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塔斯会,黑派教堂三楼,冈瓦纳的房间中。

“你也该看清现实了,冈瓦纳。”

手臂缠着绷带的冈瓦纳此时坐在自己的床头,而刘術则站在他的身前半米处。

“你是让我接受现状,继续去侦查部干活吗?”

冈瓦纳头也不抬地说道。

“不,你应该认清现状,然后想办法去改变它。”

“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你很过分啊,冈瓦纳。”

刘術忍住走过去抽他一巴掌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道:“灰格借给你的马骨折了,已经再也不能跑起来了。我父亲给了你情报,你还用了你师傅给你的手札。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你是自己一个人?”

“可这些没用,霍莉前辈死了,所有的日安症患者都没有办法救……”

“她死了,你就什么也不管了吗?!”

“不管了。”

“……”

“哈哈哈。”

冈瓦纳突然冷笑了两声。如果他手上的绷带遍布全身,再让别人听到这个笑声的话,会被当成木乃伊的吧。

“你笑什么。”

“哈哈哈,我不管,是啊,我什么也没管!我拼了命把她救回来,自己人都没清醒她就被埋了!是的,这不是别人的错,只能怪我太弱了,昏迷了那么久!你知道那帮医生跟我说什么吗?他们说我和她从跌倒的马上飞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我抱着她的尸体跑回了丰宁城!”

“……”

冈瓦纳激动得连呼吸都无法顾及,他全然不管此刻是身处教会之中,用自己憋了不知多久的话语把周围的寂静轰得粉碎。

“这些都是过去了,我当然管不了。但我总要知道这个案子的事吧?诺丁汉他大半夜在科伦路上拦住我,城门的卫兵也几次三番阻止我出城,这是为什么?我跑去问诺丁汉,他一个字也不肯说,我去问塔古,她说这是上层的机密!我又跑遍了刑侦处的总部,连那些老油条的人影都没看到!是啊,我什么都没管,我什么都不管!”

“你先冷静一下。”

“我……我醒来后,三天内在整个丰宁城里跑了三遍,没有漏过任何一个角落。萨加教的人,图卡家族的人,安卡蓝多家族的人,提塔斯会的人,我全都问过了。他们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这些时候你们在哪?你或者灰格有和我一起吗?没有,我是一个人完成了这些。

刘術,可能你是对的,教会根本就不值得相信。他们是刑侦处的上级,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要重新把调查委托书交给诺丁汉?为什么?”

“我的确怀疑教会,但主要集中在萨加教那边。提塔斯会的黑派里有你和摩多,而且主教尼罗普还是摩多的养母,我觉得她们是值得相信的人。”

“那白派呢?大主教格尔妮亚那样的女人难道不是很可疑吗?”

“她的确有可疑的地方。但冈瓦纳,你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自己也不知道刑侦处顶层决策机构的运作方式不是吗?如果是刑侦处自己的决议,和教会无关呢?”

“……”

冈瓦纳听着刘術的分析,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你在城里四处打听的那几天我有其他的事要忙没有帮你,我跟你道歉。这次到这来,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要告诉你,希望你可以当成是那几天我从别的地方搜集来的信息。这样子,我也算和你一起完成了事后的情报整理。你不要再说自己是一个人这种话了,至少当着灰格和摩多她们的面不要这么说。她们都在担心你。”

看着渐渐冷静下来的冈瓦纳,刘術开始说出自己的看法。

“多柏瑞只被判了二十年的监禁。”

“是的,而且……”

“而且判刑极快。这个案件的审判也是在你醒来之前就完成了。”

刘術说出了冈瓦纳刚想说出来的话,并示意他先暂时不要打断自己。

“他们急急忙忙地开庭,连你这个最重要的证人都不等。关于这件事我有很多种假设,但我先只说我认为最可能的两种:第一种,他们在你昏迷的期间在山坡上的疗养院里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足以全面地了解案情并且对多柏瑞作出罪刑判断。第二种可能是,他们并不需要等你这个‘第一目击者’的原因是,你掌握的信息对他们并没有用处,他们甚至连现场调查都不需要。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如果真实情况就在你说的这两种之中的话,那绝对是后者。”

“第一种可能的确有些牵强。法庭总是不嫌证据多的,只是因为某些审判员自认为‘证据充足’就选择不听取证人的辩词,这显然不够理智。塔罗巴法官不是那样草率的人。”

“我知道你对所有观点都能提出疑点,刘術。你说说看,你觉得第二种可能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二种假设的症结在于,法庭的审判员是固定的。

你提到过侦查部撤回了你的调查委托,并转交给了诺丁汉,而卫兵他们也阻挠过你出城。但是侦查部是教会的下属机构,而城里卫兵们则是中尉麾下的人,是国王军的一部分。

就算教会和中尉与此事有关,他们也无法干扰到法院的开庭时间。作为东境大法官的塔罗巴平常都待在普罗斯托,他的法庭的审判员也是在那座城市里选举出来的政法界精英。只有在东境地区出现需要裁决的重大案件时,塔罗巴才会带着审判员们前往其他地方开庭审判。他们都是与丰宁城没什么交集的人。

这个案件的秘密光被教会与中尉知晓并没有意义,他们必须要转告给法庭的人才行。但依据我对塔罗巴大法官的判断,他既不会因为他人的只言片语就提前开庭,更不会与教会或者中尉勾结。”

“……”冈瓦纳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你说得有道理。多柏瑞只是个普通的医生,他不可能同时跟教会、军队甚至是法庭有关系。这三方势力同时为一个人犯下的罪提供保护,我无法想象这需要多么大的利益来驱使……”

“你能这样全面的思考那就再好不过了。”刘術像是松了口气地说道,“对了,关于雷德爷爷的事……你的表情不用那么阴沉,我不是来谴责你的。”

“对不起。”

“我不是要让你道歉。虽然你之前叫我多资助病人去那个地方,但毕竟一千金币也不是个小数目。直到最后,我也只攒到了两个一千,一个给了,霍莉,”刘術说到这里时有些小心地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个一千现在还没用呢。”

冈瓦纳知道那本来是要用来给雷德爷爷治病的钱。

“为什么……?”

“我通宵达旦地赌,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弄到了足够的钱。”刘術说到这里时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把雷德爷爷背到城门,连马车都还没找到,就看到了抱着霍莉晕倒在地上的你。”

“是这样啊。”

“谢谢你,冈瓦纳。”

“……”

像时间暂停了一般的一瞬——

回过神来的冈瓦纳瞪大了眼睛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谢谢。”

冈瓦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跑回丰宁城的路上想着的他最应该道歉的几个人中,竟然会有人跟他说谢谢?

“不不不,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那之后,宛尼大夫建议使用曼陀罗①。雷恩爷爷也同意了。他最后五分钟一直在和我聊天,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冈瓦纳,至少你阻止了我送雷恩爷爷到那个地方去继续受苦。”

“……”

“那么,到此为止了,我要说的话。”

“我……”

“不要再想着这些事了,冈瓦纳,你要知道没人埋怨你,没人记恨你。只要你自己能够走出这段故事,就没人能够阻拦你的。”

“虽然你这么说……但说实话,从你进来开始,我就在等着你大骂我一顿。”

“这种事还是交给女孩子们做吧,我的话,一句‘你很过分’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这是……准备当文明人?”

“虽然我很早就辍学了,但书还是读了不少的,讲点礼仪没什么问题吧。”

“这种东西赌场里有用吗……”

“没‘技术’有用,但比拳头有用,至少不会被看场子的赶出去。”

“啊?你在挑衅我吗?!”

冈瓦纳想到自己一直在跟弗歌忒尔学习战斗技巧。

刘術故意摆出不怀好意的微笑说道:“感觉你已经恢复正常了呢。”

“只是被你激发出了一点情绪而已。”

“那么赶快出去跟那些等着你的少女们打情骂俏吧。”

“你别以为跟我说了句谢谢就可以随便乱讲这种欠扁的话。”

“哈,哈,哈。”

“你大爷的……”

“哦对了,还有个东西要给你。”光顾着让冈瓦纳变得活泼起来的刘術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这是在克维缇娜那里拿到的你的信。她说这信已经放在她那里很久了,她前面见我要上来,就要我转交给你。”

“哦,这个……”

冈瓦纳记得这封信。

克维缇娜在他出城的那个晚上就跟说过她那里有他的信件,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拿。

“拿好了。你现在要看的话,那我就先出去了。”

“我现在就看吧。”

“你等会儿会出来吗?我和摩多可以在外面等你。”

“……行吧。”

“会出来?太好了,我应该不会被摩多瞧不起了……”

“什么?”

“就是……诶等等,卧槽怎么就过了十五分钟了!”

刘術一脸震惊地望着墙上挂着的钟。

“你不是说要当文明人么……”

“你的信晚点看吧,赶快跟我偷偷溜出去。等会儿碰到了摩多,我们两个要统一口供,你必须跟她说我们只在房里待了九分钟就出来了,必须!”

“你在说些啥我一句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