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婊子。”  

对雪莱的叱骂不置可否,一宫千代子脸色如古井不波,反问。  

“是因为他说你没我漂亮,才一直记着吗?”  

“凭你?就凭你!你不配!!!”  

几近癫狂的公主把手中的头颅狠狠摔在一宫千代子面前,大笑道:“你们这群贱民!你是,陈如一也是,这些猪猡都是!这样的死法才是你们的归宿!看吧,她临死前屎尿流了一身,喉咙割破还哭着求我不要杀她!下一个我要杀谁?谁不听话,我就杀谁!!!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默然无语。一宫千代子凝视着地上翻滚的人头,瞪大的眼睛已然失神,最后的恐惧与绝望还篆刻其上,似有泪痕遗留。  

她蹲下身,伸手,将这双眼睛阖上,轻轻叹息。  

“他不杀你,但终究是有责任。我作为前辈没能阻止,也有责任。今日这一曲为你送行……还请安息。”  

言毕。她站起身,看向已经癫狂,满手血腥面容扭曲的公主,抬手一挥。  

雪莱登时面如土色,慌忙趴倒在地,却毫发无伤。只是一宫千代子身后的座椅沉入长发夜幕之中,而她自己则转过了身,当雪莱不存在。  

反应过来她不是要杀自己,雪莱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抓起剑,撑住地面想要扑向那可恶的背影。却在站起之时,忽闻一宫千代子再开口。  

“你的对手不是我。回头。”  

身后忽然传来呼呼风声,心下一惊,雪莱回过头去。正看见穿着宽松得有些滑稽的衣服,半身疮痍,半身完好的少女悬浮在半空。  

如刀锋冰冷锐利的目光从天而降,紧紧盯着自己,似要把自己的心活活用眼神剜出来一样凶恶无比。  

“你……杀了……她……”  

宛如地狱打开了一条缝,恶鬼的声音从少女的口中喷薄而出,几乎要将雪莱的血液冻结。她忍不住战栗起来,后退了几步,但还是不服输,恶狠狠地骂道。  

“猪猡死了就死了!你妹妹的脑袋在这里,下一个就是你的!去死吧!贱人!猪猡!”  

“该死的……是你!”  

徐徐落在崩塌城堡的边缘,雪莱这才发现,原本该是猪猡的奴隶少女,手里拿着一把用白色剑鞘包裹,看上去贵气非凡的剑,样式和过去见过的任何护身剑都不同。她伸手指向自己。  

“我的……名字是……洛菲娅……”  

少女向前逼近一步,收回手,按在剑柄,紧紧盯着那齐娅的公主,嘶哑的声音坚定而无情。  

“和我……决斗……雪莱……我要……杀了你!”  

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话语,雪莱两手伸向天空,又落在脸上,双颊的肌肉剧烈颤抖起来。想要笑,可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身后是神秘诡谲的婊子,身前是有了万界道具店武器的奴隶贱民,城下是无数敌对佣兵团的野蛮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就来吧!”  

雪莱狂笑一声,沾染血液的脸与满身的尘埃,已经覆盖了往日的美丽端庄,扭曲的表情与快乐已入疯魔。她举起了手中的手半剑,指向洛菲娅。 

“该死的猪猡,贱民!来杀死我吧!臭婊子你也看着,看着我被杀死吧!来啊!猪猡!让你们都满意吧!”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雪莱高举利刃,闪电暴雷缠绕其上,轰鸣不止。  

却见洛菲娅身形一沉,脚尖猛蹬,向着雪莱冲了过去。鞘中剑铿鸣而出,一抹白光转瞬即逝。  

一宫千代子在名剑出鞘的同时,手中三味线的拨片轻轻一摁。  

轰隆隆隆隆!!!!  

比琴弦撩动更可怕的轰鸣声骤然响起。  

人影尚未靠近,人头却已离颈。如花绽放的血液飞溅刹那,剑光所过之处,女孩长发所在之外,剩下的半边城堡,连带着城堡所依仗的巍峨高山都在訇鸣之中尽皆糜烂,化作碎石土块,向着天空倒飞而去。在世界战栗的摇动之中化作一场灾劫,散落在这片苍茫大地。  

望着面前被名剑所造成的、已非人力所能制造的可怕灾害:原本的高山已成平地,放眼之处都被倒塌的巨石掩埋,河流改道,林木倒伏,无数禽鸟跃入高空,野兽奔走哀嚎。万丈深渊凭空而现,所幸是无人的林区,但其中受灾不知凡几。  

只能又是一次长长叹息。天地哀鸣未止,一宫千代子转过身去,看着无头尸体跪倒在地,血液的喷泉溅射三尺,以及握着截断山川河流之剑,满目茫然的少女。  

“这样满意了吗?”她问,“你握住了这个世界无法匹敌的力量,杀死了仇人,现在满意了吗?”  

“我……我……做了……什么……”  

手中三尺秋水尘不染,轻如无物,却几乎要拿不住。洛菲娅茫然地看着一宫千代子。昨日温和的大姐姐面对天地崩坏,人头滚地,世间一片哀嚎混乱,却仿佛置身事外,淡漠依旧。  

明明有人就死在自己面前,明明身边的世界在一瞬之间就被崩坏摧毁,她依然无动于衷?  

“一宫……千代子……大人……不……一宫……小姐……”  

“现在叫我一宫小姐,你也是改变了,不是么?”  

她对洛菲娅笑了一下,又很快散去,神色中略微带上了一丝忧郁。  

“这把剑,不是让你握住别人的命运,”一宫千代子说,“如一给你这把剑,是希望你能握住自己的命运,就像他一样。你不要学我。”  

“不要……学您?”  

“是啊,不要学我。头发都这么长了。”  

撩起自己的头发,似是话已说尽,一宫千代子又转过身,踏入了长发的夜幕之中,如走入无尽深海缓缓下沉。洛菲娅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想要追上去,一宫千代子抬起手,阻止了她。  

“加油吧,”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地上的黑暗随身体沉没越来越小,“记得洛菲娅的意思,是下雨?”  

“是的!”洛菲娅大喊,“一宫……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一宫千代子回过头,不知为何,脸上挂上了寂寞的笑容,“我能回答的,尽量回答你。”  

抱着剑与剑鞘,洛菲娅的右手握住左手中指上的木头戒指,在身影消失之前,竭尽全力地大喊。  

“戒指……的传说……是用在……结婚……互换……是……这样吗!”  

“这个啊,你还钱的时候,自己去问他。”  

得到的是似是而非的回答,下一刻,温柔的大姐姐就彻底的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风在耳边呼呼吹着,还有大地灾劫之后的哀嚎与混乱久久难平。 

洛菲娅把剑收回鞘中,走到自己妹妹之前,捧起阖上双眼的头颅,抱在怀里。全然不顾雪莱带着最后癫狂笑容的头颅在身边滚过,最后跌下悬崖,一旁无头尸首喷出的血液渐渐敛息。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处在世界夹缝的万界道具店,永动钟的铃声再次响起。直到下班,今天店里再没来一人。  

把速写本塞进柜台的抽屉,锁好店门,骑着电车离开。路上见到小卖部进了东北大板,回忆起在帝都学画画时吃到的美味,便买了几个装在袋子里,飞快地骑车回到了住处,把多余的塞进冰箱,提了两只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一宫小姐,我今天买了冰淇淋,一起尝尝。”  

“请进。”  

房间和昨天差不多,本子满地摊开,三味线依旧挂在墙上,两只捏碎的自动铅笔放进了窗边的玻璃柜子。女孩穿着睡衣轻轻回头,长发流泻于地,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是一边收拾,一边把买的冰淇淋递了出去。  

清出一片空地,陈如一坐在了地板上,看着一宫千代子撕开塑封,笑道:“我学画画的时候经常吃这个,便宜量大,穷学生也吃得开心。挺好吃的。”  

一宫千代子咬一小口,细细咀嚼,点了点头,“还可以。今天那个小姑娘没跟来,回去了?”  

“是啊,我还把‘天人’借她了,算是临别礼物。”咬了自己的冰淇淋一大口,把本子在膝盖上叠好,才回答,“那齐娅公国的雪莱今早闹事,我把她的代理人资格清除了,以后那个世界的代理人,就是小姑娘了。”  

“是么。”  

说完之后,一宫千代子不再说话,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冰淇淋。陈如一吃完得更早,把棍子和塑封丢在垃圾桶,再开始收拾地上的本子,不多会儿,就叠好堆在墙角。  

“那我就先去做饭,”陈如一站起身来,“胡立的本子就拜托了。上次画的那一批我就去到店里,一宫小姐有要换的东西吗?”  

“没。”  

木棍打着旋儿落进垃圾桶,一宫千代子抬起头,反问他。  

“你没有别的事要和我说?”  

先是一愣,脚步停住,陈如一脸上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但只是一闪而过。随即笑了笑,回头看着一宫千代子的眼睛,平静如古井不波,叹了口气。  

“其实……我原来不知道,那小姑娘原来的名字意思不太好。走的时候给她取了一个,叫洛菲娅,”他看着一宫千代子平静的目光,回答道,“在那边的意思……差不多是‘下雨天’。我想这可能也是缘分。”  

“是啊,缘分。”  

一宫千代子重复了一次这个词。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这没什么。但要记住,在万界道具店工作的第二要务,就是永远不要有这是缘分的错觉。”她说,“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