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写成这种感觉的,如何?”

探出身将毛笔在桌旁的水盆中涮洗干净,头戴花冠的少女用她那粘着片绿叶的手将笔轻轻地挂在那一排檀木笔架上。

轻轻捏起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稿纸,少女头也未回,单纯的只是兀自发问。随后轻轻松开手指,任由稿纸轻轻地飘向地面。

“感觉是不是有些地方被改了啊?老臣记得当时您明明是瞒着吾等戍卫军私自跑出去的吧?”

从少女身后的木柱子中突然冒出了一双穿着盔甲的手臂,准确无误的接住了那一张薄薄的稿纸。

“诶有这回事吗,我记得不太清了……毕竟已经是昨夜的事情了呢。”

少女纤细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幽蓝的烛火静静地映照着她那因为过于匆忙而尚未来得及洗去的妆容。

“臣还是觉得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下比较好,您为了那个亲族的事情可是一夜未睡了。”缓缓从柱子中走出的身披金甲的老者,将手中的稿纸小心翼翼的同桌上那一大堆规格样式尽皆相同的稿纸一并按顺序码放整齐,随后转身打开了房间中那个大的离谱的雕花梨木立柜。

“那些细节都不重要啦,这个应该叫什么来着……哦对,将普通的故事浪漫化。你看,这么一改编我岂不是看起来特别有威严?”

“是是是,当时您为了救这个亲族可是跑的气都喘不上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叫上我们这群戍卫军摆出那副阵势。”老者仔细拣选着木柜中几乎被挤得变形的大量稿纸,终于从一个角落中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一份。

“半灵体亲族,无名无姓,由李家庄阴鬼于壬戌年年末朔月之时发现……该着阳寿一十四年零五个月,现已受辖于鬼门府。”

老者诵读一遍标注于那一摞稿纸侧方的备注,向少女确认无误后,将手中那一摞新的稿纸也一并归入其中。

书桌前那把椅子,对于身材娇小的少女而言着实有些偏高。努力伸腿试图直接够到地面无果后,少女灵巧的从椅子上跃下,一手揽着那紫檀木雕成的椅背,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努力的试图回忆起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我记得我们的亲族好像还伤的挺重的,已经安排药师去治疗了吗?”

“按您昨夜吩咐的,已经委托化雨堂的医官进行救治了。”

“哦哦,那就好……”少女直起身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华服,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老李,快跟上,今天西城鼓楼倒塌,共有一百七十二名横死亡魂等待引领……”

“这件事老臣已经知道了,但是您出门前先得重新化妆啊,脸上还有刚才毛笔溅上去的墨渍呢……啊吾主,小心门框!”

“咚!”

沉闷的撞击声并非由于少女的额头撞在门框上引起的——在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而导致少女的额头已经无数次遭遇相同的劫难,作为少女家臣的老者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特意用历年贡品中品质最好的绸缎将门框的上半部分层层包裹起来。

然而这一次,引发事故的却是门框的下半部分。

少女半跪在地上已经痛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晶莹如珍珠般的泪滴缓缓地从少女的眼角溢出。白皙如羊脂的纤纤玉足此时正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着,少女紧紧地捂着因为撞击而渐渐变得红肿的脚趾,扭过头来一脸疑惑的向老者问道:

“我又忘了,我刚才本打算是要干什么去的?”

“回禀吾主,您刚才准备去化雨堂看望昨夜救下的亲族。”

“诶?那昨夜鬼差递来的西城的那件事……”

“那件事您已经委托老臣前去办理,无需挂念。”老者俯下身来,将少女轻如鸿羽的身躯一把抱起,驾轻就熟的回答着少女的疑问,迈开步子向化雨堂的方向走去,“化雨堂堂主此时应该也在化雨堂,您就在化雨堂休养一阵,由老臣将那些横死之人的亡魂带到化雨堂供您查验。”

“那就……辛苦你啦!”少女放下心来,将头向后仰去。

“吾主,不要乱动啊!”

“碰!”

一炷香的时间后,化雨堂接诊了一名捂着额头脚趾红肿的少女。

据说正是从那天起,鬼门府内所有的门框还有桌椅的棱角都被绸缎包裹的严严实实,无一例外。

沉浸于混沌之中的意识逐渐汇集,和小时候被人从浴盆中捞起的感觉一样。

胸口略微有些发闷,像是有类似于布制品的东西覆盖在自己的身上。

是……棉被吗?

傻幺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着,毕竟自从四五岁的时候起他就再也没有盖着棉被睡过觉了——和尚的那座庙里只有两条破旧的草席,现在想来大概那也是那和尚用术法变出来的幻象而已。

轻柔,绵软,还微微有一些凉意?

为什么盖着被褥还会觉得凉啊,明明应该更暖和一点的……

想要睁开眼仔细看看自己究竟是身处何方,傻幺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那过于沉重的眼皮。

是因为睡得太久而导致眼皮粘在一起了吗?还是死后的世界里本就像这样一片混沌没有光亮呢?

傻幺毫不犹豫的舍弃了第二种猜测——没听说过什么人死了之后还能躺在床铺上安稳的睡觉的。

既然睁不开双眼,傻幺只得将意识集中在指尖上那奇妙的触感上,明明力气不足以睁开双眼,傻幺的手指却能微微移动,在仅有的一小片区域内触摸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从指尖传来的有两种触感。一种是傻幺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比丝绸更为顺滑的布料的触感。而另一种,那种触感不像是傻幺之前接触的任何布料,反倒更像是某种更为细腻的东西。

玉石?好像没有这么软。

豆腐?好像比这个更易碎。

“嗯啊……”直到耳边发出一声嘤咛,傻幺全身僵硬,果断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如同骤然被天雷劈中一般,傻幺呆愣愣的躺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若是刚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盖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个人。

而且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孩?

天晓得自己是不是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位置。

傻幺虽然身体没有任何动作,但脑海中已经一片混乱。内心深处似有一股火焰燃得正旺,烧的傻幺面颊发烫。

“诶,怎么突然这么热,这是发烧了吗?”

正是因为眼睛睁不开,傻幺的注意力几乎完全用在听觉和触觉上,他无比清晰的听见了那个可能正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的话语声。带着些许凉意的气流冲击着傻幺的耳根,令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想要避开。

“我的亲族哟,你究竟是醒了,还是说……”胸口前沉闷的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腹处的压迫感越发强烈,傻幺在女孩话语声的间歇中隐约听到了衣物滑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因为睡得时间太久,还想在床上多躺一阵吗?”

“居然在睡梦中把我的腰带解开了,真是个调皮的孩子啊……”

略有些凉意的手指抚摸着傻幺身上那些或浅或深的伤口,也许是担心弄痛傻幺,那手指动作轻柔的好似一阵微风。

潜藏在傻幺脑海深处的那些记忆,那些懵懂之时在村落里玩耍的记忆,和尚教导自己经文的那些记忆,还有村落里的村民偶尔硬拉着傻幺进屋吃饭的那些记忆,随着那凉凉的手指轻轻抚摸,如同河底的沉沙被暗流搅起,一幕幕的在傻幺心中缓缓浮现。

“明明遭遇如此背叛,你心中依旧保留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真是个内心温柔的亲族呢……” 傻幺隐约可以感到触碰自己身体的手指换成了手掌,身上被拂过的地方都有些许凉意,原本还微微有些疼痛的伤口传来了阵阵发痒的感觉。“虽说化雨堂的医术十分精妙,但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我还是渡一些灵力给你比较好。”

“就当是私自调阅了你的记忆而做的赔礼吧。”

淡淡的槐花香气在空中静静地弥漫着,傻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开口说话,却又被捂住了嘴。

“你伤势未愈,不要开口伤了元气,我之后会再来看你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轻轻地吹在傻幺的耳根,那个不知样貌的少女似乎将脸凑近到足以触碰到傻幺面颊的程度。随后,一种湿润而柔软的触感袭击了傻幺的脸颊。

难以抵挡的疲倦感突然从身体各处涌出,傻幺那在一片黑暗中凝聚的意识又渐渐浸没在混沌的泥淖之中。

在即将睡去之前,那令人迷恋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笑声。

“我们的亲族哟,等你真正醒来之后,迎接你的将是新的名字和新的人生……”

槐花,很香。

“怎么样?可以看见了吗?”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绣花紫金长袍的俊朗少年。解开了眼前药布的傻幺现如今看的清清楚楚,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因为他现在不仅仅用眼睛看,还在借助所谓的“灵觉”去看。

按照眼前这位自称“化雨堂堂主”的少年近一周以来为傻幺进行的讲解,傻幺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以及现状已经有了大概的认识。

华族九州十八郡,虽然明面上是由当朝天子统领天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万物生灵难逃一死,死后安息不受天子约束,离开人间转往灵界。

而接通两界,专门负责运送逝者亡魂的,就是傻幺现在所处的鬼门府。

傻幺作为万中难寻的半灵体,既可称之为人,也可称之为鬼,是天生的就能连通人间与灵界的奇才。而这份才能却被别有用心的散修以讹传讹,说成了能够通往仙界的成仙之门。

为了保护这些数量稀少的半灵体,佛道儒三家基本都会派出一些护卫,暗中保护半灵体在普通人家度过正常的童年。当然,这些人绝不是好心帮助鬼门府培养人才,而是准备将这些半灵体收为己用。

无论是超度厉鬼还是研仙参道,天生就能沟通人间与灵界的半灵体修行的速度总是比这些门派的普通弟子快上不少。最重要的是,由于半灵体常年感悟灵界的存在,他们在成年之时通常会自然而然的获得能直接洞彻万物之灵,名为“灵觉”的天赐妙术。

能够洞彻万物之灵,意味着已经即将触及到天道的根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各个修仙门派为之痴狂。有的散修为了能让自己的修炼事半功倍,还会将半灵体作为炉鼎使用,更有甚者将半灵体直接作为活祭以图获得灵觉的能力。

当时傻幺还不能熟练地使用灵觉去观察周围,出于好奇问起了“炉鼎”是什么意思。堂主支吾半天,挤出些诸如“双修”“采补”“有伤天和”之类的傻幺根本听不懂的词,最后将书卷拍在傻幺的脑袋上,飞快的说道:

“反正就是歪门邪道,不是正经修行之人会做的事情!”

真奇怪,把人当成炉子来用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为什么就算作是歪门邪道了呢?

傻幺当时想了许久,也始终不明白堂主为何如此慌乱。

总之,普天之下难得有几个半灵体,而有限的那几个半灵体又分别被三教瓜分,鬼门府能找到的半灵体少之又少。

“还好那个臭和尚没打算把你强行带走收做徒弟,要不然我们鬼门府就要出兵去佛门讨个说法了。”

但自始至终,堂主并未跟傻幺提起过究竟鬼门府为何要寻找半灵体。

“谢谢您这么多天以来的照顾,但鬼门府究竟为何非要找我这样的……”傻幺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堂主拱手施礼,却又被堂主按住肩头,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别急别急,待会让戍卫军统领李将军来接你。”堂主“啪”的一声打开折纸扇,微微扇着桌旁泥炉中的炉火,炉火上煮着一壶清水,此时已烧得正沸。

“虽说是这些天给你细细讲了许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对你而言应当大多数都是以前听也不曾听过的奇谈,你真的就对这些没有一丝慌乱,不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感到一丝担忧吗?”

堂主合拢纸扇,提起铜壶倒水浇灭了炉火,从一旁的柜子中另取了两个冰裂的瓷杯摆在桌上。

“灵觉,乃是众生心相所化,非半灵体不能修成,据说甚至能参透道之根源,通晓因果玄理。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半灵体用灵觉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堂主您不是半灵体吗?”

堂主动作一顿,手中的铜壶有些热水撒了出来。他摇了摇头,从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一个木盒,拈了一些茶叶洒在铜壶里。

“鬼门府……已经很久没找到过新的合适的半灵体了,全都被其他门派的修士收走了。只有你,是我们从十年前就已经派人保护的,最符合条件的半灵体。”

突然,傻幺站直了身子,感觉听到了什么人跑来的声音。

“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李将军快来了。真可惜,本来还想着请你喝一碗茶呢。”堂主提起茶壶盖,轻轻在壶口抹了两下,“你的灵觉果真进步神速,连灵体行动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了。”

“老狐狸,那臭小子今天情况如何啊?”没有推门,也没有破墙而入,身穿金甲的老者像是没有实体一般直接穿过了绿竹编成的屋壁。

被堂主称为“李将军”的那一身金甲几乎有两个傻幺那么宽,自从他进屋之后,傻幺觉得原本狭窄的竹屋变得越发拥挤

“哈哈哈不错不错,看起来挺精神的嘛,看来这老狐狸天天配药还是有点用处的!”李将军顺手拍了拍傻幺的后背,引得傻幺一阵咳嗽,差点将刚刚喝下的汤药吐出来。

“老李你就不能稳重点?好不容易把亲族的伤养好,你要是再给拍出毛病我可不管了。”

“别别别,昨天吾主还问起亲族的伤势如何,要是知道又被老夫拍伤了怕是又要被说教一番。”

李将军慌忙仔细查看傻幺是否真的被拍伤,又是诊脉又是看面相的。堂主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慢悠悠的向两个茶杯中倒着茶水。

“李将军你看起来比我还像个医官啊,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做个记名弟子啊?”

“胡闹,久经沙场这么多年,老夫自然懂些探究伤势的方法。但既然身为堂堂戍卫军总领,吾又怎么能跑来医馆做一名记名弟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仔细查看后发现傻幺身体并无大碍,李将军长长的出了口气,转身向堂主拱了拱手,将傻幺扛在肩头。

“那老夫就先走一步,这杯茶吾就收下了!”随手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李将军伸手打开房门,扛着傻幺一路冲了出去。

“啊,老李,那是我研究的促消化的花茶!”堂主伸出手去,徒劳的朝着李将军离去的方向喊着,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弧度。

“也好,我倒也有点好奇万法难侵的戍卫灵喝下这杯花茶到底有什么反应……戍卫灵会不会拉肚子呢?”

堂主一边摇着纸扇,慢慢伸手端起另一杯茶水抿了一口。

“呸,还是太苦,老李到底是怎么把这么苦的东西一饮而尽的?难不成没有味觉?”

那一天,堂主为了给花茶调味,喝干了整整一壶的花茶,随后霸占了化雨堂仅有的茅厕。

在睡觉。

虽然李将军说府主公务繁忙,但现在这个情景怎么看都像是在睡觉。

傻幺和李将军此时正站在走廊,傻幺则通过镂空的栅格木窗观察着坐在屋里的鬼门府府主。

那个被称为“府主”的少女仅用绣着金色云纹的素衣裹身,腰间松松的系着一条淡绿色的软纱。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水般倾泻,沿着那颇有些高度的木椅的椅背垂下,像极了山水画中的瀑布。

头顶带着槐花并着柳条编成的花环,府主那素白的面颊上略施了些脂粉,显着白里透红。双眉虽是淡淡的用炭笔描成了柳叶模样,但微微合上的眼皮上用毛笔一板一眼画出的眼睛却令人着实忍俊不禁——许是府主天姿秀丽,这后加上去的一对“眼睛”不仅没有破坏掉整体妆容的美感,反而更有一种令人心生怜爱的感觉。

“哎呀,这不是那天那个眼神像小狗一样的亲族吗。怎么样,现在能清楚的看到我们了吗?”突然从门旁廊柱中钻出的,是身穿宫服略带笑意的女子。

准确说,是个还没有前往转生的女子的幽灵。

自从获得灵觉之后,哪怕当初堂主并没有给傻幺详细讲解过如何区别人和幽灵,傻幺也借着灵觉大致了解了两者的区别。

准确的说,灵觉让傻幺下意识的就可以判断出人与幽灵,就像普通人能分辨布匹的颜色一样简单。

傻幺还记得这个宫女打扮的幽灵,那晚和道士一同摔倒之前,正是这个幽灵不顾手臂被佛门金莲灼伤,硬生生忍着疼痛将傻幺扶住,平稳的放在地上。

“是,已经能看见了……”傻幺一眼看到了宫女试图藏起的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那夜承蒙您的照顾,您的手……”

“看把你吓得,不用担心,我的手臂还在的,你看!”看着傻幺的反应,宫女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出了自己藏在背后的缠着一圈圈纱布的手臂,“让你担心啦?不用在意的,只是佛门金莲造成的烧伤暂时还没好而已啦。化雨堂医术高超,就算我们半个身子没了都能治好,毕竟我们已经没有肉身变成幽灵了嘛!”

一边絮叨着化雨堂收费太高,一边将一套衣服递给傻幺,宫女随后转身向李将军微微弯腰施礼,又钻回廊柱之中。紧接着,傻幺隐隐听到里面有人窃窃私语。

“我就说这个亲族很温柔的嘛!”

“就是就是,居然还关心我们这群下仆。”

“和府主大人很像呢!”

应该就是那晚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幻影,现如今已经能毫无阻碍的观察他们的存在——傻幺望着即使钻入梁柱之中也依旧清晰可见的那些宫女打扮的幽灵,对于自己已经离人道越来越远的这件事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的感觉。

既不是人,也不是幽灵,而是夹在两者之中的异类。引人觊觎,甚至还给村子带来了灾祸,像我这样的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究竟为何鬼门府会如此拼命的寻找这种异类呢……

也许是看出傻幺心中有些迷茫,李将军伸出食指。

“啪!”

额头遭受的轻轻地弹击令有些失神的傻幺重新回过神来,李将军蹲下身来直视着傻幺,无比认真的注视着他,开口道:

“小子,你们村子遭受灾祸,错不在你,而在于那道士贪心。那晚他被府主灭了道心,由我把变得疯疯癫癫的他扒光了绑在村头。府主为了向那群村民说明了真相,还连夜写了一份‘天书’解释了前因后果。”

“据鬼门府后来路过的鬼差所言,并没有哪个村民抱怨过你给他们带来了灾祸,反而都在担忧挂念着你。”

“你绝不是灾星,而是我们鬼门府找寻半灵体这么多年以来,情感最为丰富,人性最浓的孩子。同时,也是我们鬼门府最后的希望……”

李将军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色复杂,硬是将后半句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村里的大家,现在怎么样了?”傻幺抓住李将军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怎么能不挂念?如果没有自己,当年村子里就不会有疫病蔓延,那个经常拉着自己去吃晚饭的吕屠户就不会死,村西头那个经常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玩耍的小孩也不会病重而亡,村里更不会无缘无故的遭受三年旱灾,导致村里人几乎少了一半……

一想到这些,傻幺握住盔甲的手渐渐用力,白净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你先冷静一点!那道士做下的孽债害了无辜的村民,这些我们都知道。虽然鬼门府不能令死者复生,但可以让他们尽快转世重生。”李将军又在傻幺头上弹了一击,无奈的叹了口气:“至于村里剩下的人,当地龙神放出话来,说是接下来一个甲子都会是风调雨顺,以此弥补被囚三年所犯的不施雨露的罪责。也没法多要求什么,毕竟那个龙神也是被道士用咒法囚禁了三年。”

“那,村长他们……”

“派鬼使托梦给他们了,说你一切安好无需牵挂,也告诉他们村子之后会风调雨顺……我说,小子,你只想着别人,就不想一想自己以后会怎么样吗?”

李将军望着一脸茫然望向自己的傻幺,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又一次回到了当年刚遇到鬼门府府主情景。

可以看穿阴阳两界,知晓因果之理的那双慧眼,却唯独看不到自己。

“臭小子你和吾主真是,一模一样啊……”

“阿嚏,谁在议论我!”

从房间中突然传出的,是府主半睡半醒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李将军瞬间变了副表情,原本苦笑着的面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转身推开房门,张嘴就开始像老妈子一样絮叨起来:

“吾主,您还是多穿一点比较好,最近入秋小心感冒啊。”

府主大人的身上多了一件藏青色的圆领长袍。

“唉,您怎么又在脸上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臣这就帮您擦掉。”

府主大人脸上的眼睛图案被湿毛巾一抹而净——随之一抹而净的还有那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妆容。

“翻阅完的案宗还是希望您能整齐堆放起来,上次丢失的档案还是老臣在地板下的一个角落找到的,究竟您是怎么把它丢到那里去的啊!”

李将军借助自身作为灵体可以随意穿过各种障碍物的特点,无比娴熟的穿梭于书柜、桌椅以及房间的各个死角之间,将散落在各处的纸张快速的分类整理,整齐的码放在了府主正对着的略有些庞大的木桌。

“我也不想啊,但今天来的等待渡鬼门的灵魂实在是太多了,其他各州的鬼门府究竟在干什么啊!”

顾不上理平被弄得起了褶皱的长袍,府主像是被捞出水面的鱼一样无精打采的趴在了桌上,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抱怨着:

“不光是邻近的罗泾和梦阳,就连八百里外的万川州都有来这里渡鬼门的灵魂,外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应该是忙着鬼节庆典吧,毕竟算起来也快到日子了。”

趁着说话的功夫将府主的一头秀发重新用束带束起,李将军又一次拿起了抹布,准备将桌子再擦拭一遍。

“快住手,再擦就要把桌子擦漏了,将军你昨天已经擦了十多遍桌子了!”从廊柱中跑出来的宫女们大概着实心疼这张已经被擦得中央凹陷下去的桌子,硬是拉着将军夺下了他手中的抹布。

“对了,之前南阳道人来这里送给我了一个好东西,老李你以后就用这个做扫除工作吧。”府主突然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从袖子中掏了一阵,拿出来一个乌木柄,尾端坠着苍白细丝的物件——这东西傻幺倒是见过,当初和尚在夏天经常用这个驱赶蚊子,叫做“拂尘”。

“而且按照南阳道人的说法,这个东西还可以用来当作武器,来去自如坚不可摧,老李你之后就可以不用赤手空拳的和那些厉鬼搏斗啦!”

“谢吾主恩赐!”尽管还被几个宫女拉扯着,李将军依旧下意识的直接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接过拂尘。没来得及松开手的宫女则被李将军剧烈的动作晃得摇来摇去,从远处看就像是金光闪闪的柳树垂下几缕丝绦。

“所以说你稳重一点啦……诶,你身后的那个少年是?”府主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那如夜空繁星般闪烁的眸子紧盯着站在门口尚未迈入房间的傻幺,突然拍手说道:“我想起来啦!那天在化雨堂把我腰带解开的亲族!”

“臭小子你究竟对吾主做了什么!”

傻幺望着府主天真无邪的笑容以及李将军火冒三丈如地狱修罗般的表情,小声的试图辩解。

“我只想说这是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