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终点站,也就是日落观光的瞭望台。

日照渐渐无力的同时,光芒也越发深厚耀眼,这表明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宽阔的瞭望台被设计成量角器一般的半圆角坐落在山谷间,边缘被栏杆围住,中间放置着许多供游客休憩的桌椅与遮阳棚,不远处还有一家便利店提供饮料快餐之类的服务,看上去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只可惜我俩的动作太慢,从便利店里购买了面包跟咖啡之类的东西出来后,空闲的座位早已便被潮水般的游客占满,我俩只能傻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离日落还有一点时间,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耐不住好奇心的棕夏如此提议,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也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我们避开观光的人群,沿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小道前行。

因为已经是处于山顶的位置,道路也平坦得像是某人的胸部一样,不用担心会消耗太多体力,步伐也随之变得轻快不少。

棕夏一边喝着草莓牛奶,一边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上山时路边零星的野花已看不见,两侧被茂盛的草丛所代替,草丛被整齐地修剪过,所以仍旧可以眺望到远处的大海以及小镇。

暖洋洋的日光透过草丛的缝隙照在脸上,此时已经并不觉得刺眼,辐射冷却的作用下,这里的夜晚大概会变得异常寒冷吧。我跟棕夏都没有带外套之类的衣物,不过,只要在观光结束后离开就可以了。

“阿嚏......”

我刚想到这,棕夏便很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将视线移过去的同时,我从包里拿出纸巾。

“夏天感冒的话会很难受哦。”

因为地势较高,海风也比之前显得更为凉爽,凉爽过头了就是寒冷,棕夏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连衣裙,因为凉鞋的关系脚趾头也露在外面,之前还一个劲喝着冰过的矿泉水,会有点着凉也无可厚非。

那么,这种时候,作为男生该怎么办呢?如果我穿着外套,我倒是不介意脱下来给她披上,可惜我也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就算脱下也只能当披肩用,要是被人看到光着上半身的男子跟棕夏走在一起,我还可能因为行迹可疑被保安拘留,还是算了。

拂过脸颊的凉风依旧没有停息的迹象,我考虑着要不要先回便利店去,棕夏却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这种程度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要是就这样乖乖回去,棕夏的好奇心肯定不会得到满足吧,她可是能够轻易住进没见几次面的同班男生家里的危险人物,我一直很在意,这家伙的冒险精神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比起这个,你还记得之前宣传单上的灯塔吗?”

“哦,你说那个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附近。”

宣传单上红白相间的灯塔,既然导游小姐没有刻意提到,那便应该是不属于观光范围的地点。不过,棕夏的观光范围显然不止于此。

“我有预感,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看到。”

棕夏信誓旦旦地说着,脚上的步伐也比之前更快。经过之前的花海,她对自己的直觉也变得更自信了。

不过,有件事情我一开始就很在意。

思考再三,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缓缓开口。

“棕夏,你不是来看日落的吗?对灯塔也感兴趣?”

之前拿着宣传单冲进我房间的时候,棕夏虽然嘴上说着想去看日落,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宣传单上的灯塔,那座灯塔无论左看右看,都跟书籍上看到的一样普通,虽然平时没机会在城市里见到,不过也不至于那么在意吧。

“哈?啊......当然感兴趣啦,你想啊,那可是灯塔哦,可以去外太空呢。”

棕夏支支吾吾地回应着我,你说的是火箭吧?搞不懂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联,是因为都很巨大吗?你的电波传达不到哟,想成为宇宙人的话,回去之后先从用被褥裹住自己开始练习吧。(出自《电波女与青春男》)

这家伙果然很可疑,我刚想继续追问,她却已经把脸别了过去。

原来如此,有什么不想说的理由吗?想到这里,我也打消了继续探究的念头,转而聊起晚上的行程。

“看完日落之后应该能赶上荧光海滩前的晚饭吧?”

“什么啊,小叶子这么快就饿了吗?”

听到我的话后,棕夏这才将视线转了回来,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将刚刚咬了一半的面包朝我递来,别这么自然地把自己咬过的食物递给别人啦......

见我摇了摇头,棕夏又从另一只手里拿出刚刚买的饭团,嗯,虽然也被她咬了一口就是了,这家伙怎么每个都要咬上一口,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分享吧。

“不是这个原因啦,明天不是就回去了吗?这可是最后的晚餐,谷月学姐应该会准备得很丰盛才是,要是错过的话太可惜了。”

“你说的有道理......”

似乎是被我的话影响,棕夏突然停下了将面包塞进嘴里的动作,手里的面包突然就不香了。不过,最后的晚餐这种说辞总觉得怪怪的,谁来当耶稣比较好呢,果然只能是结音吧,虽然大家都不会出卖她,不过考虑到晚上要做的事,安心享用晚餐也没可能吧......

想到丰盛的晚饭,棕夏顿时便有了动力,脚底的步伐加快的同时,从瞭望台那边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将视线抬高,蔚蓝的天空已经悄然转变为昏黄。

看样子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想到这里,我以确认般的口吻询问。

“要回去吗,要日落了哟。”

“唔......”

棕夏有些为难地朝瞭望台的方向看去,又不时望向前方,只是走到这里,还没办法看见这条路尽头的面貌,山岩与树木将灯塔遮挡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她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这样一来我就能确定了,日落观光什么的只是幌子,棕夏果然一开始就是冲着灯塔来的,这家伙到底是有多喜欢灯塔啊。不过,那样的话我心里就有数了。

我自顾着朝前方迈出一步。

“走吧,去找灯塔。”

“诶?”

“日落的话在哪都能看到吧,其实我对灯塔这种建筑也很好奇。”

为了避开谈及她的真实想法,我刻意找了个连自己都信不过的理由,棕夏却迟迟没有迈出脚步,停留在原地。

我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注视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棕夏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去看日落吧,不是说好了要给小叶子拍照吗。”

说完,棕夏朝前路望去,随后,像是下定决心般转身而去。

明明可以不考虑我的......

我还想着说些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结果,还是老老实实跟上了她。

回到了瞭望台,人群发出的呼声比之前更加热闹,之前还坐在椅子上乘凉的游客,此时都簇拥到栏杆前最适合观光的位置。

那边被挤得水泄不通,我跟棕夏只好远远地站在后边,将人群跟夕阳一并收入眼底。

“没什么好位置了呢。”

“就在这里也没关系啦,你不是也不喜欢被人挤着么。”

毕竟我们都是游走在人群边缘的存在,那种洋溢着热闹与欢笑的场所,本来就不是我们所能企及的。

与人靠近,拉近距离,既然有机会增进彼此之间的好感,自然也会产生矛盾与冲突,圆滑处事的家伙能够得心应手地把控距离,消除产生矛盾的契机,只留下愉快的回忆,这种事情对我跟棕夏而言还是太难,不如索性避开猛烈的狂喜来得自在。

“嗯,这样就好。”

棕夏喃喃自语,目光隔着人群,注视着缓缓接近海平面的夕阳,我也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天空此时已经完完全全被红霞覆盖,彷佛是要在离开前发挥最后的余热,夕阳有如火焰般嫣红,偶尔掠过天际的海鸥,让人意识到这并非静止的油画。

“真壮观啊......”

我嘴角不经意发出感叹,因为离人群较远的缘故,清晰地落入了棕夏的耳里。

“嗯。”

她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目光也被眼前的画面所吸引。我却因为这一声短促的回应而移开了停留在夕阳的视线。

因为日落的缘故,棕夏的脸也被染得绯红,若有所思地眺望着美景,那双眼在余晖的光芒下,不知为何透露出怀念的色彩。

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注视对方,心里就不自觉开始揣摩起对方的想法,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坏毛病。想到这里,我将视线重新移向前方。

云彩渐浓,很快,在太阳融入海平面的瞬间,红橙相间的霞光在海面上倾泻开来。

大海,草木,世界,人的神情与目光,无一不被温柔所覆盖。

明明是每天都会见到的落日,我却彷佛第一次见到了它的全貌。

人群发出比之前更盛的欢呼,这时,棕夏忽然从连衣裙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来拍照吧,小叶子。”

她朝我摆了摆手,示意要我靠近,诶,是要合照的意思吗?

下意识感到有些难为情,不过,这种时候,棕夏的反应却变得自然了不少。

大概是夕阳的氛围太过温柔,我也不多做迟疑凑了过去。

“再靠近点啦,不然画面会很奇怪。”

棕夏催促着我,同时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我跟棕夏的脸出现在同一面屏幕里,诶?这谁啊,表情也太可疑了,打上马赛克的话直接放到法治节目上当素材好像也不成问题......

看着自己的脸实在过于羞耻,所以我才不喜欢拍照......

为了避开这种羞耻感,眼神下意识朝着屏幕里的棕夏看去,不过,要是被对方发现的话,羞耻与难为情就会更上一层。好在棕夏此时并没有发现,专心调整着合适的拍照角度,那副认真的神情让我不自觉看入迷。

“好,要拍了哦。”

“诶?”

我还没来得及看向镜头,“咔嚓”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棕夏呆呆地凝望着那张照片,之后,没等我确认,便娴熟地打开了拍照软件,手指彷佛弹奏野蜂飞舞的马克西姆般,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让我看看,眼罩......啊,有了,就用这个吧。”

毫不犹豫就启用了PS措施啊......看样子我刚才的眼神确实很糟糕,我还以为她会生气呢。

我只好一边静视着仍旧不愿说“再见”的夕阳,一边等待着她。

很快,棕夏便露出大功告成的表情,微笑着走到我面前举起手机。

“意外的很合适呢。”

“哦,是吗,让我看看......”

我眯起眼睛朝手机屏幕上望去......咦?眼罩为什么是Keroro军曹?合适倒是挺合适的,难不成我跟青蛙有某种莫名的相性......不不不,哪里合适了,说是诡异也不为过吧?

担心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太久会产生侵略地球的念头,我转而将视线移向照片里的棕夏,手机却忽然被她收了回去。

“回去之后把这张照片给白杨看好了,然后,以此为契机提出合照,真是完美的计划。”

哦,不错呢,看着那种照片,无论是谁都会开怀大笑吧,嗯,不过基本上都是“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跟青蛙的相性也太好了吧。”之类的嘲笑就是了,能给人们带来欢笑的我,超伟大。

棕夏心满意足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将目光重新投向夕阳。

即便夕阳快要沉入海底,簇拥在栏杆前的人群仍旧没有散去,无论是拿出手机或是相机之类东西拍照,还是单纯欣赏日落的人们,都彷佛在进行着不愿结束的祭典,享受着温暖柔和的氛围。

棕夏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眯起眼睛将双手背在身后。

不过,她却给我一种并没有在享受氛围的感觉,只是在等待着日落,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想到这里,趁人群还没散去,我毅然决然地开口。

“既然都拍完照片了,去看看灯塔吧。”

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我却意外觉得很沉。

x x x x x x

日落的余晖将道路跟树叶染得深红。

合群的游客此时都忙于跟同行的伙伴分享观后感,或者用手机在社交空间晒刚刚拍到的照片,瞭望台后面还有一个类似于博物馆的地方,所以导游小姐暂时还不会组织大家回去。

正因如此,作为不那么合群的游客,我跟棕夏从一开始就隐蔽了存在感,即便光明正大地走回那条稍显僻静的小路,也不会被谁发现,就算跟穿着很像保安的大叔擦肩而过,对方也默不作声,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这技能强得犯规了吧?

树叶被踩在脚下发出“沙沙”声,尽管夜晚还未完全降临,潜伏在杂草堆里的蝉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鸣叫,吵死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会在意这些平时完全不会去特意聆听的声音?

究其原因,虽然跟棕夏走回了原来那条路,她却似乎不太想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

俗话说,独处=增进友谊,增进友谊=打开话题,打开话题=展示魅力,好巧不巧,这恰好是我人际关系三要素里最薄弱的一环,你问另外俩要素是什么,当是长相跟身份啦......我好像都很薄弱?

完全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唉......大家平时闲聊时会说些什么呢?“今天天气真不错,小鸟在歌唱,花儿在绽放......”之类的?可惜的是,我非常理解这种心情,要是听到对方说这样的口水话,反而会在内心替对方尴尬得要死,要是情感再强烈一些,就得去地狱里焚烧殆尽了......(出自《Undertale》)

结论:沉默是必然。

我抬头望了望天,并没有天使什么的经过,头顶红得像是火烧云一般的天空,只有零星的飞禽匆匆掠过。

如此一来,这份沉默更加难以理解。

平坦的道路不知何时变成了下坡路。

走着走着,周围的光景开始慢慢变得有些陌生,路边的杂草丛不再被修剪整齐,而是不受拘束地疯长,到了能够触碰到的极限后,又无力地垂下,刺耳的蝉鸣比起方才显得愈发密集。

就像是场景转换一般,之前还是热闹的风景区,转眼就变成了破败的遗迹。

这样的变化让我有些不安,我左右巡视着,想着要不要在某些地方做个路标,棕夏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察觉到这丝异样的同时,我也抓住了开口的时机。

“喂,棕夏,再走下去不会走到地底吧?说不定会碰到怪物哦?”

我故意装作恐吓的语气,试图勾起她的兴趣。听到我的话后,棕夏总算转过脸来朝我微笑。

“你是指会说话的小花跟长着羊角的女性吗?”

“我更希望遇到会讲双关笑话与喜欢谜题的骷髅兄弟。”

虽然那种笑话在我看来的确很冷,谜题也只是给骷髅宝宝玩的就是了。

“你要是玩过GE(Genocide End)就不会想要遇到它们了,求我帮忙打存档的家伙是谁啊?”

“连PE(Peaceful ending)都打不过还真是抱歉......”

我双手合十表示忏悔,棕夏这才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不过,Undertale真不愧是神作啊!不仅剧情设计一流,音乐也都很经典,属于满分99分能打100分的那种,要是能出续作就好了......

“放心吧,前面没有怪物,只有灯塔。”

回应完我的打趣之后,棕夏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继续前行。

“是吗,你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在准备战斗呢。”

“战斗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男生来做吗?”

棕夏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我,诶,那是什么表情......我有预感,要是碰到坏人,这家伙肯定会一边喊着“去吧,小叶子!”,一边毫不留情地把我扔出去,然后自己站在一旁看戏,等我被揍得半死再出手,真是温柔啊。

很遗憾,我并不是很会战斗的类型,碰见难缠的小混混也只会选择把钱给他,或者绕道而行,回到家后把妹妹练习跆拳道的沙袋当作对方撒气,这就是我的做法,嗯,弱气得不得了......

想要从本质上改变我的性格早就成为了痴心妄想,不过,即使是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家伙,要是出门时牵着一条恶犬,坏人也会敬而远之,主人给宠物喂食,宠物保护主人不受伤害,多么伟大的羁绊啊!可惜的是,我家的猫咪只会撒娇打滚,要是让它对坏人露出凶相,看上去反而像是在卖萌,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用爱感化”吗?多么伟大的羁绊啊!

所以说,要让我去战斗的话,就必须给我喂食,换言之就是包养!你有这个能力吗,棕夏小姐?

“那种说法已经过时了,现在不都流行‘女强人’吗?所以说应该由你来保护我才对。”

“小叶子......”

棕夏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她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信任我,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哦,交给你了。”

论战斗力的话还是棕夏比较强,嗯......大概有五个叶诚那么强吧,就叫做叶诚.EX好了,好帅气的角色名。

......

“那么。”

趁着对话的余兴还未散去,我深呼吸,随之开口。

“棕夏你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

棕夏的脚步在我最后一个字出口前就停住了。

她背对着我,彷佛是在看着地面,头发顺着肩膀缓缓垂落。

先前还不时从头顶掠过,发出悠扬叫声的飞禽早已不见踪影,浓浓的红霞铺满了天际,似乎下一秒黑暗就会降临。

树叶被风吹落的“沙沙”声,再一次变得清晰,蝉鸣在耳边此起彼伏,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掩盖了过去。

棕夏一言不语地背对我站在那里,双手无力地垂在一旁,连衣裙的裙摆伴着海风拂过不停地律动。

此时此刻,她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要是注视着她的脸,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种话,而是任凭自己通过对方的表情,在内心揣摩对方的想法,却永远没有勇气付之于口。

想必棕夏也是如此吧,要是不用勉强自己看着对方,是不是就愿意跟我说起那些我不知晓的事呢?

我正在寻求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尽管我已经做好了被她否决的准备,等待时间还是漫长得让我感受到一丝冰冷。

“呼......”

这份寂静在棕夏的叹息声中画上句号。

“呀,被发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