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室内的空气变得略有些压抑。本以为会持续至明日黎明的夏雨却在短短一小时里消去了踪迹。细微的阳光透过聚集在空中的乌云,在穿过了病楼的玻璃窗后洒落于三层的走廊。 

我紧紧握住手机背靠在潮的病房前,犹豫起究竟要作何选择。  被雨水浸透的白色衬衣和糟乱的发梢处总会有颗颗水滴滑落在地,而那些不时打落在光洁地面的雨滴又仿佛成了在对我告时的钟表,击落在地面的雨滴既不掺杂节奏、也不随有旋律。可当那一颗颗或许根本没有发出声响的雨滴落在地面的瞬间,我的心脏就像是在络续遭受一次次的重击。

或是因为这幅光景显得实在太过乖僻,游走于过道中的病患和护士们都会忍不住向我瞅上几眼。如果此时有人向我伸出援手,询问我是否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褪去衬衫向他回答「请给我一条夏威夷短裤」

发根积压的水滴沿着额头描绘出了平日里被掩藏在刘海下的真实面容于轮廓。由于黏在脸颊的头发太过碍事,从楼道中走出的时候就把长度早已盖过眼睛的刘海掀到了脑后。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就令我的视野更开阔了几分,好像除了在家洗澡的时候似乎都不常看见如此完整的世界。    

与医师道别后我先是给E子拨了通电话号,而在对面在应刚响起铃声的瞬间,便被按下了拒接按键。既不是不在服务区,也不是通话中而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接听。

数分后,直到我站在潮的房门前时才又收到了来自E子的短线。

“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听你的电话,不过你会主动打给我一定是因为潮的事情吧。本来是打算晚上再联系你的,不过因为那孩子的行动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就没来得及对你说。关于我们之间的契约,我找到了更好的实现方法,所以情侣游戏就到这里为止吧。”

「你和潮谈了些什么,游答应了她什么?」在手机里打出后却迟迟没能按下发送键。被冰冷的双手所紧握住的心脏夺去了我仅存的温度,停留在通话按键上的手指也失去了触碰下去的勇气。   

也许,我想要问她的根本就是别的事情吧。

不过,那大概是我永远都问不出口的事情。

同样,是对于彼此而言都毫无意义的问题。

未能理解那份感情的我,能做到的只有呆站在这里,没有向医院外挪出一步、也没能推开紧靠着的房门。 

光是这样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便又会回想起上午对潮说过的话, 等待、和希望。 对潮的病情一无所知的我说出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令人觉得可笑之极。对于她所仅余下的时间里我能够奢望她去等待什么呢?面对只有一丝成功希望的手术和即便成功也只能将她的痛苦眼延长数年的命运,她又还能去期望什么呢? 

如果她也听过医师的故事的话一定会很羡慕故事中的那个女生吧。我知道,哪怕在怎么迟钝我也知道他对我讲出那段故事的理由。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承认,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回应她的等待、更无法实现她的期望。   若她至今为止承受的痛苦,真的是为了得到幸福而做的等待的话。那么对方一定会是一位,能够为她带来与那份痛苦所等价的幸福的人、一定是一个能够为她带来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的人、一定是她们彼此的生命中所无法替代的人。至少那个人会比我要优秀的多、至少那个人会无比深爱着她、至少那个人不该是我才对。  若不是这样的话......潮不就太可怜了么,命运所亏欠她的不就真的太多、太多了么。 

如果、真的能有那样一个人出现的话......“在想什么呢,挡在这里。”

在潮的房门前一名路过的护士突然向我搭话。乌黑的盘发、洁白的护士服、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淡妆,和一股类似于玫瑰的香气。在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见过她,虽然记忆不是特别清晰,不过,她算得上标致的姿容,和如有洁癖般的整洁令我对此还留有印象。

“啊,没什么。你是要进去看潮么?”

为了不被门后的潮听到,我压低声音向她做出了回复,并从门前让开,移到了一旁的墙边。

“没啊,看到有个浑身湿透跟一只流浪狗一样的人呆站在门前就来打个招呼,顺便问一问它愿不愿意跟姐姐一起回家。你才是,不进去么?”

她仔细看了看我,也没有表露出有要进入房间的意愿,反而移到了我旁边和我一次靠在潮病房外的墙壁上。

“不了,我刚出来。”

“刚出来怎么可能身上湿成这样。没看出来,你把头发放上去以后显得更帅气了。来吧,我带你去休息室把身上的雨擦干。”

 她没有去追逼我那毫无逻辑的谎言,而是在一旁弯下腰探出脑袋,窥视起我的侧颜。 

当我游离的目光与她相交时,看到的是一种如同望着被遗弃的小猫一样的怜爱般眼神。而在仅仅一瞬间重叠后我错开了与她交叠的视线。 

因为对于又一次地想要选择逃避的我而言,她的那份怜悯会让我变得更加无法饶恕自己的选择。

“不用了...。”

“那怎么行,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过来。”   

 听到我有气无力的回答,她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接着全然不顾我的意见 ,她抬起一只手把手心贴在我的额头上确认我的体温,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去病院的休息室。  

沉重的身体使不出半点反抗的力气,拼命想要向后挪动、拼命想要逃离那份温柔的我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除了被那份怜悯牵引直前方以外...一步也无法挪移。  我紧握住双拳在心中痛斥自己的狡猾,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寻求怜悯的资格,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被人饶恕的余地,可却还是顺从了那份来自他人的好意。 因为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只能向他人博得宽恕。 

 与上一次造访时热闹的光景不同,被夕阳染至橙红色的休息室里一个人也不在。在我踏进房间后护士走向了床边,拉起窗帘,接着转身在按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你快把上衣脱了吧都湿透了,我找个毛巾帮你擦一下。”

说罢,她抽出座位下的放着的正方形布制收纳筐,从里面掏出了一条长毛巾。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多大的人了,还害羞什么,来坐在我位置上吧。”

看到我扭捏的推脱护士微微一笑,把毛巾抛到了呆站在门口的我的头上。 

不包含纹理的洁白的毛巾从头一直搭到了我的腰部,视野变得雪白一片。她的笑声慢慢向我靠近,接着从背后把我推向了她的座位前,强硬地按到了椅子。 

伴随着与毛巾的摩擦,我的头部来回的在她双手见晃动。自己擦头时都没有察觉到,原来一旦交由他人来做,就算不想,也停不住晃动的脑袋。

 “好了,快把衬衣脱了,我去帮你借一件白大褂去。”   

褪去身上的衬衫,我从护士手里接过了毛巾。  她在空出双手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把手指从背后绕过来在我胸前戳了两下 

“诶呀!这么结实。看你那么瘦居然有这么棒的胸肌。”

“这可是性骚扰哦。”

“好了不闹了。你老实点带着,我走了啊,可别乱翻我的抽屉。”

“知道了,不会翻的。”

 仔细看,从毛巾上能发现不少从头上脱落的散发,像她这样喜欢干净整洁的人,一定很难容忍这一点吧。 擦完身子,在护士离开了房间后我开始一根一根的把散落在毛巾上的头发捏出来丢进了垃圾桶里。在做完这些之后,把对齐四角叠整齐毛巾把它放回了收纳框。 

她的书桌上摆着几本小说和一幅相框,照片上是她和一个女孩合影,看上去是一名看上去比她要小上四五岁的女生,大约二十岁出头。就当我正准备放下相框时,休息室的房门被从外侧拉开,走进来了一名年轻的女护士。 

显然,她没有想到,在护士们的休息室里会看到赤身裸体......  半身赤裸,身上还沾着水滴的男子。那名女护士先是惊讶的抽了口气,两只手掌交叠遮捂在唇前,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就像是要把这幅画面烙印在脑海里一样,直勾勾的盯着我的上身。在我刚抬起手打算开口时,她也回过了神儿,面红耳赤地逃离了房间。至始至终只经过了短短的四五秒时间,连一丝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我用毛巾遮住上半身,再丢出相框接着大喊一声色狼么?怎么她溜得这么快。 

回想一下,类似的事情今天似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真搞不懂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青春恋爱喜剧.......   

不久后拿着一件白大褂和灰色短袖T恤的盘发护士回到了休息室里,我接过衣服,为了避免引起误会先是向她解释起了刚才的那一幕。不过,她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只是笑了两声。

“衣服还合身么。”

护士围在我身边绕了两圈,拍平了白大褂上的褶皱向我问道。

“恩挺好的,我都不太想还回去了。” 

是的,这身衣服好到让我差点泛起中二病,现在的打扮简直就像是COSPLAY一样中二。灰色T恤和白大褂,这身服装完美的还原了游戏中的某位角色,更别提现在我乱糟糟的头发的还梳成了背头。

“这可是医院的东西,记得改天来看潮的时候带回来啊。不然我就要被炒了,白大褂还是很贵的。”

“知道了。”

“对了,明天晚上你有空么?周日我们不轮班,所以明天晚上有个医院的派对,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也来参加?”

“医院的派对?我也能去么?”

“当然,还是不少有带男朋友去的。” 

虽然这个说法听上去有些奇怪,不过,或许她只是单纯的因为我表现的太过消沉,所以才来邀请我也说不定。 

说起来,好像一直都是她在看护潮,关于潮的病她也肯定十分了解。大概是猜到我消沉的理由和潮有关,才会想要邀请我去透透气的吧? 

人是无法独自一个人存活,只要活在世界上那么我们或多或少都会被他人的恶意所伤害,可同时也会被他人的善意所拯救。记得这也是L说过的话,现在我终于好像懂了些什么。 

来自他人的善意和恶意并不是简单的加减法,既没有等同的价值,也无法相互抵消。恶意可以轻而易举的夺走人的幸福,而善意也能轻而易举的拯救崩坏边缘的灵魂。同时,就算整个世界都已恶意相向,可只要还有一个人对你抱有善意,那么这份善意便能够去抗衡整个世界。

真是的,明明是像我这种糟透了的残渣,可为什么身边的人却都总是这么善良呢。 

没有再做过多的考虑,我一口答应了她的邀请。

因为那个派对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至少它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对着借来镜子整理好了头发,我带着决意离开了休息室。

如果我真的只能做出伤害他人的选择的话,那么这一次,只要让自己选择与之相反的答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