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

“老巫婆!”

“真恶心!”

因为过于低劣的挑衅而生气发怒的她并没有因此忘记爷爷曾经嘱咐她的事情,但即使不使用那些能够轻松解决掉这群初中男生的术法,她的腕力与体能也足以让那些人体会到被女生的拳头击中会有多痛。

十四岁的少女孤身一人对付七位与自己同龄的男孩,如果仅仅是从平均体能标准来看,实力差距应该相当明显——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她把七个人全都揍了一遍,甚至还趁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跑去找班主任告状的空当溜到小卖铺买了根雪糕。

而之后的流程也一如既往——通知家长,批评教育,写检讨书反省错误。

“不是我对您的孙女有偏见,她实在是太……怎么说呢,她似乎一直就没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之中,我们班上的学生好像都有点害怕她。”

七年二班的班主任李老师是个刚入职没几年的青年教师,对于业务上的事情还处于理论转化为工作技能的过程之中。但由于外在形象看起来颇为和善,所以和学生们倒也能打成一片,教学工作以及其他事情倒也还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除了这个在全班各类学生中显得尤为异质的小姑娘。

李老师抬起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向这位穿着淡蓝色中山装的老人小心翼翼的选择着自己的措辞。

大多数长辈对于自己的孙辈都是无条件的溺爱,因为他们的人生理念与技法传承还有那些人生遗憾之类过于沉重的东西已经统统托付给了自己的子女,而残留下来给予孙辈的就只剩下与自己老年无拘无束的自由所相等的宠爱而已。

但李老师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绝不是那种平凡的人物——即使现在只不过是这个小县城里默默无名的老人,但那股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风范无疑是位居人上者才能展现的独特气质。

正因如此,李老师才有必要在事态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提前做出警告。

既是为了保护班上信任自己的那群学生,也是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工作。

“您的孙女,在这个班上交不到朋友……这是很严重的情况。”

“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吧?他们的话题我根本插不上嘴,我喜欢看的书他们也完全看不懂,最后会变成这种状况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者用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脑袋,原本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的她乖乖闭上了嘴,垂下脑袋继续摆出一副诚心忏悔的样子。

少女所说的事实令人无可反驳,毕竟李老师自己也很难真正融入学生团体之中——一方面是由于自己需要维持作为教师的立场,另一方面则是人格上的成熟与否决定了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具有明显不同。

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但这项真理对于一个年龄只有十四岁的孩子而言还太过复杂,而也正是这一点使得李老师颇感头痛。

简单来说,这个女孩的精神过度成熟了。

“我更希望你能以一个与他们平等的立场与他们相处……老先生,之前体育课上我也去操场观察过这孩子,您孙女与其他孩子相处的时候……该怎么说呢?”

李老师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略有些尴尬的摸着鼻子:“那不像是同龄的小孩在一起嬉闹,反倒更像是……勉强自己和小孩玩耍的大人,就像父母陪孩子玩一样。”

老者微微点头,看起来像是相信了李老师所说的事情——事实上李老师自己都不太相信当时自己在操场上看到的情景,但那确实是事实。

学生群体,乃至于各种类型的人类群体之中,总会有一些与生俱来带有特殊气质的人存在。作为将集体意识统合为一体,并引领团体前进的核心人物,这样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王”、“贤者”、“领袖”、“KOL”以及种种代表引领者的词汇。

作为小团体的领导约束学生的行动方式,或者用兴趣作为联系使得他们向同一个方向努力——这原本是作为教师的李老师所需要纯熟掌握的教学技巧,但他在这方面甚至还不如眼前这位少女熟练。

“我这个孙女,小时候很少能有机会和其他孩子接触。”

或许是想好了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回答,老者慢慢悠悠的讲述起了自己的孙女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人生,同时取下了他从刚才起就背在肩上的画夹。

“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这把老骨头稍微加把劲倒是也能养活得了这孩子,但缺失双亲教育很容易使人走上歧途,所以我在她小时候就开始教导她种种知识。”

画夹侧边的金属扣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而其中承载的“美”倾泻而出。

李老师屏住了呼吸,注意力已经完全脱离了老者所讲的事情——内容虽然停留在脑海之中,但逻辑上的思考已经完全停止,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样动弹不得。

将事物的美丑加以量化十分困难,但如果让李老师对这幅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画作打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给出满分。

“能够震撼人心的画作,说的就是这种类型的作品啊……”老者替李老师说出了没能说出口的感叹,捋着胡须叹息道:“虽然我年轻的时候也能画出与之类似的作品,但这孩子绘制这幅画的年纪可比当初的我还要小,真是后生可畏啊。”

“如果这确实是……啊不对,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选择让您孙女在这所学校就读?省里比这里更好的学校还有好几所,如果让她在这条路上继续精进,岂不是能够成为举世瞩目的艺术家?”

说到这里李老师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好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唯一有可能听到刚才那番话的也只有从窗外吹进的徐徐春风。

“成了艺术家又能如何?只要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名声地位和财富并不重要……更何况我已深受名声之苦,不想让这孩子再遭受这种磨难了。”

“我倒是觉得在家里画画更开心,而且课上讲过的东西不都是爷爷教给我的嘛?”

“但我还没教过你究竟如何与人相处。而且我也没有办法仅凭言传口授的方式把这门高深的学问教给你啊。”

李老师几乎是无话可说,他事先已经看过这位问题学生的试卷——尽管按照学校规章来说班主任无权调阅上一学年的学生试卷,以免因此造成歧视差生的现象——然而卷面上填出完整解答过程的题目全都无懈可击,其余题目则因为仅仅只填上了几个关键字或是最终答案因而遭到扣分处理。

“就算掌握了高中层次的知识,也不能就此判断你比其他同龄人更为优秀,更何况你在交朋友这方面也确实存在问题不是吗?”

虽然从一开始还是由李老师主导话题方向,但自从这位老人开口以后,原本的主动权转眼之间就到了对方手中,原本应该由身为教师的人所说的台词几乎全都被对方说了个干净,留给李老师的似乎只剩下一句台词。

“您既然已经这么了解了,那这次就……”

“以后还请老师您多费心了,至于那几位孩子的医药费就由我来……”

“不用不用,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他们也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家长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李老师望着少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麻烦您老人家来学校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那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以后会多留意她和其他学生们之间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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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画笔停在半空中,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动弹一下。

这并非受到了咒术或是什么术法的拘束,仅仅只是因为画笔的主人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画些什么而已。

绘枋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画笔又一次轻轻放在颜料盘上。

房间里遍地可见团成一团的废弃画稿,酒店特有的厚重窗帘从昨晚开始就从来没有动过,刺眼的阳光仅能从侧面投入有限的光照,而这就是绘枋用以照明的手段。

在清晨四点突然从梦中惊醒之后,绘枋就一直坐在画架面前苦苦思索,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合适的题材。

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景象描绘出自己的内心呢——绘枋思考着这个已经考虑了很久的问题,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移向了端坐在窗边的人。

说是人或许不太正确,那是经过师父的魔法仪式道成肉身的存在,其显现原理基于绘枋的内心的想法。仪式本身则是模仿了不久以前曾举行过的“以文入圣”仪式,由于仪式基盘继承了之前举办了没多久就因为突发变故不得不中止的“以文入圣”仪式,所以单纯从规模上来看简直堪比“五门”设置在这座城市的阵法,就连师父本人都说自己无法预测最后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她说的那个肯定是骗人的吧,明明就是自己创造并举行的仪式,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仪式的效果……”

“但也有可能她只知道一部分……那种级别的灵力能够直接清空整片土地上的灵界生物,威力大概和你们以前使用过的聚变炸弹类似,她当然不能保证最终的效果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

除了购置衣物时开口和林阙说过话以外,其余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幻灵”——师父定义的名词——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视线却完全没有移向绘枋这边。

“虽说已经知道了你是由我心相化生而出的存在,但我果然还是不想被你完全看穿自己的想法啊……”

绘枋轻轻按着太阳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曾经一度在仪式举行的过程中吓到尖叫的事情。

无论是谁,看到自己面前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个光溜溜的大叔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恐怕都会被吓一跳。

“但我的这幅姿态不就是你所想像……”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麻烦你闭上嘴老老实实当个沉默的美男子,不要再让我继续研究自己这奇怪的择偶标准了!”

说出口的话语即是具有强制效果的术法,师父的仪式使得“以文入圣”祭典之中那股没能完全耗散掉的仙人之力平等均分到了参加仪式的众人身上,而绘枋正是以此才能控制自己面前的这位幻灵。

“与其说是幻灵,倒不如说是心魔……不过这么一看还挺帅的,不说话的时候确实让人有点心动?”

坐在椅子上苦思冥想也抓不到什么灵感,彻底放弃了的绘枋甩掉拖鞋瘫在床上,将意识放空注视着窗边那位由自己心中所想化身而成的男性。

虽说到现在为止才察觉到似乎显得自己过于迟钝,但绘枋还是因为自己与理想中的男性共处一室而稍微有些害羞。

准确来说,从昨天绘枋带着他在酒店柜台把房间换成二人间之后,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景就已经达成了。

“只不过是个呆呆笨笨的木头而已……”

绘枋因自己那傻过头的心思忍不住轻声笑出声来,但内心的羞耻心与好奇心之间的博弈终究还是分出了胜负,她趴在刚刚才被保洁人员更换过的床单上,对着自己的幻灵伸出了手。

虽说绘枋的幻灵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而一直镇守在窗户附近,但他终究是由绘枋心中所想幻化而成,想要理解绘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就如同理解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一样轻松。

“虽然之前已经和您做过这项契约仪式,但既然您执意如此……”

幻灵从坐姿转为站姿,拍了拍身上不可能存在的尘土,以无懈可击的优雅从容整理着自己的那身西装。

缺少父母所给予的温暖,从小只有爷爷和数不清的书籍环绕在自己身边,想要被人温柔相待自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愿望——就像从小被囚禁在高塔之中的公主,期待着拯救自己的王子能够打败恶龙来到自己面前一样。

而那份本应该没什么机会实现的幻想,现如今却借由师父的魔法仪式成功化为了现实。

“将我的剑、我的荣耀以及性命全部托付给您,这份誓言直到审判之日到来也不会改变,我将永远效忠于您,我的主君。”

单膝跪地的幻灵伸手托起绘枋的手掌,粗糙但温暖的嘴唇在白皙的手背上一掠而过,宣誓效忠的仪式也到此为止。

“呀,果然还是有点……心跳不已。可恶,明明这种事情已经看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我还是……啊啊啊,好烦啊!”

被超出预料的羞耻感折磨内心的绘枋紧紧抱住脑袋躺在床上滚来滚去,而平铺在床单上的棉被也就势裹在了她的身上,看起来像极了刚做好的竹轮卷。

虽然明知道对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顺着自己心中的想法进行的,从概念上来说刚刚也只不过是绘枋自导自演——就像用手偶仿照朋友与自己进行对话一样。但事实上这种认知不仅没有减轻刚刚行为所带来的羞耻感,反而让绘枋进一步认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究竟有多傻。

“说什么宣誓效忠啊,唔……确实中世纪骑士什么的看起来很帅了,但是我的喜好真的有那么浮夸吗,真的不是被她故意夸大处理之后所形成的性格吗?”

手脚都被紧紧裹在被子里面的绘枋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那种令她浑身发痒的羞耻感,然而这一举动并没能起到什么效果,反倒是自己因为运动幅度过大一脚踢在了床头柜上。

“唔!”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绘枋本能的绷紧了身体,而被棉被紧紧束缚住的双手却并不能够到因为疼痛与抽筋而变得僵硬的脚趾,只能泪眼汪汪的望向刚刚还令自己无比害羞的幻灵身上。

“有人接近,还请您在这里稍微忍耐一下。”

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显化出了一柄长剑,幻灵伸手示意绘枋保持安静,自己则无声无息的靠近了房间门口。

作为完全依靠仪式获得肉身的幻灵,他们所拥有的感知能力超越了大多数实力平平的修行者,尽管其行为受制于召唤他们的人所拥有的知识,但作为保镖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优秀的存在。

绘枋对他所做出的行动没有任何意见——因为那行动本就是由她的思考方式对现在情况所做出的解答,又有什么人会反对自己的意见呢?

低沉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而幻灵也已经摆好了架势,只需绘枋一声令下,这扇看起来大概两寸厚的实木门板就会连同门外站着的人一同被一剑劈开。

“是谁?有什么事吗?”

开口询问的是依旧受困于被窝中的绘枋,一方面是因为她还不能确定外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敌人,另一方面则是需要隐藏“幻灵已经站在门口”的事实。

只不过由于画笔被绘枋放在了桌子上,只能凭借绘画产物进行战斗的她现如今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趴在床上做着这种迷惑敌人的工作。

——不过也不一定就是敌人,可能是服务生,也有可能是其他对我的术法感兴趣的人?

绘枋想起了前两天在酒店餐厅喝醉之后使用画笔进行的一连串表演,或许会有那个时候对表演感兴趣的人想来请她再次表演一番。

不过究竟是敌是友,还要等门外的人开口回答之后才能知晓结果。

“您好,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是去餐厅就餐还是送到房间来呢?”

“诶,今天这么早?”

绘枋在床上滚动两周半,将床头柜上的闹钟重新纳入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时针与分针的位置十分明确,而她的判断也并没有出错——平常要在七点半才能吃到早餐,而现在才刚刚七点而已。

“是这样的,这片区域暂时停电,虽然本酒店有自己的备用发电机,但也无法长时间维持供电,为了避免意外情况这才提前了早餐时间。”

虽然隔着门板听不太清楚,但对方所说的解释确实有道理,而且林阙在清晨四点醒来的时候空调也确实因为停电而处于关闭状态。

“我不打算出门,把早餐送到房间来吧。”

“好的,那您……您可以直接开门了,我推着餐车来的。”

不需要绘枋开口说话,幻灵便直接将手中的剑藏在身后,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依靠安置在门口的换衣镜,躺在床上的绘枋能够勉强看到一脸为难的服务生以及他身后的餐车。

只不过,由于幻灵挡在入口处,原本端在服务生手中的欧姆蛋也完全没办法送进来。

——危险与诱惑总是并存的,要冷静啊!

裹在被子中的手指紧紧交迭缠绕,绘枋此时才知道想要抑制住自己的食欲竟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她也忍住了开口让幻灵放服务生进入房间的想法。

“交给我就可以了,不必进房间。”

幻灵伸手接过服务员手中的托盘,焦黄色的蛋皮随着二人的动作而上下起伏,仿佛在向林阙展示着自己究竟有多么娇嫩可口。

“啊,好的,还有一份德式香肠和果蔬汤……您能端的了吗?”

“没问题,借用一下托盘。”

幻灵凭借自己的平衡能力成功仅用一只手撑住了三份托盘,准备就这样关上房门。

而就在服务员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杂技表演即将随着房门关闭而落下帷幕的时候,原本贴在门框上的符纸突然烧了起来。

灵力突破了符纸预设的“容量”,而这一过程所产生的火焰既没有温度也没有烟尘,原本仅是点燃一根火柴都有可能触发消防警报的喷头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在场的也只有幻灵和绘枋能够明白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哎呀哎呀,果然还是来了吗,我还在想今天怎么没来袭击,原来是准备趁着吃早饭的机会偷袭啊?”

已经被一掌击晕的服务生软倒在地,而从餐车的夹层之中钻出来的人则毫不畏惧的盯着手握长剑的幻灵,缓缓架起了自己的匕首。