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被低矮的山峰所阻挡,整片古镇内的气氛为之一变。

原本夕阳西下之时只能在阴影中活动的,那些与生者有别的存在,随着黑暗笼罩于这座古镇,渐渐地从有着千年历史建筑深处悄悄浮现。

嗟叹着自己壮志未酬的英魂,感慨自己一生无憾的耄耋之魂,碌碌无为潦倒一生的贫苦怨魂……越来越多的亡魂从地下涌出,如同干涸多年的古井重新喷涌出清冽的泉水,发着淡蓝色幽光的灵魂走上古镇的大街小巷,渐渐在几条大道汇聚成蔚蓝的光带。

不仅仅只是古镇中有幽灵出现,和古镇接壤的数座山峰在阵阵暮鼓声中缓缓移动,山上也隐约有数个光点飞向镇中。

并非靠蛮力推动山峰,而是单纯的改造这一方土地的地脉走势,在道术与魔法日渐式微的现代,只有为数不多的强大存在能够如吐吸空气一般轻松做到这一点。

就算是掌管一方山势的神灵,想要在无声无息中做到这一点也绝非易事。

手扶围栏站立在昔日酒楼的屋顶,羽齐握着用于隐匿行踪的符篆,静静地观察着在远处无声无息缓缓移动的山峦。

明明使用了如此强大的术法却没有一丝灵力外泄,山峰移动后的方向恰巧将古镇纳入至黑影之中,就连地下水脉也在不停的波动干扰着地势,规模庞大却又如同钟表计时一般精准无误,让人难以想象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如果是提前布下了阵法,应该就可以轻松做到了吧?

羽齐轻轻抚摸着略带潮气的围栏,仔细的嗅探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土腥味。

从刚才起羽齐心中就有些疑惑……不,有些疑惑甚至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出现了。

为何,师父仅凭那枚印章就断定挟持了璃月的是山神?

为什么当时如此凑巧,师父随手拿出的书本中就有关于山神以及祭神印章的记载?

师父和地藏王如此熟识,怎么会不知道普渡公押解的正是涂改生死簿的疑犯?

为什么理所当然的将末子文和璃月这两个名字想象成了恋爱故事中的男女角色?

这些疑问,像是冥冥之中的锁链,又像是舞台上层层遮挡的厚重幕布,遮挡着羽齐探寻真相的双眼。

师父似乎已经窥探到了真相的全貌,然而每当羽齐问起师父,她总是叼着自己那个网购了没几天的白瓷烟斗,摇晃着脑袋说着:

“呼呼,徒儿哟,推理这种事情要靠自己去想,由别人直接告诉你真相的话,便会觉得真相不过如此。那些窥伺真相道路上的阻碍,都不过是普通的障眼法而已。真相揭露的时刻,你必然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我错啦我错啦,快把紫雷符收回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就是说,她那天在公墓山就已经发现了被人暗中布置在地下的阵法了吗……

羽齐挑了挑眉,望向远处山峰的桃树,偶尔露出的系有符篆的草绳已经揭露了山峰移动的秘密。羽齐终于明白当时师父那天为何在公墓山地下穿行许久,甚至跑到了离公墓山数里之遥的桃林之中。

如果能看到地下布置的范围巨大的阵法,即使是初学阵法的人也能明白此处土地早已被人改造。而能够在山神管辖范围内布置下如此宏大且复杂的阵法,那么山神一定参与到了布阵的过程之中——正如师父所说,是非常简单的推理过程。

但即便如此,羽齐心中的疑惑不仅没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还差什么,似乎只差一点点关键的线索,一切疑问就能在一瞬间得到答案。

手指轻轻敲打着因千年岁月流逝而有些残损的围栏,羽齐屏气凝神,低头将视线投向了城镇之中。和大多数漫无目的游荡着的魂灵不同,有些较为特殊的灵体,在古镇之中着手开始进行奇特的工作。

那是……在点灯?

羽齐挠了挠头,看了半天才勉强明白那群穿着古朴的亡灵究竟在干什么。

抬着一个个黝黑的瓦缸,那群穿着古朴的幽灵立足于几条街道交汇的地方,手持酒碗拦住过路的幽灵,将它们一一用酒灌醉。被灌得醉醺醺的幽灵身上的蓝光随着那一碗碗酒浆入肚,如同突然获得了燃料一般,变得更加耀眼。更有甚者,因为喝的太多而吐出了一团团亮蓝色的火焰。另一批穿着素锦白衣的幽灵则用手中的提灯将飘在空中的蓝色火焰一一收集起来,按部就班的提着提灯站立在街边。

要是有专修鬼道的修士在场,恐怕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去抢那些蓝色的火焰了吧——毕竟,平常难得一遇的极阴至宝幽冥鬼火,居然在这里仅仅被用于照明,在修行者眼中可以算得上是暴殄天物的最佳实例了。

那瓦罐中装着的酒,该不会是灵界十王殿那边用于洗去亡魂记忆的“孟婆汤”吧?

羽齐闻着那即便隔着几条街依旧醇厚的酒香,有些心痒的搓着双手,悄悄从酒楼的屋顶翻身跃下,混入街道上往来的亡灵之中。

不对,还是找到璃月这件事情比较重要。

羽齐摇了摇头,打消了混入到那一群被灌得酩酊大醉的酒鬼之中偷喝几碗的念头——毕竟自家书店还是要以委托人的安全为第一考虑要素,其他的事情都要先放一放。

虽然名义上说是为了委托人的安全考虑让璃月住进了书店,但实际上却是作为店员让她和师父好好的胡闹了一番呢。

回想着璃月在书店短短的那几天,师父和她举行的那个恋爱咨询似乎在网上也是广受好评,书店的知名度也许真的有机会借此得到提升。羽齐摸了摸鼻尖,顺着灵体们移动的方向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虽然说是要先找到璃月的所在地,之前也通过灵脉的走向推算出了璃月所附身的玩偶的方位,可是现如今整片土地的山脉以及地下水脉已经被挪动的面目全非,灵脉也被拧成了一团乱麻,哪里还能找得到原来确定下来的坐标。

除非能找到师父之前用于定位所做的气球……

羽齐望向远处已经彻底落下山去的太阳,顿时感到一阵头大。

通过刚才在酒楼上眺望,羽齐几乎可以断言这座古镇很明显被人布下了阵法。整座古镇被人为分成了数个区域,各个区域之间虽然看似相互毗邻却又无法直接跨过,只有按照特定的方位沿着街道移动才能从一个区域移动到另一个区域。

哪怕刚才看见的那几个修士想要借助飞剑在空中寻找阵法的突破口也同样没有成功,只能站在地上慢慢搜寻的羽齐不知何时才能寻到自家书店那个到处乱跑的师父。

而且还不能确定师父手里还拿着那个气球。

羽齐咬着嘴唇,有些焦虑的推开眼前的亡灵,想要登上街边的建筑物的屋顶再度观察一番。

“嘿,小伙子,你这粗略的隐身法可瞒不过老夫的眼睛!”正当羽齐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亡灵之潮中挣脱出来,准备爬上街边建筑物的屋顶的时候,一把拂尘突然横在羽齐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本闭着眼睛静静提着提灯,几乎和街道融为一体的那几位衣着素锦的亡灵之中,突然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睁开了双眼,伸手指向了羽齐。

“呔!鬼门重开,众鬼返回阴间,你这么一个活人来这里作甚?不想早夭就快快离开,休要逼我等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