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武功不怎么样,飞檐走壁的技术倒是颇有老夫当年的风范。”老者将手中的拂尘甩出,轻柔的看似如同他那随飞飘扬的胡须。然而拂尘之中实则暗含刚猛的劲道,猛然撞击在羽齐刚刚落脚的地方,将不知多少人踩踏过依旧光洁如初的青石砖撞成石渣。

轻灵如飞鸟一般落在临街的楼阁栏杆之上,羽齐面色平静,心中却有些焦躁不安。为了避开老者那凌厉的攻击方式,羽齐甚至用上了当初为了方便躲债而学的特殊步法,怎料眼前这老头像是找准了自己的躲避方式一样接二连三的发起攻击。每当羽齐准备落脚稍作休整的时候,老者的浮尘就已经紧接而至,简直就像是见过这门身法一般。

“就连学的身法都和老夫当年用的一模一样啊,燕形步……”老者手捻胡须,弹指将飞回的拂尘再次击出。

提气轻身,体若鸿雁,顺风而行。

猛然发力跃起,羽齐避开了将栏杆击成碎片的拂尘,准备跃向街道另一边楼阁的屋顶。只要到了足够高的地方,他就可以完成对城中迷阵的最后推演。

虽然半路上被这位莫名其妙出手攻击的老者影响了进度,但羽齐依旧一边闪躲着一边记录着周围地形。

迷阵本身的复杂程度超乎常人想象,恐怕是由多位精通此道的高人联手布置。但不知为何,迷阵整体却是按照城镇内街道的走向所布置的,也就是说城镇内各个建筑物的象征意义并没有被完全去掉。

那么,原本中最为宽阔的道路对应的是城镇的重心。对于这座城镇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应该就是祭祀神明的庙宇。

心中突然灵光一现,羽齐感觉自己掌握了破解迷阵的方法,然而身后却突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可惜可惜,你这燕形步不过是学了些皮毛,算不上鸿雁,最多是只纸鸢罢了!”

老者不知何时已经追至羽齐身后,系在腰间的衣服随风烈烈作响,施展着和羽齐相同的身形凌空而至。周身爆炸般的肌肉看起来不像是暮年之人,倒像是个正值壮年的武将。老者挥动手臂猛然拍下,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手掌将羽齐从半空中硬生生拍回了地面。

并没有直接砸在石板路面上,羽齐强忍着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力道在体内肆虐,硬生生的扭转身体,在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用翻滚化去了部分冲击力。

与此同时,羽齐果断催动了在刚刚那一瞬间贴在老者臂膀上的紫雷符。

如臂膀般粗细的几十道紫色雷霆从天而降,齐齐的劈在空中老者的身上,如同空中绽放的巨大烟花。

一击得手却依旧面色严峻,羽齐望着天空中那个周身缠绕着电光却依旧面不改色的老者之魂,心想着当时应该找师父多要点驱鬼的道具。

“哈哈哈,老夫乃是英魂所化,本身就没有阴邪之气,小子你的五雷正法对于吾来说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专门司掌祭神事务的鬼魂,还有远处偶然看见的用于守城精通近身战斗的戍卫灵,现在还有这种无惧五雷正法的英魂,这座城镇简直是把羽齐能叫出种类的所有不太好对付的灵体都集中到了一起。

这片城池,恐怕是专门应对修行者而建的吧。

看着远处天空中隐隐闪过的几道紫光,羽齐撇了撇嘴。若不是大多数雷霆被空中无形的灵力屏障遮挡下来,哪怕英魂真的无惧五雷正法,刚才那一击的威力也足够把老者从天上劈下来。

“吾等在这座城池镇守千年,已经太久没见过胆敢扰乱这祭典的修士了,还真是怀念那段能无所顾忌和人战斗的岁月啊……”老者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周身围绕着闪烁的电光,如同雷神降临一般静静地落在羽齐面前。

当然,由于距离过近,占据了羽齐大半个视野的,是老者那健硕且微微颤抖的胸肌。

晚上会做噩梦的啊!

羽齐像是避开当初师父下厨制作的那碗充满恶臭的鳗鱼汤一般,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后退去。而老者也手持拂尘如影随形。从不明真相的旁观者视角来看,完全就是裸着上身满身肌肉的变态追赶瘦弱少年的场景。

“若在往常老夫也不会对你穷追不舍,最多也就是将你五花大绑扔出城外便是。但你们这次实在欺人太甚!”突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严肃起来的老者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了之前享受战斗的心情。

他用手指向羽齐身后的天空,大吼道:

“吾以为你们来此处捣乱,无非是想偷些用于点灯的鬼火或是孟婆汤,谁能料想你们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不不不,我们只是想找这里的山神谈谈而已就是了,偷孟婆汤什么的——完全没这回事。

心中暗自盘算着怎么甩掉眼前这个大麻烦,羽齐一边留心着老者的举动,一边侧身看向身后的天空。

就像节日时成群结队被放飞的孔明灯一般,夜空中布满了蝌蚪状的灵体——那是被击碎了盔甲的戍卫灵。

对于这群以驻守城镇为己任的灵体来说,被人击碎盔甲到处漂泊,就像是士兵被俘后全裸游街示众一般。

正常的修士应该打不过那群有鬼火加持的戍卫灵,更别提把那层厚的要命的灵力盔甲敲碎了,除非……

羽齐没由来的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师父和自己提起的,她所发明的专门用来破坏灵力屏障的特质破甲弹。

肯定是她干的啊!

用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渍,羽齐决定回到书店之后一定要好好和师父打一架。

自己手下的将士遭到如此折辱,老者感到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对于羽齐来说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报告统领,大小姐被外敌击败,也被破掉了护甲!”正当羽齐思考着如何向老者解释那些事情和自己无关的时候,从远处天空中飞来的衣着不整的戍卫灵带来了灵羽齐更为头痛的消息。

“是谁!居然敢动老夫的孙女,看吾将他一刀两断啊啊啊啊啊!”老者气的浑身发抖,灵体时明时暗,看起来就像是要被气炸了一般。

“小子,你我之间还未分出胜负,待吾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再来与你一较高下!”

丢下了这么一句狠话,老者披上衣服抄起拂尘,怒气冲冲的向报信的戍卫灵指引的方向飞去。

谁要和你打啊,我一开始就不是来捣乱的啊……

羽齐嘴角抽搐的望着一路狂奔撞飞许多灵体直奔远方的老者,从怀中掏出罗盘,重新推演起城镇中主路所对应的方位。

向左两步半,然后向前三步……?!

由于迷阵的影响,羽齐虽然看似站在城镇的偏僻角落,但根据罗盘的指示,他此刻实际上已经极其接近城镇内不同区域的分界线了。

不同区域的分界线就好比连通江河湖海的众多水道,只要找准位置,就可以在不同区域之间来去自如——当然,这只有迷阵的制造者才能做到,羽齐也只能通过罗盘的推演找出前往特定区域的通路而已。

顺着罗盘的指示,羽齐低头估量着步幅的大小,小心翼翼的向左两步半,又向前挪动三步,却一头撞在了汉白玉雕琢的石柱上。

附近没看见过有柱子啊?

晃了晃被撞的有些发昏的脑袋,羽齐狐疑的抬头扫视四周,发现周围已不是原本遍布亭台楼阁的深街小巷。

向前延伸的高大墙壁上绘有色彩斑斓的壁画,道路由光洁如镜面一般的石砖铺成。虽说城镇内大多数亭台楼阁比不上那些经由大师设计建造的古代建筑,但唯独眼前这条道路和整座城镇的风格相差甚远。

就像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把这条道路搬过来一样,看起来有些眼熟,尤其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壁画……

羽齐想要驻足仔细观察墙上壁画的内容,却被街上互相拥挤的灵体强行推动,不停地向前走去。

如果说之前羽齐看见的簇拥前行的灵魂只是潺潺小溪,那么现在他无疑是进入到了滔滔大江之中。

虽然理论上这些灵魂没有多少自主意识,只有死者生前遗留下来的一些残缺不全的意识。但此刻,踏上这条路的所有灵魂,都像是被谁引导着一般,异常坚定的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而羽齐也被重重灵魂挟裹着,强行拖着向前走去。然而他依旧用力推开簇拥着他的众多灵魂,试图仔细观察一下这幅看起来颇为诡异的壁画。

从亭台楼阁走向荒郊野岭,迈入苍茫的深山之中,穿过乌黑的月亮进入巨大的石门,道路最后的终点是……十王殿?

虽然能够看出经过了适当的抽象变形,但羽齐还是一眼认出了壁画上描绘的那座冒着蓝色火焰,聚集着众多牛头马面的巨大宫殿——毕竟他不仅亲眼见过宫殿,还进去见过那宫殿的主人。

怪不得这么眼熟,这和上次在灵界那条名为“断”的道路几乎一模一样啊。

随着涌来的灵魂越来越多,羽齐之前与老者战斗所受的创伤也使他不得不放弃了行动,放松身体任由那群向前缓缓移动的灵魂推着他向前走去。

这么多的幽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是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往自己身上贴了几贴膏药,羽齐将身体放平,抬头望向夜空。没有月亮,连星星的光芒也变得暗淡无光。从月相来看,按照古代农历的计算方式,今日就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看着天空骤然醒悟,羽齐想起了之前中元节在阴阳路上和普渡公对战导致大量幽灵逃跑的事情。

今日刚好是山神应该将逃走的幽灵重新送回灵界的最后期限,也就是说,这些幽灵就是之前在阴阳路上逃走的那些吗?

“哎呀,店主先生,你终于来了。这几天到处寻找那些逃走的灵体可真是把我累的够呛。”拥挤的幽灵纷纷攘攘,停在了大道的尽头。而站在道路尽头捻着胡须的,正是山神。

你这倒是大手笔,还给自己造了个庙宇?

被幽灵挤出来丢在地上,羽齐呲牙咧嘴的从地上鱼跃而起,颇为好奇的打量起山神身后屹立着的颇为恢弘的庙宇。

门口一顶巨大的青铜香炉,幽幽紫烟缭绕在上方,透过烟雾隐隐可见庙门前高悬的匾额——写的却不是山神殿,而是 “往生殿”三个大字。

“诶老李,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你孙女让人气哭了跑到后院去了。”刚刚还和羽齐纠缠不休的老者头顶肿起了大包,拖着光芒略有些暗淡的身体落在了庙门前。山神连忙用手搀扶,老者却没有理会他,急匆匆的进入庙中。

“哎,你们也真是,太冲动啦,这不过是一场祭典而已,又不是要打仗……”山神略有些尴尬的抖了抖袖子,转身面向羽齐。

“虽然是我们这边忘记通知你们有错在先,但你们还是太急躁了。”山神从袖中掏出兔子玩偶交给羽齐,拉着他走进庙中:“来来来,进来喝口茶,顺便我这里还有份委托需要你们的帮助。”

“说起来,我似乎还没正式的自我介绍,关于我的真名和真正的神职……”

不就是山神吗?

被蓝色的鬼火映照的一片辉煌的城镇中,几枚包裹着喝下各种颜料幽灵的光团被抛向天空,在原本有些单调的夜空中突然炸开,就像普通的节日中燃放的烟花,五彩斑斓的发光灵体从天空中缓缓飘落,隐约还能听到“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敢偷鬼火!”“大师兄你硌痛我了!”“笨蛋,那是我的飞剑!”之类的声音。

山神则站在那一片五彩斑斓的光雨之中,微笑着向羽齐微微欠身。原本满是皱纹的面孔渐渐变得光洁如初,干瘪的躯体也变得健壮,满头银丝重新化为黑发,山神渐渐变成了少年模样。

“在下末子文,第四任镇守鬼门之神,璃月……多亏你们这些天的照顾了。”

“看得出来你有很多疑惑,但还是先坐下来,听我从头慢慢讲起。”

“由我这个已经被人遗忘的神明,讲一讲那个大概只有我还记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