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

轻轻揉搓之后,斗篷上的血污便彻底溶解,回归大自然。

对自己的家务活持怀疑态度的勒伊松了一口气,提起衣服反手拧干,铺在早已准备好了的木架上。

一只刚趴在斗篷上面饱餐了一顿,却来不及适应忽然转变的环境的小湖蟹,不知所措地勾挂在麻布上挥舞着钳子。

“哈姆。”

糸拉依趁勒伊还没说什么,飞快地伸出手把湖蟹塞进自己嘴里。

“咔嘣。”

惨 剧

勒伊正眺望着湖面,重新伸展四肢进行热身。

主要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就是自由狩猎时间了。

“糸拉依,想吃点儿什么?鱼,虾蟹,还是鸟肉之类的?两栖类和章鱼这里应该也是有的吧。”

“全部!”

屠杀宣言。

“整湖的动物还是有点儿多了吧。当然,我倒是不会怀疑你吃不吃得下...”

与昨天不同,糸拉依现在又恢复了食欲。在因此而安心的同时,勒伊不得不应付她那匪夷所思的食量了。

“那总之我先去捉,弄到什么算什么。你待在岸上,不要乱跑。”

“我要去捉。爸爸不要去。”

“打猎吗?你不会的。”

“要去。”

“我会尽量给你抓几个大家伙来。...这么大。怎么样?”

勒伊随手比划。

“糸拉依,想打猎。”

“恩...倒也不是很危险...也好。不过,游泳的话你能做到吗?”

“油蛹?”

“......算了吧。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儿。”

“不要。”

“会溺水的。”

“逆税也要去。”

本对父亲言听计从的糸拉依忽然犯起倔来。虽然她并不懂溺水是什么意思。

“乖。”

糸拉依只是把头摇个不停。

“为什么你非要去不可?”

“因为——”

“因为?”

“爸爸,最近很累。”

“...”

“不会笑了。每天都在走路。眼睛旁边,变成黑的了。没有精神。”

“那个是...”

“血,流了很多。”

“我没事的。”

“糸拉依,不喜欢这样。”

“...”

“糸拉依来做。所以,爸爸,可以休息。”

“...傻孩子。”

勒伊无法反对了。

他又能想到什么措辞来反对呢?

面对着这样单纯而幼稚、容易受到挫伤的心意;他没办法用谎言推脱、更不可能直言拒绝。

“那,就交给你了。”

比起欣慰更多的,是担忧。

 

糸拉依牵着父亲的手领着他走了一会儿,来到湖畔不远处的破码头。

“爸爸躺下。睡觉。”

她将勒伊强行按倒在廊道上,命令他闭上眼睛。

他被幼龙的巨力和横排圆木夹在中间,一时苦不堪言。

“咕咚!”

糸拉依也不脱掉衣服就不由分说地学着勒伊的样子跳入湖里,沉进水中不见了。

 

“咕噜咕噜。”

冒气泡。

 

“噗~~~嗤——!”

像鲸鱼一样喷出水柱。

 

“啪!”

湿透了的长衫从湖中腾空而起拍在勒伊脸上。

 

“唰——!”

一头银白色的幼龙扑扇着翅膀跃出水面,细长的分叉尾巴紧随其,带着水珠划出一道圆弧。

 

“砰。”

一条惊慌的墨鳍鳟鱼被甩到勒伊胸前。

“哔哩哔哩哔哩哔哩!!!”

把他电得焦糊。

其名为糸永信。

“木拉拉咦咦咦啊啊啊啊!!!”

勒伊的惨叫声没有传达到幼龙耳中。

 

“丢。”

一团半透明的液块落在他两腿之间。

“什么东西。这是.......箱、箱箱箱箱水母!?!?”

地球上已知对人类毒性最强的生物。一只的毒液足以杀死六十个成年人。

“心脏,心脏啊啊啊!MiRuaYuuuuuueeEEE——”

心跳骤停的勒伊吐着白沫不住哀嚎。

 

“爸爸,这个。”

糸拉依飞到勒伊上空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小爪子抱着远比她自身还要庞大得多的,一只身长近三米、生着对长满一排尖刺的狰狞前肢的恐怖甲壳生物。

“啊...是奇虾,奇虾!生物学者的夙愿,完成了!给我看!再让我仔细看一看啊啊啊!”

勒伊挣扎着用手肘将身体撑起来。

“恩!”

幼龙把活生生的奇虾丢了下来。

“呃啊啊哇哇哇哇哇”

脆弱的变形生物被巨螯狂暴地撕碎了。

“...爸爸,好吃?”

糸拉依看不到背壳底下发生的一切,在空中转来转去。

“爸爸好吃。”

勒伊d(-_^)地用仅剩的残臂从奇虾口中伸出一根大拇指。

 

...

某滩果冻似的生物在奇虾的空壳边抖动着。

“啊哇哇哇哇。爸爸,变得完全不像爸爸了。”

“浈溃泥海㲽淂滁沃涞。”

黏液怪用发声器官勉强说着湿漉漉的话。

“爸爸软软。”

小爪子戳戳。

刺了进去。

“洼沓沓沓!”

黏液怪叫疼。

“你 离 开 ,我 要 养 伤 。”

为了防止自己再发出奇怪的声音,它一字一顿地说。

“那糸拉依,去捕猎。”

幼龙飞了起来。

“走 远 一 点 。”

 

残忍的幼龙离开了。

变形怪蠕动着,一点点将自己恢复为原型。溶解了体型巨大的奇虾,现在倒暂时不担心能量的问题。

它用眼腕足眺望,凝视着远处的湖面。糸拉依的狩猎场又是一阵龙飞鱼跳,鬼哭狼嚎阿鼻叫唤不绝于耳。

【好吧。这孩子,不是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吗。我有点溺爱她了吗?】

勒伊心中感慨。

【虽然还照顾不了别人就是了。】

不必谈什么照顾,这条幼龙大概能获得什么父亲谋杀大奖赛的最佳努力奖。

当然,前提是真的有这种反人类赛事的存在的话。

他在心中苦笑一下,抬起腕足仰望天空。

秋高气爽,浮云皆散。

蓝。

深邃,而纯净的蓝。

看不到尽头的蓝。

接纳了一切残酷的回忆,令人忘记悲伤的蓝。

 

许久。

勒伊身体的部分雏形,基本已经完成了。

虽然下半身还处于黏液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双臂支撑自己移动。

“嘿、咻,嘿、咻。”

他使劲力气爬到奇虾壳边。

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吸引一样。

“第十三对片壳...原来如此。果然也是对称的。这样的话,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我在说什么?】

勒伊楞了一下。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轻轻抚摸着这只远古生物的残骸。

不知怎么地。

有什么液体划过了他的脸庞。

是眼泪。

【我,为什么会哭?】

滴落在还未成型的黏液之中,转而又被吸收了回去。

【是谁在哭?】

然后,再次从他眼眶中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停下来。】

停不下来。

无休无止的循环。

勒伊就像是尊完美的喷泉雕塑一样。那悲伤的结晶,一滴都没能从他的身体里逃脱出来。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勒伊呢喃着。

但没有人在乎他所说的话。就连他自己,也是同样。

【结束。】

永远,永远地流淌下去。

 

“爸爸?”

勒伊颤抖了一下。

怅然的瀑布,刹那间断流了。

【刚才是...】

“爸爸!”

糸拉依抱住了他的背。

“又不见了。”

“可是我一直都...”

“但是不见了!”

她哭着。

“不...”

勒伊指着自己哑口无言。

“对不起。”

他低语着。

“看着我,糸拉依。爸爸就在这里。”

“恩。”

“再也不会了。”

“——恩。”

勒伊把女儿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怅然若失。

 

肥厚壮硕,身型短而宽阔的大鱼;间杂着青色羽毛、野鸭似得水鸟;体态纤长,还在不断扭动挣扎着的鳗;看上去已经活了很长时间的巨大青蛙——

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总之,这一堆就是糸拉依初次捕猎的成果。

“我输了。”

勒伊跪了下来。

青还未出于蓝便已胜于蓝。

【挫败感。】

“但是,没有火...”

他这才想起这个问题。

“爸爸,不吃吗?”

穿着湿漉漉衣服的幼龙把一尾还在不断挣扎的鲫鱼塞到勒伊面前。

【生吃活鱼什么的...不太文明吧。】

“糸拉依的,不吃吗?”

幼龙撅起小嘴用向上的目光看着他。

“吃。”

【管他文明不文明。】

勒伊直接把鲫鱼囫囵填进腹中。

“好吃?”

“好吃。再来一条。”

其实他肚子里压根没有味蕾。

“恩!”

糸拉依开心地把大青蛙往他嘴里塞。

“窝之几嗤。”

勒伊“啵”地一声把青蛙从嘴里拔出来,再次放进腹中的空腔消化。

【成为我的血肉,我的生...】

他察觉到危险,放弃了思考。

“还有。这个、这个!”

腮帮子又被填满了。勒伊不厌其烦地把又嘴里的东西拽出来。

“别着急,这次又是什么东...呜哇毒水母。”

[毒水母使用了毒刺。]

[效果拔群!]

[勒伊倒下了。]

[毒水母获得了胜利!]

嘴唇肿得像香肠。

这下子他的嘴巴彻底没法用了。

“卟要卟管什么冬西都抓来嗤。”

届不到的话语。

“哈姆。”

糸拉依抓了条鳗鱼吃着,又拿一根水蛇堵住了勒伊的嘴。

“乌、乌鲁——”

受惊的水蛇钻进他的喉咙。

“哈哈哈!”

糸拉依被逗笑了。

悲鸣与天真的欢笑声,回荡于帕萨杜湖之上。

 

不多时,惨无人道的野餐会结束了。

【决不能再让她去捕猎了。】

勒伊在心中默念。

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是效率所不能解决的。比如安全性。

不过,多亏了糸拉依的...殷勤照顾,他在这几天内积累的疲劳已经消失掉了。

——虽然,是随着整个身体一起消失的。

【方法并不重要。】

极端唯结果论主义者,勒伊·苏尔盖特。

此刻,他正在躺在湖边码头上,叼着草茎悠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因为糸拉依高效地帮他完成了狩猎工作,斗篷的污渍又比想象中容易清理,距离他预定的返回时间还有不少富余。

【剩下的,就只有等着衣服风干而已了吗。】

阳光明媚,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斗篷和长衫在树杈上飘荡着。

【好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从没这样清闲过。一旦无事可做,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真是可悲。】

不知不觉间已经适应了作为野兽和工具人的生活。

【趁机找回一点儿怠惰精神好了。】

急于为自己套上一大罪宗,他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哇!”

侧腰被狠狠戳了一下,勒伊吃痛猛地坐了起来。

“糸拉依?”

“哈姆哈姆。”

那只白色的小动物正在旁边抱着尾巴蜷成一团,把脑袋枕在前爪上晒着太阳舒服地睡着。

【...该不会种族其实是松鼠龙什么的吧。】

他想起之前在马车上糸拉依的吃相。

【不...无所谓。就算真的是松鼠也无所谓。不过如果碰我的不是它的话...】

勒伊转身摸索,一根粗树枝牢牢插在廊道圆木的夹缝里。

【天罚吗。】

今天是怠惰者的审判日。

【那个什么神连死人都要拿来论罪吗。】

“嘿、咻!”

他双手把树枝拔了出来。出乎意料的轻松。

【诶?】

夹缝本来的空隙之中留下勒一个表面光滑的圆洞。

显而绝非是自然产生的。

【陷、陷阱?】

生活在剑与魔法的世界的史莱姆谨慎地用单一只眼腕足试探性地凑过去。

...

没有射出箭来,也不会喷发出毒气或火焰——

反而是从洞口下的黑暗之中,闪耀着一线黄金光泽。

 

“砰!”

轻而易举地在小码头下寻到了机关,把掏出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到现在,勒伊终于有一点自己在进行一场游戏的实感了。

因为他找到的是...

 

一个上了锁的宝箱。

 

为木质镶边的并非是黄金,而是黄铜;背侧箱盖的轴磨损也比较严重,像是经常被人打开。这倒让他有些失望。

但宝箱就是宝箱。

[史莱姆找到了宝箱!]

毫无违和感。

【会不会,其实我钻到别人家里去翻抽屉摔罐子也是没关系的?是这种设定吗?】

想到自己的二进宫经历,他打消了念头。

【我还是觉得自己就算偷只鸡都会被全国通缉比较好。】

他决定做个好青年,以免成为卫戍处的熟客。

【那么,最为关键的...这个箱子该怎么办。】

...

【当然是打开。】

怪物不会拥有打开宝箱的思维,所以迷宫里的宝箱多半完整。而村民也不会想知道宝箱里装着什么,所以村庄里才有宝物可寻。

【于是。开、还是不开,这是主人公才能做出的决定。

  也即,打开宝箱是勇者的特权,能够打开宝箱则是勇者的证明!】

史莱姆勒伊忽然兴奋起来。

它心情忐忑地将一根触手伸进宝箱锁孔里,探索着锁芯结构,感受着弹簧的反应...

【...我根本就不会撬锁。】

想起了这一点的它直接分泌酸液把锁腐蚀掉了。

消化液的腐蚀性是很强的。豆知识。

“吱呀——”

凭借上辈子的游戏经验,他躲在宝箱的反面把箱盖打开,并随时作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然而就在此时————

 

还是没有射出东西来。安全。

【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世界设定吗?】

勒伊松了一口气。

凭自己至今为止几度乐极生悲的凄惨遭遇,他还以为至少会发生箱子忽然露出牙齿咬人、或因装着火药而瞬间爆炸的形式逆转。

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宝箱是安全的了。

莫名地失落感。

向其中看去,至少有百枚的金币铺满了箱底,还有零星几颗绚丽夺目的小粒宝石点缀其上。

“哦哦哦哦哦——!”

他刚要兴奋地蹦起来,却看到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纸被压在金币之下。

纸的一端,写着显眼的几个大字。

 

「给打开箱子的人」

可接外传 第0卷《野花杂梦录》 第一篇 【Pasa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