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你喝多了吧？鹿字念错了？”
“啥？他说啥？”
“哈哈！”
“啊—我不行了，你看他那股认真劲，”
“这小子别是把脑子跟货一块落在森林里了吧？”
“这儿的栎杏酒还是这么够劲儿，哈哈哈！小姑娘，再给我来一杯！”
“好的，栎杏酒一杯！十三桌，塔克西亚先生！”
“老普罗，你不怕喝了酒也说胡话？”
“呸！老子就算喝一桶，脑子都比你小子强，怂包！跟你讲，老子年轻的时候，在森林那边可是跟……”
“嘿，老普罗又开始了。”
“闭嘴吧，老普罗！找你那头炮猪去吧！”
“噗哈哈哈！噗、咳，咳。哈哈”
“滚！都给老子滚！”
旅店一楼嘈杂一片，有几桌吵嚷起来。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独自坐在一桌，憋得满脸通红，欲言又不敢，只得端起杯子大口灌着。
老师把我按在靠中间的空位旁，起身向女侍所在的前台走去，只留我一个人在大厅里。
坐下不久，邻桌的人就看了过来。
“嘿，小姑娘，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不不不不是。”
面对陌生人的疑问，我的回答不知怎么就变得结结巴巴。
“是王都人吧？那儿的半身人和纯种人类都多。”
另一侧桌子的人也来搭腔。
“半身人？在这儿可不多见呐。”
半身人，是一个种族的通称。他们是最早加入艾布里德王国的外人种。灵巧而机敏，擅长手工和经商。而之所以被称为半身人...是因为他们成年人的身高，也只有人类的一半左右。
我因为自己的身高，被认为是半身人了。这比称我为小孩要稍微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是人类，不是半身人！
想要宣告自己的身份。但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情况下，张不开口。
“王都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嘿，你刚才背着那包，是啥东西？”
“姑娘，能喝酒吗？”
问题接二连三的抛来，我却一个也回答不上。
“我们是旅人。要到亚吉斯山对面去的，只是路过这里。”
老师走过来，为我解围。
“山对面？纽维尼亚？去那蛮子的地方做什么。”
邻座的中年人一脸狐疑。
“这孩子有一些族内的事情要处理。”
老师摸着我的头，这样说。
种族文化差异。
在多种族混居的艾布里德王国，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王国居民们形成了默契，对其他种族的私事避讳甚深。【不要插手他族传统】，作为我的教学本的书上也这样写着。
听到了这种回答，中年人不便多问，回过头去，举杯饮酒了。
“要到山那边去？我劝你们还是算了吧。这两天山林深处很危险。巡卫团已经下令封山了。”
有人不顾那些传统，出言阻止我们了。瞥见老师上扬的嘴角，看来这段话正中她的下怀。
“很危险？”
老师一副惊讶的表情。纵使是知道真相的我，一瞬间也被她骗到了。
“有人失踪了。一开始是些不要命的穷贩子，之后就连脸熟的大商队都消失了。有好些冒险者接了调查任务进去，到现在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从十七年前魔族入侵开始，王国的军力就主要在北方前线集中了。至于内部的治安工作，多数都是地方发放任务，由冒险者来完成的。
“在那之前商队也有说蛮人部落消失的事儿。这次可真是撞了邪了。”一旁的人也开始附和。
“山林里面不安全，是早有的。我们靠林子为生的人也不敢走太深。野兽凶猛，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碰到山神。放在以前，过亚吉斯山的十个人里也不见得能活下六个。最近更是一个都没了。你们两个女人上山，只怕是...”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吗？”
如果有的话，就能成为重要的线索。
“一个都...诶？对了。你看那边那个。”
那人指了指一张角落的桌子。脸通红的青年还在那里喝闷酒。
“他算一个吧。跟着商队进去，走到一半就吓破了胆溜回来了。整天胡言乱语，怕是得了失心疯。”
“那可真够呛。”
老师只是撇了角落里的青年一眼，又和本地人谈笑起来。
至今为止的消息都和在王城中得到的一样。不会是简单的调查任务，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没有任何细节线索作切入点。
“老师，我们干脆直接......”
“希娅莉塔。”
她直呼我的名字，打断了我。
“你急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太危险了，这次就算了吧。”
...
算了？
“但是，老师！”
“哈哈哈！”
“小孩子有精神，比什么都强。”
酒馆里的人开始笑起来。对我的称呼也从半身人向小孩子...降级了。
想要出声自辩之时，老师对我眨了眨眼。
她又在用计了。这么做有必要吗？
我把微微抬起的身体靠进木椅里，头扭向一边。忽然发现有两桌格格不入的人正看着这边。与我对视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静静吃饭了。
总感觉他们很奇怪。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呢？是在有意躲避我的缘故吗？
经过观察，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的桌子上，没有酒。
......
粗糙的棕面包。
随意切成小块，散发着强烈熏烤气味的肉类。
烘焙不均匀的深色厚饼。
用长相奇怪的白色固体炖成的汤。
不知如何下口。
老师像是在作示范一样，举起餐刀和木勺吃了起来。我小心翼翼按照她的顺序行动，先是从那块厚饼上切下一块。
表层的断面露出诱人的金黄色，饼里夹杂着一些不规则的半透明方块，桌上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恩，好甜！
顾不得菜式主次，我遵从着的食欲的指引，随性尝试桌子上的菜肴。老师没有订正我的礼仪，只是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那名青年结了账，从正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老师也放下勺子，站起身来向外走。
“我稍微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吃就好。”
...
......
.........
饱了。
菜品虽然粗陋，却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美味。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咕咚、咕咚咚，哈——”
老师昂头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只顾埋头吃饭，连老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有察觉到。意识过来，连老师的那一份也被我吃了不少。这样失礼的就餐，着实让我感到有些羞耻了。
“对不起......”
“没事。小孩子就是要多吃一些才好。”
唔…！
又把我当孩子对待。
但比起这种事，还有更令我在意的事情。
“老师，刚才那是？”
“等一下。”
她微微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我们先回房间吧。”
老师让我先上楼，自己去结账了。
刚刚踏上楼梯，一个披着宽松斗篷的人正好从上面走下来，被我撞到了肩膀。虽然及时扶起来了，但不知有没有受伤。
身高...比我还要矮一点。是小孩子吗？
没来得及道歉，一转眼的时间他就已经不见了。
回到房间里，坐在床铺上，摸着胀满的腹部。
吃太多了。
“恩？”
右脚感受到了异物。
脱下靴子，发现了一颗纽扣。
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呢。
总之，放进兜里好了。
不一会，老师也回来了。打开门，坐在书桌前。不等我发问，就开始叙述了。
“首先，情报没有错。根据他们所述，失踪事件的确是在三个月左右之前开始的。”
“嗯嗯。”
“事件起因仍然不明。虽然更希望认为是野兽或强盗所为，但从没有幸存者方面来看，也不能排除蛮族主力已经渗透进来的可能性。还有就是，魔族。”
老师的眼神一暗。
“如果魔族绕过防卫线迂回到了这里，一个小队也足以让村镇全灭。”
我哑口无言。
魔族的事情，我只从书本上得见一斑。魔族性情暴虐而残酷，拥有极强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最可怕的是，它们不需要进食和睡眠也能生存。不。生存这个词用在不像是生物的它们身上，可能已经不合适了。
十七年前，他们忽然从渺无人烟的北境出现，进攻王国，烧杀劫掠。仅用一个月，就将王国的三分之一化为焦土。如果不是银月女王善于用兵，母亲卡蒂梅将军和士兵拼死抵抗，可能王城早就————不。甚至连脚下的这片西方的偏远土地都已经沦陷了。在我面前的这个女性，宫廷法师嘉兰布莉安也曾与它们直接交战过。
“吓你的。怎么，你不相信驻守在前线的妈妈吗？”
“不，没有那种事……”我连忙摆手。
“卡蒂梅，没有被自己的亲女儿信赖呢。”
“别捉弄我了，老师！”
我当然是很尊敬母亲大人的。我的剑术，也是小时候她亲手教授给我的。
“那么就说正事吧。”
老师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刚才的那个人，是从森林里逃回来的商队护卫。他之前所在的商队，现在已经失踪了。而他本人之所以能在在失踪前逃脱，是因为见到了一样东西。”
我盯着老师竖起的那根手指看。
“飞翔在高空中的，巨大的红色影子。”
“那是，鸟？不然，真的是龙？”
“还不能下这个结论。龙毕竟只是神话而已。纯种亚龙的话倒是在历史上实际存在过的。”
亚龙。很多动物、包括人都有一部分龙的血统，但经过多代的杂糅劣化，很少有能显现出“龙”特征的个体。那极少数的一部分，就被称为亚龙。
而纯种亚龙是...
什么来着？
总之，先装作明白的样子点点头好了。
“嗯嗯。”
“不记得了吧？纯种亚龙。”
“......”
“回去之后罚抄哦。”
总是瞒不过她。到底哪里暴露了啊。
“纯种亚龙，就是表现出所有龙的外表特征，最接近龙的存在哦。五百年前曾有出现过一只纯血白龙亚种。意外的很弱，被当时的冒险者制服了呢。”
“那，原因可能是纯种亚—”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我。今天总是被各种方式打断。
不过，会是谁呢？是女侍吗？还是说那个商队护卫呢？我们这里又没有认识的人…
在我犹豫不决之时，老师已经起身将门打开了。
“不好意思。你们是想要到山对面去吗？”
是那桌古怪的人中的一个。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牧师服，披散着靛青色长发的人族女性。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和老师差不多年纪。
当然，老师不过是外表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而已。从我记事以来，她的相貌几乎没有变化过。毕竟是半精灵。
“是的...怎么了吗？”
“ 你们，懂得战斗吗？侦查也可以的。”
“恩。这孩子是剑士，我也算是一个法师学徒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太好了。这样的话，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进山吗？”
牧师女孩欣喜地说着，她的身后又默不作声地出现了一个金发的魁梧男性。他板着一张不会笑的脸，同样也是之前在酒馆的同一桌上见过的人。
“进山？你们要进山吗？可是现在有特殊情况，已经封...”
“我知道。我们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是来调查的。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我和老师，反而是对方。
“我们是冒险者。从失踪者的亲属和雇主那里接下了私人调查委托，来找寻那些人的下落。”
“私人委托？明明不是公会任务，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冒险者是有信誉等级体系的，更高的信誉等级可以让他们接到风险和回报更高的任务。但这只限于公会任务。私人委托虽然合法，但不仅不会提升冒险者的信誉，风险和报酬往往也不成正比。
“但是只有我们能做了。公会没有反应，王国也不出面解决的话，能救他们的就———”
“这次很多委托的目标一致，累计起来的赏金数额也不小。如果你们愿意参与的话，当然也能分到相应的份额。”
牧师女孩身后的魁梧男人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
“放心吧。和之前的公会委托不一样，我们只需要调查失踪者本身就可以了。无论死活，失踪原因也不需要知道。我们还可以顺便送你们到纽维尼亚。怎么样？”
一个小个子用很快的语速讲着，从门外钻进来。未经打理的短棕发看起来有些邋遢，连着耳下的鬓角非常显眼。
“小姑娘，你也是半身人吗？”
“我不是。”
我严正反驳。
“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别在意。”
他道歉了。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啊。真让人火大。
“可以啊。”
老师答应了。
！？！？
答应了？
现场的包括我以内的所有人，全都瞪着大眼讶异的盯着她。
这会不会，有些太痛快了一点？
我总以为老师还会权衡一下的。
门口的三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就请你们多多关照了。”
带着让人猜不透的笑容，嘉兰布莉安老师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