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所以说现在音乐的流行趋势很明显和以前相似,电子音的堆叠与管弦组合……啊,暂停一下,相机给你。”

空学姐将手中的相机交给站在一旁正在挥舞荧光棒为自家社团成员应援的前任社长,腾出手来将手机贴在耳畔:“学弟,你这趟厕所耗费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久?氚神可是准备让社团的男生组队去下水道打捞泥,要是没事就赶快带着书回来吧。”

“……”

从听筒中传来的是意料之外的声音,不,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她已经猜到了这通电话在此刻打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刚刚的台词只不过想要以此引诱对方透露更多的信息而已。

年龄大概十八岁左右,身高处于平均值,从呼吸声可以判断出对方正在楼层之间移动,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其身旁负责回收替换下来的衣物——也就是说,两人的组合……

空学姐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擦着拇指的指甲,思考着整栋会展中心的平面建筑图中究竟有哪个位置安装了两扇相隔不足十米的消防隔离门。

找出答案的速度并不慢,对于在进入这栋建筑之前就已经记住了所有逃生通道的空学姐而言,从通话过程中传来的高跟鞋踢击地面所发出的回音以及门扉开阖的声音就能够牢牢锁定对方的位置,以此估算对方到达预定地点所需的时间也不过是个简单的乘除计算而已。

“时间有点紧张啊,能不能想办法多凑几分钟?我手边没有电脑,只靠手机很难做到不留痕迹……不用在意事后处理?还真是了不得的委托人,那我可就直接上了?”

空学姐伸出手指挡住了自己忍不住露出的笑容,这份突如其来的委托对于自己而言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挑战,而对方也不能承诺拿出足以令人满意的报酬。

“除了那几乎算得上是胡来的计划,学弟隐藏起来的诸多疑点又增加了不少啊……我这算是,兴奋起来了吗?”

这对于空学姐而言已经足够成为行动的理由。

原本在平时接手的那些性质类似于私家侦探的工作也不过是因为要寻找令自己感到愉快的事件而做出种种行动,这样完全顺遂自己心意而进行决断的人不可能会放任自己眼睁睁的错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她还真的自称是学弟的表妹,看来是已经串供了……不能指望从这边突破了吗。”

空学姐和社团的几位成员闲聊了几句,在对话中留下了“自己将要去隔壁摊位等待同人志发售”的情报,以此为借口渐渐与围聚在舞台边缘的众人分离。

时间很紧张,但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这种仅差一秒就要赶不上回校末班车的紧张感简直轻松的让人忍不住想笑。

“请问,这台掌机可以试用吗?”

避开摊位与摊位之间因为错峰发售而形成的波状人潮,空学姐沿着自己在脑海中构筑路线图成功以最快速度——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只能放弃奔跑——到达了游戏展厅。

由于个人习惯,空学姐平常使用手机时会尽可能避免频繁登录社交网站,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也不愿打破这项自我约束,选择使用无固定地址的游戏掌机连入网络之中。

“请随意试用,但每位客人仅限三十分钟,请您在试用完成后试用旁边的湿巾擦拭掌机表面保持其表面洁净,感谢您的配合。”

坐在展位柜台后的两位负责人仅仅只是抬头扫视一眼,颇为疲惫的说出了不知今日说了多少遍的台词,随后继续开始处理柜台后堆积如山的纸箱——那是需要在今日发送完成的订单,而空学姐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时候游戏展区的员工基本处于下班前的收尾工作,原本严防死守的掌机试用活动也因此变得有机可乘。

“咔啦。”

驾轻就熟的连接上激光键盘,空学姐尽可能的放慢自己敲入字符的速度,以此掩饰自己正在借用摊位公共网络施行入侵行为的事实。

没错,虽然平常基本没什么可能能够仅凭一台运算性能远逊于个人主机的掌机施行网络入侵,但鉴于整个会馆之中的联网设备几乎全都处于公用同一套网络的状态之中,原本需要大量运算资源用以破解防护措施的步骤几乎被完全省略,空学姐甚至没想到自己居然仅凭几行代码就成功绕过了主办方电脑的信息认证系统,直到彻底拿取对方电脑的控制权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的一半。

“不过这还,真是乱啊,漫展主办方……明明是个看起来挺正经的上班族,没想到桌面上就直接摆着情色杂志的订购单啊,这也太没防备了。”

在后台随意翻找着自己想要寻找的控制文件,空学姐端起放在旁边的咖啡抿了一口,思索着究竟应该用哪首音乐。

“虽说是让我随便找一首,但……既然和学弟住在一起,那应该也对同一款游戏有所了解?毕竟是漫展,就算放了游戏音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还要考虑到节奏问题,吸引度也要足够充足……”

空学姐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大脑开始全速运转处理起自己所面对的问题——没有什么比“你看着办”更困难的要求了,无论是学艺术设计还是工程设计,只要作为乙方的自己没有办法掌握话语权,这种让人抓狂的要求就永远也不会绝迹。

“是两人组,所以用双人印象曲会更好一些吗……刚刚的那个装扮也很合适,提前在舞台上亮相获取关注度是因为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吗……这也在计划之中?”

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觉得这些都是某人提前规划好的剧本,空学姐又一次忍不住露出笑容,敲击桌面的手指比之前多用了些力气,沉闷的敲击声似乎引来了展区其他顾客的视线。

——被算计了,原本以为这次可以趁机看破学弟隐藏的秘密,没想到自己也变成计划的一环了吗。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现如今却因为自己的性格而不得不遵循他人的计划——尽管空学姐依旧基于自己的判断方式采取了对应的行动,但对方那简直就像是看出了一切所做出的计划反而令空学姐更加不爽。

“这就是……相性不合吧,绝对没法和那个人好好相处呢。”

将最后一行代码录入其中,空学姐端起杯子再次抿了一口苦到有些发酸的咖啡,眯着眼睛望向会展中心的主舞台。

距离对方所说的“拯救场馆内全员性命的时刻”还有三分42……39秒,空学姐暂时停下了自己刚刚因为试图揣测对方意图而变得有些混乱的思考,决定以放松的心态看看对方究竟接下来要如何出招。

“御空!”

“术法构建需要时间,踢击楼梯边沿稍微减速一下吧!”

“没有时间了,直接把楼梯间炸掉!”

“会展侧墙会因此倒塌的,请您稍微想点靠谱的方法!”

“所以就说之前要给你安装火箭推进系统……没办法,把23号药剂扔下去!”

尽管挎包里装了三十多个颜色各不相同的玻璃瓶,但由于瓶中盛放的基本都是和果冻差不多的凝胶之类的物质,想要携带这些东西混过公共交通站的安全检查倒也不算困难——当然,如果负责检查的人得知了这一背包的玻璃瓶中盛放物质的具体威力,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师父上车的。

小女仆的手指在各式的瓶塞上迅速滑动,很快找到了上面刻有“23”字样的瓶塞,但此刻她们的位置也已经距离地面不过十米而已。

以这种速度直接撞向地面,能够保证毫发无伤的也就只有小女仆,而变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师父肯定会因为落地产生的冲击力遭受重创。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造型那么丑,在下也不可能如此强硬的拒绝啊!”

将玻璃瓶用力甩向下方,小女仆伸手环抱师父的腰部,将自己的后背朝向地面。

“说什么呢,那个造型可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能够快速进行二段变形的机器人,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不已啊……”

“那遭受改造的人的意见呢?当初刚入职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给在下正常的福利待遇吗,别说是日常三餐只有罐头和各类妖怪,现在就连基本的人权也没法得到保证了吗?”

速度快到常人根本听不清的对话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迅速结束,撞击在地面的玻璃瓶中盛放的凝胶迅速膨胀,柔软到让人误以为是天上云朵的生成物迅速填满了整个楼梯间,将原本即将坠落地面的两人弹向空中。

“优雅,华丽,而且无比美丽,不愧是我想出来的计划……啊,小女仆也看起来很漂亮哦?如果平时的表情再可爱一点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亲抱抱了呢。”

翘着嘴角享受着公主抱的师父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女仆的脸颊,在自己还没被扔到地上之前迅速翻身逃离了对方的怀抱——就像察觉到主人恶作剧意图的猫咪一样。

“那么,要上了哦?”

小女仆虽然没有摆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凭借这些天共同生活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幅微妙的表情应该代表着“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的意思——就像自己的笨蛋徒弟经常露出的那副苦笑表情一样。

“哼哼哼,这可是出道成为偶像的好机会,不过我是对那条修罗之道没什么兴趣……但是,想要对抗凭借关注度而维持身躯的妖怪,抢夺对方的关注度不正是省时省力的上上策吗。”

师父抬头望向上方,虽然从这里并不能直接看到天空,此时的她也没办法凭借众多祝福之一的“看穿一切阻碍视野之障碍”来看透挡在自己面前的混凝土墙壁,但她知道羽齐正在运用他现在所能使用的所有术法应对这那位名叫“行言”的妖怪,也知道凭羽齐一人很难在术法方面胜过那位妖怪。

诚然,从各自拥有的力量大小来比较,师父认为羽齐在成功容纳了两人份的力量之后,能够以实体出现在这片世界中的存在中已经没有几个能够单纯在力量上赢过羽齐。但如果要论及操控术法以及种种仪式进行生死相搏的战斗,能够击败羽齐的存在还是数不胜数。

行言很明显就属于那一类的妖怪。

“虽然之前就有说起过,但,您是不是对这个初次谋面的妖怪评价过高了?从刚刚的第一轮比试来看,占尽优势成功压制对方的不是店长吗?”

由于小女仆继承了其创造者的记忆,对于修行者战斗方面的事情了解的相当透彻——但实际上即使并不怎么明白这其中名堂的人来看,没能做到任何像样抵抗就被雷将使用武器钉在铜塔上的行言无疑是处于绝对劣势之中。

雷法从本质上就是妖怪的天敌,一般来讲只需要引动一道天雷就足以将修成人形的妖怪打回原形,若是直接被雷霆锻体则必死无疑。

“那根本就……不,也能算是本体吧,毕竟确实是用那具身体和羽家书店签订了契约,只不过她从始至终没有实行过主动攻击,所以才没有受到惩罚。”

师父替小女仆拍打掉后背上黏着的白色泡沫状物质,顺手悄悄在小女仆的背后绑上了对方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愿加装的蝴蝶结缎带。

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将场馆内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一处,师父已经在所谓的“话题度”上做到了极致,这种小小的细节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但如果将数个细节叠加在一起,最后产生的效果就能够达到原本的预期。

“为了不断奋战争取时间的笨徒弟,我也不能就这么站在下面干看着啊……来吧,之前不也在家里排练过动作了嘛!”

几乎是强行拉着小女仆的手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师父完全无视了门后正在舞台下方忙着进行准备工作的其他人,和小女仆一起踏上了舞台。

“北辰、朔方,归正神位,以阴阳之卦对敌……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我们并非为扭曲天道而生的妖邪,而是那位君王为了肃正天下而制造的、连神位都不曾拥有过的无名之神,按照你们的观点来看,称我们为妖怪也没什么问题。”

羽齐的右臂被一刀斩断,坠向地面的手臂还没飞多远就化成雷霆消散在空中,而原本应该是伤口的地方却以类似于细胞分裂再生的方式重新塑造出了完整的手臂。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切断、碾碎、穿刺、撕扯,羽齐的表情一如既往,仿佛正在承受伤害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他下午曾经亲手料理的那只禽类妖兽一样。

自己的术法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上的效果,这和羽齐所拥有的知识相悖,但却又和师父之前所作出的推论完全一致——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无法抵御雷法,而那种特殊的存在就是羽齐的天地。

——这就是所谓的相性吗,确实不可能仅靠力量填平这份沟壑,要采用别的方法……

时刻在体内运转的“五雷避厄化生劫法”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弥补着羽齐身体上的缺损——细小的伤口只需眨眼的功夫就能痊愈,而断肢再生也不过只在一息之间。

但如果不是因为行言的身体依旧可以被雷部神将的兵刃摧毁,或许此刻羽齐早就被对方无止境的攻击消磨掉体内的所有灵力,在无法维持体内术法的情况下被毫无抵抗的杀掉。

即使是强行将自己的实力拔高到仅次于仙人的水准,羽齐也依旧受制于自己的这副肉体凡胎,想要以灵体状态胜过对方完全就是在说梦话。

“不过,以这个名称称呼我们,会让我们的君王蒙受耻辱……所以这场战斗不存在胜负,会一直持续到一方彻底被消灭为止。”

身上渗出的血液如今像是绳索一样紧紧捆缚着行言的那具拥有少女外表的身体,但实际上那具已经完全失去生命气息的躯壳已经没有自行作出动作的能力,更不可能开口说话。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轻声低语的是这座城池本身。

所谓的妖怪基本上并不存在什么固定的身体形状,其外貌基本上受限于民间流言中描述出的样貌——山鬼、狼妖、墓地中游荡的尸骨、在特殊录像带中寄宿的怨灵,这些妖怪的样貌并非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而是在与其相关的故事与传言不断扩散的过程中逐渐被添油加醋补充完整,最终呈现出了“说到这个妖怪它就应该长成这样”的样貌。

行言虽然与其他大多数妖怪有所不同,但如若论及其诞生的原理,却又不得不采用这种凭借传言与故事构筑出身躯的传统方法。

其名号受赐于统御万里疆土的再起之王,构筑身躯的基盘则是聚集天下能工巧匠耗时十年之久构筑的不落之城,在自称能够书写“通天咒文”的诗人奉接王命为城池书写万字诗篇之后,这座汇聚了当代君王一切理想的梦境之城最终获得了足够的力量,成为了平日里栖居在宫殿悬梁之上的无名神灵。

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欲望,已经实现了自己所有欲求的君王塑造出的神灵除了多到堪比灵脉的灵力以外,在这位无名神灵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是君王未曾说出口的、绝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权利,还是凭借一己之力平定的天下——就连居住着仙人的山峰也会有崩塌的一天,普通人所建造的城池怎么可能永远延续下去?

“我们,要将这座城池、将君王的荣耀延续下去,永远的延续下去……”

破碎的城池下传来阵阵低鸣,试图以一己之力将整座城池从灵界拽向人间并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就连师父在举行仪式时也是依靠城市地下储存的“以文入圣”仪式中尚未消耗掉的大量灵力才成功将众多妖怪召唤至人间,将这种规模的城池从灵界拽向人间所消耗的灵力甚至还要远超师父的那场仪式。

——所以才……献祭了自己的形体,是以必死的觉悟施行计划。

羽齐的心中并没有因为理解对方的行为而产生任何波动,即使不惜牺牲自身也要成就某事——如果是人类做出这种事情,或许他会有些在此之上的感想,比如斥责对方不珍惜生命之类的,但如果做出这种事情的是妖怪,那就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了。

除了和书店缔结了契约,而且确实需要让对方活着才能完成契约的妖怪,除此之外的无论做出什么行为都无法让羽齐产生一丝感触。

尤其是面前这个,陷于自我陶醉之中、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行为已经将场馆中上万人类置于危险之中的妖怪,更是让羽齐难以生出除了敌意以外的任何情绪。

“你又是为何而来的呢?我们在此确切的提出疑问——”

本应该失去生机的少女僵硬的抬起头来,即使身上延伸出来的鲜红锁链已经将她牢牢绑在铜塔之上,她却依旧不顾身体即将崩溃的现状,抬头直视已经和她处于同一高度的羽齐:“在上万种可能性,最后能够切实终结我们的永远都是你和那个人。尽管结果已经确定,但因果之间的联系却始终模糊不清。你们羽家书店完全可以联络其他成员处理此事,为何要亲自……”

羽齐的眉毛稍微动了动,一直紧闭的嘴微微张开,这是忍不住有些呆愣的表情。“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说这个?”——师父给这幅表情如此命名。

理由从一开始就十分充分了,师父虽然没有直说,但也应该能够直接看穿羽齐的想法。

刚刚被城中射出的箭矢射穿的右手已经重新愈合,羽齐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比之前注入了更多灵力的雷霆开始游弋于手掌之中。

——把别人的朋友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情中来,你还能问的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