现在他的儿子来了。她知道,等到柯林到了自己的年龄,他的实力一定会在自己之上。但她是王者,她也有奇怪的尊严,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那么她就必须要让他放弃芙莱尔,要让他认输求饶。

梅里亚的火焰突然变成了柔粉色,就在那一瞬间,地上竟开满了火焰凝成的玫瑰海棠!那是象征斯璐特王族的花,好像是在宣扬主权一般,又好像是一种威胁。但柯林丝毫没有退却,他抹去脸上的血渍,缓步向梅里亚走去。他每踏一步,浅紫色都从脚下蔓延,他走过之处,开成了一条丁香的路。原本硝烟弥漫的格斗场竟成了生意盎然的花园。但这篇花园中显然暗藏杀机!就在柯林准备再迈出一步时,海棠丛中竟跃出一只小兽,直向柯林扑去。那是斯璐特神话中的神兽,象征着王权与力量,它生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摇头晃脑,有些笨拙地向柯林的喉管咬去。青紫色的火龙护在柯林身前,向那小兽呲出了一排龙牙。可那小兽毫不畏惧,扑上来一口咬住了火龙的脖子,火龙发出了一声天地为之震动的吟啸,很快和小兽缠斗在一起。

眨眼间,海棠花海已化为一片火海。火焰化作墙壁,又化成巨大的樊笼,将柯林罩在樊笼之中。强大的风压压得柯林生生跪了下去,他支撑着自己的膝盖,抬头望着梅里亚。

“认输吧。”梅里亚叹了一口气。柯林看上去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柯林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剧烈的疼痛和火焰猛烈的炙烤,直视着梅里亚的双眼:“请……把芙莱尔嫁给我!”

“你,一定要逼我杀掉你吗?”梅里亚抬手一指,一朵玫瑰海棠轻轻飘落在柯林肩头,而那朵花竟有千钧之重!柯林被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青紫色的龙纹开始在他的身上显现。不等梅里亚反应过来,一个青紫色的人形已经逼至她眼前,梅里亚及时拔剑去挡,只听哐当一声,她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推到了墙上!肩膀一阵剧痛。梅里亚毕竟年过四十,身体已经不如青年时期了,这一撞顿时浑身抽痛,几乎瘫倒下去,好一会儿没有动作。但她没有哼一声,眼中反而燃起了好战的火苗。

火海向着那个青紫色的人形低伏了下去,就好像朝臣朝拜君主。

他竟已经修炼至这种境地!一旁的爱德华为柯林捏了一把汗。如果……对手是其他法师的话,恐怕就胜券在握了。可是柯林使用这一奥义也就意味着,他在逼迫梅里亚出手。柯林才刚刚达到九成,而面对梅里亚的火神,即使是仅次于梅里亚的爱德华都感到恐惧!

“有意思,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不错,我开始欣赏你了。”梅里亚挥起长剑,火神缓缓抬起手臂,青紫色的火焰如浪潮一般向梅里亚涌去。梅里亚奋力一斩,火焰竟被斩开了一道裂口。金红色的光影在梅里亚的瞳孔中流转,梅里亚向着那个青紫色的火神大步走去,青紫色的火神竟颤抖了。四围的火焰突然转变了方向,向着梅里亚拜服了下去。青紫色的火神犹豫着,强大的压力从梅里亚身上散开,那个青紫色的火神终于战栗着,向着梅里亚,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地。梅里亚的手中化出了火焰的权杖,冷冷地扎穿了在地上颤抖的火神。火神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被权杖吸了进去,留下一缕青烟,飘飘忽忽在空中散开。

“九成而已。”梅里亚笑着摇了摇头。

柯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火神奥义的纯熟之境,不是火焰化形,竟是火神与法师融为一体!梅里亚缓缓地抬起了手。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请把芙莱尔嫁给我。”柯林顶着巨大的压力,眼球已经充血。

爱德华看出柯林已经快要透支了,在一边喊到:“陛下!收手吧。”

“离开我女儿,否则我杀了你。”梅里亚皱了皱眉头,装作没有听见爱德华的话,加重了压在柯林身上的压力。

“……我,不认输。您……若是……想让我,离开芙莱尔……除非……杀了我……”柯林的声音越来越艰难,鼻血流了下来。

“那我成全你。”梅里亚眯起眼睛,指向柯林。金红色的火球尖叫着,向柯林扑去。

“不要!!”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翻过格斗场的高墙,不顾火焰的阻拦,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柯林。

爱德华不由惊叫,伸手想要抓住来者:“小公主,危险!”

可是迟了,火球已经快要落下来,芙莱尔飞身扑进柯林怀里,护住柯林。火球带着灼热的温度坠下。柯林一把抱住芙莱尔,翻身将她死死护在身下:“笨蛋!”

“芙莱尔!”梅里亚也惊叫一声。火球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柯林和芙莱尔都闭紧了眼睛。火球停在了距离两人还有十公分的上空,然后缓缓地熄灭。

芙莱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柯林倒是快要被芙莱尔给吓哭了,他死死地把芙莱尔圈进怀里,生气地责问到:“你为什么要扑过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

“芙莱尔,你有没有伤到?”梅里亚也急忙向芙莱尔跑过去,却被爱德华拉住了。

芙莱尔抱住柯林,把责骂又全部推了回去,声音带上了哭腔:“柯林是坏蛋!说好了不要找妈妈麻烦,说好了我来解决,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嘛!你要是死了,谁来娶我啊?”

梅里亚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爱德华。爱德华冲她有些歉疚地笑了。

“你,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我?”梅里亚有些懊恼了。她原以为柯林和以往的追求者没什么区别。

“这是小公主的选择。”爱德华颔首。

柯林低下头,看着眼泪汪汪的芙莱尔,心软了下来。芙莱尔有些心疼地拿出手帕,擦去柯林脸上的血污。柯林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他一把抓住芙莱尔的手,轻轻捧起芙莱尔的脸颊。大拇指的指腹滑过芙莱尔的唇。芙莱尔的心被他激起了涟漪,柯林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这一吻虽轻,却无比深情。芙莱尔的脸颊染上了娇粉。柯林看见芙莱尔的眼睛里闪烁起幸福的光芒,有如星辰一般闪耀。

“今、今天早上,你是不是也偷偷吻了我?”芙莱尔抓住柯林的衣角,好像是发现了偷偷送糖果的人的小孩,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期待。

柯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浮起了红晕:“……对不起,没有克制住。”

“我很开心!”芙莱尔眼角泛起了泪花,她一把搂住柯林的脖子,咬上了柯林的下唇。芙莱尔的吻更加热情,舌尖相绕,略显生涩地相互索求着。原本围观的闲杂人等纷纷避开目光。芙莱尔将耳朵贴在柯林的胸口,哭了出来:“柯林……我好幸福,又好难过……要是姐姐也能这么幸福就好了……只有我一个人幸福,太不公平了……”

“会的,你们会一起幸福,一定。”柯林轻轻地抚摸着芙莱尔的头发,安慰道。

“我真的好喜欢柯林!”芙莱尔在柯林的怀中抽泣道,“想和柯林接吻,还要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够了,别说了,我也是会害羞的啊。”柯林的脸红透了,他把头低下去,靠在芙莱尔的肩上。

梅里亚心里溜酸,她干咳一声,不忍心骂芙莱尔,只好拿柯林开刀:“臭小子,放开我女儿!我还没答应呢。”

芙莱尔死死抱住柯林,转头气鼓鼓地向梅里亚嗔怪道:“妈妈!够了啦!柯林是我的人,就算是妈妈也不能动他!”

“你这孩子——”梅里亚又气又爱地看着芙莱尔。柯林抱着芙莱尔,认真地对梅里亚说:“陛下,我会让她幸福的。请相信我。”

梅里亚气得笑出来。她想起当年自己拉着亚力克斯冲到父亲面前说“今晚我就要嫁给他”的时候父亲微妙尴尬愤怒又无奈的表情,这大概也算是历史对她的小玩笑吧。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无限温存与怀念。

亚力克斯,看到此刻的芙莱尔,你也会感到幸福吧?

与此同时。

远在阿尔贝特的艾丝惊异地发现,自己正在流泪。她浅灰色的眼瞳染上了火焰的色彩,手掌有了温度。

横梗在斯璐特与阿尔贝托间高大的冰墙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