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夏的阳光从地平线的尽头高高的升起,将尼罗克莱与这恩惠的伟大源流孕育的葱茏镀上淡金的绿意时,已经喧嚣起来的塔卜塔大道一侧,年轻的男性提着满当当的莎草纸袋,从叫卖着新鲜蔬菜与渔获的店铺旁穿过,匆匆走向大道旁一条幽深的小径。

和足以让十几匹马并头前行的白色石板大路不同,石子小径在春风与夏雨的滋润下已经覆盖了一层柔嫩的绿草,迈步走过,细小的声音沙沙作响。

一走进这里,亚历山卓的人声与喧闹,繁华与灯火就仿佛被两侧的典雅式建筑彻底隔绝,幽静是这里唯一的旋律,还未凋零的春花与蓬勃生长的夏草歌唱着无声的歌谣。

“呼……”

男人紧张的吸了口气。

他就在这座典雅内海边最繁华的城市长大,对亚历山卓每一条街道的名字如数家珍,但却不知道在这以繁荣为标签的城市里还有这样幽静的地方。

每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背后有股寒意如蛇般蜿蜒,如果不是为了新家与结婚所需的额外花销,他绝对一次也不会来这里。

他不喜欢这里。

甚至,连这城市里原来还隐藏着这样的地方这件事他也不想知晓。

他的爷爷在去往芦苇原之前就曾经告诫过还年幼的他,这片九柱神庇佑的土地散布着数不尽的秘密,想要活得幸福和长久,最重要的是崇敬诸神,其次,就是不要知道太多。

阿蒙·拉在上,幸好在这里的工作从来不用太长时间。

小径到了尽头,他加快了脚步,然后吃力地推开一扇完全由岩石雕琢而成的厚重门扉。

石子路末端的这栋建筑是一间旅宿,但却没有招牌,刻有锤与尖坠的门推开后内部也是岩石锁构筑的空间,男人合上门,礼貌的向柜台方向轻轻鞠躬。

大胡子的矮人——这间旅宿的主人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于是他放轻了脚步,穿过这看起来像一整块岩石凿成的大堂,沿着墙壁上“长出”的楼梯,男人来到了这段时间每一天都会来访的三楼,在长廊尽头的房间轻轻的拉动门绳。

这间旅馆之中,只有这些房间的门是用无花果木削成的,一旁有绳索,一拉,里侧的铃铛就会摇响,提醒房间的住客有客人来访。

当、当。

并不清脆,以至于有些沉闷的铃声响起,数分钟后,一个淡漠的声音,伴随着门的开启飘入了男人的耳中。

“……进来。”

淡漠的声音并未确认他的身份,只是毫不在意似的叫他进来。

作为一个将要结婚——按照习俗在一两年后就要有孩子的成年男人,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他都忍不住担心这个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妹妹还要小的女孩。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愚蠢的担忧。

——一位冒险者协会的名誉冒险者,一位宝具级的强者,需要防备的东西大概不多吧。

“打扰了,莉莉娅娜女士。”

脱下沾满了草叶晨露的皮革凉鞋,对玄关摆放诸神塑像的祭台跪下礼拜,男人走进了铺着高级地毯的会客室。

穿着薄纱罩袍与将大腿都几乎露出来的丝绸长裙的两个年轻女孩正从会客室另一边的房间里走出。

又是不同的女孩,她们的步子有些不稳,嘴里不断向诸神祷告着,希望她们眷恋好心的女士,从男人的身边走过后,她们在玄关处像他那样对着诸神的神像跪拜祷告。

一股芬芳的香味弥漫在这个奢华的房间之中,还隐隐混杂了一些暧昧的味道。

可以想象昨晚这里的主人是怎么与那两个女孩激情交缠的。

女孩和女孩——伊西斯在上,男人摇了摇头,把这些失礼甚至有些亵渎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走进了卧室。

可以躺上数人的大床上,美丽如女神的女士并不在,在卧室配套的浴室中则有水声与白雾。

“早安,哈姆摩斯先生。”

枕边,卧室里的另一位女士慵懒的向这位进入少女房间的男性问好。

“啊,赞美伊西斯女神,爱丽丝女士,早上好。”

哈姆摩斯向这位娇小却有着十足尊贵气质的小女士问好,同时生硬地赞美神秘女神。这让枕边用犀牛角的梳子梳理着黑色发丝的小人偶稍微翻了个白眼——她可和这片土地上传颂为司掌魔法与神秘,也保护死者守护生育的女神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考虑到这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凡人,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他的无知好了。

“今天有带来莉莉需要的资料吗?”

“是的,莉莉娅娜女士需要的资料我尽可能的收集并带过来了,还有亚历山卓冒险者协会希望莉莉娅娜女士能帮忙的委托……”

“……放在桌子上吧。”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

带着浓郁且湿润的热气一同走出的女孩平静的走到了书桌旁,金色的刘海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灿烂发丝下的黑色瞳孔没有看在自己走出来之后就慌张的移开目光的男人,随意的挥动手指。

魔法带走了身上的水汽,那流泻的渐变色长发即刻变得干爽,莉莉娅娜看着书桌上已经被拆开的信封,又看了看日历。

爱丽丝正好撕下代表昨日的一张,而在代表今天的数字上,被画上了一个红圈。

从无星无月的黄昏,在大陆的不同之地度过降临的新年,而后野兽奔走的第二月,春樱散暮的第三月,现在,夏芽初生的第四月的第一个周末。

说长也不长,但是,到这里,在漫长的刻度上,那冷酷无情的指针,又向前推了一格。

看着窗外的蓝天,魔女抚摸着桌上的信封,难得的,稍微有些忐忑。

察觉到她的心情,爱丽丝随口向工作到今天为止的男人宣告着。

“哈姆摩斯先生,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每天过来了,莉莉的秘书兼联络员小姐在两个小时后会过来,你也能从这并不太喜欢的工作中解放了呢。”

“不,怎么会……”

男人连忙摇头。

虽然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首先为不用再每天来往这种气氛诡异的地方而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女士的遗憾,但这可不能说出来!

名誉冒险者的评价关乎到联络员工作的工资,要是这两位真的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份工作而给糟糕的评价,这两个月每天的早起可就白费了!

“哦?难道说比起美丽的未婚妻,哈姆摩斯先生已经被莉莉迷的神魂颠倒了吗?”

贵妇人一样靠在枕边的小人偶轻轻的笑着,这样的戏弄也是这两月来的日常,哈姆摩斯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

不过。

“莉莉娅娜女士的确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但是……等一下,爱丽丝女士,两位要去接的人,是预定搭乘两个小时后的飞空艇抵达法罗斯空港吗?”

“诶?”

没想到会被反问这样的问题,小人偶先是一楞,然后看向书桌边享受着夏日接近午前的和风的魔女。

莉莉娅娜看了看桌上的一封信,又看了看放在信旁的空艇时刻表,她无言的点了点头,用黑色的眸子望向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在手里的莎草纸袋里翻找起什么来的男人。

“……发生什么了吗?”

没花多长时间,哈姆摩斯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卷莎草纸,他打开来确认之后,马上递给了用魔法烘干着发丝的魔女。

“一个小时前,法罗斯空港得到魔法通讯,预定两个小时后抵达亚历山卓的飞空艇,苍鹫号,在玛瑞提斯湖上空遭遇了空匪的劫持,那些肮脏的沙漠老鼠索要了3000金币的赎金,如果不给……”

“……不给的话?”

“他们就要让那艘飞空艇和上面所有的人都沉入玛瑞提斯湖的深处,因为被警告城卫军不能靠近,协会以已经发布委托了。”

“……”

魔女扫了一眼那份委托合附带的资料——沙匪的情报,现处的位置,还有乘客的名单……忽然,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愕然的表情。

飘到魔女身边的爱丽丝也错愕的“诶”了一声,她们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对视一眼,莉莉娅娜收拢纸卷,看向桌上已经拆开的两只信封,然后,又望向窗外干净的蓝天。

“……准备马车。”

魔女平静的宣告着。

“……三十分钟以内,我要到空港。”

………………………………………………………………………………………………

……真是恶心。

女孩靠在圆形的舷窗旁,用眺望外面景色的方式,试图将耳边喋喋不休的噪音驱离。

第一次独自搭乘飞空艇,从苍穹上俯瞰大地,看着草原和山地渐渐被不似初夏的热浪笼罩,嶙峋而缺乏绿意的岩石屹立在平原的边缘,构成天边的帷幕,而将之跨越后,金灿灿的黄沙汇集成海,宛如波浪般和缓的起伏,沙丘蜿蜒的纹路就像神明信手涂抹的笔触,在名为沙海的画布上勾勒神秘又令人着迷的画卷。

有零零散散仿若翡翠的绿洲。

有悠悠升起的晶莹明月。

高天之上听不到旅人和商队们的驼铃,却能看到他们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海中跋涉。

有高耸古老的石质建筑被掩埋于黄沙。

有潺潺流淌的大河哺育沿岸的湿地。

当飞空艇大陆掠过大陆最长的河流沿岸,尼罗克莱两侧的丛林便呼啦啦飞起大群美丽的鸟儿,红色的羽毛与修长的脖颈让它们看起来就像窈窕美丽的红衣少女,当它们成片的飞起,连天空也晕上那鲜艳的色彩。

飞空艇上的服务员也换上了异国的装束,在上一个空港停留补给后,捧来了西奈的啤酒、用杜兰小麦烘焙的面包,佐以沙漠风情的料理,女孩逞强的试了试,结果险些醉得不省人事,一个人在私人船舱里睡掉了旅途的一整天。

这本该是一场令人兴奋又愉快的旅途。

没错,本该如此的。

如果没有这群恶心的空匪的话。

一只手忽然摸上了女孩交错搭起的大腿,隔着薄薄的黑色天鹅绒,粗糙带有老茧的手让女孩差点跳了起来,她嫌恶地瞪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只是考虑到对方手中有些缺口却依然磨得冷光森然的武器,才没有直接将那只手打掉。

“咻——这丝袜摸起来可真是舒服,在我老家只有那些有钱的女人才能穿上这种勾引男人的东西,我那婆娘做梦都想要一双,可是买不起。”

终于,女孩没法再无视他,这令嘴唇缺了一小块的男人露出得逞的笑容,但看到女孩马上又扭过了头不去搭理他——嘿嘿,男人笑着,干脆拉着椅子坐到女孩的对面,用没握剑的另一只手把包裹在黑色天鹅绒中的那双小脚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女孩恼怒地按住自己带有白色饰边的裙摆斥骂着。

“等!你干什么!”

对于船上贵族船舱的人,这些匪徒还比较克制,大概是知道这些人才是赎金的来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动手动脚,尤其是自己还是“没有人陪同和保护”的年轻女孩。

这些沙匪很大一部分都是社会的失败者,流氓或无赖,由真正残忍或有心计的人领导,就像沙漠中饥饿的鼠群,不能指望他们懂得什么尊重女性,在廉价的船舱,已经有好些女性的尖叫声响起过了。

“嘿嘿嘿,当然是向尊贵的贵族女士行吻足礼了,啧啧,小姐你的脚可比那些靠着女乃子和屁股当上贵族的女人香多了。”

脱掉圆头的小皮鞋,布满老皮和茧的手掌从女孩的足尖往上抚摸到圆润的膝盖,又在小腿上来回揉动。

说完后,男人抓起女孩的脚举到自己的面前,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女孩酒红的眼里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她用全部的力气,狠狠的踹在了男人那张令人嫌恶的脸上。

但女孩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即使被踹,男人还是笑嘻嘻的抓着她的脚踝,咧开嘴露出一口磨损严重的黄牙,一条满是黄色舌苔的舌头就像蛇一样钻了出来,靠向女孩的足底——

就在这个瞬间,暗红的魔法阵在男人的脑袋上——准确的说,在女孩的足底亮起。

接着,世界安静了。

把自己的双足迅速从仰在椅子上口吐白沫昏迷过去的男人身上缩回来,感觉到一抹令人恶心的湿漉漉感觉的女孩看着连裤袜上的一小块湿痕,表情难看得就像刚刚吞下一盘蛞蝓——她最讨厌没有之一的食物。

她飞快的把这天鹅绒的织物从自己身上脱了下来,甩在因为「魔比斯精神冲击」而陷入昏迷的男人脸上,近乎抓狂的拿纸巾擦拭自己被那条恶心的舌头舔到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后,女孩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糟了……”

地点是超过一百米之上的高空。

下方是水波浩荡,宛如镶嵌在沙漠中,被青金点缀的玛瑞提斯湖。

距离旅途的终点,亚历山卓还有十余公里。

飞空艇上有数量不明携带武器并挟持人质的沙漠空匪,还有他们的小型飞空艇并排悬停。

虽然被无法忍受的生理厌恶感驱使着做出了保护自己的举动,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行为实在不能称之为明智。

如果这个男人的同伙走进来看到自己面前坐着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他会怎么想?老老实实的说是因为他太恶心所以把他踹晕了吗?

没有人知道我会魔法所以我的安全还算可以保证,但这样的行为可能会让其他乘客遭到危险啊……

换上一件斜格纹的紫黑色天鹅绒裤袜,女孩头疼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对自己忍耐力不足这一点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反省结束后,一个更加不明智的想法从女孩的小脑瓜里冒了出来。

空匪登艇时,船长希望大家不要莽撞抵抗的广播就让这个骄傲的小家伙有些不满了,只不过在冷静分析后,考虑到自己确实不能在保护所有人的情况下消灭这些空匪,她才装成普通的贵族女孩。

可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女孩不确定当这件事被空匪们知道后自己会遭遇什么样事,会不会被当作有反抗的意识和力量而受到糟糕的对待甚至……唔,东国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杀鸡儆猴?

女孩想到这个成语在词典上的配图,连忙甩了甩黑色而泛着些暗红的长发。

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猥亵的时候要忍着些好一点?

在自身安全和群体安全相互冲突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做,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有些不知所措。

嗒、嗒。

但慌乱并没有长久的持续,皮革制鞋底与船舱过道地板摩擦的声音很快从打开的舱门外靠近,用口音浓厚的方言和过道两侧打开门的船舱中的人交谈着些什么。

现在,飞空艇上还能自由活动的只有那些拿着冰冷的武器,依靠人多势众而控制了整艘飞空艇的空匪。

女孩看了一眼昏迷的男人,无法想象他的同伙看到这一幕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把脚从皮鞋里抽了出来,踩着毛绒的地毯跑到门边,把舱门虚掩起来。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看到虚掩的门,巡逻的空匪肯定会将之推开,然后看到已经昏迷的同伙,再之后……

……「汝为自天而落地之光,以铁与砂缚于吾手,暂隐汝之威力,等待闪烁之刻。」

心中默唱着魔法的解读,加上「延迟咒文」。

在指间夹着小撮铁砂的女孩躲在门旁,将自己娇小的身体紧贴墙壁。

当舱门向内被打开时,这里会被舱门遮挡,容易成为人视野死角的区域。

门被推开后,如果一看到自己不在而同伴昏迷就马上开始大喊大叫,那就是最糟的结局,而如果他首先进入船舱想要查看昏迷过去的同伴……

“——?”

脚步声在墙壁的那一边停住了,操着带着让人听不懂口音的通用语,看到虚掩着门的男人,将舱门向里推开。

“————,——哈?”

男人走了进来。

也许是对船舱中看到的光景——准确的说,是对那个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一双黑丝裤袜的同伴现在的状况感到了疑惑,男人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小心的踩在地毯上,向那张椅子慢慢靠近。

他四下张望着,寻找着理应在这个船舱里的贵族,但就在他想要看看门后面有没有躲人的时候。

“……「雷电之触」”

解读唱破,魔法阵在女孩洁白的小手上浮现,将雷与电的力量附着其上。

男人警觉的看向了那细微声音发出的地方,他一步迈到了门后的区域,然后。

他呆住了。

那浮现的暗红魔法阵在他仅有的见识里,是属于那些随手就能挥洒火焰与闪电,仿佛神明代言人的祭祀与魔法师的力量。这力量对付的敌人应该是故事中那些邪恶的神明与怪物——比如吞噬死者的大蛇,比如鳄神狂暴而凶残的子嗣什么的。

惊愕让他虽然摆出了应战的架势却没有了之后的动作,女孩的手轻易的摸到了他的手臂,雷光在他的身上游走,男人削瘦的身体瞬间冒出一股白烟,砸倒在了地毯上。

声音很轻,说不定来自苏米大草原的羊绒地毯真的像他们的宣传词那样能让身穿重甲的骑士也如猫咪一样悄无声息的移动。女孩紧张地盯着船舱的门,直到数分钟后也没有其他的脚步声响起,这才松了口气,吃力的把这个男人拖到了门后。

——暂时安全了。

但这个安全不会持续太久。

过道两侧的舱门并不是成对对应排列,但女孩所在的这个船舱并不是最后一个,巡逻的男人经过前面的贵族船舱时都大声说话,到这里却突然沉默,肯定很快就会引起怀疑,更不要说在进入船舱被自己电晕之前,他还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现在只能希望那些话里没有“这个房间的贵族去哪了”之类的吧……

“法术位剩余二十四个,魔力和魔力药剂……充足,只要这些空匪的数量没有多到夸张,应该够用了,可惜我还没学「静行术」和「销声匿迹」……”

女孩冷静的思考着。

现在彻底没有回转余地了,要保护自己的安全,现在只能想办法解决掉所有的空匪。

首先就近解决掉这些贵族船舱里的空匪吧。

「魔力护盾」,「法师护甲」,魔法师战斗的第一优先要务是保护自己。

接着是「巫师之眼」,掌控战斗的前提,是掌控情报。

三个法术位用去,女孩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瓶魔力药剂,咕噜咕噜喝下。

第二优先要务,保持魔力与判断力。

准备完成,女孩按了按自己小小的胸部,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这将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战斗,这让她有些兴奋与期待。

女孩捂住了左眼,暗红的「巫师之眼」从房间里飞出,眼型的纹章紧贴在过道的顶端无声移动着,朝更深处的船舱飞去。

不知道算不算是好运的眷顾,贵族船舱这一整层的墙壁,都用酒红色的墙纸装潢,这与女孩的魔力光很相似的颜色提供了完美的伪装,敞开的舱门更是让内部一览无余。

很快,「巫师之眼」就将后一个船舱中,正在一个贵族家庭前磨刀的空匪的位置传递到了女孩的眼中。

——距离不远,无需离开这个船舱,最优解决方案是……引导「雷萤术」。

女孩的手中出现了闪电蝶的鳞粉,魔法的「解读」被默唱,而后唱破。魔法阵聚集大气的元素,遵循被拨动的法与理变为闪耀的光芒。

拇指盖大小的雷球看起来就像夏夜里飞舞的小小萤火虫,但绝对能把一个成年的男人电得半死——虽然她还没有真的对成年男人用过。

于是,那个正一言不发坐在不认识的贵族面前磨刀的男人成为了第一个实验品,在一阵抽搐中昏死了过去,手中的镰状剑掉在毛毯上,差一点剁掉他小半截的脚掌。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坐在对面的贵族家庭陷入了片刻的呆滞,靠在自己丈夫肩膀上的贵妇人张开了涂抹着艳丽口红的双唇,就好像能塞进一个鸡蛋那样滑稽——但透过「巫师之眼」看到这个的时候,女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她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自己虽然是在帮助他们,但却不可避免的会吓到人,而只要有人因为反应过度大叫起来,自己和其他乘客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

关键时刻,那位有络腮胡的贵族反应迅速用手捂住了妻子与儿子的嘴,把他们的惊呼掐灭在了自己的手中。

——干得漂亮。

女孩松了口气,然后,又感到头疼了起来。

不能期望每个贵族船舱里的人都像这位先生一样冷静而且反应迅速,隔绝声音的魔法她虽然会,但如果每个船舱都用一个,先不说魔力的问题,法术位马上就会不够,这还只是贵族船舱的空匪,在下一层,还有占据着廉价船舱的人要去解决呢。

或者说……让所有人都沉默?但她还没学会「沉默术」,更不要说对界特化后的「广域沉默术了」……

……不过,要让所有人都沉默,似乎也并不一定要沉默术?

看着巫师之眼里传递来的,再下一个船舱中紧紧拥抱的年轻贵族情侣和离他们不远,正大嚼着水果的光头沙匪,新的想法从女孩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数分钟后,中年的贵族握着那柄镰状剑,脱掉了昂贵的牛皮长靴,小心翼翼的从自己船舱中走出来。

一片寂静。

这层船舱只剩下了一阵微妙的焦糊味。

他摆手示意自己的儿子拿起桌上的餐刀,又让妻子脱下了那会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的高跟鞋,压低了身体,悄悄走进了旁边的船舱。

他的儿子带着些兴奋地跟了过去,看到那个船舱中躺倒在地上的三人后,金发的小男孩吐了吐舌头,小声地问着自己的父亲。

“他们都死了吗?”

“不,只是被电晕了,那个年轻的魔法师下手很有分寸,这不会让他们受伤,但却能保证他们一起昏迷——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拎着镰状剑的男人伸手试了试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的鼻息,点了点头,

他沿着长廊走过一间间的船舱,总共八名空匪和十九位贵族,没有生命危险,但全部都在悄无声息中被电晕了过去。

除了他们,这一层已经没有清醒的人了。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啊。

男人忍不住感慨。

他曾是一名骑士,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意识到那个猫着腰从他们的船舱门前溜过去两次的小女孩的目的。

一次向前,一次向后,短短几分钟里,放倒了这一层几乎所有的人。

“亲爱的,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提着裙子的贵妇人不安的看着好像又回到了戎马生涯时的丈夫,想要伸手拉住他,但那只手又怎么也伸不出去。

“既然有人开始行动了,我这个骑士也还没老到拿不动剑,让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去对付危险的匪徒会让我良心不安啊。你们找个地方躲好,放心,有一个魔法师的话,要解决这些沙匪应该不是很困难。”

“嗯,我会带妈妈躲好的,爸爸你知道,我可擅长捉迷藏了。”

“乖孩子。”

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他带着妻子躲到某个房间的衣柜里,中年的贵族解开了西装那让人不太好活动的纽扣,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锁上通向这层甲板的门。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才挽起袖子,拿着剑悄悄地、悄悄地朝通往飞艇警卫室的方向摸了过去。

…………………………………………………………………………………………………

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有了新的协助者,现在,她正靠在连接飞空艇所有甲板层的主楼梯上。

这里是飞空艇中楼梯的一个中枢,往上可以靠近贵族船舱和船长室,向下便是连接廉价船舱的三段式阶梯的最后一段,两边的墙上还设置了可以开合的金属门用以乘客扔掉旅途中的垃圾。

她如今就靠着这面有些发黄的墙和略微生锈的铁门,为眼前的情况发愁。

船长室女孩已经偷偷摸摸的控制着巫师之眼去看过了,戒备相当森严,至少有五个人守着通往那里的门。

从左右两侧的楼梯走下去,又是一条长廊,向飞空艇尾部的方向是紧密排布的廉价船舱,而向着艇首的方向,则是甲板下的乘客大厅,现在乘客们被从船舱里赶出来,像货舱里的货物那样挤在这个空间之中,同样由几个男人在看守着。

准确的说,三个。

这并不值得高兴,现在女孩才知道了沙匪登船之后都做了什么,他们把男人和女人、小孩分开来,在整艘飞空艇的乘客已经成为他们人质的情况下又将女人和小孩作为胁迫男人们的人质放在乘客大厅而把男人们都赶到了甲板上派人看守。

这样一来已知沙匪成员就超过十五人,甲板上有多少则不清楚,但想来不会比这个乘客大厅里的少。

在探查船长室时,「巫师之眼」差点让沙匪发现被她慌忙的解除,现在又重新用了一个,所以法术位只剩下十二个。

此外在处理贵族船舱的那些沙匪时,为了把「闪电链」的威力降低到可以把人电得不省人事而又不会变成一截焦炭的程度,她投入了更多的魔力用以制御,现在已经是这个小时里第三瓶的强效魔力恢复药剂了。

药剂的毒性累积姑且还有余裕,但下腹部已经有些发涨了……

“很多问题果然是要在实际情况中才会发现的……”

连大型垃圾也能扔进去的铁门为了减少恼人的噪音而在边缘黏上了树脂。将喝光的药剂瓶扔了进去,感觉到魔力渐渐恢复,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考虑起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

一是解救出被当作人质的女性和孩子们,然后摸上甲板去解救男人们,这样,面对数量应该也就二十左右的沙匪,乘客们也有对抗的能力。

但这个方法的风险在于,解救女性时一定会引发骚乱。

可以想象被劫持,并且与男性隔离开来的这些女人和小孩精神紧绷成什么样,她实在没把握能悄无声息的将她们解放,而且看守女人的三个男人相聚又特别远,没法用闪电链一口气全部击倒,用「雷萤术」的话,则需要三个法术位。

其次也不知道甲板上到底有多少看守的沙匪,或者就算救下了这些人,他们能不能对抗也存疑。

另一个选择是去船长室,可那里也是守卫森严不一定能悄无声息的解决,而且魔法可是不分敌我的,要是误伤了飞空艇的驾驶人员,问题就更大了……

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反正她会羽落术,偷偷摸摸找个可以打开的舷窗,直接跳出去就可以逃离这个窘境——不过这个选项在女孩的脑海里只存在了半分钟就被抛弃了,她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会逃避的人。

从来不是。

虽说现在遇到的困难确实有点大就是了。

“……犹豫下去也不是办法,等他们发现贵族船舱的人全部沉默后我连这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先把女人和孩子们救出来吧。”

再周密的计划也比不上切实的行动——这样决定之后,女孩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捏着一小撮闪电蝶的鳞粉,无言的开始了多重的施法。

乘客大厅顶端的「巫师之眼」传递来清晰的视野,在女孩精神力的牵引下,雷光的萤火迅速爬升,没人注意到这几点微光,让女孩控制着它们顺利地紧贴着大厅天花板飞到三个男人的头顶。

旋即坠下。

三个男人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在那一瞬间,女孩引导巫师之眼到长廊用以监视情况,而与此同时,女人们的尖叫爆发了。

“——?!”

“————!!”

几乎同一时间,从几个不同的地方,女孩听不懂的方言口音直接炸响,楼梯的上方和通往飞空艇露天甲板的方向,蹬蹬蹬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反应好快!

女孩不知道这算不算这些沙匪的职业素养,总之就在她把巫师之眼呼唤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已经很近了。

顾不得自己奔跑时发出的噪音了,女孩扭头就朝一侧的楼梯跑下去,准备沿着这条长廊躲到什么地方。

她的优势是不为人知,暂时她还不想失去这个优势。

然而命运的三女神,却在这种时候对她开了一个玩笑,就在女孩跑下左侧楼梯,顺着长廊跑向飞空艇尾部的时候,靠近她的一个舱门忽然打开了。

不宽敞的过道几乎立刻被堵死,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没有想到这些床舱里居然还有人的女孩只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她立刻驻足,在那里的什么人从舱门的遮挡下看到自己之前跑回楼梯上。

可出现一次失误,就会带来一连串的问题。

“!!”

在有着垃圾口的平台上,女孩和男人相遇了。

手里拿着铁制手斧,穿着半裸的皮质铠甲,在裸露的棕褐色皮肤上用不知名的染料画着各式各样花纹的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一时间似乎没能反应过来。。

女孩呆住了,那三个男人也是。

还以为是哪个管不住第三条腿的家伙把哪个女人扒光了,下来一看却发现一个脑袋还没高过他们腹肌,手脚和腰都细的和豆芽菜似的女孩?

看装束还是个贵族,贵族船舱出什么事了?他们跑下来的很急,没有注意。

这样的想法在第一个男人的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在他们面前的女孩手中,亮起了暗红的光。

霎那间,暗红变为了闪耀的白灼。

女孩还是先反应了过来,耀眼的电弧从她的手中跃出,以远比男人思考更快的速度迸发,皮革的护甲根本无法阻拦凶猛的电光,一瞬间他身上出现了大量的水泡和灼伤痕迹,像断线的木偶那样倒下。

接着是在他之后的两人。

哐当!!!

电光的锁链就像噬人的毒蛇从男人身上跃向剩下的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连惊呼和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男人们冒着白烟的身体沿着楼梯滚下,他们的武器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她后退了一步、两步,靠着冰冷的铁拉门,无力的坐倒。

瞬发,没有制御威力的「闪电链」。

在脑袋空白的时候,辛苦训练的成果展现了出来。

心脏重重的拍打着胸口,「法术瞬发」的技巧大幅消耗了魔力,有些眩晕。

但现在不是瘫坐在这里喘气的时候。

女孩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疼痛让思考清晰了很多,她试图站起来因为那边走廊——以及乘客大厅里的脚步也已经接近了,可不论怎样驱使着这软掉的双腿,都站不起来。

就连爬动也使不上力气,呕吐感叩击着喉咙,因为那血肉焦糊的恶臭。

她用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靠着墙壁和垃圾的拉门。

——必须赶快离开,赶快……

脚步声已经逼近了。

就在这个时候。

不再被女孩压住的拉门忽然打开了。

在女孩反应过来之前,一双手从黑暗之中伸出,那双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入了黑暗之中。

拉门合上了。

只留下微不足道的碰撞,武器滚落楼梯的噪音中消泯。

…………………………………………………………………………………………………

滚落,撞击,眩晕。

然后涌入鼻端的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些脚步声和咒骂都远去了,在无光的黑暗之中。

“看起来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你还好吗?”

只有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在耳边焦急的缭绕。

“咕……唔……”

“抱、抱歉,我尽量不让你在落下来的时候磕碰到了,那个……诶?”

那个声音忽然顿住了。

从眩晕中慢慢清醒过来——虽然差一点又被这弥漫的恶臭给熏晕过去的女孩感觉对方似乎正在盯着自己看。

很久、很久。

久到混乱的思考终于完全变得清晰,而鼻子也对这令人作呕的气息感到麻木,慢慢平静下来的女孩,这才听到了下一句话。

“艾小姐?”

满是不可置信。

于是,艾也想起了这个惊讶到好像要呆滞的声音。

“……汀娜小姐?”

没有回答。

但沉默就是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艾小姐会在这里呀!”

“那是我的台词,为什么汀娜小姐没有跟在莉莉娅娜师匠的身边啊!”

质问几乎异口同声的响起,两人都压低了声音,可她们的话依然在这个又黑又臭的空间里回荡,这让艾连忙用手想要捂住嘴——幸好在这么做之前,金发的少女看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摸脸,这里很脏!”

“……唔!”

这么一说,艾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了,她的小脸变得铁青,几乎抓狂的站起来,想要把可能沾在自己身上的脏东西给抖落。

但黑暗中她也看不见自己身上哪里被弄脏了,只能用小臂捂住自己的鼻子,把汀娜问自己的问题换了个提问对象问出。

“为什么汀娜小姐会在这种地方啊!”

“因为我搭这艘飞空艇去亚历山卓见莉莉娅娜小姐呀……难道说,艾小姐也是?”

“……”

艾哼了一声,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了肯定,但接着她又问:

“我是在问,为什么你会在这个垃圾舱里……”

“啊,这个呀……”

同样从垃圾堆里站起来,依靠被奈特祝福过的双眼抖落掉脏东西的汀娜想了想,叹了口气。

沙匪登船时,汀娜正上完厕所,准备回到和另外三个旅客一起的廉价船舱中。

距她从盐沙城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趟从大陆东南海岸线至西方沙海的旅途总算是要走到尽头了。

就在她走到扔垃圾的拉门处时,飞空艇中的广播响了起来,沙匪登船的消息让她一瞬间以为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但很快,前方的乘客大厅里就传来了男人女人的喊声。

被希尔芙祝福过后汀娜很敏锐的捕捉到那些很难听懂的方言,明白了这可不是在闹着玩的,自从进入沙漠地带后和她同一个舱室的本地女人就偶尔絮絮叨叨的说起沙漠里这些不法之徒,那些明显有着夸大成分的描述让少女慌了神,然后……

“然后就躲到这种地方……”

“嗯唔……”

“你是一个贵族啊我亲爱的汀娜小姐。”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艾从喉咙里发出幽怨的声音。

“去住平民船舱也就算了,遇到危险时躲进这种地方——”

“其实我只是很普通的平民,不是什么贵族……而且躲在这种地方虽然臭,但是很安全呀。”

“……前半句姑且不论,后半句我同意……谢谢你,汀娜小姐。那么,刚刚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估计连那些沙匪也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会躲在这黑暗又恶臭的垃圾舱里吧,看起来他们也没有对照乘客名单一个个确认。

“诶?啊,因为我在莉莉娅娜小姐的高塔里被奈特小姐她们祝福过,不会受黑暗或者亮光影响……”

汀娜眨了眨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孩的道谢声有些小,但说的十分清晰,黑暗中那被弄脏了些的小脸红红的,还扭向一旁,让这个给人骄傲感觉的女孩变得十分可爱。

不过少女也意识到艾在道谢后马上做出另一个提问的原因,大概是不想听到不用谢这种话吧,所以她略过了客套,解释着。

但艾这下又用一副看笨蛋的表情看着她。

“我是指你为什么会把我拉进这里,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是我吧?”

“啊……”

汀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弄错了。

“我躲在这里的时候,艾小姐喝剩的药剂瓶掉到了我的身边……”

当一个魔力药剂的瓶子掉到自己身边,上面还有千塔之城的标志时,汀娜惊呆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某位魔女与人偶,可显然她们是不会乘坐这样一艘飞空艇的,而且如果是她们,自己应该早就可以通过黑珍珠的炼金耳环联系上。

不过,那马格努斯七翼与悬浮在天空中的城市的徽记还是让她打算上去看看,出于谨慎,她没有出声呼唤,而等她沿着倾倒垃圾的斜道爬到倾倒口时,刚好看到一个黑发的娇小背影爬着想要离开。

那时候汀娜还没有认出艾来,只是看到她身边三个浑身冒烟的男人,又听到不断逼近的脚步,下意识的就伸出了手,把这个女孩拉了进来。

“……”

想起自己喝完后扔进垃圾口里的那个药剂瓶,艾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种近乎荒谬的感觉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在一片漆黑中扭过脸,看向自己跌落下来的方向。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她们的声音在恶臭和垃圾中回荡,但也不会传出,除了环境确实糟糕之外,这里的确是个良好的隐蔽处。

一时半会艾觉得也无法离开这里,而沉默只会让恶臭似乎更加浓郁,她只好像是随意提起那样的开口。

“我是通过龙学院好几个年级的考试后,奥妮安小姐觉得我已经有能力外出冒险和历练,才来见莉莉娅娜师匠的,汀娜小姐又是为什么离开师匠的身边呢?你们不是在一起旅行吗?”

“嗯,但是,离开千塔之城之后没有多久,就临近了新年……为了回家看望家人,所以……”

“是这样啊。”

“……虽然就结果来看,这次回家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汀娜支支吾吾的,有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就在她想换一个话题的时候,喧闹声忽然从垃圾口飘了进来,在那条长长的金属管道中回荡。

少女连忙竖起了耳朵,走到了艾的身边。

在这里听得更清楚,被风与天空的精灵祝福的耳让汀娜很快从这些喧闹中听到了男人的怒吼,金属的交接,接着是凄厉的惨叫、混合着女人们的喊声,推搡,碰撞,一连串的脚步。

“「秘法与奥术的精妙造物带来远方的景色。」”

不需要汀娜提醒,简短的咏唱后,因为之前短暂昏迷而消失的「巫师之眼」再次从暗红的魔法阵中飞出,沿着垃圾管道和拉门的缝隙,这枚眼瞳形状的暗红纹章飞到了飞空艇的船舱中。

“……诶?”

“艾小姐,怎么了?”

眼形的纹章朝喧闹的方向——也就是乘客大厅飞去,这一次,艾没有小心翼翼的掩饰行踪。

已经并没有那个必要了,乘客大厅里多出了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看装束是沙匪,女人和孩子们正与她们的丈夫和父亲拥抱,痛哭流涕,有些男人的手上拿着武器,身上还有血迹——但那似乎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因为看不到明显的伤痕。

有些人发现了巫师之眼,惊叫了起来,但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脱离危机的庆幸之中,艾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起来像乘客们突然对沙匪发起了反抗并成功了……”

“诶?”

让巫师之眼飞了一圈,艾皱着眉毛看着骚乱起来的船舱。

——怎么回事?

少女显然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马上,汀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焦急地向艾问着。

“他们的空艇呢?”

“空艇?”

“沙匪们的飞空艇!艾小姐,快看看甲板上的情况,快一点!!”

艾不明里就地看着焦急的汀娜,她闭上一只眼睛,控制着暗红的眼从乘客大厅离开,飞过向上的楼梯,来到甲板上。

阳光明媚,晴空澄澈。

更多的男人们似乎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有些手无寸铁,有些则拿了武器,甲板上有两三具尸体,被弩箭射穿了脖子,鲜血漫在木质的甲板上,倒映出西奈晴朗的天空。

“沙匪们的飞空艇还在,等等,怎么回事?”

沙匪们的小艇还用带钩子的绳梯与停滞在空中的飞空艇相连,五个男人握着如同毒蛇的镰状剑与盾正和包围他们的男人对峙。

包围网最前方的男人——艾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自己第一个去救的贵族家庭的主人,那个反应非常快的中年男子。

一瞬间,女孩似乎明白,自己被汀娜拉进这个垃圾舱后,飞空艇上发生的事了。

巫师之眼飞近了,他与沙匪的对话也被魔法捕捉。

“就像老鼠一样在沙漠里四处逃窜吧,我相信,你们的日子之后不会好过了。”

“哼。”

这似乎刚好是对话的结束。

通用语口音没有那么重的沙匪首领从鹰钩鼻中怨毒的哼了一声,带着其他几个男人走过了绳梯,回到了那艘被涂成土黄色的小型飞空艇上。

这个时候巫师之眼飞到了贵族的面前,那个中年的男人看到这枚暗红的纹章,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对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骑士礼。

“年轻的魔法师小姐,听得到吗?本来想要与你一同行动的,但得到武器后,我却没能和你会合,不过多亏了你干掉了他们大半的人手,我才有机会从飞空艇的船舷外摸到甲板上,干掉仅有的几个看守,把从警备室里带出来的武器交给他们,合力将沙匪击退。”

然后,贵族男人又看着那把绳梯收起来的小型飞空艇,准确的说是回到了飞空艇上的那个男人,摇了摇头。

“但他们的首领是个危险的人物,我已经退役很多年,不一定能战胜他了,他身边那些男人也不好对付,为了避免没有意义的伤亡,我们放过了他们,之后的事,我想亚历山卓的城卫军们会处理好的。”

他也不想放走这些家伙,但他年纪已经大了,体力不如以前充沛,到警卫室带走一堆武器,又抓着飞空艇艇身外的的麻绳网进行一次惊险的高空行走后,他已经没有把握战胜他了。

而失去了几乎所有人手后,沙匪的首领似乎也忌惮着那个至今也没有现身的神秘魔法师,于是,选择了离开。

“……就是这样的情况。”

将看到与听到的,艾转述给了焦急的等待着的汀娜。

“什么!”

听完之后,汀娜的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听到沙匪们已经回到他们的飞空艇上时,少女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不行!怎么能把他们放回去呀!!”

“就算你这么说,那个贵族先生的想法也没有错,比起将这些沙匪剿灭,最优先的应该是乘客们的安全。”

艾不明白为什么汀娜的反应这么激烈。

“可他们根本没想过放走这艘飞空艇!”

“……哈?”

艾一楞。

然后,汀娜的话让女孩的脸色与她一样变得雪白。。

“那个首领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一旦拿到赎金,就用他们的飞空艇上的大炮把这艘飞空艇打沉!”

………………………………………………………………………………………………

那是汀娜躲到这个垃圾舱后一段时间的事。

躲在垃圾舱里的少女,看到几根带着火星的东西,从垃圾口被扔下。

那是几支纸卷的劣质香烟,接着,她听到了从垃圾口传来的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带着浓厚的口音,甚至无法分辨他说的是通用语还是地方的方言,而另一个声音还能听出是带口音的通用语。

“一拿到赎金,我们就杀死所有人,让那些蠢货手脚麻利些。还有那门大炮,让他们准备好,我们一离开,就把这艘飞空艇轰进玛瑞提斯湖,下面就是鳄鱼巢,让索贝克的子嗣把他们全部吞掉,别让欧西里斯的祭司们从他们的眼球和脑子里抓出我们的影像。”

“——,————。”

啪!

这似乎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蠢货,现在谁都不知道是我们劫持了这艘飞空艇,但这上面的人都见过我们,留着他们干什么?那个没卵蛋的家伙把你们变成没角的源羊了吗?现在谁才是你们的头?”

又是一阵殴打声。

“——,——!”

“滚!”

接着,又有几根带着火星的卷烟被扔了下来,之后,脚步声远去。

说话的人一定没有想过,在他们的脚下就躲藏着漏网之鱼,更不会想到,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接受过希尔芙祝福的汀娜,还是将他们的打算听得一清二楚。

“我原本觉得,直到他们拿到赎金之前都不会行动的,到那个时候亚历山卓的城卫军,或者莉莉娅娜小姐说不定已经想到了办法……”

“但我和那位贵族先生的行动让他们的计划失败,他们没有拿到赎金,还损失了几乎所有的人手……”

艾咯吱咯吱的磨着牙。

说得通。

完全说得通。

一帮在在王都不到十千米的地方劫持空艇,勒索赎金的匪徒,多么穷凶极恶都不奇怪。

而从那些话里来看,首领显然有一定程度的魔法知识,至少知道欧西里斯的祭司们——这个古老王国冥府主人的信徒有能力从死者的尸体上提取他们最后看到的景象,所以计划让湖里的鳄鱼吞食乘客们。

啧,这下真的麻烦了!

“你有办法上去吧?”

“诶?嗯,莉莉娅娜小姐给我的戒指上有「蛛行术」。”

“……?”

戒指?

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事。

沿着垃圾口的管道爬回飞空艇的船舱,艾和汀娜推开乘客大厅的门,还不知道大难临头的人们尖叫着看着她们,当两人冲到甲板上时,沙匪们土黄色的小型飞空艇,已经飞出一段距离了。

以中年贵族为首的男人们也看到了跑过来的两个女孩,拄剑的贵族平复了一下呼吸,准备向那位看起来比自己的儿子才大几岁,却勇敢拯救了这整艘飞空艇的女孩致敬。

唔?但为什么她们身上脏兮兮的呢?

可艾从他的身边跑过,冲到甲板的边缘,都没看他一眼,途中就咏唱完成的魔法从「延迟咒文」之中解放。

天空中炸开一道璀璨的雷芒。

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繁复的暗红魔法阵中,轰鸣的雷光仿佛巨神落下的怒锤。

元素系统·天空系统·大魔法·「特斯拉的托尔之锤」。

这数月前在千塔之城的山岭间怒吼的大魔法,此刻于汀娜的眼前重现。疾走的雷鸣在瞬间落在了沙匪的小艇上,就像打碎了一层无形的玻璃那样,发出了刺耳的尖鸣。

光芒皲裂。

艾目瞪口呆的看着在雷电映照下浮现出来的半透明屏障,几秒钟后才呆呆的吐出了一个句话。

“退役的斥候舰?”

紧接着,她又高声的咏唱起拨动「法与理」丝弦的「解读」。

“「熊熊燃烧的巨神,被挥舞的坏灭之锤!」”

连喘口气、向目瞪口呆的男人们解释的时间也没有。

飞空艇和飞空艇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她也没有因为苦读而近视,这个距离上,她清楚地看到那艘飞空艇甲板上的防雨布被掀开,露出一口冰冷的狰狞猛兽。

鹰钩鼻的男人就在那被漆成火红的金属炮管的后面,指挥着仅有的手下将一枚灰乎乎的岩石从后面塞进炮膛,接着攥出一根引信,将嘴里咬着的香烟靠了过去。

一开始是在高空的风中,明亮闪烁的火星。

接着是一股黑烟。

“「挥舞坠落,锻碎违逆之钢!」”

“「特斯拉的托尔之锤」!”

就在女孩的「解读」几乎于同一时间唱破的刹那。

带着熔融金红色的火球从那炮口喷出,与重新疾驰的雷电交接。

闪光。

轰鸣。

席卷的爆风让汀娜几乎站不稳,无论是她脚下的飞空艇还是那艘被艾称之为退役的斥候舰的小型飞空艇都在雷与火碰撞后膨胀开来的灼热空气中摇晃。

这艘飞空艇还好,作为一艘客运艇的体积让它的摇晃并不严重,但另一边,小艇在爆风中就像被卷入激流的落叶,甲板的东西都被抛飞了——甚至包括一个惨叫着的沙匪,他像滑稽演员那样从空中手舞足蹈的落下,下方便是玛瑞提斯湖蔚蓝的湖水。

这个高度的坠落,哪怕是水面也会坚硬得宛如岩石吧。

可也有没被抛飞的东西,比如那门大炮,它被锁链紧紧捆在飞空艇的甲板上。

比如沙匪的头领与他另两个手下,他们死死抓住了捆缚大炮的锁链,在激荡中稳定了下来。

还有放着那灰色圆形岩石的箱子。

一些石头从里面飞出去,但是,还有一些留了下来。

爆风把他们外推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稳定下来后,那个阴桀桀的男人又指挥着手下搬来了一块石头,他打开大炮的尾舱,然后被里面冲出的热气烫得尖叫了起来。

“艾、艾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是魔石炮!可以用特殊的炮弹发射出类似炎爆术的魔法攻击的炼金武器,通常来说是用在海上的,还有他们的船……”

紧紧抓着甲板边缘栏杆的艾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抽着冷气。

连续两个大魔法抽掉了她相当的魔力,女孩眼中的世界飞满了各式各样闪烁的亮片,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而低下头,却又看到甲板外数十米的高空,她脚一软,直接瘫倒了下去。

“艾小姐!”

汀娜慌忙抱住了这个大口喘息着的女孩。

“那是军用飞空艇,大概是斥候型号,父亲……在新年的时候用类似的飞空艇带我去过一趟奥林比恩本家,这种飞空艇上固化了一定强度的魔力护盾,不强,但在这种距离上,我打不掉……”

在汀娜的耳边,女孩有些难受的呻吟着。

爆炸的余波消散,火球包裹的石头与雷电相接后的碎片带着火焰飞溅,有几片直接落在甲板上,高温下,木质的甲板很快便被点燃。

男人们大呼小叫着,在船长和贵族的指挥下脱下衣服拍打着救火,中年贵族听到艾的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

“沙漠里的劫匪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知道!”

喘息着,艾想要从汀娜的怀里站起来,汀娜连忙用力抱住她,阻止了她这种逞强的行为。

魔力的大量消耗会影响精神状态,艾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但那副模样,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甲板边缘摔下去一样。

“他们已经到我会的几个大魔法射程的边缘了,越远,魔法的衰减也越严重,最开始我没有彻底打坏他们的护盾,现在、现在……”

现在,艾不能肯定自己掌握的大魔法能够击毁那艘小艇了。

“那门大炮的射程呢?”

“那是大炮!肯定比我的魔法射程远,而且我们的目标比较大!现在他们要等魔石炮舱冷却下来才能装填激发另一炮,但这不会很久。”

“开动飞空艇能甩开他们吗?”

贵族的男人扭头向指挥着灭火的船长大声的问,正让年轻的小伙子们跑起来的男人摇了摇头,也大吼着回应。

“能甩开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不会被追上了!”

“不击坠他们,我们就会被击坠,可我能用的魔法不多了,他们又还有多少枚炮弹……可恶,除非是极大魔法,或者再有一个精通远距离魔法投射技巧的魔法师出现,否则我们是避免不了坠毁了……该死!”

艾用力的捶了一下甲板,懊恼中带着仿佛火焰般燃烧的自责。

在千塔之城,她努力的学会了很多、很多,无论是魔法,还是其他的知识与技艺。

辛苦得到认可后兴冲冲的搭乘飞空艇来到西奈,眼看就要能够见到那曾经代表着自己心中世界一切,而现在也是自己师匠,自己更是做出过告白的魔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会的还是不够多。

——如果、自己在出发前更加努力的话。

——要是自己更加有天赋,至少,成为一个正式魔法师的话。

——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结局了呢?

她看着抱紧了自己的少女,那让自己感到嫉妒而急不可耐的前往魔女身边的少女。

会不会自己和她,就能够与那位魔女和人偶重逢,踏上新的旅途了呢?

对于这件事,她可是……

“……艾小姐,如果是极大魔法的话,可以击坠那些沙匪的飞空艇吗?”

忽然,汀娜轻声的开口了。

“……当然可以,大部分极大魔法的特征都是巨大的攻击范围,并且更加灵活,因为有更多更复杂的结构可以承载这些……”

金发的少女看了看远处的沙匪,又看了看这艘乘客超过一百人的飞空艇。

艾后面的话她没有在听了,那些东西其实她也不明白。

她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肯定而已。

当然,“大部分”这三个字让汀娜犹豫了一会儿,但很快她又挥去了这份犹豫,站了起来。

艾这才意识到少女的表情改变了。

她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觉得那张脏兮兮的脸上,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似乎深邃了一些。

不再如冬日时节,温泉高塔中所见那样浅而清澈,幽幽的海蓝下,似乎有了一汪深邃的海渊。

艾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但那片海水好像平静得不泛起丝毫波浪。

“汀娜小姐,你要做什么?”

她忍不住说出了疑问。。

汀娜也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

她没有回答艾的问题,当然,汀娜也不觉得这个情况是艾的错。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莉莉娅娜和爱丽丝那样,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从容不迫的解决不是吗?

远远的,汀娜看着那艘沙黄色的小型飞空艇。

这个距离,她那不算特别的好的视力,已经看不清甲板上那几个男人们的动作和表情,了。

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汀娜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大拇指按在了古银色的,镶嵌着深蓝圆钻的戒指上。

蓝色的宝石被转向手心的方向,被按住后,在少女的脑中浮现出四种不同的魔法阵的纹样。

没有犹豫,汀娜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也是最复杂,仿若一顶由繁复花纹组成的冠冕的魔法阵上。

在盐沙城,她从未懈怠这些魔法的练习,并为此专门学习了魔法师使用魔法戒指的技巧,从莉莉娅娜那里得到的每一枚戒指,现在她都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

可是只有这个魔法,她还一次也没有使用过。

汀娜也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用不到这个,但是。

似乎现在,就是使用它的时机了。

“我还要和莉莉娅娜小姐,和爱丽丝小姐一起旅行呢,还有想要去做的事。”

少女轻声的看向那艘小艇。

“所以,抱歉了。”

真的要这么做时,果然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但她还是放开了那枚深蓝的宝石。

戒指亮了起来。

魔力光从那枚古银铸造的戒指中宛如古木的枝条蔓延,代表着一代代魔法师探寻真理成果的字符在少女的头顶上排列,这些光的文字与纹理聚集,汇集光、魔力与元素。

最后,一个精巧的,由光的纹路,文字组成的球体,悬浮在汀娜的头顶。

一片寂静。

「法与理」的震颤似乎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沉默术」夺去了话语,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信仰或者是人生中听闻的那些流言与故事让他们带着敬畏望向少女头顶的光。

只有艾张大了嘴。

她和中年贵族距离汀娜最近,而或许此刻这片天空中只有她知道,汀娜头顶上的是什么。

立体魔法阵·球形。

那是繁复精奥的,睿智结晶。

光在球中聚集,大气以光为中心呼啸,连甲板上尚未扑灭的火焰也被卷起,在那个直径十几厘米的球中。

而后,星光奔流。

这可以当作是比喻,也可以看作是对这片弥漫着雷雨后特有气息的天空中,此刻正在上演的景色的陈述。

一枚一枚星辰般的光点从少女头顶的光球中飞出,数以百计,百以千计,尖锐者如箭矢,宽大者如斧刃,钝重者如飞岩,摇曳者如魔焰。

那颗闪耀的光球中仿若蕴藏了尼罗克莱无数个昼夜倒映的星河,而这些飞舞的闪烁的星光,又仿佛天空的女士努特在夜晚牵引诸星降下的怒火。

优雅似虫萤飞舞。

却无可披靡摧枯拉朽。

「飞弹女王」。

这是这枚戒指的名字,是历史中一位伟大的魔法师令人敬畏的尊称。

同样,这也是这个极大魔法的名字。

数十米的距离无法让一个极大魔法的力量产生衰减,被艾果决的雷光击破过一次,仅仅是没有彻底被摧毁的护盾在这些飞舞的奥术飞弹前不堪一击,魔力的护盾连阻拦一下都做不到,就那样彻底的粉碎,然后。

奥术飞弹的洪流撕碎了飞空艇纺锤状的气囊,让这庞然大物高悬于天空的力量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汀娜看不到在最后,那几个还在甲板上试图装填魔石炮的沙匪的表情,在大地的力量下,那艘飞空艇在天空中迅速的翻转颠覆,被自身的重量与气流肢解、散落。

最终,玛瑞提斯湖的中央,溅起一道数米高的雪白水柱。

大浪惊动了附近的一窝鳄鱼,在那汹涌的水波中,它们被冲得七荤八素,半天找不着北。

它们愤怒的嘶叫者,尼罗克莱的霸主,索贝克的子孙何曾这么狼狈过?

但马上,它们就兴奋的发现,这不知为何从天上掉落下来的东西之中,带着诱人的血腥,于是这些绿色的猎食者很快便将凶戾与怒火挥洒在了同族的身上,开始争抢着着从天而降的美味,毕竟就算算上之前掉下来几乎砸成肉泥的那个,这也有些少,几只大腿几只手臂,随便分分可就没有了。

天空上的汀娜并不知道这些沙匪的终末,望着那根水柱落下,涟漪消散,她带着畏惧放下了自己的手,知道了为什么爱丽丝小姐在写来的某封信上,严禁自己动用这个魔法。

不要说只是一艘躲在艾所会的大魔法的射程边缘才让她无可奈何的飞空艇,这飞弹的洪流面前,无论是人体还是钢铁,或是厚重的城墙,都将被一视同仁、彻底摧毁,仅留下象征毁灭与死亡的残骸。

莉莉娅娜小姐,把多么可怕的力量交给了自己啊……

带着一丝惶恐,汀娜缓缓的转过了身。

有崇敬,有敬畏,甲板上的人们,都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看着她。

还有几个西奈本地的男人跪在了地上高呼伊西斯女神保佑……

不过算了。

汀娜干笑了两声,把艾拉了起来,黑发女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手指上已经黯淡下去的戒指,又抬起来,酒红色的眼里似乎有着暗红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烧。

“那个……艾小姐?”

“虽然我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

“啊,啊哈哈,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脱离危险了呢,可以继续向亚历山卓前进了吗?”

“是的,当然可以。”

已经完全惊呆了的中年贵族这时才回过神来,还有都已经忘记指挥水手们继续救火的船长,他们对她们的询问迅速给与了肯定的回复,船长留下一些水手帮忙维持甲板下的秩序后,就带着其他人朝驾驶舱走去。

“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接下来两位打算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休息吧……”

汀娜想了想,这么回答。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维持秩序,清点损失,控制那些没有死掉的沙匪,我还要向一些贵族解释一下自己不得已的行为,不过在那之前。”

艾嫌弃的推开了汀娜。

“我要先洗个澡,把自己弄干净。”

…………………………………………………………………………………………

一则消息被加急送到法罗斯空港的一个房间。

严阵以待的人们将那封报告传阅后,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庆幸着棘手事态的解决,又因为上面提到的,退役的斥候舰与魔石炮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些可都是军用设备。

不过这件事,与魔女和人偶就没有多少关系了。

戴着面纱的魔女从椅子上起身,与冒险者协会在这里接洽的代表打了个招呼,推门离开。

门外,是天空、大地、以及城市的景色,抬起头,空港顶部的火炬,即使在白昼也明亮如蓝天之中的火轮。

法罗斯空港建立在大陆最古老的灯塔遗迹之上,远望着美丽繁华的城市与越过城市那片滋润了西奈数个行省的浩瀚湖泊。

从那个方向飞来的空艇正在不远处的码头停泊下来,穿铠甲的士兵从飞空艇的甲板上押下一个又一个被捆缚,浑身焦黑的人,治安官拿着一叠莎草纸将他们与上面的画像一一对应,并以此决定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亚历山卓的监狱,还是城外的刑场。

“从那份报告来看,这可是很惊险的旅途呢。”

爱丽丝坐在女孩的肩膀上,与她看着同样的方向。

“……嗯。”

“怎么办,莉莉,除去爱丽丝之外,和两个人一起旅游的经历,我记得只有刚刚离开帝国时和那对夫妇,还有十三日圣战前,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姐妹吧,没关系吗?汀娜小姐和艾小姐可不像她们那样融洽哦。”

“……”

魔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戳了戳人偶的脸蛋,然后,那张漠然的脸,微微的融化似的,露出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哼嗯,看来莉莉已经有打算了呢,不过要记住,再怎么执着的人如果屡屡受到打击也是会心灰意冷的哦。”

“……我知道。”

“知道那就最好啦……等,莉莉,不要乱摸,妆要花掉了啦!”

小人偶调侃的语气让魔女把她从肩膀上抱了下来,沉默地揉捏柔软脸蛋,等到这位小小的贵妇人有些慌忙的喊声后才轻笑着停手,将穿着缀有精致装饰的丘尼克的人偶抱到怀中,。

“……准备好迎接她们了吗?”

从舷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在有些肃穆的码头上,比较矮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紧张。

而高个的少女拉着她的手,正在四处张望。

“莉莉是在问谁呢?”

小人偶抬起头,回以一个优雅的轻笑。

魔女微微的翘起了嘴角。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又或者答案原本就不言而喻。

走下这以灯塔改造的空港,踏过白雪的石阶,悄悄地隐匿与穿梭的人群中,等到悄悄地走到她们的身边,在她们惊讶的看到突然出现的自己与爱丽丝时。

去向着意料之中——又预料之外相逢的她与她郑重的说上一句:

“欢迎回来。”

………………………………………………………………………………………………

某一日的后话:

“……现在,艾小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艾小姐会到这边来了吧。现在艾小姐不是应该还在千塔之城学习吗?直到通过龙学院的跳级考试……”

“我已经通过了,虽然莉莉娅娜师匠给我的时限是一年,但我只花了不到三个月。”

“……骗人的吧……”

“就是这样,今后我也会和莉莉娅娜师匠,和爱丽丝小姐一同旅行哦。”

“师、师匠……”

“那么,也请多指教了哦,汀娜·冯·西亚小姐。”

“啊,啊啊,请、多多指教……”

“……”

“……”

“……汀娜小姐,艾,你们盯着彼此在看什么呢……”

““不,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