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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撰寫人:榆林基地所屬輕巡洋艦海倫娜、作訓處作戰參謀孫浩洋

戰鬥發生時間:六月一日1600時至2030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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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8:位於第一偵察艦隊西側的“海倫娜”號輕型巡洋艦聲稱發現了兩列由大型艦船組成的縱隊正朝向東方駛來;

1640:敵方戰艦縱隊被識別,包括3艘K-II級、1艘K-III級與1艘K-IV級,此外還發現一些輕型巡洋艦。第二偵察艦隊此時繼續北進,偵察艦隊指揮官將其召回以準備實施攻擊。敵軍排成戰列線向南行駛;

1749:當距離縮短到13000米時,雙方開火射擊。戰鬥沿東南航向進行,偵察艦隊始終將敵人置於火炮射程以內,射擊效果優異,敵方至少1艘輕巡洋艦與2艘驅逐艦被擊沉,1艘K-III級戰列巡洋艦被擊中艦首,發生大爆炸;

1813:我方戰列巡洋艦“反擊”號被敵方炮火命中,嚴重受損。偵察艦隊西北方向20000米之外出現地方3艘Ψ-III級戰列艦身影;

1820:偵察艦隊與敵方戰列巡洋艦交戰距離為12000米,與敵方戰列艦距離18000米。第二偵察艦隊從東北方向沿東南航向進入戰場,並組成新的戰列線。主力艦隊的艦載機編隊進入戰場,對敵方編隊實施轟炸;

1830:戰鬥機編隊完成轟炸任務,位於敵戰列艦陣列當中第末位的Ψ-III級戰列艦發生明顯爆炸,掀起劇烈濃煙,事後得知該艦被徹底摧毀。我方主力艦隊進入戰場,航向正北。敵方殘餘戰巡編隊與輕巡編隊開始轉向;

1845:主力艦隊第一與第三中隊同時開火射擊。偵察艦隊轉至與主力艦隊平行航向並佔據主力艦隊前方位置。敵方戰列艦陣線前出,輕型艦艇迅速轉向西方;

1855:偵察艦隊和主力艦隊與敵方戰列編隊在13500米距離上展開交火,重傷敵方2艘Ψ-III級戰列艦,可以在海面上觀察到較為明顯的濃煙。敵方輕型艦艇再次轉向北方,確立西北航向,戰列艦編隊迅速跟上,試圖為逃跑的戰巡編隊提供火力掩護;

1913:可以觀察到敵方的2艘Ψ-III級戰列艦因遭到反覆命中而航速逐漸減慢,進而掉隊。其與3艘驅逐艦轉向北方逃竄,第二偵察艦隊奉命追擊。主力艦隊繼續沿西北方向追擊敵方戰巡編隊與輕巡編隊。艦載機編隊再度起飛;

1920:艦載機編隊遭遇敵方大規模戰鬥機群並與之纏鬥。第二偵察艦隊成功擊沉兩艘敵方驅逐艦;

1932:第二艦隊首艦“昆西”號發現了以西北航向進入戰場的、兵力遠遠優於我方的敵主力艦隊,其中包括6艘Ψ-IV級戰列艦,4艘Ψ-III級戰列艦,2艘X-III級航空母艦。主力艦隊緊急掉轉航向,試圖對第二偵察艦隊實施營救。第二偵察艦隊第2、4、7魚雷艇支隊奉命拉起煙幕;

1940:第二偵察艦隊與敵方主力艦隊展開交火。“休斯”號、“安德森”號、“撒切爾”號驅逐艦在第三輪交火中被擊沉。此時,位於主力艦隊前沿的第一偵察艦隊與第二偵察艦隊距離21000米。艦隊決議層對第二偵察艦隊下達“堅決阻擊敵軍艦隊,固守待援”的命令;

2001:位於第二偵察艦隊的“聲望”號戰列巡洋艦嚴重受損,航速下降,與第二偵察艦隊脫離。主力艦隊開始嘗試對“聲望”號實施救援;

2010:“昆西”號重巡洋艦被命中艦島,與外界通訊中斷。榆林基地司令部消息,偵察到在敵主力艦隊之後還存在有大批敵方艦船正在接近戰場。對“聲望”號實施的緊急搶修起到一定作用,其動力系統勉強恢復;

2024:以“昆西”號重巡洋艦為首的第二偵察艦隊被敵方主力艦隊完全包圍。綜合各項情報,艦隊決議層決定撤出戰場,並多次嘗試聯繫第二偵察艦隊,未果;

2030:可以觀察到“昆西”號重巡洋艦甲板上的大火。我方艦隊航向轉至正西。

……

    ——摘自《UNS聯合國安理會防衛部隊亞太艦隊海南榆林基地第9003號戰鬥報告》

 

“咳,咳咳咳……”

距離司令部的撤離已經有些時候了。很難想象,現在在基地裡面堅守着的這些傷員們能夠把這裡守到這個時候,不過高雪同不得不懷疑第二十八宿舍樓已經淪陷——在那裡的通訊斷掉之前,他聽到了那位帶隊的山東小夥子的慘叫。挺凄厲的。

“所以說……那幫龜孫子究竟打算什麼時候過來?”

敵軍的炮擊支援已經停止,這代表着營區內已經不存在能夠抵抗的有生力量了,更不要提這棟一開始就被放空了的辦公樓。剩餘部隊的指揮官,就那位山東的小伙,他是一個有着激烈攻擊意識的人,幾乎是活生生把防禦戰打成了進攻戰。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做法相當正確:深海們的支援炮火無法對絞在一起的敵我雙方進行有效炮擊,進攻性防禦戰術的採用讓榆林基地多撐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轉動着自己的輪椅,高雪同想要看看是不是還有什麼重要的文件沒有被銷毀,但事實是司令部的撤離工作做的相當徹底,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有留下。沒辦法,拍了拍肩章上的灰,他只好繼續給另一個彈匣壓子彈。

“真算行,居然被人家壓在家門口按着打……臉都丟光了。……啊。”

光顧着自言自語,他的手一滑,一枚子彈忽然掉到了地面上。把輪椅滾到那邊,失去了雙腿的高雪同奮力伸着手,想要把它撿起來,卻怎麼也夠不到。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剛剛想要回到辦公桌後面,卻忽然聽到了敲門聲,輕輕的,三聲一組:“……請問,提督在嗎?”

高雪同突然慌了起來。急急忙忙地轉動着輪椅,太過焦急的動作讓他一下子撞到了後面的書柜上。來不及處理腦袋上腫起來的那一大塊兒,他調轉輪椅的方向,然後把一直擺在辦公桌上的相框拿在手裡,猶豫地顛了兩下,一轉身把它面朝著牆壁放在書柜上,然後整理了一下衣領,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進來!”

……你在這種時候敲門,能給我帶過來的,顯然不是重逢的驚喜吧。

門的手柄輕輕轉動,鎖舌從鎖孔裡面鑽出來,這扇普普通通的木門就這樣輕鬆地打開,顯露出站在門對面的那個身影。就像高雪同所預測的那樣,那真的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身高是熟悉的,容貌是熟悉的,哪怕一舉一動都是熟悉的。但是,已經被酒紅色所侵蝕的瞳仁和黑色的服裝卻彰顯着來者的改變,左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像是由紅色的結晶體自然形成的“CA-39”像是在驕傲地彰顯着自己的新身份一樣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帽子上的自由之鷹變成了同樣的情況,晶體衍生出的枝杈讓其如同被肢解了一樣,在已經完全變黑的背景下顯得有些猙獰。

“呵呵。又見面了呢,提督……”

“……張嘴不是笨蛋味兒了,長進不小啊。”絲毫沒有了之前的慌張,手裡像是把玩一樣地撥弄着那把手槍,高雪同像是絲毫不在意一樣地往這邊瞥了一眼,隨後雙手把槍握緊,讓準星牢牢鎖住對方的額頭,“那麼第一個問題,重巡洋艦昆西,你是否依舊承認自己隸屬於UNS聯合國安理會防衛部隊亞太艦隊榆林基地所轄部隊之列?”

“這有什麼意義嗎,提督?”面帶微笑,擺脫了笨蛋形象的昆西當真有種成熟的風韻,讓原本就很漂亮的她顯得更加迷人了,“都一樣的。”

“不一樣。如果你依然承認安理會對你的管轄,那麼我依舊是你的直屬軍事首長,有權對你下達作戰命令。”持槍的手沒有絲毫動搖,高雪同嚴厲地說著,“我的作戰命令是,固守榆林基地等待增援,擊退來襲敵軍……”

“但是根本沒有增援,提督。不存在任何增援。”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昆西說,“就像……當初你把我孤零零地拋棄在那片海域一樣。我當時沒有得到任何增援。你也是。”

“我再重複一遍,固守榆林基地等待增援,擊退來襲敵軍,命令足夠清晰了嗎,重巡洋艦昆西?”

“沒必要再掙扎了,提督。你……”

“我他媽重複第三遍,固守榆林基地等待增援,擊退來襲敵軍,命令足夠清晰了嗎,重巡洋艦昆西?我要的是你的回答,要不要我一腳把你踹回新兵連學習一下要怎麼回答上級的命令?根據亞太艦隊紀律條例第三條第四款,如果你再……”

他的話被一陣劇烈的爆炸所打斷。炮彈應該是命中了這種辦公樓,而且就在這個房間附近,整棟樓的鋼架結構在痛苦地呻吟着,天花板上震下來的灰塵落了兩個人一身,幾扇窗戶被衝擊波所震碎,碎渣子散了一地。

“……你已經不是我的上級了,提督。”

“砰”!

子彈從槍膛裡面發射了出去。

高雪同自然知道剛剛的爆炸是怎麼回事。這種高爆彈的聲音他之前已經聽了無數遍了,作為曾經的兵工學會彈藥與輕武器專業委員會委員,他甚至能夠閉着眼睛把那種彈藥的設計圖畫出來。而在現在,這片區域裡面會裝備這種高爆彈的艦船隻剩下一艘了:面前已經把衣服和頭上的灰塵抖掉的昆西。

所以他選擇扣動扳機。

“從你那天把我拋棄在那片海域,拋棄在深海的包圍圈裡面的時候……你就再也不是我的上級了,提督。”

子彈與戰艦少女的“護盾”撞擊在一起,彈頭髮生了變形。

對敵人開槍是不需要任何猶豫的。對面,昆西像是在故意延長這個過程一樣,每一步都邁的緩慢而優雅,就像是一場華麗的演出。高雪同記得,同樣是這位昆西,曾經在部隊批准了假期的日子裡換上自己的衣服不停地糾纏在自己身邊,用閃閃發亮的表情跟自己敘述着她那個成為偶像,成為一名有着軍籍的歌手的夢想,還說要讓高雪同來當經紀人,而他則會直接笑着罵一句“笨蛋”。

所以她不再是笨蛋了。

“我也不會再遵守你的命令。今天,我是以自己的意志為了自己而來到這裡。”

被彈開的彈頭與後續發射過來的子彈軌跡交錯着,寂寞地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到地上。

似乎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一件事情。剛剛的炮擊所引起的強烈震動讓書架上的那個相框掉了下來,表面的玻璃被摔成粉碎。細小的渣滓分布在依然頭戴着藍色船型帽的昆西的笑臉上,旁邊高雪同略帶苦笑的表情則被一塊還與相框連接着的突兀而尖銳的玻璃所覆蓋。

所以該過去的都過去了。

子彈依舊朝着它們絕對穿不透的障礙毫無意義地突擊着,如同有什麼奇怪的執念一樣。因為衝擊而變形的彈頭掉落到地上,在滿地的碎玻璃渣子之中慢慢畫出一條軌跡,並向著彈殼的方向延伸。那道軌跡似乎帶着一種黑色的情緒。就像帶領着它們逐漸延長的昆西一樣。

終於,清脆的扳機聲。這一匣的子彈被清空了。

高雪同立刻換上之前就裝填好的新的彈匣,繼續射擊,不停地射擊。作為曾經的“神槍手”稱號擁有者,他的每一槍都精準地命中了昆西的額頭,但9mm的子彈並不能對昆西造成任何的傷害。終於,一步步向前逼近的昆西走到了辦公桌前,“啪”地一聲把高雪同的手腕拍到桌子上:

“……為了復仇而來到這裡。為了你的背叛而復仇。為了向你那把我拋棄在戰場上送死的命令而復仇。”

“凈他媽說些廢話。我不派你去送死,那派誰去送死?派老百姓嗎?別忘了你他媽是個軍人,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大小姐,王八蛋!”

面對着昆西那雙平靜中蘊含著憤怒的眼睛,高雪同毫不猶豫地瞪了回去,隨後揚起手對着她的臉就是一巴掌。這一聲清脆的耳光讓昆西有些懵,捂着臉後退了兩步,她好像是完全沒能反應過來一樣。給手槍填好最後一個彈匣,高雪同把桌子拍的震天響:“你個混賬東西,以後別說是我高雪同帶的你,我丟不起這個人!加入深海沒關係,但你剛剛那種不負責的言論完全就是我高雪同的恥辱,是榆林基地的恥辱,是軍人這個職業的恥辱!”

站在原地的昆西低着頭,似乎沒有任何心理波動,但是上下顫抖着的雙肩還是出賣了她。終於,那副微笑的面具一點點地破碎,她的聲音裡面再也沒有那種故作從容的優雅,那種咬牙切齒的憤怒、仇恨、不甘終於開始展現出自己的真面目:

“……你的意思是,我就該死嗎!?你用這種蹩腳的借口能夠說明的了什麼?”

“我一直一直都相信着你啊,提督!直到沉沒前的最後一刻,我都相信你回來救我!為什麼你沒有過來?為什麼!?被炮彈打得很疼很疼的!為什麼你會眼睜睜地看着我被擊沉!?當時主力艦隊就在我身後,你為什麼就是不來救我!?”

聲音是越來越大的。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濕潤,昆西的瞳孔所顯示出的紅色開始模糊而蕩漾起來:“我曾經那麼信任你……那麼喜歡你……我……”

“我要來複仇。”聲音再次低沉了下去,昆西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完全隱藏起來,但是那股強烈的負面情緒已經被充分表達了出來,“向你的背叛而復仇。”

對此沒有任何錶示,高雪同把手槍扔到桌子上,僅僅是冷哼了一聲,他頭上天花板的灰就像是白頭髮一樣,讓他好像突然變得蒼老了不少。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像是很無聊地張嘴了:“……好啊。既然你要說,那就好好說。咱們掰開了揉爛了,從頭說說。他媽的要死在你這種白痴手下,真憋屈。”

“當時的情況是,晚七點十五分,敵戰巡編隊與輕巡編隊向西北方向逃竄,我軍主力艦隊進行追擊,隨後發現了東方同樣以西北航向進入戰場的、兵力遠遠優於我方的敵主力艦隊……”

“然後,以我為首的第二偵察艦隊首先接敵,隨即被敵主力艦隊包圍。我收到了‘堅決阻擊敵軍艦隊,固守待援’的命令。”有些東西,一旦顯露出來就再也沒辦法收回去。雖然表情恢復了平靜,但是昆西的眼神依舊是恨恨的,“我堅決地執行了命令,很堅決很堅決,可是什麼都沒有等到。沒有援軍,甚至連掩護的空軍都沒有……”

“我們當時早就跟起飛的航空編隊失去聯絡了。就算沒有失去聯絡,已經進行過了轟炸的編隊也不可能為面對戰列艦編隊的你提供掩護。你指望着深海會使用主炮來打飛機?”微眯着眼睛,高雪同這樣回答,“你打算讓我去命令編隊白白送死?”

“所以你就可以命令我白白送死?”

“你的情況完全不一樣。魚雷艇釋放的煙霧讓對方失去了良好的視野,將第二偵察編隊當成了主力艦隊。在那個時候,如果我去救援你,那會變成敵方所主動尋求的態勢,整個主力艦隊將會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面完全失去戰鬥力。如果我們是在那種情況下面臨深海——你們的這種攻勢的話,別說榆林了,湛江和上海港也要一起丟。我們曾經試圖聯絡第二偵察艦隊——主力艦隊本來可以在半個小時之前就撤離的。但是,我們什麼回應都沒有收到。”

“……呵,倒是真冠冕堂皇啊。”從牙縫裡面擠出一聲冷哼,昆西用上了不屑的語氣,“連承擔這種事情的勇氣都沒有,像個什麼軍人。”

這句話就像是踩到了高雪同的雞眼上一樣,讓後者猛地抬起頭來,眼神裡面的怒火讓昆西不由得倒退了兩步。用如同要把空氣點燃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對方盯了足足有一分鐘,高雪同忽然笑了,但聲音裡面帶着顫抖:“哈,哈哈哈哈哈……我像個什麼軍人?哈哈哈,我像個什麼軍人……”

“我他媽的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就是你,軍艦昆西!我是安理會防衛部隊亞太艦隊榆林基地副司令高雪同,我從未辱沒自己的職位!倒是你,軍艦昆西,你找面鏡子看看你自己這副難看的樣子!口口聲聲地說著軍人,但是軍人這兩個字真正的意義被你吃了嗎!?”

“軍事主官應該做的是什麼?在戰爭中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我到現在為止做出的每一條命令都問心無愧,我最大限度地避免了部隊的損傷,但是部隊不可能沒有損傷!”根本沒給昆西發言的時間,高雪同狠狠地朝着那邊吐過去一口口水,“這他媽是戰爭,不是在寫小說,在演電影!我要為整個艦隊負責!你來找我復仇,說我應該對你的沉沒負主要責任,我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但是你說什麼‘背叛’,說什麼‘像什麼軍人’,我告訴你,我要是當時拼個魚死網破去救你,才是徹底的背叛,是徹底的王八蛋!”

“我錯就錯在,我真的把你當個堂堂正正的軍人看,而不是把你當做一個在艦隊里應該被供起來的,只會耍耍嘴皮子的花瓶!”

“背叛?你去問問人類艦員們,問問他們,如果在他們身上發生了相同的情況,他們會抱着怎樣的心態!?或者說,你他媽認為我被留在這裡,與你嘴裡面的‘被拋棄’有任何差別嗎?照你的意思,我現在應該向司令部復仇?這他媽就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流氓邏輯!”

“我警告你,軍艦昆西,我現在的憤怒並不針對你的深海化。甚至,如果你並非作為一名戰士參與到這場戰爭當中,我也會對你的復仇心理表示理解。但是!你是個當兵的!當兵的是什麼?就是在戰爭來臨的時候,用自己的屍體為身後需要保護的人堆砌堅不可摧的碉堡的存在!我不允許你褻瀆這個職業!”

“前面有坑我們先跳!天塌下來了我們頂着!如果所有人都要死,那地獄的位置就必須由我們來填滿!這才是軍人,軍人!我們身上穿着這身皮,腦袋上頂着這頂帽子,肩上扛着這幾道杠,我們是軍人!就是像你這種軟蛋的存在,才會讓別人戳我們軍人的脊梁骨!”

高雪同想要站起來。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想要站起來的想法。但是,已經被截肢的雙腿沒有辦法讓他再像以前一樣,挺拔得如同一棵白楊樹。他所能做的,只有挺直了腰板,目光像箭一樣緊緊地逼着已經被震懾住的昆西:“現在!你來指責我!來告訴我,我究竟什麼地方做錯了!無論戰術上,戰略上,道德倫理上,我有什麼做錯了,你來指責我!”

房間再次回歸了沉默。沉默的有些可怕。每一秒鐘似乎都是一種煎熬。最終,就像是從某個角落傳出來的,那小小的、微弱的、如同要消失一樣的聲音還是出現了,帶着小小的啜泣。辦公桌前面低着頭的身姿就像是一個被批評了的無助的孩子:“……不可能辦到的吧……”

“提督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我知道是正確的。但是,被拋棄的人是我啊……為什麼我要被提督這樣生氣?為什麼?明明是提督拋棄了我!嗚,嗚嗚嗚嗚嗚……”

“我喜歡你,提督,我喜歡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為什麼我要去送死,我不能待在提督身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和提督在一起啊!!!!!!”

“……廢話。因為我們是軍人。”

一切都沒有白費。

看着站那邊在慌亂,在顫抖,在迷惑,在放聲哭泣的昆西,高雪同的心裏面忽然感到了一絲釋懷。右手悄悄地拉開了右邊的抽屜,把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東西握住,他嘴角勾起了一個不宜察覺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變的……你還是昆西,還是那個“笨蛋”,是那個會以軍人身份成為歌手的偶像。你沒有變,只是一時迷失了方向而已。

所以,你還是那個我最愛的昆西。我最愛的CA-39。你需要的,只是一點點指引。

“但你不再是了。你不配站在這裡。給我滾。”

抱歉,昆西。我本以為我可以有很多時間。我們可以有很多時間。可以有很多時間,慢慢地把這一切都教給你:軍人的榮譽,軍人的使命,軍人的職責,軍人的精神。我知道你可以變成一名合格的軍人的,我知道。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滾!”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希望這些東西教會你什麼。一些你必須要學會的事物,不管在什麼陣營。那個盒子……那本來是在你真正成為軍人的時候,我打算送給你的禮物。現在,就提前交給你了。

如同潑婦一樣,高雪同開始把手頭一切能夠扔出去的東西全部往昆西的身上扔。書本、文件夾、相框、鋼筆,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喪家之犬在宣洩着自己的憤怒——然後,在那其中混雜着,他把那個藍色的小盒子同樣扔了出去。被這些雜物所襲擊的昆西沒有躲開,但是在那個特殊的東西被扔出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對了,她之前見過這個東西。看到了一眼。然後,因為自己死活不肯說出來這個東西的贈送對象,她鬧了很長時間的彆扭。

小盒子被昆西一下子接住了。為了完成這個動作,她失去了身體的平衡,重重地摔到地上。看着將其打開,盯着裡面那枚閃閃發亮的鑽戒,以及鑽戒內圈那一行“獻給最愛的昆西”的字,眼淚從兩隻大大的眸子里無聲地流出來的昆西,高雪同沉默了一下:“……最後該給你的東西都給你了。立刻給我滾。我死之後別碰我,就算屍體爛了也別碰。我他媽嫌臟。”

“聾了嗎?!!!!!滾!!!!!!!!”

他不會告訴昆西,自己在撤回基地之後究竟有多麼自責,多麼悔恨,多麼懊惱,多麼痛苦,也不會告訴昆西他曾經有多少次萌生出了直接退伍的想法。如果事情再發生一次,他依然會下達那個命令;如果事情再發生一次,他依然會為了忠誠而選擇背叛。

演戲要演全套。到了壓軸的時候了。

“砰”!

最後一個彈匣他只壓了一發子彈。一發就足夠了。

 

“……提督的死,和臨死前的那些話,對我的震撼很大。他說的沒錯,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思考過‘軍人’意味着什麼。我以為軍人只是一種職業,就像我一直想當的‘偶像’一樣。但是……雖然它的確是一種職業,但‘軍人’的意味是不一樣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很複雜。‘我們是軍人’,很多事情僅僅憑這一句話就能解釋完了。因為我們是軍人。沒有什麼道德批評家說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沒有任何高尚的動機和理由,僅僅因為我們是軍人。我們要做軍人該做的事情。”

“那麼在您看來,什麼才是軍人該做的事情呢,昆西小姐?我相信,正是這一點讓你不遺餘力地促進了深海與人類的和談,是嗎?”

“不止如此。也正是因為我們都是軍人,而不是真正的殺戮機器,才讓很多深海在戰鬥中獲得了與人類思想的共鳴。那才是實現和平的最基礎的基礎。”有些愉快地笑了起來,面對着面前的記者,昆西回答,“至於軍人該做的事情……自然不會是戰鬥,或者殺戮。軍人,是為了保護才存在的,不是嗎?我知道這聽上去有些幼稚,但是……”

說著,她摸了摸手上那枚戒指。那枚她從未捨得摘下的戒指:“我真的是這麼認為的。慘烈的,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這,就是軍人,軍隊,該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