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笼中鸟

  站在山脉的顶端向前望去,在山的另一边,我们眼前所呈现的,完全是与过去所见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越过一段近似倾斜的峭壁,便是一段完全垂直的悬崖,红色的悬崖之下,则是一座宏伟而又壮丽的城市。

  蛛网一样延伸出去的道路上,缓缓流动着的,是密集的人群与车辆。

  一栋栋高大的楼宇陈列在道路的两边,直插天际,炫耀似的,争相卖弄着它们那挺拔修长的身姿。

  天空中,大大小小的飞行器械,快速地从建筑的缝隙中掠过,在深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道银白色的弧线,而它们的最终目的地,则多半在城市的最中心处。

那里,一座巨大的浮空岛屿,正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在它下面的地面上,投下了大片大片黑色的阴影。一条条亮银色的金属锁链,从岛屿的四周,向着四面拉伸出去,连接在远处的地面上,将它固定在了原地。

  “刺啦……刺啦……你们现在还好吧?”从刺刺拉拉的噪声中,我依稀分辨出了,波波特的嗓音。

  “我还可以。”

  “蕾蒂娅也很好。”

  “嘿嘿,你们俩已经在一块儿了吧?我听到回音了。”

  “是的。”蕾蒂娅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好吧好吧,祝你们过得愉快就好了,我就暂时不到你们那边去了。哦……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我远远地望见,在远处的山头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火红色的岩壁上,不断地跳动着,同时,又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上下挥舞着手臂。

  “没错,那就是他没错了。”

  蕾蒂娅抬起手臂,轻轻地招了两下。

  见我们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波波特顺着光滑的岩壁,开始往下攀爬。

  尽管他的位置不算太偏僻,但距离我们的距离,足足有十几千米的远近,想到这里,我不禁转身望向了身旁的蕾蒂娅:

  “这个距离,还不算近嘛,你之前,到底跑了有多远啊?”

  “其实……也没有多远。”她垂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朝前走开了几步,“快点走吧,咱们最好能赶在中午之前,进入城市里。”

  我朝前看了看,虽然城市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但要是依靠步行走到那里,依旧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这……还是有点勉强啊……”

  “所以说,就快点走啊。”

  “我看咱们还是分开行动吧?”

  我试探性地提议了一下,毕竟,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两个人,未免太过显眼了一点。

  “不行!现在……还不能分开。”

  蕾蒂娅忽然转了回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嘿嘿嘿,你们还是停一下吧,别这么腻歪了!我还能看得见,听得着呐!呼呼呼,暗夜那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个通讯仪,要怎么关闭啊?”

  “我哪知道啊,先这样呗!”

  “蕾蒂娅也不清楚。”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波波特稍微顿了顿,忽然,大声惊叫起来,“见鬼!快看那边!那是什么东西?”

  “哪?在哪里?”

  “南边!城市的上空!”

  顺着波波特指引的方向望去,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从天空的最高处,极速地俯冲而下。

  “另一种类型的飞行器?”

  “不,那是一只龙!真正的巨龙!”波波特停了下来,一手抓着岩石的凸起,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我伸出手,搭在前额上,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尽力地朝着那边眺望着。

  它下坠的速度非常快,没过多长时间,就已经紧紧贴近了地表,张开巨大的肉翼,轻轻抖动了一下之后,便极快地转过了方向,飞快地,朝着城市的边缘处掠去。

  “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呢?亚特兰蒂斯人,会允许这种生物出现在自己的城市里么?”

  “谁知道呢?”波波特激动地说道,“我们得赶快隐藏起来,对于它来说,现在的我们,反而是最显眼的!”

  的确,在光秃秃的山壁上,没有任何的遮蔽,我们或许,已经被纳入了它的目力范围之中。

  巨龙拍打着强健的翅膀,不紧不慢地,沿着城市的边缘,滑翔了两圈。

  同我之前看到的那一群红龙完全相同的模样,雄壮的身躯上生出了一对修长的肉翼,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一副狰狞的面孔,上面还长着长长的头角与胡须,浑身上下,都被紧绷的细密鳞片所覆盖。

  它轻快地在天空中飞行着,像是嬉戏一样,在高大的建筑群里来回转过,高高地昂起脖颈,发出了一声声兴奋的啼鸣。

  “呲呲呲……不用担心,那只是一个人工制造出的投影,算是这里的观光热点之一,没有任何的威胁。”

  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刺啦声里,暗夜重新开始开口讲话。

  “暗夜?”

  “我现在遇到了点麻烦,就先把联系切断了,你们先别急着行动,暂且等一等,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他只是匆忙忙地丢下了这么一句,通讯仪中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可是,一种强烈的感觉,促使我坚定地认为,他说的并不正确,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出现在天空上的,并非是一个虚幻的投影。

  之所以,我能够这么肯定,是因为,那被强行抑制,已经沉寂了很长时间的魔力,重新流淌了起来。在周围的空气中,正游离状态的元素,也被再度激活了,一点一滴,自发地,往我的掌心中不断汇聚。

  “先等一等。”蕾蒂娅的手掌,在我的手臂上缓慢地移动着,慢慢地,握住了我手腕的位置,自她的手掌中,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体内几乎要喷涌而出的魔力,重新安定了下来。

  “怎么了?难道,这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不,那的的确确是一头龙,只是,蕾蒂娅觉得,它的目标不是我们,也没有要同我们起冲突的意思。”

  正如同她所说的那样,那头龙,始终只是绕着城市的上空,来回盘旋,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牢牢地束缚住了一样,始终不肯离开一个特定的范围。

就好像,是被蜘蛛网牢牢缠住的蝴蝶一样,只不过,这只蝴蝶的个头,比一般的存在要大出许多,它的模样,也更加狰狞一些。

  “这么说来,这只龙,也是亚特兰蒂斯人的俘虏咯?”

  “不确定,蕾蒂娅想,能不能问一下。”

  “问一下?怎么做到?”

  “先别问,让蕾蒂娅尝试一下……能不能,与它交流一下。”

  她将自己的食指贴在嘴唇上,比划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重新将双手合拢,并排地放在面前,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扩音筒。

  “多力诺芬奇邙……”

  我完全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种音频的变动,在周围满溢的元素中,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蕾蒂娅正不断地震动着自己的手臂,一串串奇异的字符,从空气的摩擦中凭空涌现,又借助元素的波动,快速地朝着外界传送着,很快,便飘荡到了极远的范围之外。

  然而,那头巨龙,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一直神气活现地,在城市上空不断地滑翔着。

  “不行,失败了。”蕾蒂娅又重复了一会儿之前的行动,终于停止了尝试,“非常奇怪,它既不懂古代龙语,也不懂现代龙语,这样的存在,在龙族之中,也完全可以被视为一个异类了。”

  “意思是?”

  “龙族的语言结构非常复杂,既是交流的方式,也可以作为进攻的武器,并非是刚刚出世的时候,就能自行掌握的,所以说,对于它们来说,出生后的头一等大事,便是在父母的指导下,学习龙族的语言的运用。蕾蒂娅刚刚所默诵的,是龙语中最为简单的一种韵律法则,只要是对于龙语有着初步掌握的生物,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它却……”

  “没有丝毫的动静?”

  “是的,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被影响的征兆,哪怕是在伪装,也会在情绪上,产生一些细微的变动,可是,它完全没有。”

  “难道说,它因为事故,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同自己的父母分离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可同样,巨龙也是最重视血缘与亲情的生物,只要拥有完整的龙族血统,就会得到整体的关照,这种单独流落在外的巨龙,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难以理解啊……”理了理衣服,将皱褶的地方抚平,我决心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在一边,“不过,这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就是了,我们还是先进城里,再去仔细地打听打听,有关于这头巨龙的消息。”

  “不!不行!”

  “怎么了?”我被蕾蒂娅忽然爆发出的惊叫声吓了一跳,忍不住接连后退了几步。

  “额,蕾蒂娅的意思是,想要再仔细地调查一下。”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留下来呗。”

  我对此,倒是并没有觉得太过介怀,实际上,我关心的事情,还是蕾蒂娅,究竟要用上怎么样的方法。

  “我们?我们!太好了!你说的,是我们么?”

  “是啊,怎么啦?”

  “你刚刚,不是说,要丢下蕾蒂娅,自己离开么?”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啦。”我对此,倒是没有丝毫介怀,“更何况,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意思,喂?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她有些慌乱地转过了身,开始朝着远处走去,她却始终没有松开手掌,我也只得任由她拉着我,一同向前走去。

  “不是留下来么?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找个离它近一点的地方。”

  蕾蒂娅略微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处山崖的缝隙边,缓缓地,抽出了那把稍长的弯曲刀刃。

  她向前跨出一步,将刀刃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测过身,摆出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进攻姿态。

  “一直都没能告诉你,它的名字,叫做‘朔风’,当蕾蒂娅叫出它的真名时,它的第二形态,便会被揭露。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语一样,弯曲修长的刀身,开始不断地颤抖起来,一点点嫣红的色彩,逐渐从刀的内部,开始向外渗透。

  “它本身,同另一把‘回雪’一样,只是普通铁匠打造的兵刃,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误入了古龙的战场,蘸满古龙的血液之后,它的本质,已经发生了根源性的改变。”

  刀的背部和侧面,开始浮现出了如同叶脉一样的花纹,那清晰的纹路,又好像是凸起的血管一样,一下下的,有规律地不断跳动着。

  “在那之后,它又被作为战利品,不断地在人类与龙族之间来回易手,它曾经五次遗失在巨龙的巢穴里,又五次被人类所夺回。对于人类的勇者来说,它是屠戮巨龙的利器,可放在不认识它的人手中,只是一把锋利的兵刃。可对于巨龙来说,它则是众多同类灵魂的居所,对于它们来说,更是有着致命性的吸引力。”

  在我这几天的回忆之中,不善言辞的蕾蒂娅,从来没有像这样连贯地说出一大段话语。而那在她手中的把“朔风”,也激烈地回应着她,弯曲的刀身变得越加扭曲,生出了一道道弯曲的棘刺,又圈圈层层地折叠在一起,就像是一条红色的大蛇一样,慢慢地盘起了身子。

  那头悠然的红龙眼中,忽然喷薄出了激动与愤怒的目光,金色的眼瞳倒竖而起,用力的拍打着翅膀,在它的身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雷鸣般尖锐的爆响。

  吼!

  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却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到了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宣泄似的,毫无意义的怒号。

  咆哮的声响振动了这天地,犹如实体一般,这音波飞快地散开,掀起了一道道圆弧的气流。

  纷飞的气流四处乱窜着,在地面上,切出无数道纵横的裂口,远方的天空中,漂浮的几朵云彩,也被这冲击的气浪所割裂,化作了一片片细小的碎块。

  它转过身,收拢起了翅膀,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庞大的身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三角。而在最尖端的是那锋锐的龙角,笔直的向着我们指来。

  它全身的气息,都凝聚到了龙角的尖端,在重力的推动下,开始急速地下坠。

  红龙那巨大的身躯,仿佛是一团跳动着的火焰,这团火焰急剧地燃烧着,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弯曲的弧线,短短数秒的时间,就已经滑翔到了城市与山脉的分界处。

  而后,它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所拖拽住了,又好像,撞见了一堵看不见的幕墙一样,硬生生地,停留在了那里。

  它拼命地拍打了几下翅膀,奋力的挣扎着,一片片沾染着血迹的鳞片,从空中落下,它那修长而优雅的身躯,拧成了一副怪异的姿态,疯狂地向前撞击着,却被一次又一次地向后抛飞,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又了一段时间,它终于放弃了挣扎,无力地垂落下了翅膀,掉转过头,朝着城市的方向飞去。同来时的模样完全不同,它一边缓慢地向前飞行,一边不时转过头,回望上几眼。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呢……”

  是的,蕾蒂娅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个大家伙,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囚徒一样,它的活动范围,仅仅被限制在城市的范围之内,即便只是一点点的越界,也会被加以强制的手段,强行让其折返。

  “……这样,难道,它就不会抵抗么?”蕾蒂娅将已经恢复常态的朔风重新插回鞘中,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谁知道呢,也许,它已经完全忘记了,该如何抵抗吧?”

  “既然是这样,不如……”

  蕾蒂娅停下了脚步,十分自然地,站到了我正前方的位置。

  似乎,那头红龙被激怒了,不再满足于仅仅待在城市的上空。

  它再一次收拢起了翅膀,开始向下俯冲,只是这回,所选定的目标,不再是我们,而是位于它身躯下方的,一大片高耸的建筑。

  “嗷嗷嗷!”

  它毫无意义的吼叫着,在那对金色的巨大眼瞳中,已经没有了丝毫愤怒或者悲伤的情绪,所剩下的,只有不惜一切的疯狂。

  “鲁尼努——瑟尔!”

  从它的口中,吐出了一段短促的话语,几个简短有力的词汇,就像是投进湖水中的石子一样,在周围的空间里,引发了一阵又一阵动荡的涟漪。

  涟漪先扩张再收缩,散落的火元素,迅速地聚集到了一起,摇曳的火苗逐渐变得凝实,一个红黑色的火球,在它的口中,逐渐开始成形。

  呜——

  刺耳的警报声,在城市中响起,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从浮空的岛屿上,远处的港口中,依次列队起飞升空。

  它们的速度很快,可惜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在它们到来之前,巨大的火球,就已经临近了地面。

  最先撞上火球的,是一对如同双子一样,完全相同的大厦。

  在火球贴近时,在大厦的表面,亮起了一层淡淡的蓝色护罩,护罩比包裹在城市外的那层要薄出不少,在它的表面,蕴绕着一层不断闪烁的电光。

  薄弱的护罩,只是坚持了短短的数秒,便被火球撕开了一个大洞。在那淡蓝色的光罩上,一道道扭曲的蛇形波纹,像是一条条粗大的闪电,正急剧地翻转着,跳动着。

  火球从第一栋大厦的顶端穿过,在短短的一瞬间,便把它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巨大火炬。其后,第二栋大厦则是直接被拦腰截断,断裂的上半部分,倾侧着崩塌而下,钢筋,混凝土和玻璃,被燃烧着的火雨裹挟着,成串成串地砸向地面。

  而经历了这样一连串的撞击,火球的体积,只是稍稍减少了几分。它持续朝着地面下坠着,深深地陷落进了地表中,在一条宽阔的主干道上,砸开了一道尺寸夸张的沟壑,又从相邻的另一个街区中窜出,在一大片低矮的建筑中横扫而过,车辆,行人,树木,建筑,统统被扫翻起来,燃烧着在空中接连翻转了几圈之后,再重新坠落回地面上。

  “丹泽尼尔……森珞巴斯……”

  红龙快速地颤动着翅膀,一下下地,发出意义不明的词句。在它的操纵下,那枚巨大的火球,不断地旋转,转向,加速,在密集的建筑中,制造出一轮轮新的破坏与动荡。

  它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不满,都发泄在今天一样。

  “这……是魔法么?”

  “那是它的天赋法术,完全以龙语进行操纵,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施展的机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轻易施展的。”

  “这么说来,这个大家伙,已经被逼上绝路了么?仔细想想,还真是够可怜的。”

  “不,你不明白。”蕾蒂娅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在血脉力量的帮助下,它们将会抵达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对于巨龙来说,恰恰相反,这个时刻,正是它的一生之中,最为荣耀的时刻。”

  “那么,你觉得,它会觉得很满足么?我可不会这样认为……”

  巨龙的实际体积,比我们之前见到的,安妮所制造出的幻象要大出了好几圈,那些两三人高的武装,在巨龙的面前停了下来。同它相比,它们的个头,又太过微小了一点,仅有它的脚趾般大小。

  但是,这只巨龙,却对这些小不点十分忌惮,一面笨拙地躲闪着,一面操纵着火球,继续在城市中横冲直撞着。

  那些武装的阵型排列很有规律,追猎者在前,打击者居后,另有一批举着大盾,身材粗壮的武装,点缀似的,穿插到了阵列的最前沿。

  它们并没有急着去追捕巨龙,而是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死死地跟在巨龙的后面,又另外分出了一部分,徐徐下落,开始朝着燃烧着的街区扑去。

  在阵列的最前端,最为高大的那台武装率先走出,从它的枪口上,喷吐出了一阵亮丽的银色雾气,雾气在空气中迅速冷却凝结,凝聚成了一根长长的丝线,一条条丝线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网兜。

  网兜的每个节点上,都有一具武装负责牵引,通过微妙的速度调整,,网兜的位置,也始终处于变化之中,可整体阵型,却始终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状态。没过多长时间,那一枚巨大的火球,便被网兜罩住,被银线一层层地捆了起来。

  破坏力十足的火球,在网兜之中,却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安安静静地停留在网兜的中心,任凭巨龙如何怒号,都不在动弹了。

  我可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盘踞在火球中,密集的火元素,正一层层地,抽丝剥茧一样地从火球上剥落,在这个过程之中,火球中蕴含的能量,也开始迅速地缩减。

  更多的武装从远处飞来,降落到地面上,清理布满残骸的街区,切割开崩塌的建筑,从中抬出伤者和尸体,网兜上的一些武装也放下了戒备,加入了它们的阵列之中。

  另一边,尽管巨龙的身形飘忽不定,飞翔的速度也很快,可剩下的武装,却始终能够牢牢锁定住它的位置,紧紧地跟在它的身后。

  终于,在对火球的追踪告一段落时,巨龙身后跟随的那些武装们,也完成了对武器的预热。

  噼噼啪啪的枪炮声连绵不绝,那怕是在空阔的天空中,数十具武装同时开火,拉开的弹幕,也足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

在这其中,间或射出的弹药中,金黄色的曳光弹,一束束地拉成了长条,在天空蓝色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显眼。

此时此刻,密集的弹幕,几乎填充满了视野中的每个角落,我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为浓重的光彩所覆盖。

  “嗷呜呜!”

  面对这种突袭,巨龙的抵抗,显得极为无力,炮弹和机枪的子弹,在它的身上不断爆裂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而面对这样的情况,它只能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趾爪,可相比于小巧灵活的武装,这样的抵挡未免太过笨拙。

只有一具倒霉的追猎者,被它的爪尖直接命中,朝着地面砸落而下,但是,它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重创,却又在临近地面之前,十分极限地重新拉起身子,又一次,加入了对它的围攻之中。

  巨龙被打得连连后退,翅膀和尾巴上,开始冒出了一团团的血花,它对于目前的状况,完全无可奈何,只能被动着承受着它们的攻击,狼狈地四处逃窜着。

  空中的战斗,已经完全沦为了一边倒的碾压局面,那些亚特兰蒂斯人似乎不急于将这头巨龙杀死,甚至连它的飞行都不打算干扰,就准备这样,一点点地,在空中把它给肢解掉。

  “连吐息也不会么?这样,可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啊。它,究竟有着怎么样的经历啊……”

  蕾蒂娅手掌托在腮前,一边向前凝望着,一边小声的呢喃着。

  “我想,它是从小就被圈养了起来,没有与同类接触的机会,也正是因为这样,它的战斗能力,才会差劲到这样的地步,就连巨龙的很多基本能力,都没有办法拥有。”

  “或许还不止这样。”蕾蒂娅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轻微地划动了几下,“它的翅膀被动过手脚,应该是被长时间的捆绑过,发育的状态很差,飞行的速度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除此之外,它的背部受过非常严重的伤势,虽然已经完全长好了,但那一部分的肌肉已经完全坏死,再也无法使用,这让它的力量和敏捷,都下降了不少……”

  “如果这是一只人工饲养的巨龙,应该没有机会受伤才是。”

  “所以说,只有一个解释了,这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就像是那些被剪掉翅膀的鸟儿一样,尽管还保留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可从此之后,便再也无法再空中飞翔了。”蕾蒂娅的语气,略微有些低落,她忽然转向我,有些期待地询问着,“现在,能做点什么么?”

  “做点什么?难不成,你是想,帮助那只巨龙?”

  “可以么?”

  “这个……不太好吧……”

  “为什么?”

  她忽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竟让我有些不太明白,究竟该如何回答。

  明明,从她的出身,世代流传的屠龙世家来看,对于巨龙这种生物,应该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才对。

  稍稍思量了一下,我决定不从这方面直接反问,而是换了一种曲折的方式。

  “为什么……这个,这个,就算亚特兰蒂斯人,同我们处于敌对状态,可那些普通的居民,也是无辜的,就在刚才,它所制造出的破坏,已经造成了大面积的伤亡,我们没有去追捕它,本身就是错误了,又怎么能,再去帮助它呢?”

  “为什么不能去帮助它么?”她歪着头,一脸不解的样子。

  这种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嘛!为什么你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想不明白呢?

  尽管在心里疯狂地这样想着,但我还是忍住了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冲动,转而用十分平淡的语气,流利地回答着: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不合理才对,巨龙和人类,都是不一样的,是吧?”

  “真的……不一样么?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么?好吧……不过蕾蒂娅觉得,那些亚特兰蒂斯人,存了心的,想置你于死地,无论有什么办法,能够对他们造成阻碍的,都应该尝试着去做才对。”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话语中,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犹疑的情绪,尤其是前半句中,似乎是经历了反复的斟酌,才最终说出口。但面对这样的提议,我还是坚定地作出了否定的回应:

  “不,蕾蒂娅,没必要这么偏激的。虽然其他人做事,可能会不遵守原则,但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底线,是必须遵循的。比如,做了相应的事情,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它既然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心,都必须为此负责,尽管我们不会去追捕它,亚特兰蒂斯人的围捕,它也没办法逃掉;再比如,为了阻碍自己的同类,而去帮助龙族这种残暴的生物,这样的行为,完全是不符合……”

  “你说的很对。蕾蒂娅被你说服了。”蕾蒂娅的又重新回复了平静的语气,从她那张毫无变化的面孔中,我无法窥探到丝毫情绪的变动,甚至,我根本无从推测出,她到底有没有听进我说出的话语。

  “但蕾蒂亚同样觉得,这种不公平的对决,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既然它已经注定要失败了,就让蕾蒂娅,来提前结束它的痛苦吧。”

她的样子,和蕾蒂娅,蕾娜,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在气质上,却又截然不同。明明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眼神之中,却全然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真是不好意思呢,给你们添麻烦了。”声音冷冽而清澈,如同幽谷中的深潭。

“应该说,是很大的麻烦吧。”蕾蒂娅毫不客气地说道。

“多米克已经同我解释过了,确实是他的问题,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说着,她便转向多米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了两个字:

“放血。”

多米克非常顺从地伸出一只脚爪,面庞微微抽动,便从脚爪的尖端,挤出了一团血液。这团血液刚刚离开他的身体,便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凝聚在一起,化为一颗透亮的晶体。

血晶轻微地起伏着,旋转着悬浮在空中,伊瑟拉轻轻地招手,血晶便慢慢地飞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她的手心上。她仔细检查了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血晶递了过来。

蕾蒂娅有些犹豫,但看了看身后的蕾娜,还是把它收下了,紧紧地握在手中。那血红色的晶体,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中,在那透明的外壳之下,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光华在不断地流转。

“还没有完全干透,稍稍等待几天,等它完全凝固的时候使用最为合适。”伊瑟拉远远地望了蕾娜一眼,十分耐心地解释着,“这是血液中最精华的部分了,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

“非常感谢。”蕾蒂娅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这样的事情算不了什么,本身来讲,就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才对。”

这话语中的深意值得一提,看来,在她们之间,应该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才对。

不过,蕾蒂娅对此似乎并不关心,伊瑟拉也没有多作解释,她转而又朝着多米克吩咐道:“过来吧,按照人类的传统,给她们道个歉。”

一旁的多米克,神情有些萎靡,看来取走的血液的过程,对他还是有一定的伤害的。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上来,那磨盘般大小的金色眼球,骨碌骨碌地转动着,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来吧,抓紧时间,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议一下呢。”伊瑟拉轻轻拍掌,微笑着催促道。

听到这里,多米克那庞大的身子,非常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样……不太好吧。”他终于开口了,虽然有些不太连贯,不过这回,却是十分标准的通用语,“你你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么?”

伊瑟拉的双眼,眯起了危险的弧度,晕染在她周身的光芒,开始绽放出森冷的锋芒。

“没……没有。”

“那就照着我的话来做!”

“是。”

多米克慢慢地走了过来,朝着蕾蒂娅低下了头颅:“对于之前的事情,我感到非常的……”

“难道我没有说明白么?要按照人类的方式!”伊瑟拉打断了他,又重新强调了一遍。

“这种事情……不习惯。”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不,不是这样的。”多米克连忙解释着。

“那就快一点吧。”

多米克沉重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身躯,也开始慢慢地缩小,变成了一副少年的模样。

英挺的面容,却显得有些稚嫩,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火红色的头发,蓬乱着披散着,还有几撮,像是尖刺一样根根竖起。他躲在伊瑟拉的背后,小心地看着我们,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胆怯的神色,但在脸上,还是摆出了一副十分欠打的表情。

“原来就是个逃家的死小孩啊,怪不得性格那么古怪。”消失很久的波波特现出身来,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瞪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伊瑟拉抓住肩膀,从身后拉了过来。

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太搭配啊。

“他长得有点慢,心智也还不成熟,让你们见笑了。”伊瑟拉不动声色地解释着,“不过请放心,他已经成年了,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说着,她便把多米克推了上来。

“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们道歉……”他十分不情愿地,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行,你这样一点诚意也没有。”

“是是。” 多米克连声答应着,正准备开口,却又被伊瑟拉打断了。

“要鞠躬,把腰弯低一些!”

“这,这样太过分啦!怎么可能要我做这样的事情嘛,我什么也没做啊,这完全不是我的过错!”

看来,他的自尊,并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伊瑟拉并没有对他的话语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脸庞。

“好,好了啦,我知道了。”终于,他还是妥协了,瘪着嘴,十分委屈地说着。

“不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蕾娜已经醒了过来,她站在我们的身后,小声地说着,“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是这样的么?”蕾蒂娅和伊瑟拉同时开口问道。

“嗯。”

“好吧,既然这样,那也不必勉强了。”蕾蒂娅想了想,还是这样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就这样吧。”

“好吧。”

伊瑟拉点了点头,多米克的神色也放松了下来,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速度猝不及防,被伊瑟拉在脑门上狠狠地弹了一下,“维恩图斯已经都和我说了,你下次要敢说这样的话,咱们没完!”

“好疼啊!我有说了什么错话了么?”

“你不知道么?”

“哎呦!哎呦!我是真不知道啊!”

“听好了,以后不准再说,什么娶别人之类的……”

伊瑟拉轻轻咬着嘴唇,冰冷的眼神中有些松动,脸色也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说着。多米克听到这里,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抱住了她的胳膊,不停地傻笑着。蕾蒂娅和蕾娜,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样的事情,我真是是受够了。”波波特捂住了眼睛,慢慢地走到一边去了。

过了会儿,伊瑟拉总算回复了常态。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神色也有些忧虑:“虽然还想和你们再详谈一会儿,但我们现在还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做,就先失陪了。”

“我能问下,还有什么事情么?”我向她打听着。

“唔,也不算太过机密,告诉你们也无妨。”她在多米克的头上揉搓了几下,让他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变得更夸张了几分,“这个家伙,在这里到处乱闯,倒也有些重要的发现,和我们的起源有些关系,我需要马上回去汇报。”

“龙族的起源?”

“是的,这里似乎牵涉到一些非常隐晦的机密,事关重大,我必须马上回族群中一趟。”她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

“能不能,稍稍等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蕾蒂娅忽然开口说道,她站直了身子,双拳紧握,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吧,但最好不要太久。”

“嗯。”说着,她们两人,便一起走进了洞穴的深处,

多米克原本也想跟过去,但伊瑟拉没有同意。他只好讪讪地站在那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看来,她们所要聊的,应该是相当机密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听得好。

多米克实在是有些无聊,便随意地四下走动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蕾娜讲话。

“嘿嘿,小姐姐啊,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念我啊。”

“你讲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听够了。”蕾娜轻轻地跺了跺脚,有些无奈地说道,“还有,你已经四百五十岁了,不要叫我姐姐!”

还真是看不出来,他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却还是这样长不大的样子嘛。

“哎,可是伊瑟拉就很喜欢我这样啊。”他挠着头发,有些茫然。

“她是她,我是我,能一样么?”雷蒂娅捂上了耳朵,转到我身后去了。

多米克看了我两眼,没有说什么,走到一边去了。

“别看这个家伙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之前,你把它打得可痛啦。”蕾娜小声地对我说道,“他到现在,还记在心上呢。”

确实,他的抗击打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明明承受了雷蒂娅连续不断的打击,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势,即便是被光束洞穿了身体,也只是很痛而已,完全没有对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这应该已经给他留下了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了。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怕,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敢再靠近我。

“嘿,大叔啊,你在找什么啊?”他又找到了新的乐子,盯上了一边忙忙碌碌的波波特。

“你这个可恶的长不大的小鬼,不要这么叫我!”波波特低声地埋怨着,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手中的长刀被他当做了铁铲,在泥土里不停地翻找着。

“说说嘛,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我都会帮你的。”多米克对此完全没有在意,反而一脸热心的说道。

“那好吧,你告诉我,那些财宝都放到哪里去了?”

“财宝?那是什么?”多米克有些不解。

“堆积如山的黄金!闪闪发光的宝石!还有那些古董!”波波特瞪大了眼睛,非常激动地说道,即便身处在最为阴暗的角落里,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狂热。

“可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啊,能吃么?”

“怎么没有用?很值钱的啊!”

“钱?那玩意儿能吃么?”

好像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

“好吧,并不能,但是------”

“既然不能吃,我要那些东西干嘛------”多米克十分诚恳地说道,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波波特,完全看不出来有丝毫在撒谎的样子。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怪不得雷蒂娅抢去的那些水晶,对他一点诱惑力都没有。不过也不知道是这个家伙比较特殊,还是说,现在巨龙都不流行做这种事情了。

哐当——

波波特把手中的长刀丢到了地上,十分懊恼地说道:“这么说来,我不是白干了么?”

“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尽管对情况还不了解,但我还是猜测地说道。

“这样吧。”波波特思考了一会儿,又挂上了一脸贼兮兮的笑容,双眼放光,不怀好意地对我说道,“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怎么样,想不想听啊?”

“有话就说,别磨磨蹭蹭的。”我有些无奈地对他说道。

“嘿嘿,想知道秘密可以,拿钱来换吧。”说着,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来。

“我现在没钱,先欠着好了。”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这是规矩------”在这个问题上,他丝毫不肯让步。

“你敢说出来试试?”

“雷蒂娅不准你说出来!”

雷蒂娅和伊瑟拉一同从洞穴的深处走出,同时开口说道。她们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具有极其的震慑力,波波特一阵哆嗦,连忙闭上了嘴巴。

“最好不要让我听到什么流言------”伊瑟拉冲他低声说了句,便拉起多米克,准备离开了。

雷蒂娅走到波波特的身边,上下打量着他,她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眼中的威胁意味,非常的明显。

看来,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连伊瑟拉那已经完全凝固,完全没有丝毫变化的眼神,都有些微微的松动。

“好啦,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件事情,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说出来嘛。”波波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知道的秘密不少,也不差这一件,你们都误会了。”

“那也不准说,一件都不准说!”雷蒂娅的情绪还有些激动。

“好吧,我不说就是了。”波波特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屈服了。

“我和你说过的事情,一定要特别重视,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啊。”伊瑟拉已经走到了洞口,但还是非常认真地叮嘱道,“这里有古代龙族布下的法阵,从外面是进不来的,很安全,你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不会被打扰的。”

“放心,雷蒂娅有分寸。”雷蒂娅十分坚决地说道。

“那就好。”伊瑟拉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两人身形一转,便消失在了洞外。

“既然这样,我们也准备离开吧。”波波特很快便从低沉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他看着我们,试探性地问道。

“不,雷蒂娅还有件事情要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雷蒂娅便抢先说道,“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遗失在荒原上了,必须再去把它取回来。”

“这样的么?那我们一起过去好啦。”波波特很是随意地说着。

“不用了,妹妹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你们在这里陪着她就好。”雷蒂娅攥着蕾娜的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姐姐,没关系的,我可以------”

蕾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给打断了:“别担心,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结果------”

“没关系的,那个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往返啦!”雷蒂娅看起来非常的镇定,但说出的话语,却实在是有些奇怪,“你们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先走,我们在【法鲁克城】边碰面就好了。”

法鲁克城,是阿巴斯河上的重要港口,也是亚细亚和非利加的分界线。从那里,乘坐渡船,便可以穿过两块大陆的边界,进入到太阳国的领域。

“也没有那么着急吧,等一等也没有关系。”波波特翻出地图,看了看,“那边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距离呢,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那你们就耐心的等一等好啦,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见蕾娜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便提议道,“你丢掉的东西里,还有我的那一份呢!”

“不不不,不必了,我会带给你的,你没必要跟过来,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吧。”雷蒂娅有些慌乱地说着,就准备迈步向外走去。

“你们还是商量下吧,我留守就好。”

波波特不紧不慢地说完,又开始在洞穴里翻找了起来,看来,他还是没有放弃找到财宝的梦想。

蕾娜抓着雷蒂娅的衣角,不想让她离开,但还是被她挣脱了。我还想再说点什么,看着她坚决的神色,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来。

“放心好啦,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她一步步倒退着走了出去,目光始终放在低着头的蕾娜身上,充满了不舍。

“真是麻烦呢。”波波特小声地说了句,又重新在干草堆里刨了起来。

蕾娜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站在洞口,手托着下巴。倚靠着墙壁,目送着雷蒂娅离开。直到雷蒂娅走下了小山,消失在了视线之外,她还是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那里。

我陪同蕾娜一起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回去,看着忙忙碌碌的波波特,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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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天色,也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嘿,要不要吃些东西啊?”波波特非常热心地招呼着,“这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好像还存储了不少的粮食呢。”

他的手上,抓着一个硕大的布袋,上面沾了不少蓬乱的干草,和新鲜的泥土。

“居然还有水果,真不知道那个大家伙从哪里抢来的。”他摸出一个红艳艳的苹果,用衣角擦了擦,便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你们要不要吃一个啊?”他含混不清地说着,目光在我和蕾娜之间转过了一圈。

蕾娜依旧站在洞口,安静的,像是一具冰冷的雕像。

“你呢?要不要来一个?很甜的。”

我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要跟过去看看。”

“哟!终于想明白了?”他费力地将苹果咽下,戏谑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别的意思,这边你不用担心,伊瑟拉说过的,这里可是很安全的。”

在提到伊瑟拉的时候,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这让我我忽然回想起,伊瑟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只是我觉得有些不适,刻意避开了而已。

如果说这里是很安全的,外面,应该有什么危险才对!

“你早就应该提醒我的!”

“不不,这样的事情,不能总是依靠别人的提醒,还是自己想明白了最好。”波波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其实应该很早就猜出来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确实,现在看来,你并不是这样的人,这是我的失误。”他低下头来,十分诚恳地说道。

“你!”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责骂的话语,匆忙地准备离开。

“放心好了,她还在路上,一切都还是来得及的。”

我走出很远之后,才听到这么一句话,从我的身后传来。

“呼呼呼——”

即便已经算是荒原的边缘地带,月夜下的荒原还是荒无人烟,一片沉寂,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之外,我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这样卖力的奔跑,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罕见,如果不算上年少时模糊的记忆,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两三回。

我想,我现在已经跑出很远很远了,连绵的丘陵早已经被远远地甩开,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那开阔的平原,尽是一片片望不到头的红褐色土地。

按照一般的观点来看,魔法师的体质都是十分脆弱的。毕竟,无论是彻夜的冥想,还是在炼金台前接连十几个小时的实验,实际上对于人的健康,都有着一定的损害。那些整日枯坐的法师们,在上了年纪之后,大多都会被一些杂七杂八的疾病所困扰。

虽然我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去担心这样的问题,但是,这样长时间的跑动,已经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身躯变得越发沉重,视线也有些模糊,一阵阵隐隐的疼痛,从有些僵硬的腿部,不断地传来。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尽管身体在强烈的抗议,我还是尽量坚持着,竭力迈开更大的步子。

值得庆幸的是,在那干燥的土地上,枯败的荒草中,蕾蒂娅留下的脚印非常的清晰,这也让我省去了寻觅路径的麻烦,只需要沿着她的踪迹,一路追寻下去就好了。

尽管波波特十分确定蕾蒂娅的速度不算太快,可毕竟我和她我整整相差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但愿,真的能够来得及才好。

巨龙已经离开了,散落在荒原上的尸鬼对蕾蒂娅构成不了什么威胁,那么,唯一值得警惕的,应该就是布拉德家族的爪牙了。通过连续两次的传送,我们直接跨过了荒原的大部分地区,完全没有同那些人再见过面,对于布拉德家族布置在这里的力量,也完全没有任何的了解。

根据描述,他们已经在荒原上驻扎了很长的时间。再加上自从人类发现了南洋海域上风暴的规律,太阳国通往亚细亚诸国的新航道开辟以来,落日荒原作为商路的日子,便从此一去不返。既然这样,他们自然不会是前往鄂图曼行商的商人

也许,布拉德家族在荒原上的驻地不止那么一所,还布置了更为强大的力量。我们放跑了两只落魄的饿狼,说不定就因此而惊动了暴怒的狼群。

我也曾经问过波波特,关于布拉德家族的情况,但他对于他们的了解也并不是很多。他只是告诉我,布拉德家族在西方是最有名的几个商业家族之一。他们虽然并非是贵族,却也获得了一个流传很广的姓氏,虽然也没有自己的封地,但他们实际控制的区域,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可以比得上一个不小的国家。

“炼金时代的早期,他们便依靠战争中的掠夺和买卖人口发了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便积累了相当数量的财富。再经历了近百个世代的传承之后,这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家族,或许已经成为了西方世界中最为可怕的一支隐藏力量。”

对于这样的话语,我并没有太过重视,毕竟这里离西方世界的中心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们的影响力再大,也没有办法在这里掀起什么风浪。

这片荒原的面积实在是太过广阔,就算是他们可以派出数以千计的人手去搜捕,这些人分散到了荒原之上,也只是如同海边沙滩上的一粒细沙,相遇的可能,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更何况,我们通过连续两次的传送,早就抵达了荒原的边缘,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

可又是为什么呢?蕾蒂娅明明知道了其中的的风险,还是坚决地选择了再度回返。又为什么,她坚持要一个人动身,不肯让我来陪同呢?

我不明白。

…………

我没有计算过去了多长的时间,我只记得,在我刚刚出发时,一轮圆月刚刚升起,现在,已经将近快要落下。

随着我越来越靠近荒原的腹地,结实坚硬的土地,慢慢地被连绵的黄沙所代替。路面也变得越发地难行,厚实的鹿皮长靴频频陷入沙坑的缝隙,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沙丘在风的推动下,不断地四处移动着,蕾蒂娅的脚印,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得已,我稍稍放慢了速度,借助着有些黯淡的月光,仔细地辨认着。

转过一个干涸的湖泊,再翻过几座低矮的沙丘,我惊喜的发现,一道身影,在地平线的边缘,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蕾蒂娅!”我高声呼喊着。

这正是蕾蒂娅,她身形有些摇晃,走得慢极了,但步伐却十分地坚定。即便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她都没有一丝要回头的意思,反而,悄然加快了几分脚步。

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快步地向她跑去,急切地问道。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她就这么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走着。

“等等我……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时间的流淌好像变慢了许多,过了很久很久,我才跑到了她的身旁。我小心地扶着她的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她回过头来,淡漠地看了我一眼,曾经那灵动的大眼,却变得空洞而又迷茫,充满了疑惑。很快,她便再度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你这是怎么了?回答我啊?”

她的步伐缓慢而又僵硬,我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停下,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的力气,很快地被她挣脱了。

“蕾蒂娅!蕾蒂娅!蕾蒂娅!”

接连不断的呼喊,并没有换回她的任何回应,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在本能的驱动下,不断地向前走去。

我绕到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么?”

她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直挺挺地朝前走着,眼看就要撞到了我的身上,才停下了脚步。

她的脸几乎要贴到了我的脸上,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带了一副精致的面具。

她的额头很烫很烫,而身体却是冷冰冰的,就好像,将全身的热量都集中到了头顶一样。我伸出手,搭在她的头上,希望能稍稍降低那可怕温度。

“……”

沉寂了许久,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小声地说了句,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细微,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你说什么?告诉我!”

可惜,我却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她后退了半步,坚定地绕过我,继续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