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阳下山之后,整座城市就陷入了寒冷之中。

现在刚好是晚饭时间,街上行走的各类行人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着。

或是下班回家,或是参加聚会,或是走在旅行的路上,或是出门享乐,各式各样的欲望在街上四散横流,就像是寒风一般无迹可寻。

只有湘云毫无目的,也没有任何欲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大街之上

“那么,要不要……试着偷看一下……你的命运?”

在返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湘云再一次遇到了奇怪的人。

木质手杖拦住了湘云的路,坐在街边停放的三轮车上,那位看起来华发苍颜的老人披着一块单薄的毛毯,断断续续的说着。

三轮车上绑着块破了几个洞的白布,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铁口直断,童叟无欺”

江湖骗术。

湘云下意识的做出了推断,将对方当成了那种江湖骗子。

这里是“五门”分部的所在地,一切的灵异与神秘全都会受到严格的管控,怎么可能会有真的能够看透未来的占卜者在这里大摇大摆的摆摊算卦?

“五门”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管控相当严格,因为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无论对于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是难以抵挡的强大诱惑。

为了防止这种力量为外人所用,哪怕仅仅只是能够无意识使用灵力进行占卜的普通人,都会由“五门”的成员负责暗中保护,更有人自此踏入了修行者的世界之中。

林家固然在占卜之法方面独具见解,但其所掌握的“命术”终究只是无数种测算未来的手段之中的一种,绝非独此一家。

毕竟就算“五门”之中专门负责掌控天下术法的司书也不能保证自己真的通晓所有术法,漏网之鱼还是存在的。

只不过,如果眼前这位老者真的是未被“五门”发现的漏网之鱼,那就显得更为可疑了。

“为何是偷看?”

湘云试图绕过拐杖,然而对方很明显没有让她轻易过去的意思,那根枯木一般的拐杖就像是和她绑定了一般,无论怎样躲避都必然会拦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无可奈何之下,湘云不得不停下脚步,稍微和这位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老者聊上几句。

“所谓命运,不过是大道运行所产生的残像。即便穷尽人智也难以窥探其全貌,我所说的不过就是那庞大残像之中的一小部分。而这其中既有真实的部分,自然也有曲解的部分,然而这根本就称不上是看透天命,顶多算是打开神明的剧本稍微瞄上几眼而已。”

老者咧开了嘴,所剩无几的几颗白色牙齿在夜色的衬托下看起来有些诡异。

面色黝黑,身体也完全隐藏在黑色的毛毯之下,原本露在外面的满头银发也完全被毛毯包裹。由于夜色的浸染,湘云的眼前此时仿佛只剩下了这张尚且还在一开一合的嘴。

“呼呼呼,所谓的铁口直断,只不过就是将你们所想的某种未来简述一二,可不要将它错认为不可更改的未来啊。”

老者将绑在三轮车上的白布解了下来,将手中的拐杖收回怀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三轮车并没有锁,所以当坐在车上的老者稍微有所动作,原本只是停靠在路边的三轮车慢慢的移动了起来。

“我这个人吧,占卜从来不当场收费,但与此对应,等到占卜灵验之后,你可一定要给我对应的酬劳呀。”

掩藏在毛毯下的声音似乎慢慢发生了某种变化,但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太暗还是别的什么影响,湘云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那位老人掩藏在毛毯下的面容。

“所谓的盈满,实际上正是干涸,一切痛苦与灾难不过是虚假的幻象,而霉运与厄运重叠之时,你将会迎来新的人生。”

三轮车的车轮缓缓转动,载着老人随着倾斜的人行便道慢慢前进,直到驶入平坦的道路上。

仅仅是凭借自身重力前进的三轮车自然不可能无止境的向前,毕竟那只是普通的三轮车,而不是什么经过术法之类乱七八糟的力量加持而获得无限动力的存在。

三轮车很快就停下来了,停在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等一下!”

湘云稍微有些恍惚,在那一刻发生之前迟了一步。

关于对方所做的占卜,湘云有很多话想问。

自身的体质究竟是什么,盈满与干涸的究竟指什么,究竟何时才能迎来新的人生,湘云想要向对方确认这些信息的具体含义。

即便要用暴力手段胁迫对方也好,要交付巨额酬劳也罢,只要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只要能够稍微在偷看一眼那名为“命运”的剧本就好,湘云觉得自己能够支付一切她所能支付的代价。

然而毕竟湘云她迟了一步。

在路口的红绿灯由红转绿之前,在那辆货运卡车的前车胎打滑之后,在湘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在空中飘荡的毛毯之时,事故发生了。

卡车侧翻,金属制的车仓与地面摩擦产生了大量的火花,而因为撞击而破损的油箱则为其提供了燃料,火焰几乎在那一瞬间将整个十字路口包裹其中。

被彻底压在卡车下的三轮车只剩下一个变形的车轮露在外面,其他部分则完全被卡车压在了下方。

周围的民众有的报了警,有的则忙着拍照,而湘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慢慢垂下了向前伸出的那只手臂。

在火焰中缓缓转动的变形车轮,看起来就像是湘云那扭曲变形命运的最佳象征。

 

 

“你们一般人买东西可真是麻烦……还好大小姐的生活用品都是由林家直接供给,我这个做侍从的倒也算是轻松不少。”

“可你现在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啊,能不能请你快点回去?”

“虽然你这小子换了身体也依旧令人不爽,但毕竟我也是受了大小姐的吩咐,可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乖乖回去哟?”

“那就不要再戏弄那条鲤鱼了,难道你对它就没有一点点怜悯之心吗?”

羽齐提着两个塞得满满的帆布袋子,满脸无奈的看着正抓着一条鲤鱼甩来甩去的青。

“怜悯,那是什么东西?而且你似乎也没有资格来教我这种东西吧?”

大跨步走在前方的青动作浮夸的转过身来,面具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极了小丑的笑容,那股满是嘲讽与不屑的态度几乎要从面具的缝隙之中化作烟雾流淌出来,就连话语之中也透露出一种嘲弄的意味。

只不过羽齐早就已经习惯了,毕竟之前曾经在危急时刻彼此共享了身体,羽齐很清楚对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所以我都说过了嘛,你如果不想做这种事情就可以不做啊,何必非要通过激怒我来达成目的呢?”

“因为这就是我的天性啊。无论是人还是物,天性这种东西都是非常难以改变的啊,”

戴着面具的青朝着羽齐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倒退着向前走着。

“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能够克制自己的天性,为了维系那些美好纯粹的事物而做出对应的努力啊?唔,呃……说的我自己都有点想吐了……”

从嘴里说出了和自己的处事方式完全不同的台词,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引得羽齐胃部一阵抽搐,嘴角也微微有些颤抖。

明明只是没什么用处的场面话,羽齐也曾经无数次看着别人说出这种话语,也曾经在书中看到过许多角色说出过这种台词,然而真的轮到羽齐作为主角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唯一的感触就只有空虚与无聊。

“噗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可真是……你这家伙,真亏你这家伙能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来啊!”

捂着腹部大声笑着,青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蹲在了地上。

手中的鲤鱼已经几乎放弃了挣扎,只是在刺骨的寒风之中时不时抽搐一下表达着自己的存在感。那一双尚存生机的眼眸之中倒映出来的,是满脸嫌恶表情的少女之姿。

“明明就是个踩着尸体爬出深渊的罪人,居然还摆出一副主角的样子对人说教,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高级笑话啊……不行了,我快笑岔气了。”

羽齐嘴角微微抽动着,将口袋里的通讯器掏了出来。

为了防止出现什么预料之外的情况,羽齐在通讯器之中设置了几位紧急联系人,而林家大小姐作为能够平息大部分事端的万能支援人员,自然也被登记其中。

当然,这其中也有林阙和羽齐他们经常打交道的原因在里面。

毕竟也算是半个熟人,交流起来也稍微方便一点——这几个原因其实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负责设置紧急联系人的是师父。

青对羽齐抱有敌意,羽齐也早就知道。

并不是在先前发生于这场城市的骚乱时知道的,而是在那之前羽齐就已经知道了。

稀世宝剑,曾经凭借无数沾染其上的鲜血与随之建立的功绩而被妖魔化的宝剑,以及作为文物出土后为其铸造工艺而折服的考古学家们的赞叹,这一切因素汇聚一体而造就的特殊器灵,这就是青的本体。

而远在今年九月末与林阙和青相遇之前,羽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见识过这柄异化为凶刃的青铜剑究竟有何等威能。甚至于羽齐当初还曾一度驾驭住了青铜剑之中尚未成熟的意识,并最终闯出一番祸事。

羽齐当初确实做到了全身而退,但那柄满是不祥气息的凶刃则被遗留在了现场,后续发生的事情则完全是一团谜。

面对这样一个早已结下仇怨的存在,现如今失去了大部分力量的羽齐根本无法自保,保留一样能够克制对方的手段无疑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你确实有资格驾驭尚未成熟的我,但现在的我只为大小姐而活,这份力量除此用途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你才会被这种复杂的契约牵制住手臂,就连我现在用这根葱狠狠地抽在你脸上你都没办法反抗吧?”

羽齐稍微想了想,通过青之前说过的话语之中推测出了林阙给青下达的“命令”。

“毕竟,就算是手段有些粗暴,你也必须要接受我丢给你的东西,而且还要好好的拿着吧?”

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羽齐的嘴角慢慢上扬,心中充满了扳回一城的畅快感。

两人彼此知道各自的黑历史,也同样知晓彼此的弱点,像这样无休无止的试探下去实际上根本就不会有谁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者。

最佳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既没有比这更好地结局,也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局。

所以两人很明智的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再次肩并肩的走在回书店的路上。

“不过啊,这一次大小姐可是相当的拼呢。为了参加这次仪式,她付出了不少努力……”

青提着鲤鱼和一兜蔬菜,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步幅以保证和羽齐步调一致,慢慢悠悠的说着自家主人的生活琐事。

“之前大小姐还试过去某家轻小说网站上投稿,我记得应该是成功成为了所谓的‘签约作家’……不过大小姐的目的也根本不是稿费,只是为了这次仪式积攒经验罢了。”

羽齐附和着点了点头,因为这件事情实际上只不过就是稍微需要猜一猜就能知道的事情。

为了避免羽齐因为看店而耽误了大学课堂的出勤率,自从在今年接手这家店铺之后,羽齐就一直在借助傀儡术法代替自己前往课堂确保出勤,今年开始之后的大学生活自然也完全都是由傀儡负责的。

但羽齐也并不会感到无聊,每当闭目入梦之时,傀儡在学校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化作与梦境别无二致的幻象,令羽齐丝毫不漏的经历一遍。

虽然羽齐并不是每天都会做梦,但傀儡在大学之中所经历得大部分事件他都有所经历,其中自然也包括林阙和羽齐所在的动漫社的日常活动。

“嗯……之前就听说过林阙加入了原创部门学习轻小说的写法,没想到她的执行力居然这么高,竟然已经投稿了吗?”

羽齐微微弯腰,左手提着的布制购物袋换到右手,将脚边不知被何人所丢弃的酸奶瓶捡起来丢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大小姐……她可是相当的努力了,为了追赶上她所一直憧憬的那个人,她的奋斗可是十分令人感动呀。”

“金属制的刀剑也会有如同人类一样的情感吗?”

羽齐站在原地稍微喘了几口气,最后还是选择了将手中的购物袋交到看起来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青的手中。

“你在之前不是曾经试过和我的意识融为一体了吗,那个时候应该就能感觉到吧?”

对于羽齐现在的肉体而言重如泰山的购物袋在青的手中就和空荡荡的布袋没什么区别,她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面部覆盖的面具,面具上的花纹也随着敲击变换了形状。

还好现在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青的脸上面具有些不太正常,也并没有引发什么奇怪的讨论。

“只要有契约的约束,我就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违背大小姐意志的事情;只要这副面具还在,我就能够凭借面具之中的术法以及这具肉体构建和你们人类别无二致的灵魂,像这样面对面的正常交流简直再简单不过!而且为了能够更好地为大小姐服务,这具身体甚至还……”

当青正在喋喋不休的讲解着她那具据说是“融合了林家所有技术与财力”的肉身究竟能够如何在林阙入浴的时候悄悄顺着排水管道潜入浴池的时候,羽齐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侧身躲过了从车道中飞来的空易拉罐。

然而羽齐所没有想到的是,被自己闪开的易拉罐在撞到路边的招牌之后,居然重新弹了回来。

正中靶心,然而对于羽齐而言这就是直接出局了。

易拉罐并不是空的,橘子味的液体从羽齐的头顶倾泻而下,就连大衣衣领与脖颈之间的缝隙也没能避免,羽齐甚至已经感觉到了粘稠的气泡饮料正顺着自己衣物的缝隙不断渗透,冰冷潮湿的感觉包裹住了整个上半身。

“你今天……怎么回事?”

“那家伙,昨天绝对偷懒没写够字数!”

在青强忍着不笑出声的搀扶下,羽齐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来,已经空空如也的易拉罐掉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弹了几下。

“啪!”

羽齐挥动腿部,一记干脆利落的凌空抽射将易拉罐送进了垃圾桶。

“这种感觉,看起来像极了大小姐施展命术之后的状态啊,但你应该是不会使用命术才对的吧?”

青的面具再一次变换了表情,那两个如同漩涡一样眼部花纹看起来就像是要看透羽齐的一切外在掩饰,直奔内在本质而去。

当然,主要是因为那面具距离羽齐的面部实在是近的过头,所以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没有啊,大概只是运气不好,回去之后吃条锦鲤转转运吧。”

羽齐尽可能的保持自己面部表情不变,装作一副已经接受自己霉运的样子,准备不着痕迹的带偏话题的走向。

“你买的明明就只是条普通的鲤鱼……而且这一路上的遭遇也不像是单纯的运气不好吧,你以为你今天都已经遇到这种事情多少次了啊?”

青并没有如羽齐所想的那样轻易踏入陷阱之中,而是抓住这一点异常状态不断纠缠下去。

“没有啊,也没几次吧,大概普通人走背运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种样子?”

羽齐没那么轻易放弃,依旧准备凭借苍白无力的解释蒙混过关。

“一般人的水平,你真的知道一般人走背运是什么样子嘛?”

原本距离两指之遥的面具再度靠近了一指,羽齐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面具上的花纹边缘扭曲晃动的样子,就像是夏日里借助家里那台老旧的望远镜所观察到的星云一般。

“走在路上差一点被闯红灯的汽车撞飞,路过巨幕广告时险些被旁边倒塌的脚手架砸中,在水洼边滑到差点撞到一旁的高压变电箱,如果不是因为大小姐下令保护你,恐怕不需要我出手你也早就在这路上死过无数次了吧?”

青所说的皆是事实,羽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路上确实是经历了不少险境。

但这些都是在羽齐预料范围之内的事情,师父也再三保证过“这项诅咒绝不会影响徒儿你的正常生活啦,它只不过是一项会尽一切可能降低被诅咒的人出门运势的诅咒而已”。

 “降低被诅咒的人出门运势”,这句话在羽齐的脑海之中再度重放了一遍,连带着师父说出这句话时双目无神的微笑表情。

“看你那样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啊?”

青的面具离得更近了一些,但最终也没能从羽齐的表情之中读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那是自然,羽齐只顾着在心中痛骂没能听懂诅咒内容的自己,师父所创造的咒术脱胎于林家的命术这件事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青自然也不可能从此时羽齐脸上的表情分析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很可疑啊,看样子应该是又被你的那个师父坑了吧?”

青撤身向后退了一步,不再死死地盯着还在发愣的羽齐,而是拦在了羽齐的面前。

“霉运缠身……找到了?这也太快了吧?”

青的身躯并不足以将此时的羽齐完全遮挡在身后,所以对方即使被遮住了一部分视野,也依旧能够看到被果汁淋了满头满身的羽齐。

“谁霉运缠身了,这不过就是一时的疏忽大意而已!”

羽齐抬眼望去,发现对方正一脸惊讶的望向自己。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就像是拙劣的剧本里强行相遇的两位角色一样。

 

 

“前辈,还没回来吗?”

趴在书店柜台处的林阙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算盘,时不时的抬头望向店门外。

天色早就黑了下来,毕竟入冬之后白天就变得短了许多,偶尔也会像这样给人以一种时间过得很快的错觉。

事实上,当羽齐说要一个人去买菜出门之后,林阙就把青一并派了出去。

“毕竟下午发生的那些事情看起来都太不自然了啊,让那样的前辈一个人出门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林阙望着经过一下午也没能彻底收拾完的散乱书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别说是好好整理因为冲击而变得七零八落的书本,就连先前林阙因为用力过猛而踩塌的那块地板也没能修补完成。

虽然林阙尽自己所能想要帮助羽齐进行修补工作,然而始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在干扰着她们。

无论怎么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原本放回书架的书本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重新掉落回地面。

就算多次加工替换用的木板,也始终没有办法完美的填补上先前林阙在地板上踏出的窟窿。

不仅如此,原本就已经十分混乱的现场甚至还有变得越来越乱的趋势,而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羽齐很果断的停止了整理工作。

“简直就像是用过命术的我一样……虽然忍不住这样去想,但前辈应该是没学过命术的吧,毕竟也没人教过,最多也就只是看我用过一次而已。”

侧躺在桌面上的羽齐枕着厚厚的账本,眼睛盯着摆在柜台上的玻璃鱼缸和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彩色玻璃瓶。

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金鱼在悬浮于水中的水草之间慢吞吞的游动着,老式座钟的指针转动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之中显得清晰无比,整片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林阙和她眼前的游鱼。

“卜!”

金鱼那圆滚滚的身体中像是积攒了不少气体,在一阵游弋之后吐出了和自己身体大小近似的气泡。

林阙没有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讶,尽管她之前并不记得羽家书店的柜台上养过金鱼。

——也许只是自己趴在柜台上睡着了所做的一场梦?

盯着那飘在水面迟迟不破裂的气泡,林阙没有改变自己的坐姿,只是懒洋洋地挪动右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肘。

没有痛觉。

“看来我是因为又饿又困趴在桌上睡着了啊,这么说来……”

林阙继续盯着那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的气泡,抬起手臂打了一个响指。

热气腾腾的面条,切成细丝的黄瓜与胡萝卜,已经剥好的糖蒜,长度恰到好处的豆芽,以及一大碗香气诱人的酱黑色肉丁炸酱。

如果是在现实之中,大概仅凭这股浓郁的香气就足以秒杀大半饥肠辘辘的当地居民,更别提那看起来腌制得恰到好处呈半透明状的糖蒜,以及那明明没什么水分但却依旧没有粘黏在一起的面条。

哪怕不是在那些专门欺骗外地游客的饭店,哪怕食客是一直居住在这座城市的老饕,面对这样一份精致的炸酱面,就算要支付普通炸酱面十倍二十倍的价钱都绝对没人会有半句怨言。

而这种梦境之中的想象,也只有林阙才能将这份美味还原得如此具体。

“毕竟学校附近面馆卖的炸酱面实在是太难吃了,也只能靠梦境才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了吧……”

林阙伸手拿起桌上的木筷,准备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梦境之中暂且缓解一下自己的饥饿感。

明明在梦境之中不会有任何痛觉,但这股几乎与现实没什么差别的诱人香气实在是令林阙难以自制,就连手中握着的木筷也在微微颤抖。

“还差一点……”

正当林阙手中的木筷夹起数根面条的那一瞬间,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书店之中寂静无声,就连原本一直响个不停的座钟也安静了下来,因为这是在林阙的梦境之中。

然而刚刚那一瞬间,林阙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某个不同的事物。

梦境的场景是凭借林阙平日的所见所闻所想构建而成的,理论上不会出现任何她所未曾见过的事物。

无论是用来盛放炸酱面的瓷碗,还是柜台上摆着的香炉,还有店门口用红木钉固定在门框上的八卦盘,这些都是羽家书店之中真实存在的场景,也是林阙在步入睡梦之前所见场景的延伸。

但原本应该是香炉的地方,被鱼缸所替换了。

“就差一点,如果你接受了这场梦境的话就一定能成功……”

漂浮在水面迟迟没有破裂的气泡脱离了水面的束缚,以几近完美的球形悬停在了空中。

虽然没有办法看出对方使用了什么样的术法,但林阙很清楚自己遇到了袭击。

“不知道您从何而来,但是像这样扰人清梦可是非常没品的行为啊……”

林阙没有动手,因为这里是她的主场。

旁边书架上码放得整整齐齐书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两本厚重的词典左右夹击,砸向了悬在空中的气泡。

作为林家家主的女儿,族中长老为了避免林阙行走在外的时候遭人暗算,曾经专门教导过她不少用于抵抗幻术的手段——毕竟正面交手有青帮忙,林阙所需要做的就仅仅只是防范那些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偷袭而已。

“五叔公曾经说过,南方有一族擅长借助香料与术法分离自身的肉身与灵魂,借助自己凝实的魂魄杀敌于睡梦之中,想不到今日居然有幸一窥这门术法的奥妙?”

那悬在空中的气泡被两本书紧紧地夹在中间,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形的意思。

“不愧是林家,少家主的底蕴居然如此深厚,哪怕是睡梦中也没有半分破绽……”

那声音并不是从气泡之中传出,更像是从外界,从这片梦境之外的某处传递进来。

“五叔公说过,入梦杀敌的术士要确保自己能够一击制胜,否则就会被梦境的主人困住魂魄。但你这样子根本就是个半吊子嘛,还想用这招来偷袭我?”

两本书之间爆出了炽热的火焰,在这高温的炙烤下,原本在重压之下依旧纹丝不动的气泡渐渐缩小,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之中。

“无妨,这具分身根本没有魂魄,自然也无法被困住,我所想要了解的不过就是你究竟拥有何等实力而已,你醒来后根本就不会记得这场梦境,我可是一点损失都没有啊……”

伴随着周围场景慢慢变得黯淡,那最终也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也慢慢远去,林阙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当林阙再度睁开双眼时,刚才的梦境早已不着痕迹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