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北方还处于严寒时,南方的斯璐特却温暖如春。斯璐特的国都神火城坐落在一片丘陵之上,天然的温泉和丰富的水流孕育了这座城市。而神火城的中央,正是被誉为斯璐特建筑学最高结晶的斯璐特王宫。

此时此刻,在王宫的某间办公室里,梅里亚王望着眼前的少年,恼怒。

“别开玩笑了,西蒙,你和芙莱尔是堂姐弟。”梅里亚摘下金丝边的眼镜,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我是不会把芙莱尔嫁给你的。而且,你今年才十五,还不是想这种事的年龄,好好读书去吧。”

“姑母,我是真心爱着芙莱尔的!”西蒙站在梅里亚面前,一脸心碎,“可是我已经五个月又十一天没有见到芙莱尔了,我真的很难过。姑母,您是个过来人,您明白相思之苦有多么折磨人吧!”

你小子不过是想给你老爹探个口风好知道王女出走的传闻是真是假吧。梅里亚心里冷笑,坏小子,你的那点小心机怎么瞒得过我?你干的那些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把蘸水笔插进墨水瓶里,漫不经心地问道:“总有人会很长时间不出现在你面前,这是很正常的事。想必你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亨特了吧?”她微微抬起眼皮,看见西蒙刷白的脸,露出姑母式的慈爱笑容:“西蒙,我只是派芙莱尔出去学习了。她需要清静,所以这件事我没有宣扬。作为我的侄子,同时也作为芙莱尔的爱慕者和王室的一员,你应当维护芙莱尔的利益,而不是被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左右。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乖巧的好孩子,我也不想让你受到无谓的伤害,所以芙莱尔的事等她回来以后我们问问她的意愿再说,好不好?”

西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支吾了半天,嗫嚅着:“姑母……我……”

“爱德华,带小亲王去后殿尝尝今早从南雀城那边送来的点心,再把赤海城领主进贡的小玩意拿给小亲王,让他挑几个喜欢的拿去。”梅里亚重新戴上金丝眼镜,翻开下一本公文,拿起了蘸水笔。高大的亲卫已经来到了西蒙面前,向他颔首示意:“小亲王,请。”

西蒙咬了咬牙,无奈,只得跟着爱德华走了。

梅里亚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了,西蒙。下次要记得,在工作时间要叫我陛下。”

西蒙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着的梅里亚,寒毛倒立。姑母……果然很可怕。父亲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样的女人啊!

不行,还是要从芙莱尔入手。只有除掉了碍眼的废物公主,一切才能按计划进行。西蒙暗暗念叨着。亨特去追了芙莱尔,可是再也没有消息了。那个废物公主,怎么可能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呢?

再想办法吧。西蒙冷哼一声。爱德华尖利的目光横扫过来,西蒙又是一个哆嗦。

梅里亚望着西蒙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芙莱尔那个小丫头,一点也不省心。肯定是去阿尔贝托了吧?梅里亚的心不由自主乱了。她是国王,是老辣的政客,她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可独独这两个女儿是她致命的弱点。芙莱尔虽然任性,但也不是万分莽撞的人,如果她无论如何要到阿尔贝托去,怕是艾丝出了什么事。

早知道应该让爱德华跟去的,万一死在半路上,那可怎么办啊。梅里亚觉得头开始痛了。

艾丝……梅里亚觉得心头发酸。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和不合格的王,她是那样无力,无力到要将自己年幼的女儿送去邻邦,无力到无法依靠婚姻之外的力量维系一个联邦帝国。艾丝远在天涯,芙莱尔也离她而去了。她觉得心痛得滴血。梅里亚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让工作帮助自己暂时忘记这痛苦。

但愿芙莱尔会回来,带着艾丝安好的消息。梅里亚这样想着。她要肃清朝野,整顿朝政,收拾家国,然后好给女儿一个安全可靠的后盾。所以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芙莱尔是她的女儿,她能感觉到芙莱尔此时安好,她相信芙莱尔能够化险为夷。她沉下心,继续批改公文。

约摸两个钟头后,爱德华回来了。梅里亚没有抬头,随口问道:“走了?”

“是,派人送到亲王府上了。”爱德华轻轻关上门,在梅里亚身边站定。梅里亚的笔尖划过纸面,在公文上留下细密的朱批:“北方诸郡还好吗?那些混血。”

“不太安定,他们希望国会尽早与阿尔贝托方面交涉,拆除冰墙。”爱德华叹了口气,“关键是,谁去和阿尔贝托交涉?我们连交涉的机会都没有,国会也很头疼。”

“嗯,我看到了,克莱斯特的奏折。下次叫他直接来找我抱怨,写成折子我还要批阅,浪费时间。听说昨天朝会过后他和芬琪卿又吵架了?”梅里亚把有用的公文码好,没用的公文全都随手扔在地上,堆成了一堆。

“是的,克莱斯特总觉得芬琪在偏袒贵族。”爱德华答到。

梅里亚噗嗤笑了:“克莱斯特不就是那种较真的性格吗?”

她招呼了其他侍臣,吩咐把所有的公文都整理好下发给有关部门,看了看时间:“明天再加五十份。”

“不行,陛下。”爱德华制止,“您不能太过操劳。”

梅里亚蹙了蹙眉:“国家还不安定,不是休息的时候。”

“您最近都没怎么睡觉,这样下去不行。陛下,您用完午膳以后,还是休息一会吧。”爱德华的眉间皱出了一个川字。他很担心梅里亚王。

他在十岁时就成为了公主亲卫团最小的见习团员,跟随着梅里亚,见证着她的爱情,扶持着她从公主走向女王,到如今已经二十五年了。他知道梅里亚在挂念什么。

爱德华在自责。因为信任和一些不可抗力,梅里亚将芙莱尔全权交由爱德华教管,从剑术到骑射再到政论,芙莱尔的成长中,爱德华这亦师亦友的角色至关重要。爱德华早年丧父,叔父对他也不关爱,所以梅里亚王和小公主就是他最亲的亲人,尤其是在亚力克斯王去世之后,爱德华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芙莱尔身上。他可怜芙莱尔年幼丧父,他知道那种痛苦,因此对她越发娇宠,任着她爬墙上树,溜到宫外和平民的孩子厮混打架,结果到了今天的地步,毫无疑问他是罪魁祸首。不仅芙莱尔生死未卜,梅里亚王也终日心神不宁,用公文来压制自己的情感。爱德华在梅里亚面前跪下,厉声道:“陛下,如果您因为小公主的事情而伤心的话,请您责罚我!是我管教不利……”

“那是我的责任。是我让她去的,我若是想拦住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我只是……做了错误的决定。我一时贪心,希望能拥有两个女儿。可是现在才发现,恐怕一个也无法保全。”梅里亚心碎的神色让人心疼。爱德华也觉得心痛了起来,他宽慰道:“我的主人,请您放心,小公主是我一手带出的,她一定可以保护自己。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她一定会带着阿尔贝托的好消息回来的。”

爱德华拉起梅里亚王的手,引导着她走出办公室。梅里亚望着王宫长长的走廊,叹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

02

爱思洛德尔……芙莱尔默念着这个名字,拨弄着怀中小雪狐柔软的毛发。现在,这里是那个男人的封地了。

夺走了艾丝的那个男人。

这是时隔多年,芙莱尔再一次见到阿尔贝托。看得出城楼原本辉煌过,整体由青石砌成,尖尖的塔楼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雕花,隐约看出人和魔兽的形状。只可惜它已年久失修,白雪重重地拥积在房顶,遮住那些美丽的花纹。从雪的缝隙中裸露出来的部分也已被狂风剥蚀,面目全非。左侧的哨亭屋檐已经缺了一个,看起来辛酸又可笑。芙莱尔望着眼前被白雪盖满的城楼,轻声祈祷着,一定要成功通过这道关卡。

进入爱思洛德尔城,就算正式进入阿尔贝托了。

“最近好像对混血查得很严,芙莱尔应该没事吧?”莎莉满脸担忧地望着眼前入城的队伍。芙莱尔把帽子压低了一些,遮住自己的眼睛。她望着手腕上丁香花的纹样,出神。

原以为四个月很长,可是一路上磕磕绊绊走到这里,四个月也快到了。柯林,会来找自己吗?

也许只是哄她而已,说不定早就厌烦被她差遣,借机回到斯璐特了。罢了,芙莱尔本来也没有奢望过能有旅伴,她是抱着独自承受一切的觉悟踏上旅程的。只是与柯林的相遇让芙莱尔贪心了。能走到现在,都是托柯林的福分,能有这样就足够了。芙莱尔十分感激柯林,就算柯林食言,她也不打算责怪他。因为柯林本来就没有这个义务。

可是心脏隐隐作痛。明明就是抱着觉悟来的,为什么想到这里会觉得这么寂寞呢?想要再见他一面,只要再见一面就满足了。

因为芙莱尔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从阿尔贝托回国。

她为了艾丝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生命。

如果自己能替艾丝摆平凡纳尼公爵,并得到阿尔贝托希望同斯璐特恢复联邦的文书,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但如果不能,她就代替艾丝去死,让艾丝回到斯璐特,继承母亲的王位。她觉得沉浮权力场多年的姐姐显然比自己更适合成为一个出色的王,而她,不过是个废物公主罢了。

“你!把帽子摘下!”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队伍的前方。芙莱尔识趣地低下头,想装作不知道,但守城的士兵粗鲁地一把扯下芙莱尔的斗篷。小雪狐冲士兵呲出了白森森的牙,芙莱尔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啊啊,真是无礼,等我收拾完凡纳尼公爵,再来收割你们。芙莱尔咬牙忍住,垂下眼帘,士兵毫不客气地捏住芙莱尔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又是一个混血。”

怎么办?芙莱尔的颌骨绞紧了,莎莉突然抓过她的手,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哭。

哭给这种人渣看?别开玩笑了!芙莱尔的内心疯狂咆哮,可是理智对她说,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为了艾丝,一点尊严算什么?反正这也是她最擅长的。芙莱尔马上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状,眨巴眨巴眼睛,眼泪马上掉了下来,轻声细语地祈求着:“这个大哥哥,你捏的人家好痛……人家……人家的爸爸妈妈都在城里……人家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你就放人家进去嘛……”

恶寒,芙莱尔自己都被深深恶心到了,这样子真的能行吗?没想到那士兵居然笑了,语气变得很奇怪:“想要进城,可以啊。先跟大哥哥去个好玩的地方吧,之后就放你回家。”

芙莱尔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剑,小雪狐发出了威胁的声音。嗷嗷嗷这个人渣!本公主今日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芙莱尔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拖到草丛里杀掉,现场做干净点吧。芙莱尔心里想。莎莉在一边脸色刷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了看佣兵团的其他人,其他人都表示自求多福。芙莱尔啊芙莱尔,真是对不住,我该怎么救你啊……正在莎莉苦恼时,一个声音响起:“我不记得有叫你这样对待入境者。”那个声音威严中带着一丝温柔,好像救世主一般。莎莉感激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浅金色的发丝,碧蓝的眼瞳,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对于成天混在糙汉堆里的莎莉来说,简直就是梦中白马王子。士兵惶恐地放开芙莱尔:“对、对不起,领主大人!”

芙莱尔僵在原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莎莉以为芙莱尔是因为刚刚士兵的举动而害怕,刚想伸手把她拉回来抱住她安慰一下,却见芙莱尔向那男子鞠了一躬,然后有些刻意地低下头。

是在害怕那个人?

芙莱尔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冷汗瞬间打湿了里衫。是李,他来这里了。

她想起了艾丝,想起了凡纳尼公爵。她知道这些年来凡纳尼公爵是怎样以他强力的手段对待他的政敌的,她每每在梦中看见那残忍而冷酷的眼神都会被吓醒。这个男人,和凡纳尼公爵真像啊。是的,他们父子正是造成艾丝悲惨生活的始作俑者!这样想着,仇恨慢慢地压过了心中的恐惧。

不行,还不是时候。他不过是个小鱼,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现在出手,不值得。芙莱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松开了握住短剑的手。李走到芙莱尔面前,皱了皱眉头,伸手,轻轻捧起芙莱尔的脸,惊讶地抬起了眉毛。糟了!芙莱尔害怕极了,她心想自己一定被认出来了,不仅走不到阿尔贝特,还会因此挑起战争吧。她闭上了眼睛,觉得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自己果然……只是个废物。

“你,叫什么名字?你姓什么?”李的呼吸有些急促。

芙莱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目光在对上李的眼神时触电一般弹开,四处游离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艾丝的孪生妹妹。

“芙……”芙莱尔的脑内快速搜索可用的姓氏,爱德华的名字突然跳在眼前,“芙蕾•维塔……”

“不是本地人吧。”李追问道。

“咦……是、是的呀。”芙莱尔慌张。

“可是你有一口阿尔贝特腔。”李望着芙莱尔慌乱的表情,突然想,如果艾丝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就好了。

确实是这样!阿尔贝托和斯璐特的语言有一些不同,而芙莱尔的阿尔贝托语自然是父王教出,当然会是一口阿尔贝特腔。芙莱尔陷入了对自己疏忽大意的自责之中。看见芙莱尔瞬间呆滞,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小姐真有意思,喂喂,你们把他们都放进去,叫这位小姐今晚到我的府上来,我要向她赔礼道歉。”

咦?什么情况?芙莱尔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李,呆滞。

“等等!我不能让芙……芙蕾到你的府上!”莎莉警觉,站了起来,护住芙莱尔。

李微微沉吟:“也是,既然不放心,允许你们再来两个人吧。正好,我刚当上领主,也想了解一下你们佣兵团的一些事。我不会做什么的。”莎莉咦了一声,李拍了拍芙莱尔的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那么,不见不散,芙蕾。”

莎莉嗯了一声,拉住芙莱尔低声说:“我说,这个人看上去不赖啊。”

“不要被表象所迷惑。”芙莱尔冷冷地说,“走吧,进城了。”

该不会是借着赔礼的名义想要杀掉她吧。芙莱尔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李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

芙莱尔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突然鼻子发酸。

因为在姐姐面前,他一直都是悲伤的神色啊。就算是在婚礼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笑过。

他不幸福吗?这是理所当然的。姐姐是那样冰冷的人。

大家,都在相互伤害着呢。芙莱尔垂下眼帘。就像渴求温暖的刺猬一样,想要拥抱彼此,却被扎得遍体鳞伤。

“决定了,我和狼牙陪同芙莱尔去。”这时,莎莉拍拍芙莱尔的肩,打断了她。

“可是,你们把我送到这里,也就没有义务再帮我了吧?这么麻烦的事情。”芙莱尔说,“就算是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的。”

这时,一向沉默的狼牙发话了:“‘让人觉得没办法不去管她’,这是柯林说的话。我现在觉得,他说得一点没错。”

“我们都是重情义的人,所以,不要拒绝我们。”莎莉看着芙莱尔的眼睛,认真地说。

芙莱尔轻轻握住手腕上的丁香花。原来柯林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既然你们要跟来,我就准了吧。”芙莱尔轻声笑了。她把手背在身后,抬起头大胆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说起来芙莱尔你是不是贵族出身啊?为什么你有时说话会有种莫名居高临下的气场啊?”

“咦咦?有吗?”芙莱尔装作惊讶的样子。

她把目光投向陌生的街道,心想,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人会怎么想?或许,就无法再这样交谈了吧。

真是寂寞。

03

莎莉望着凡纳尼府的大门,不由自主发出了感慨:“好大!好华丽啊!”

芙莱尔环顾四周,直觉告诉她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她注意到了门两侧的立灯,是镂空的,雕着阿尔贝托神话中的几种神兽和一些仙草,里面点了灯,看上去颇为精美。不过这种华而不实的物件母亲大概不会喜欢,她一定会说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样深奥艰涩的话。母亲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宫殿前需要这种照明范围不超过一臂的装饰品。领主居所的豪华精致与正在一点点衰败的城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知该悲哀还是该讽刺。没想到这个姐夫倒是很懂得享受生活,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啊。

就在芙莱尔欣赏那精美的艺术品时,门开了。李穿着整齐,站在门前,向芙莱尔鞠了一躬:“维塔小姐,请进。”

芙莱尔愣了半晌,莎莉使劲儿用胳膊肘捣她,她才回过神来:“领主大人您亲自接应,芙蕾真是不胜惶恐。”

“……维塔小姐的举止真是优雅,不像是布衣之家的女儿呢。”李微笑着向芙莱尔伸出了手,“今日是我的下属无礼,我已处罚了那个无礼的人。作为赔礼,希望维塔小姐能与我共进晚餐。”

好你个家伙,平日里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背着姐姐邀请其他女孩子共进晚餐?她也知道,这个姐夫以前和她的堂叔私交甚密,两人常常混迹秦楼酒馆。芙莱尔冷笑一声,意识到太过遵守礼节反而会暴露身份,没有理会李伸出的手,语气变得放肆了起来:“领主大人,每日被士兵无礼对待的女孩可是多如牛毛,您是否会将她们挨个请进你的府邸?你是想要抚平她们的创伤,还是为你的管理失误开脱罪责,或是在卧房里撕下你正人君子的面具?”

好一个丫头!李望着满脸大义凛然的芙莱尔,眉毛微微上扬。不得不说,她咄咄逼人的态度有点惹恼他了,但他又想到了艾丝。莎莉吓得不轻,赶忙拉住芙莱尔悄声说:“芙莱尔!他可是领主!这里是他的领地,你小心他把你关起来!”

这个国家都是我姐的!芙莱尔很想这么说。但她不能,只有嘟起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李突然被逗笑了,尽管被责难,可是他无法生这个孩子的气。他再次向芙莱尔行礼:“维塔小姐真是伶俐,老实说,我是有私心的。因为我觉得你与我的夫人长得非常相像。但你放心,我以我的姓氏起誓,我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芙莱尔一惊,触电似的向后缩了一步,面色铁青:“你……是故意的吧!你都说了我和你妻子长得相像还好意思说‘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本……我又不是纯情少女,你以为我好忽悠吗?”

“不不,你们只是长得像而已,你看上去比我夫人小好多啦。而且,你们的性格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呢。”李脸上的笑意更足了。芙莱尔的心跳得很快,紧张到了极点,冷汗发背,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发现了?最初芙莱尔决心要来,一半是出于担心逃跑会暴露,一半是出于想要试探李的冲动与好奇。但此时此刻她后悔了,不由打起退堂鼓来。莎莉轻声对她说:“一起进去吧,我们都还在呢。”说完拉着她大摇大摆地就往府里走,一边对李打着哈哈:“哎呀芙蕾这孩子,别看好像挺泼辣的,其实有点怕生啦,领主大人,真是对不起了!”

会死在这里!会死在这里!不要不要不要!嗷嗷嗷!芙莱尔欲哭无泪,姐姐……我该怎么办?

可已经迟了,她被莎莉强行按在座椅上。莎莉低声祈求她:“拜托了芙莱尔,这种人我们也惹不起啊,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敢贸然出手。这可是关系到整个佣兵团的大事,拜托拜托……我和狼牙会保护你的!”

狼牙冲芙莱尔点了点头,看见了面前丰盛的晚餐,眼睛一亮,已经伸出手了。芙莱尔满脸黑线:“狼牙你……其实只是想吃好东西对不对……”

狼牙的手愣在半空中,然后毫不犹豫地扯下一根鸡腿塞进嘴里,坚定地点了点头。

芙莱尔感到不可名状的悲哀。

李在桌边坐下,哈哈大笑:“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不用太拘谨。随意就好。”

“我肚子疼……”芙莱尔赶忙找借口,起身想要离席。

李托着头看着芙莱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你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呢,维塔小姐。”

“……”芙莱尔打了个冷战。对不起,姐姐,我恐怕不得不先做掉这个人了。

“不过我发觉你和我夫人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了。”李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而忧郁,“你们都害怕我,为什么呢?”

芙莱尔的心突然被揪了起来。她想起在大殿上,李拉着艾丝的手,说出“你很讨厌我的脸吧”,那时也是这样悲哀的神色。我们还有相同之处,那就是我们都被你伤害,又都在伤害你。芙莱尔这样想着。她神色黯淡了下来,没有甩开李的手:“你,去问你的夫人吧,不要来纠缠我。”

“你都不愿意了解我,就要逃离我吗?”李抓着芙莱尔的手握得更紧了,恍惚间,他产生了错觉,不知道面对的是陌生的少女,还是枕边的妻子。如果这是艾丝……他多希望这是艾丝!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我一定是疯了,那个女人可是父亲的政敌啊!

可是那又怎样,李他爱上艾丝了。这份爱是那样痛苦,那样钻心,可是仅仅是她在他额上冷冰冰的一个吻,就牵得他心魂不宁。他突然听见芙莱尔的声音:“那个……你不舒服吗?对不起……我害怕,了解,需要付出代价。”

“是嘛。”李苦笑,松开了芙莱尔的手,揉了揉胀痛的头,“失礼了,我今天有点奇怪,方才……把你看做我夫人了。实在抱歉。我只是,感到很痛苦。我,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我的人……”李说着说着,又被自己的思维所淹没。芙莱尔着实被吓坏了,呆立在原地,张着嘴发不出声。莎莉和狼牙倒是一边吃一边摆出街口大妈听八卦的架势,挂着喜闻乐见的表情。

爱?这个人爱上了艾丝?不不不,这个人不行,绝对不可以!他是凡纳尼公爵的儿子,他是艾丝的政敌啊!芙莱尔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行了,她无法想象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听见这一番表白之后会有怎样的表情,她只有拿出自己身为政治人物时的面貌来保护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温和的表情:“……原来如此,您不必为此痛苦。政治婚姻大多是这样的吧,既然已经如此了,不如坦然接受。或许你根本没有那么爱你的妻子……”

“大错特错!”莎莉大概喝了点葡萄酒有些醉了,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算是政治婚姻,家庭毕竟是家庭,这是不可否认的!谁都会渴望从家庭中得到温暖吧?再说了,大家都是人,七情六欲人人都有,领主大人的夫人一定也是渴望爱情的!领主大人这么温柔体贴,一定可以打动她的!”

你多管什么闲事……芙莱尔真心气炸了。谁会渴望一个仇敌的儿子的爱情啊!权力场的纠葛可没有你们江湖的恩怨那样明朗,每个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动辄关系着一个家族、一个集团甚至一个国家的休戚利害!如果你知道了他们有朝一日会将利剑抵上对方的咽喉,你还会相信他所说的爱情?谁知道这不是一场做给芙莱尔看的好戏呢?

“你为什么这么警惕?就像一只面对危险的野兽一般。你看起来已经乱了阵脚。”狼牙瞥了一眼芙莱尔,闷了一口酒。

李这个男人,显然是洪水猛兽!芙莱尔忿忿地咬牙,莎莉已经俨然化身爱情导师,和李聊起来了,这种自来熟真搞不懂!她泄气地坐下,努力平复下心情。理智,她默念道。如果说李真的爱上了艾丝,那么对于她们这一方是百利无一害,芙莱尔没有理由阻止,反而还应当推波助澜。可是一个人的真心与否该如何检测?这种事情,是不容许失误的,否则就是性命攸关。

但狼牙的话确实给了芙莱尔当头一棒。她真的有点慌乱了。

总之,因为害怕而逃跑显然是不明智的。若他认出了自己并要置自己于死地,逃跑是最消极的策略,会置己身于被动;若他没有认出,而自己却白白放弃这个绝佳的接近对手的机会,那就是自己的愚蠢。所以,她应当留下,并且接近这个男人。

啊,这么说来,这座府邸里,为何没有一个侍臣呢?

“领主大人,方才真是失礼。”芙莱尔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周围,“不过,领主大人不需要侍臣吗?”

李愣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小丫头比想象得还要精明。他叹了口气:“所谓的侍臣,不过是他人的眼线罢了,维塔小姐这样敏感的人会感到不快吧。他们准备完东西就回各自的去处了,我不留他们。”

是叫我放宽心的意思。芙莱尔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李究竟在想什么,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在向自己抛出橄榄枝。芙莱尔迟疑片刻,好像放松了下来,拿起了酒杯。

看来自己的脸是个大问题。芙莱尔一边品着葡萄酒一边想着如何解决。声音可以变,名字可以改,可是脸就只能用遮用挡的了。在这寒冷的国家,就算是用斗篷遮住脸庞,应该也不会显得奇怪吧。

李看着喝着葡萄酒的芙莱尔。他不敢妄下结论,这个女孩好像有一分贵族气质——从她品酒的姿态就可以看出她与普通佣兵的区别——却又带着一股子野生气息。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朦胧的预感。

还需要再进一步接触。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李向芙莱尔举起了酒杯:“维塔小姐,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明日可以邀你一同去集市逛逛吗?”

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芙莱尔故作迟疑,忸怩着应到:“……既然领主大人这样说了,我也不便推辞……”抬起酒杯,与李轻轻碰了杯。石英制的酒杯发出了悦耳的欢呼声。

这场游戏,我必须是胜利者。芙莱尔观察着李的脸色,将葡萄酒缓缓吞下。

04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雪。偶尔有一丛苍绿点缀其间,和着阳光涂抹出的明暗,勾勒出山峦的轮廓。纯白色,这种带有与生俱来的神圣之感的色彩,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向东方延伸。而东方是——

雪国,阿尔贝托。芙莱尔所在的地方。

柯林用雪擦了擦身子,吐出一口白气。冷风刺得他骨髓生疼。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在脑后短短地编了一个麻花。四个月的苦练,让他的身形又削瘦了一分。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了腹部的线条。柯林撩起有些碍眼的刘海,摸了摸腰部的肌肉。虽然算不上强壮,但也是结结实实的没有一点赘肉。只是形体略显单薄——这样子,芙莱尔会有安全感吗?

“我想她干什么啊!”柯林冲自己翻了个白眼。想起她哭泣的模样,柯林的脸上浮起了红晕。他抓了一把雪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脸,可是无法让激烈的心跳慢下来。柯林一边为自己的心思咬牙切齿,一边担忧着芙莱尔。她有没有暴露身份?有没有生病受伤?

她没有用到那个刻印。是没有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还是根本不会去用它呢?

“啊啊啊烦死了我又不是她老爸!她那么大个人要死要活关我什么事啊!”柯林挠挠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摒气,身上出现了紫色的龙纹。力量涌了上来。

这时,身后传来了破风声。耀眼的火流星灼热了周身的空气,尖叫着向柯林扑来,柯林没有回头,打了一个响指,那火流星犹如冻结一般凝在了半空中,旋即在空中缓缓地散落成细小的花火,坠落。

然而很快,无数的火球成片地扫射下来,云中传来一声龙吟,柯林的背后瞬间化出一道无形的壁障,只见那无数火球在空中的某一处遇上了阻碍,被撞碎成无数的烟花,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火龙在云中昂起了头,旋即俯冲了下来,露出了尖利的爪牙。柯林没有理会,拾起地上的衣物,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火龙被惹恼了,它张大了嘴,喷出一口龙火。奇怪的是,龙火在触到柯林的时候自动分开了,向两侧散去。火光映照之下,北梅杰山脉厚厚的积雪都开始蒸腾,水雾在柯林的睫毛上凝聚成露水,微微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柯林镇定自若地扣好纽扣,将毛皮斗篷披在身上,咂了咂嘴:“啧,原来老姐也不过就这么回事嘛。”

他不眠不休的修炼,也算是有了成效。

蓦然之间地动山摇,天色阴沉下来,不久,青紫色的云层堆积了起来。只听天地之间隆隆地响成了一片,大地剧烈地震动着,远远地听见了魔兽的哀鸣。火神青紫色的面容在云端显现。这次的火神所带来的威压比上回增加了数辈,所有的火焰都敛声屏气,向着火神的方向低伏下去。火龙缩成一团,低眉顺眼地呜咽着,不敢再往前一步。

只是五成而已。

那么将这一奥义修炼得出神入化的梅里亚王,该有多强呢?

维拉从山顶一路飞奔下来,一边跑一边大喊:“柯林!你这个混小子要去哪里?!”

“四个月到了,我要去找芙莱尔。”柯林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维拉肺都要气炸了,她一声怒吼,突然加速,然后凌空跃起,猛地从后面抱住柯林的脖子,将柯林扑倒在雪地上:“你找她干什么!这么久了你以为她还会记得你吗?”

“拜托,芙莱尔又不是人鱼小姐,她记性没那么差。”柯林的头扎进了雪里,头发被雪粘住了。他艰难地起身推开维拉,掸了掸身上的雪。火神和火龙都消失了,雪地上只剩姐弟二人。

“我不会允许的。”维拉从地上爬起,蛮横地扭住弟弟的胳膊。

柯林的眉头蹙了起来,语气很不耐烦:“搞什么啊,到底要说多少遍才算完,我凭什么要听老姐的?我要去哪里,喜欢谁,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是我弟!”

“就算你是老妈你也不能限制我。”柯林使劲甩了两下维拉的手,没有甩开,只好硬着头皮拖着维拉向前走。

“芙莱尔有什么好?城府不浅,性格不好,虽然长得可爱但是身材也不性感,你到底喜欢她哪点啊!”维拉的怒火又上来了,“再说,你还记得她的母亲对我们做了什么吗?”

“不是对我们,是对我们的父亲,老姐。”柯林转过头,看着维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那个女人做过什么,和芙莱尔没有关系,芙莱尔什么都没有做,你是迁怒。”

迁怒,又是迁怒。

那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维拉觉得胸口发闷。是啊,柯林那时才十岁,他或许已经忘记父亲最后凄惨的模样。如果没有梅里亚王,他们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作为那个女人的女儿,本身就是一种罪过。维拉不愿接受这样的芙莱尔。

维拉狠狠地咬牙:“就算是这样,你们也没有可能,她是王储,你是罪臣之子。梅里亚不会接受你的,芙莱尔也不能放下她的国家与你私奔。”

柯林猛然间回想起梦中的事情,想起了梦中那个成熟的芙莱尔,不由一惊,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维拉的眼瞳骤然缩小。

她从来没有看过柯林露出这样的表情。

柯林小她八岁,她是看着柯林从一个只会尿床的小屁孩长到现在这样的。即使是在柯林选择在山中隐居修炼,她加入佣兵团一路摸爬滚打之后,两人依旧保持着每年至少两次的联系频率。他们是彼此依赖的,虽然相处时常会拌嘴,但他们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大动干戈。他们本来是有相同的目的的。

杀死梅里亚王,为父亲报仇。

可是为什么柯林变了呢?明明只要去恨就好了,那样活着,不是很轻松吗?

维拉感到柯林变得陌生了。即使是父亲死时,望着父亲的尸体,柯林也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拳头而已。他不是那种会刻意与人处好关系的人,也不是那种害怕寂寞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隐居修行。可是那种孤独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都是那个叫芙莱尔的女孩做的好事。如果她没有出现,一切都会很平静。他们会日复一日地修行,向着复仇的方向进发,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梅里亚王夺走了他们的父亲,夺走了他们的家与欢笑,他们有权力要求偿还这笔债务。但现在的柯林,所想的已经不是复仇了。

“姐你不会懂的,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任何一个。”柯林把头扭向一边,“你连我都不爱,你只知道恨。”他又一次用劲地甩开维拉的手。这一次,维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柯林负气似的转身大喊:“去他大爷的王储!老子就是喜欢!”

维拉突然觉得眼睛湿了,她被伤着了:“我,是爱你的。”

“那么就放我走,老姐。”柯林的脚下腾起了火焰,很快化作火龙的姿态,“我是你的弟弟,但不是你的所有物,更不是你复仇的帮手。”

火龙腾空,带起了狂风,维拉噙着眼泪,歇斯底里地大喊:“她不能让你幸福!”

“哪怕只是想到她的笑颜,我都会感到幸福,这样就够了。”柯林的表情十分认真,“身份与过去,我不会被他们摆布。我是自由随心的,能束缚我的只有我自身的意愿。”他驾着火龙越飞越高,看着地上的姐姐一点点变小。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对一直所坚信的事物的怀疑。

如果他们复仇成功,梅里亚王死了,那么,谁来治理斯璐特这个国家呢?

被仇恨所鞭驱着前行的他们,是活得更轻松了,还是更迷茫了?

终于,姐姐的身影与雪地融为一体了,远远看见了雪山和雪山之后天际线上的城镇。柯林知道芙莱尔在那里。他这样想着,觉得整个世界都因为芙莱尔的存在而转动。

柯林是不会食言的。

05

芙莱尔站在集市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小雪狐安静地趴在芙莱尔的肩上。

特地把后面的碎发抓了起来,这样子看起来和姐姐更像一点吧。

不过……芙莱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贫如洗的胸部,叹气,这简直是无法跨越的天堑。然而也无妨,反正,自己裹得厚实,脸也用围巾遮住了一半,只露出眼睛。她自己都有些迷茫了,该做些什么才能拉拢李呢?

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她向来以为敌人只能消灭。可是昨夜深思熟虑之后发觉拉拢所带来的效益比消灭更大。自己在这方面,还是很不成熟的。芙莱尔想着,叹了口气。

真羡慕柯林,住在山间小屋里,就不会为这种事烦心了。

我为什么要是个公主呢?芙莱尔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或许普通的农家女孩都会更快乐一些,头上没有达摩克里斯之剑,也就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这样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李来了,今天也没有随从,但是不知是否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看见芙莱尔,再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惊讶时眉毛微微向上扬起,眼睛随之一亮。芙莱尔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冷淡,更符合艾丝的形象。芙莱尔努力绷直嘴角,将眼神缓缓放空。

李眼中的诧异又多了一分。他走到芙莱尔面前,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维塔小姐,您能赏光前来真是我的荣幸。”

“领主大人不必客气,叫我芙蕾便是。”芙莱尔略显冷淡地点头致意,没有握住李的手。

李打量着芙莱尔。她今日与艾丝更加相像了,不仅是面容,连语气也十分相近。是自己的错觉吗?他温和地笑了:“那么,你也不必客气,叫我李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李。”芙莱尔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厌恶,她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这么亲昵的感觉,让芙莱尔觉得恶心。可是如果是为了拯救艾丝,她明白,李很显然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对象。

芙莱尔把目光投向了集市。爱思洛德尔是佣兵们将一年的心血换成金银财物的地方,这里的集市也十分喧嚣。这是一条三十米宽、一公里长的街道,两侧是青石墙,所有的铺子都是流动的,用木棍支起棚子,拉上佣兵团的旗帜,魔兽的毛皮和高阶的魔核就堆在地下,还有从山脉中的神秘遗迹里搜刮来的宝贝。佣兵团的人很杂,浅色的是阿尔贝托人,米黄色的是混血,苍白色的是西方的旅商,古铜色的是游牧的自由民族。他们都穿戴着佣兵的服饰,色调单一,没有花纹,实用远大于装饰,只有少数女性佣兵衣角下露出的疑似裙摆的部分可以称得上一点纹饰。满街都是厚重的毛皮大衣,斗篷,粗棉布做的裤子和笨重的棉鞋。除了金币和五颜六色的魔核,这条街上再没有任何色彩,青石一样的灰绿色与泥土一样的棕褐色堆满了整条街,虽然大家都在喧哗,在讨价还价,或者打骂嬉笑,可是芙莱尔一点没有觉出集市的热闹。她觉得这是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孤独感在某一瞬间抓住她的心,她找不到归属感,因而觉得寂寞得可怕。

斯璐特的集市是彩色的。哪怕破旧脏乱,依旧满是艳丽的色彩。

而阿尔贝托,这个国家没有温度。

黑、白、灰,被这三种色彩拼凑成的这个国家,不会觉得单调压抑吗?

芙莱尔突然想念起母亲了,她最喜欢的就是母亲那一头美丽的红发,就像晚霞一样醉人。可惜自己却遗传了父亲的发色,像北国的雪一样单调冰冷。

她的心突然痛了起来。阿尔贝托也是她的祖国啊,这里是她父亲留下的遗产。在她年幼时她也在这里生活过,那时的阿尔贝托没有这样寒冷,那时的阿尔贝托春时有嫩黄色的迎春和鹅黄色的腊梅,冬天也会有美丽的红梅点缀在雪中。可是这个国度,为何竟变成了这样?是她的记忆出现了什么差错?

如果父亲看见了这样的阿尔贝托,也会心痛的。

所以她必须做些什么,为了艾丝,也为了她的阿尔贝托。

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芙莱尔,她方才露出了难过的神色,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了?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女孩,她和他以往遇见的都不太一样,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放下戒备一展欢颜。他干咳一声:“那个,芙蕾,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就当作是我的赔罪……”

“啊,对不起,刚刚走神了。”芙莱尔被李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李看见围巾之上露出了两个弯弯的月牙。

艾丝笑起来会是这样吗?

一定会很好看吧。

我在想什么!明明对面的根本不是她。李心中对芙莱尔的歉疚之情更深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世界上最卑劣的事:把一个人当作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芙莱尔故作轻松地迈开了步子,好像很感兴趣似的看着佣兵带来的宝贝。李也漫不经心地跟在芙莱尔身后。人潮渐渐拥挤了起来,不知何时,芙莱尔竟不见了身影。

李回过神来,慌了。这里人多手杂,佣兵的素质又参差不齐,芙蕾那个小姑娘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李一下子乱了阵脚,向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乱闯:“芙蕾?维塔小姐?”

“你干什么!”远远听见了芙莱尔的怒斥声,“都说了我不是来卖东西的,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的!”

“你留着那狐狸也没什么用!我出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汉子的声音。

“你要它又有什么用?我喜欢,我当宠物养,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那点破金子,你以为我看得上眼?”芙莱尔的语气越发傲慢刻薄。

“小姑娘,别太嚣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可是按实力说话的。”汉子的声音冷了下去。

“狗眼看人低,你会付出代价。”芙莱尔的声音也越发阴沉。

糟了。李赶忙拨开人群,看见了那个肤色黝黑,足足有芙莱尔两倍高的大汉,芙莱尔一只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小雪狐,另一只手扣住腰间的短剑,小雪狐缩在芙莱尔的臂弯里,目露凶光,呲出了白森森的牙,向大汉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李吓坏了,赶忙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这里是集市,不能在这里动手!我是爱思洛德尔的领主,我命令你们停止现在的行为!”

芙莱尔扣住短剑的手松开了,大汉却冷笑一声:“哼,所谓的领主,不过就是涂着娘们儿的香水,吃着山珍海味,还会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人。”

“我不知道一个欺负比自己小了一倍的女孩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讽刺我。”李抓住芙莱尔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哎呀哎呀,居然会被这种人保护。芙莱尔在不爽的同时,对李的看法似乎有了微妙的改观。

这家伙,大概真的还不赖。

“高高在上的领主大人,”大汉怪笑着向李行了个礼,“我们佣兵是野蛮人,我们可不管你男女老少,只有强者是绝对的。领主刚刚到任,还不明事理,不如让我先来教教你我们佣兵的规矩吧?”

李有些愠怒了,他后悔今日没有带上侍从。但,他也不是纸老虎。冰霜从李的脚下蔓延开来,爬上了大汉的腿肚,大汉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你!”他使劲地抬腿,可是腿被牢牢冻在了地面,他吃力地晃动身子重新找回平衡的样子颇为滑稽。这时只听人群一声惊叫,汉子抬眼才发现,一柄冰剑正悬在面门前,已指上他的鼻尖。汉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只是让你在这里站一会儿,等我的士兵来处置你。你若是再出言不逊,我就把你的嘴冻住。”李一边指责大汉一边拉住有些不安分的芙莱尔,“我命令你向这位小姐道歉!”

大汉咬了咬牙,眉间隆起了群山巨壑,他气得浑身发抖,还是向芙莱尔低下了头:“……对不起!”

“我原谅你。”芙莱尔的语气依然透着傲慢。她挣开李的手,安慰似的抚摸着小雪狐的毛发,小雪狐委屈地呜咽着,把头放在芙莱尔的臂弯中蹭来蹭去。

“它在撒娇呢。”李笑了。

芙莱尔向李颔首致意:“谢谢你。”

真像。

“走吧,这回不会再把你搞丢了。”他再一次拉住芙莱尔的手,芙莱尔有些抗拒,但李的力气比她想象得要大很多,这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李拉着她一直走到了街角,那里的人不那么多了,芙莱尔这才开口:“对不起,我,有点累了。”

“是嘛?抱歉,我自顾自地往前走……啊。”李的目光突然游离了一下,他松开了芙莱尔的手,“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不要到处乱走,我马上回来。”

芙莱尔看见他的身影没入人群,在外套上狠狠地擦了擦被李牵过的手,可是李身上的香水味还是留下了。她有些不适。

过了半分钟,李急匆匆地跑回来,好像是在害怕芙莱尔会跑掉。他的手里攥着什么。他跑到芙莱尔面前,脸上露出了笑容,像个邀功请赏的孩子一样亮出了那个红色的吊坠:“你看,它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芙莱尔瞪大了眼睛,李摘下她的围巾,为她戴上,眼神温柔:“这是赔礼。”

芙莱尔笑了,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还能用什么表情面对李。这一次是真心的笑:“谢谢。”

李愣了半晌。艾丝笑起来会是这样吗?不,果然还是不行。尽管眼前的少女有着与艾丝相似的相貌,可她的一颦一笑却无法牵动李的心。即使费尽心思,终于让她露出了笑容,李却无法为之欣喜。

李的神色又落寞了:“让你很困扰吧,把你当作我夫人的替代品。可是,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果然还是不一样,就算你们长得很像,可是她在我心中还是无法替代的。比起看见你的笑容,我更希望这笑容是出现在她的脸上……我……越看到你的笑容就越觉得痛苦。我今天才明白,所谓的爱情或许就是……不是那个人就不行。”

“李,你是认真的吗?”芙莱尔摘下吊坠,将它重新放回李的手心,“你真的爱她吗?”

“是的,我爱她。就算会伤害彼此,被她冷眼相待,我依然爱她。”李直视着芙莱尔的眼睛,真诚而炙热。

这样啊。芙莱尔的心突然明朗了起来。她将吊坠还给李:“那么你还是把它送给你真正想送的人吧,你的心意想必已经传达到了。希望你记住你说的话,祝你幸福,领主大人。”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去。李站在原地,大喊:“可是……!”

“她会喜欢红色的,相信我。”芙莱尔转过头,向李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眨了眨眼。

喂,姐姐,你听到了吗?

你,被某个人爱着呐。

06

芙莱尔挽住马的缰绳,在那间小旅舍前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城内了,城门已经关闭,恐怕这是最后一间旅舍。

告别了佣兵团,芙莱尔再一次独自踏上了旅程。尽管李声称自己爱着艾丝,但芙莱尔依旧无法将艾丝托付给他。她即将到达阿尔贝托之行的第一个目的地。

寻找姐姐的情人,兰斯。

一路过来,触目惊心。

这个国家已经变了味。童年记忆中,雪在阿尔贝托是带有诗意的浪漫色彩的,它象征着纯洁,象征着神圣,象征着“瑞雪兆丰年”的希望。可是如今,芙莱尔只看见了在苦寒与饥饿中挣扎的人们,他们痛苦,呻吟,在寒冷的屋舍中死去。他们的尸体可以保存很久,他们无法埋葬,因为他们没有钱去买能够挖开冻土的铁锹。他们是父亲和姐姐的子民,他们是我的子民。芙莱尔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痛着。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凡纳尼公爵只顾自己的私利,大肆揽权敛财,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人,绝不能将阿尔贝托拱手相让!

我一定要打开凡纳尼公爵的府邸,救济这些可怜的人们,将他的头颅挂在阿尔贝特的城门上。芙莱尔暗暗下定决心,捏紧了缰绳。她牵着马扣响了旅舍的门:“店家,有空房吗?”

“有的有的!”店家的吆喝声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打开了旅舍的门。芙莱尔扫了一眼,这间旅舍多少有些破败,木质的小屋里亮着一豆油灯,光线昏暗。木门嘎吱作响,壁炉里的炭火看样子是上个月就凉透了。

但是总比露宿荒野要好。

可是,见到芙莱尔,那个妇女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赶忙将门掩了一半,压低声音:“对不起,小姐,我不能留宿你。”

“为什么?”芙莱尔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也压低了声音。妇女转身从桌上拿了两个干面包,塞到芙莱尔怀里,眼睛竟然湿润了:“这一片混血在闹事,有很多都落草为寇。小姐你出行要绕开城镇走,再往前的城镇里面都在清洗留下来的混血呐……我儿子也是混血,已经……唉……”说着,她抹了抹眼泪,“他比你小一点,他才十二岁,他那么可爱……我……”

“大娘您别哭,我是初来乍到,您先说说,城里的清洗是怎么回事?”芙莱尔的心慌了起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们把城里的混血都控制住了,他们随意地杀死他们!”妇女压低了声音叫道,“都是凡纳尼公爵的命令,我恨他!我恨这些执政者,我也恨那个废物女王!她自己也是混血啊……在她的同胞被人随意屠宰时,她在做什么呢?她在做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她不过是个提线木偶罢了……”

“……她才十七岁。”芙莱尔的心被狠狠刺中了,她想为艾丝说些什么,可是在这一刻她的辩白是那样苍白无力。妇女将芙莱尔推出门外:“谁会在意那些?小姐,我害怕你。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要保护我唯一的孩子了。如果我留宿了你被人知道,我唯一的女儿也保不住了。你知道女孩儿落在那种人手里的下场吗?混血的女孩儿都比普通的女孩儿漂亮一些。你也快跑吧,最好在附近遇见你落草为寇的同胞们,他们神出鬼没,在树林里,在山洞中,在那些荒芜的地方。祝你好运我的小姐,也祝我们母女好运。”

妇女像连珠炮一样说完了这些话,关上了大门。从门外可以听见上锁的声音。芙莱尔站在门前,呆立。

废物,傀儡,提线木偶。原来在百姓的心中艾丝是这样的形象。

这不公平!明明艾丝很努力地去活了……她才十七岁啊!她背负了那么多,她也很痛苦啊!她活在权臣的阴影下,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可是她还要被人咒骂!艾丝她也想做一个好国王啊!你们只认为你们痛苦,你们骨肉离散,可我们呢?我们不也是这样吗?我们也分别了整整七年啊!芙莱尔的眼睛瞬间充血,她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在一起,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想起艾丝离去后自己无数次在梦中哭醒,想起那一年母亲陡然生出的白发。

百姓只看见了王的光鲜,看不见王背负的痛苦。

再这样下去,谁也得不得幸福。

芙莱尔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深呼吸。夜色袭来,铅色的云压得更低了,不久飘起了小雪。这夜里没有一点的光亮,温度也在慢慢流失。四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从门缝里透出的那一豆灯光的光丝照亮了细细的天地,很快又被黑夜吞没。马儿不肯走动,芙莱尔终于冷静了下来。

只有两种选择。第一,进城,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救出城中所有的混血;第二,寻找落草的混血,发动他们,组织他们,对抗凡纳尼公爵。

第二种显然是上策。

落草的混血太过散漫,但如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血统煽动他们,编组成军队,战斗力就可以大大提升。不仅可以帮他们救出自己的家人,还可以进一步利用,激化他们与凡纳尼公爵的矛盾,加深他们对凡纳尼公爵的仇恨,成为对抗凡纳尼公爵的中坚力量。这对于芙莱尔是非常有利的。她孤身一人凭着一股冲动来到异国他乡,还没有细致地考虑过解救艾丝的对策。

芙莱尔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敲了敲门:“拜托,能不能借我点火?晚上了,我总要走路啊。”

门里没有一点声音。

这时,芙莱尔突然听见小雪狐激动的叫声,她一下子警觉起来,转身,手指扣上短剑的剑柄。马儿不安地扬起了前蹄。

马蹄声。然后是橙色的火光,那橙色的火光在黑夜中是那样的刺眼。火光由远及近,之后逼至眼前。马蹄声停下了,火把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是士兵还是混血?芙莱尔被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她用袖口遮住自己的脸,不敢轻易暴露混血的身份。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粗鲁的声音。

“把眼睛露出来!你是混血吗?”另一个粗鲁的声音。

“等等,我去看看。”这个声音却有些耳熟,是李?不,不可能是他。

啊……芙莱尔想起来了。兰斯•埃默,是姐姐的旧情人。无巧不成书,他被放逐至此了,他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手被轻轻地拉开了,她看见火光映照下兰斯的脸。虽然在梦中见过许多次,但真正出现在眼前时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金发的骑士大人,英俊而完美。芙莱尔的眼睛睁大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你是,芙莱尔。”兰斯小声地说,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芙莱尔小声地答到:“不,我是芙蕾•维塔。”

兰斯心领神会。

“果然是混血!”粗鲁声音的主人摆出了厌恶的神色,“怎么处置?”

“把她给我玩玩吧。”兰斯轻轻挑起芙莱尔的下巴,用眼神示意芙莱尔配合他的行动。啊,故作柔弱。芙莱尔了解,装作害怕的样子,软绵绵地推搡兰斯:“不,不要!”

“啧,兰斯也不正直了。”那个士兵咂了咂嘴,随即猥琐地笑了,“挺好的,被女人伤害,就需要女人来治愈嘛,哈哈。不过,你可要藏好了,你的小玩具。被长官发现了可不好。”

兰斯皱了皱眉头,蛮横地拉过芙莱尔的手:“跟我走!”

“不要!”芙莱尔假意挣扎着,小雪狐突然窜了出去,飞快地融进了黑暗,芙莱尔一惊:“狐狸!回来!”

“跟我走!哪那么多废话!”兰斯拉住芙莱尔的手腕。芙莱尔迟疑了片刻,假装挣扎不过,被兰斯反绑住了手,拖上马背。

那狐狸,不会有事吧?芙莱尔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可是戏还要做下去,要假装柔弱地哭泣。

黑暗中,小雪狐钻进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柯林叹了口气,望着那点火光越走越远,宠溺地摸了摸小雪狐的脑袋:“啊,迟了一步。”

搞什么啊,芙莱尔和那个男人。

那一出戏真是拙劣,过了这么久,芙莱尔的演技可谓毫无长进。柯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不管怎么说,芙莱尔现在在一个陌生男人手中,这让柯林很不放心。而且也有种不爽的感觉。

明明应该是由他来保护芙莱尔的。柯林切了一声。这回绝对不会像上次那么丢脸。但柯林在没有明白形势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出手。

总而言之,默默地跟上就好了。

柯林跟着那飘摇的火光,在夜色的掩护下潜行。他不明白芙莱尔在想什么,她似乎有自己的计划。而她为了自己的计划,不惜铤而走险。

不管是出逃也好,相信柯林也好,或者是现在将生死交给那个士兵也好,柯林渐渐觉察到,芙莱尔其实是个赌徒。她的确是有城府的,可是她又很冲动感性,很容易冒险。

如果是我,会毫不犹豫地反抗,而不是深入虎穴。柯林咂嘴。

雪更大了。

07

芙莱尔坐在床上,不安地望着窗外。黑漆漆一片。

她的心怦怦直跳,再怎么说也是在一个男人的房间留宿,她多少有些忐忑。

这个人是姐姐的情人。她努力寻找让自己安心的理由,可是不安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兰斯把火炉烧旺了,在地上铺好被子:“失礼了,公主。”

“不,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芙莱尔看着手腕上的丁香花的纹路,发呆。

柯林那家伙,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呢?

四个月已经到了,他还没有来。芙莱尔轻轻叹了口气。说好的不抱希望,可是内心里还是很想见到他的,所谓的不抱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排遣罢了。

兰斯打量着芙莱尔。她有着一头银色的短发,长长的睫毛,除了那双和艾丝灰色的眸子全然不同的落霞一样的红色眼瞳以外,两个人的脸庞几乎没有差别了。简直是复刻版的艾丝。她真的来这里了啊。艾丝在放逐他时说过,芙莱尔来了。可惜芙莱尔来得太晚,艾丝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第一次见到就认出来了,那张与他的爱人如出一辙的脸。兰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芙莱尔,心里生出了可怕的念头。

就算得不到艾丝,妹妹也不错。

柯林坐在树枝上,密切关注着窗内的景象。太没有防备了,他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越发不爽。这样想来先前和自己相处时也是这样,很随意地就把安危托付给刚刚相识的人。话说这丫头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作男人来看吧!给我提防着点啊!柯林这样想着,忿忿地锤了一下树干。芙莱尔听见窗外的树林里有动静,惴惴不安地向窗外又望了一眼,猛然发觉树上有人。她有些惊慌,马上把头缩了回去,又探了探头。柯林的指尖燃起一粒火光。

……柯林,而且是看起来很生气的柯林。芙莱尔猛地缩了起来。

我是在做梦吧。她按住胸口,有一头小兽在那里剧烈地撞击着。

也许是幻觉,或是圈套?自己吃了什么混有致幻药物的食物,或者壁炉里有什么?

“芙莱尔?你不舒服吗?出了什么事?”兰斯关切地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罢了。”芙莱尔搪塞。

兰斯向窗外望了一眼:“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谢谢。”芙莱尔微微颔首,“到时候,姐姐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兰斯明显愣住,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计划吗?”兰斯在地上躺下,双臂交叉枕在脑后。

芙莱尔沉吟片刻,有些事情她只能憋在心里,一旦说出来,艾丝也会通过梦境知道。如果让艾丝知道了自己胡来的计划,那么艾丝说什么都不会答应。芙莱尔愿意相信艾丝是爱着自己的,她愿意相信艾丝无论如何都会甘愿保全身为妹妹的她。

就像当年艾丝站出来要求到阿尔贝特继承王位一样。

尽管,事实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计划有,但是变化更快。”芙莱尔思索着,“总之,和我一起去阿尔贝特把艾丝救出来吧。”

“那,谁来治理这个国家?”兰斯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青石纹路,觉得艾丝这个名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逃跑是下策,要先把凡纳尼公爵干掉。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江山,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芙莱尔突然自嘲似的笑了,“总之,听我指挥,我会保全艾丝的。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问了。”

兰斯沉默了。就在芙莱尔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突然开口:“……我恐怕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芙莱尔的语气一下子焦躁了起来。她本来就是来这里找兰斯的,就算没有偶遇,她也会找到他,因为他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是能够保护艾丝的人。可是如果兰斯不愿意,那么一切都会被打乱。

安定阿尔贝托是第一目标,如果第一目标无法达成,至少保住艾丝的性命。

“我不想冒那么大风险。你连个计划都拿不出来,你看上去是那种喜欢铤而走险的人。”兰斯说。

芙莱尔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裂掉了:“你不信任我?你不爱艾丝?”

“和那个无关吧。你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营救的方案吧?”

“我在考虑,我可以搞到一支军队。”

“上哪儿?你要造反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随意地计划会让你冒多大的风险?”

“如果是为了艾丝,你都不愿意冒风险吗?”

兰斯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芙莱尔,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我不是了无牵挂的。你给我时间考虑。”

芙莱尔有些不快地盯着兰斯,郁郁不乐地吐出一句:“好吧。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给我答复。”

所谓的爱情,原来还有犹豫的余地吗?

芙莱尔突然想起了李。那个人说,就算是互相伤害,他也会爱着艾丝。

那么兰斯呢?他觉得被伤害而想要逃离吗?

也许,艾丝嫁给李,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芙莱尔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