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漫步在暖湿暧昧的空气里,目光所及之处,眼中的事物也在朦胧与清新间摇摆不定。

我很喜欢在寂静无人的小路上行走,并非讨厌喧哗的人群,只是盛夏海边的夜晚,更适合拥抱安静的氛围。

没有多余的行人,引导我的,只有微亮的路灯,咸湿的海风,以及被脚尖踢踏着前进,彷佛路标一样的石子。

每当这种时候,人身体里名为“敏感”的个性就会被下意识唤醒,那些埋藏在深处不愿触碰,却又往往呼之欲出的思绪,此时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夜晚19:50分,想必无论哪边,都已经差不多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他们此时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

“白杨姐......”

身后响起的呼声将我拉回现实。

理了理耳旁的发丝,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气喘吁吁的雨馨正艰难地朝我走来。

一不留神就忘记了......

很有盛夏气息的白色连衣裙,挂在她娇小可爱的身躯上,彷佛是这片大海孕育出的孩子。

只不过,明明是夏天,她却还是戴着那顶贝雷帽呢。

等到她总算走到我面前后,我从她手里接过装着饮料的袋子。

“辛苦了,我帮你拿吧。”

“啊,没关系的,还是我自己拿吧......”

虽然她这么说,不过从她手里试图接过袋子时,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抵抗力。

这孩子的体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呢。

“行了行了,这种时候就交给姐姐吧。”

“谢......谢谢。”

解放双手之后,雨馨长舒了一口气,随后难为情地笑了笑。

“抱歉......本来就让你陪我了,还这么麻烦你。”

“没关系啦,你那边的情况我也了解,结音今天才刚说了那种话,你要是夹在他们中间很不好办吧。”

“的确是这样......”

等到她息没那么激烈,我才重新迈出脚步。

“话说回来,是结音要求你这么做的吗?”

“诶?什么?”

“就是,嗯......‘别来打扰我们约会’之类的?”

听上去有些过于冷漠了,不过,既然是恋爱中的少女,无论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行为都有可能吧,毕竟前不久我才亲身体会过......

不过,雨馨却使劲摇了摇头。

“不是啦,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是吗。”

“嗯......结音姐对我挺好的,知道我的心思虽然很高兴,但还是一个劲地问我今晚一个人怎么过的问题。”

雨馨缓缓地说着,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虽然瞎逞强是她的一直以来为人诟病的缺点,不过,她看上去不像在说谎。

“于是就把我搬出来了么?”

“抱歉啊白杨姐,我也不清楚你有没有安排什么的,自作主张让你陪我......“

“没事啦,正好我也闲得无聊,倒不如说幸亏你来找我。”

反正,如果不是我在的话,这孩子估计也只会买些速食品,一个人宅在房间里发呆到睡着吧。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爱道歉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呢。”

“抱歉......”

“啊,又来了。”

“......”

意识到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雨馨面色复杂地停在原地。

“因为......我总是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不自觉就......”

说着说着,语气就不自觉低沉下来,也让我不得不回想起从前的岁月。

雨馨的性格是极其弱势的那种,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跟布偶猫长久生活在一起,初次见到波斯猫却会被惊吓到嚎啕大哭的少女。

当然,雨馨不是猫咪,家里也没有养宠物。

换言之,人们的舒适圈都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逐渐扩张,心思变得愈发成熟的同时,对人际交往的包容与渴望也会愈发强烈。

但雨馨不同,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停留在儿时,不再邂逅新的际遇,也渴望寥寥可数的朋友永远不会离她而去。

“哪有,你现在给人的感觉比起从前要可靠多了啦。”

“没......没有的事,如果不是大家包容我,我根本做不到像今天这样......”

她将手放在胸口,抬头默默注视着夜空,眼里流转着名为“思考”的光芒。

假如没有遇到她,她那唯唯诺诺的性格,会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呢?

还是说,会有别人扮演我的角色,陪她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的东西。

“唉......”

“为......为什么叹气?”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双脚并拢,捏着自己的裙摆,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反......反正,反正我就是个麻烦精对吧......”

不出所料,听到我的极富表演性质的发言后,她的脸立马就红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白......白杨姐,那种话你为什么还记得啊!”

“诶?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哦,之后好像还坐在马路上哭了。”

“忘掉!快忘掉!呜呜呜呜呜......”

雨馨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虽然很可爱,不过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也放弃了捉弄她的心思就此收手。

“那个自诩麻烦精的女孩到底是谁呢?”

当时这件事情不知被谁看在眼里,从此以后,“麻烦精”的外号便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升入高中才得以摆脱。

刚刚才擦掉眼泪的雨馨顿时赌气似的鼓起脸颊。

“还不是因为白杨姐你......”

嘛,主要是我造成的就是了。

其实我是想偷偷给她准备生日礼物的,因为不想提前暴露,所以就一直瞒着她,因为要准备,相处的时间也变得短了许多。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没什么朋友吧,会感到寂寞与焦虑也无可厚非。

面对她当时咄咄逼人的质问,“麻烦死了!”,我好像心急之下就说了这样的话......

“先说好,我可没有嫌你麻烦的意思哦。”

“我知道啦,可是从白杨姐口中听到的话,还是会觉得很伤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一鼓作气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不过,这种误会早就已经解除了呢。”

啊,说的轻巧,这孩子当时可是足足一个星期没理我,直到我带着生日礼物登门拜访才和好如初。

嗯,这种性格也很麻烦。

不过,仅仅这种程度的麻烦,倒是没有让我产生过与她疏远的念头,大概是因为在周围人眼里,我跟她其实是一类人。

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呢,光从外表看来容易让人抗拒的类型,稍微相处与了解之后,有时却会让人深陷其中。

“雨馨。”

“嗯?”

“女孩子就是麻烦才叫女孩子哦。”

如果可以完全不顾他人的看法,我也想变成麻烦的女生。

“愿意接受你麻烦的一面,相互依靠才称得上朋友不是吗?”

“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依靠别人......”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身影,总是一副怯怯的表情跟在我身后,只要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就会慌张到不知所措。

但是,那个总是哭鼻子的胆小鬼已经长大了。

我将手缓缓放在雨馨的肩膀上。

“我也在依靠着你,不是吗?”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不过很快便明白了。

“白杨姐......”

“如果没有雨馨,我应该没法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吧。”

住在我心里的胆小鬼,说不定早就已经将我吞噬了。

听完我的话后,雨馨动了动嘴唇,却又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彷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站在原地。

“可我根本没为你做些什么......”

“哪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单是你的存在,就能让我暂时忘却那些痛苦的心事。

压垮理性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此刻,正被你温柔地捧在手中。

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就好。

“白杨姐......”

我忽然被雨馨没来由地抱住。

她娇小的身躯轻盈得像一根羽毛,我却像是心里的某个角落被刺中了一般,鼻尖感到一丝酸涩。

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我没事哦。”

“真的?”

“嗯,放心好了。”

“就是不放心所以才......”

她低语着,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安慰。

“嗯,我知道。”

只是看上去变成了我在安慰她一样。

“如果有什么烦恼憋得难受,一定要来找我说哦。”

“嗯。”

我轻声答应了她的要求,接着,雨馨慢慢松开了手,脸也红得一塌糊涂。

“脑袋晕乎乎的......”

“是不是在我怀里待太久啦。”

“白杨姐......别说了啦,怪难为情的......”

说完,雨馨像是为了掩饰羞涩似的,压低了自己的帽檐,将视线移向别处。

真是不坦诚的孩子。

“好啦我不提了,我们回去吧。”

“嗯。”

于是,我们重新启程。

回到住处的路途很短,时间却不可思议地变得漫长。

这大概便是所谓“心境的变化”吧。

“那个......白杨姐。”

“怎么啦?”

“抱......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

“我说雨馨小朋友?”

“啊,我又忘了,对不......”

雨馨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般捂住自己的嘴巴,让我又气又笑。

我只好摆出无奈的笑脸,换上那副说教的语气。

“这种时候,比起道歉,朋友更想听到的是?”

“......”

“谢......谢谢。”

“嗯,这就对了。”

那个停留在记忆里的胆怯身影,或许早就在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变得坚强了许多。

这种欣慰的感觉......总觉得像是妈妈一样呢。

“啊,朋友之间如果有外号的话就更好了,感觉会很亲切。”

“诶?白杨姐的外号吗,倒是有哦。”

“什么?”

“你自己都忘了吗,正义的转校生?”

哦呀?

“原来还有这回事啊......我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现在变得完全没有关联了呢。”

“总之还是算了,这么长的外号叫起来太不方便,还有......”

我朝雨馨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以后在大家面前就不要叫我‘白杨姐’啦,会暴露的。”

“知道了......”

“嗯,这就好,我们回去吧。”

正义的转校生......吗?

我还真是干过不少蠢事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