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请稍等。”

勒伊把手缩回斗篷深处,探进贴身的衣衫里。打开侧腹皮下的储存器官,从角质化的内部取了两枚银币出来。

除去与消化系统相连的壁管之外,这器官的组织结构算得上是与袋鼠的育儿袋十分相近。不过这袋囊并非是为了保护孩子而生,反倒是从孩子手中保护其他重要事务的手段。

勒伊将银币放到女接待员早已伸出等待着的手上。

“...是温的呢。”

“...啊,恩。那个,因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了。所以。”

勒伊解释着。这么讲其实也不算错。

不多时,九十枚铜币被找了回来。准确来说,这是十八个五枚铜币。

艾布里德铜币是几乎只有指甲盖大小,一不小心就会被遗失了的东西。虽然价值很低、丢了也不会太心疼,但一般艾布里德人都会用细绳将每每五枚铜币拴在一起以便交易与储藏。

“这可真不少...”

勒伊不由得为之咋舌。他虽然曾在旅途中买过衣物和面包,但只使用了金币和银币进行交易。手上这一把沉甸甸的钱币事实上连两个【库挞洛克】都买不到,让他觉得惊奇。

“二十年以来都是这样...在你的故乡是不使用铜币的吗?”

“...也会用。不过因为和临近的部落交易太频繁,用它们的货币反而比较多一点。你看,就是什么...野猪的牙之类的东西。”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之处,勒伊毫不犹豫地继续撒谎。

“哦~真野性呢。”

女接待员反而兴奋了起来。

【精灵一族本来是居住在森林里的,会对自然抱有向往倒也不奇怪...吧。】

勒伊试图理解对方。

“还有其他的手续吗?”

“只剩下我们这边的工作了。接下来,需要我为你解释一下冒险者制度的注意事项吗?”

“那就麻烦您了。”

他竖起耳朵听着。

“首先,你是从外地来的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为了满足公众需求,无论白昼、夜晚,周末或自由节,逐日城的冒险者公会是永远不会关闭的。”

【这一点我已经亲身体会到了。】

作为现时间段公会内唯一站立着的人的勒伊这样想。

“如果要领取任务的话,只要从这里撕下委托书,把它和之后会交给你的冒险者登记牌一并交给柜台就好了。还有,为了抢任务在公告板前打架的人会被重罚。请务必注意。”

她指着公告板强调着。木质板架是崭新的,而地上的刮擦痕迹颇为醒目。

【看来冒险者公会内也不算是安全区域。】

“还有,关于任务的接受问题。公会内是有一套冒险者信誉等级制度的。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吧?”

勒伊摇头。

“我一直住在山里,不太清楚。”

说出了似是而非的话。

“恩...好。也不算太难解释。首先呢,冒险者按照从一至十的顺序,总共有十个信誉等级。一级是最高级。

更高等级的冒险者可以接受报酬更加丰厚的任务。可以接受的任务报酬值永远是下一等级晋级要求的十分之一。

比如,十级冒险者需要赚够十银币才能晋级的话——”

“就不能接受报酬在一百铜币、即一银币以上的任务。”

勒伊已经抢先算了出来。

“哦,好厉害。不愧是Mr.猎人。”(艾布里德语)

“...我倒觉得这不是猎人的必要技能。”

虽然是小孩也能轻松算出的数字,但在问题出完作出即答也存在一定难度。与人交往存在困难,对于题目与数字却十分敏锐。勒伊显露出了优秀学生应有的素质,不过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应试教育制度给他施展。

“要重视每一次任务,失败的话会有信誉惩罚。以及,因为城内的士兵很少,治安问题一般是由公会来解决的。这种任务会标上危险警告,即便等级足以接受也请量力而为。”

“了解了。”

“...应该没有其他特别的注意事项了。你的登记牌和名牌的话,最迟会在后天做好。”

“好的,谢谢。”

勒伊点头致谢,转身要走。

“请稍等一下。”

女接待员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跟我讲述一些关于森林和野生动物的事情吧。苏尔盖特先生。”

她嫣然一笑。

“对了,我叫作杷梓。如你所见是公会分部的接待员,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勒伊只是点点头。虽然有一个熟面孔会为初来乍到的他带来一定帮助,但他没有办法适应这种人情模式。相比起与她拉近关系,勒伊现在反而希望能快点逃开。

“还有,从刚才开始就想问了。你背后的那个...究竟是?”

杷梓指着抱紧了勒伊上腹部的那双手发问。

“我的女...”

不对。

勒伊赶紧闭上了嘴。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十八岁的人类青少年。如果这样的人有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儿的话,就算不提生理上的难度,在伦理上肯定也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

【亲戚,吗?不,怎么说都应该是亲戚的女儿。但这样一来关系又太远了。或者应该说是妹妹会比较合适?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是哪里有问题呢?那么就弟弟...从一开始就不是性别的问题。如果说是从街上捡到的话,就不用解释关系了吧?也不行,她说不定会被送到福利设施里去。关系...是的。亲子关系上有问题,应该有一代的差距。那么其实得说她是我爸爸才对吗?】

他那过载运转的脑袋变得奇怪了。

见到勒伊沉默了许久,杷梓觉得他有难言之隐。她想了一想,最坏的可能性出现在脑海之中。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把他的话接下去。

“女...女友吗?”

.

..

...

空气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这戳到了勒伊思维的盲点。他只是目瞪口呆盯着杷梓的脸看着,一时间忘记了如何组织语言去否定。

顺势肯定当然也不行。虽然四下无人,但只要他说出一个“是”字,周围立马就会跑来无数卫兵把他捉起来丢进监狱关上三年。倒不是因为他的敏感,而是现场已经是这样紧张的氛围了。

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反而让杷梓确认了自己的观点。

“这么小的孩子...这已经是犯罪了吧。”

她惊得捂住了嘴。

“不、不是。她是我的亲戚,亲戚。”

“而且还是亲戚!?”

越解释越乱。

勒伊手舞足蹈地为自己辩驳罪名,把作为当事人的糸拉依弄醒了。她把埋在勒伊后腰的脸拔出来,松开双臂轻轻落在地上,直直翘起尾巴伸了个懒腰。

“哈~~~姆姆。”

连哈欠都发出了吃东西的象声词。

糸拉依揉了揉眼睛,来回看着面前的两人理解着现状。

“小朋友,你是这个人的女友吗?”

【女、友?】

陌生的女人关切地说着陌生的词汇,不知为什么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像是在戒备着这边的谁。

【怎么了?】

糸拉依有点疑惑。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糸拉依,说...”

“你别讲话!不要害怕,这个人有对你做过些什么吗?”

杷梓不允许勒伊对她进行任何语言上的诱导,转而向糸拉依温柔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糸拉依无法理解言下的含义。

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她迷茫了。

 

【“不要伤害手里没有武器的人。”】

糸拉依想起了在离开森林、去有很多人类的地方之前,父亲反复对她强调过的话。

武器...这个人并没有武器。只是握着一根不会对她造成威胁的短棒,靠近了一个挂在墙上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圆盘。

糸拉依并不明白这个圆盘是就被世人称之为铜锣的简易报警装置。

当然。杷梓会不会把它敲响,还得视糸拉依的回答而定。

 

【“不要攻击对你没有敌意的人。”】

这个人只是恳切地望着糸拉依的眼睛...是的。勒伊也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所以,她应该是安全的。因为父亲是安全的。

 

【“对待他人要友善。”】

友善?

糸拉依能够明白,父亲不允许她撕开自己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的喉咙。

但友善是又什么?

她并不清楚。

但当时即便提问,也只得到了算不上答案的答案。

【“就是像对我这样。”】

勒伊并非没有施行教育的耐心。

但无论是“友善”也好“残酷”也罢,都是过于主观而含糊不清、连成年人都无法适度把握的词汇。如果存在有能让出生未满一天的孩子懂得其词义的方法,全人类说不定会因此互相理解,得到永久和平。

一般来讲,“去做”都比“去理解”要容易得多。于无法领会上级意图的公务员是如此,于缺乏生活经验的幼龙也亦然。

像对父亲那样。

作了的话,会被夸奖吗?父亲会摸自己的头吗?

这无疑是极大的动力。

【糸拉依,会、友善。】

小小的龙心中充满了信心。

 

鼓槌动摇着。

是因为杷梓紧张的心情通过颤抖的手,传递到了上面。

她强作镇定地望直视糸拉依的眼睛,希望给这个可能已经遭受到非人对待的孩子一些指认犯罪者的勇气。

 

勒伊等待着。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不过,也仅是惊讶而已。连【女友】一词都不能理解的糸拉依决计不会作出肯定的回复。说到底无论他对糸拉依进行了多少交流教育,这只幼龙也不曾对除他以外任何人的语言产生反应。说来可怜,勒伊已经对自己不通人性的卵生类女儿产生了自暴自弃式的信心。

杷梓手底的铜锣一旦被敲响,明天的冒险者就会成为今日的犯罪者,某只变形生物也会被彻底定性为有特殊嗜好的变态生物。

但勒伊毫不胆怯。他在等糸拉依躲到自己的身后。届时只要称她怕生,情况就任凭他解释了。

最坏的结果是糸拉依再次试图伤人。在城市中出现了那种情况的话是非常麻烦的。当然,勒伊对此也有准备。吸取了之前在龙窟中致希娅莉塔受伤的教训,他已强化了自己的反射神经,能够在糸拉依的尖牙利爪刺入杷梓的皮肤之前将她喝止。

他温和地看着糸拉依,想要缓和她的敌意情绪。

将来的冒险者与女接待员都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目光集中在糸拉依的身上。

糸拉依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摇来摇去的长尾也安静下来,分叉尾尖有些紧张地微微翘起。

她望了望杷梓鼓励的眼神,又回过头瞅了瞅父亲容许似得目光。

0岁幼龙小姐的首次人类接触尝试开始了。

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啪。”

轻细的脚步声在空荡而寂静的大厅里回荡着。

勒伊见女儿没有摆着进攻姿态发起冲刺,放下了心。

自己的行为被默许了,糸拉依撒欢似地摇着尾巴跑了过去,一下将杷梓撞翻在地。扑在身上搂紧了腰,把脸深深埋进那丰满的胸口。

“呀~!”

“糸拉依!?”

【恩...还有。】

她躺了下来,掀起过膝的长衫露出自己的腹部。对于动物而言,这是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

但是。

长衫下面是光溜溜的一片。不仅毛发,连作为一个人类最低限的衣着都没有。

换句话说就是...

没穿内衣。

勒伊并没有让女儿真空上街的特殊兴趣。虽然在路上就为她准备了细亚麻制的内衣,但她自己并不愿意穿多余的服饰,勒伊也没办法强行给她套上;要拜托同行的三位女性的话,勒伊也难以保证她们的生命安全。

抚养女儿的单身父亲的苦恼,他已经理解的相当透彻了。糸拉依唯一喜欢的衣物就是沾着父亲味道的这件长衫。幸而它的尺寸就算作为连衣裙也很宽松,在公众面前隐藏住内部的异样是没有问题的...他本以为是如此。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杷梓震惊了。

她看着糸拉依的样子。

因被青年胁迫,无论是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无尽折磨的可怜少女,挣脱了歹徒的魔爪扑到她的身上来,哭着宣泄所遭受的委屈和痛苦(主观代入),又掀起简陋的衣服来展示犯罪者因其卑劣扭曲的心理而对其施加的人格侮辱,希望以这份凄惨的姿态来昭彰他那斑斑劣迹与罪不容诛的恶行——

断 罪 

“锵———!!!”

无情的锣声响彻了整个冒险者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